“我这是在哪儿?”多丽丝·布朗用一种模糊不清的声调问道。
“啊,是在我家,”桑迪回答说。她坐在客人卧室的角落里,关上阅读灯,把她已经读了几个小时的平装书放在一边。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一个朋友送你来的。我是护士,医生在楼下做早餐。你觉得怎么样?”
“很难受。”她闭上眼睛。“我的头……”
“那是很正常的,我知道你不好受。”桑迪站起身来走了过去,摸了摸那女孩的额头。没有发烧,这是个好消息。接着她摸了摸她的脉搏,跳动正常有力,但仍有点过快。从对方紧闭的眼睛看来,她猜想巴比妥酸盐的药力显然很可怕,但这是正常的情况。那女孩发出了汗味和呕吐的味道。她们尽力使她保持清洁,但与其他病人比较起来,她的效果不大,或者说没有效果。时至目前,多丽丝仍然面色苍白,四肢无力,身体发软;仿佛她的内部器官都已经萎缩。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她至少减轻了十到十五磅的体重。尽管整个情况不算太坏,但她身体仍十分虚弱,甚至没有注意到捆住她双手、双脚和腰部的控制带。
“有多久了?”
“快一周了。”桑迪取来毛巾,替她擦了擦脸。“你可把我们吓了一跳。”这话没有说出来。多丽丝至少发作了七次,第二次发病使桑迪和莎拉都很恐慌。但最后一次发作比较缓和,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八个小时,病人的主要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如果没什么意外,她会慢慢康复起来。桑迪让多丽丝喝了点水。
“谢谢你们,”多丽丝声音很微弱。“比利和李克在哪里?”
“我不认识他们,”桑迪答道。这个答案是正确的。她读过当地的报纸,但她总是记不住上面的名字。欧图尔心里想,实际上她并不了解多少情况。这种情况有助于减轻她内心的压力,因为她的心里很乱,如果她尽力去思索此事,那只会把自己弄得更加糊涂。现在不是搞清事实的时候,莎拉曾经和她谈过这个问题。现在只需对事情有一个大致了解,具体问题待以后再说。“是那些人伤害了你吗?”
多丽丝全身赤裸着,只盖了几条毛巾。除了捆住她的控制带以外,还有一些供身体不能自理的病人所使用的大号尿不湿布垫。这样对她进行治疗更方便些。她胸部和腹部的伤痕正在褪去,身体正在恢复,原来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已渐渐变成了不太明显的黄色,不再像原来那样难看怕人。这说明她的身体正在复原。桑迪心里想,她还年轻,尽管现在尚未完全康复,但她会慢慢好起来的,身心都会痊愈起来。她的肌体感染正在对大量的抗生素作出反应。高烧已经退去,她的身体状况现在已可以接受正常的恢复治疗了。
多丽丝转过脸,睁开眼睛。“你们为什么帮助我?”
回答这一问题很容易。“我是位护士,布朗小姐,照顾病人是我的工作。”
“比利和李克?”她又想起了往事,说道。她现在的记忆并不稳定,主要想到的还是跟痛苦有关的事。
“他们不在这里,”欧图尔对她说。她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对下述回答很满意:“我想,他们再不会来打扰你了。”病人的眼中流露出理解的神色。桑迪想,这种情况真令人感到鼓舞。
“我必须起来一下,请……”她开始移动身子,但发现自己的身子被捆在床上。
“好,等一等。”桑迪把皮带解开。“你觉得今天可以站起来吗?”
“……试一试……”她呻吟了一声。她的身子还没有抬到三十度就支持不住了。桑迪帮助她坐起来,但她的头仍然不能挺直。帮她站起来更加困难。但到盥洗室的距离不远,她忍着疼痛终于走到了盥洗室,桑迪扶她坐在马桶上,同时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用水打湿毛巾,替她擦了擦脸。
“这是一大进步,”莎拉·罗森在门口看到这情况,说道。桑迪转过身,对莎拉笑了笑,示意病人情况有所好转。把多丽丝送回卧室时,她们替她披上一件睡衣。桑迪换了一套床单,莎拉又让病人喝了一杯茶。
“多丽丝,你今天看起来好多了,”莎拉说道,一面看着她把茶喝下。
“我觉得很难受。”
“没关系,多丽丝。起先难受,然后就会好受起来。你昨天的情况可能什么也感觉不到。想吃几片面包吗?”
“我觉得很饿。”
“又一个好兆头,”桑迪说道。从她眼中痛苦的表情,她们知道她一定头痛得厉害,今天只能用冰块加以治疗了。她们已经花了一周的时间来清除她体内的毒素,现在不宜再增加药量。“把头靠在后面。”
多丽丝按照吩咐把头靠在垫着厚垫子的椅背上。这张椅子是桑迪在一次车库拍卖时买来的旧货。多丽丝又闭上了眼睛。她的四肢软绵无力,双臂摊放在两侧的毯子上,莎拉递过来一片面包。而桑迪拿了一把梳子帮她梳头。头发很脏,需要清洗,她现在只能把头发理顺一些。病人常常从医生的表情来判断自己的病情,尽管这似乎有些奇怪或不合逻辑,但情况确实如此。因此,桑迪很看重这一点。突然,多丽丝颤抖起来,桑迪不禁一惊。
“我还活着吗?”这是一个吓人的问题。
“当然,”莎拉回答说,这一惊人的问题几乎使她笑起来。她又为多丽丝检查了一下血压。“高压一百二十二,低压七十八。”
“很好!”桑迪说道,这是一周来最好的情况。
“帕姆……”
“怎么回事?”莎拉问道。
多丽丝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仍然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如果是死,那她又发现了什么永恒的东西了呢?“头发……在她死去的时候……替她梳头。”
天啊!莎拉想起,在自己的家乡绿泉谷时,山姆曾闷闷不乐地呷着苏打威士忌对她讲过有关帕姆死亡的一篇报导,但他没有详细叙述,也没有那种必要,头版上的照片已足以说明问题。莎拉轻轻摸了摸病人的脸。
“多丽丝,是谁杀死帕姆的?”她原以为在这时向病人提出这个问题不会增加她的痛苦,但是她错了。
“是李克、比利、博特和亨利……杀死了她……亲眼看着……”这女孩开始哭起来,抽泣更加重了她的头疼。莎拉收回递上去的面包,她可能马上就要呕吐了。
“他们让你亲眼看着?”
“是……”多丽丝的声音犹如死人。
“让我们现在不去想这件事。”想到死,莎拉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用手抚摸着多丽丝的面颊。
“好了,”桑迪想把话题岔开,“最好不去想它。”
“我累了。”
“好吧。让我们扶你上床睡下,亲爱的。”两个女人把她扶到床上,桑迪让她穿着睡衣,在她的额头上放了一个冰袋。多丽丝很快便睡去。
“早餐做好了,”莎拉对桑迪说。“现在不用再把她绑在床上了。”
“梳她的头发?是什么意思?”桑迪问了一句,然后直奔楼下而去。
“我没有读过那份报导——”
“我看见过那照片,莎拉——他们对她做了些什么——啊,她的名字叫帕姆,是吧?”桑迪太累了,有些事情都记不清了。
“是的,她也是我的病人,”莎拉证实此事。“山姆说那情况很惨。但有件怪事,她死后,有人替她梳过头。他说过这件事,我想可能是多丽丝替她梳的。”
“噢!”桑迪打开冰箱,取出牛奶。“我懂了。”
“我不懂,”罗森医生愤怒地说,“我不懂那些人怎么能干那种事。如果再过几个月,多丽丝也会死去。”
“我很惊讶你没有让多丽丝作秘密证人,”桑迪说道。
“在帕姆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必须特别小心。如果冒险行事,那可能意味着……”
欧图尔点点头说:“是的,那会给约翰带来危险。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错。”
“他们杀害她的朋友,并让她看着她死去……在那些人眼里,她只是一件东西!……比利和李克!”桑迪气愤地说,尽管她并没有完全清楚这些事情的情况。
“是博特和亨利,”莎拉纠正她。“我想那两个人再也不能伤害他人了。”坐在餐桌对面的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她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尽管两人一想到杀人便感到不寒而栗,更不用说去理解杀人了。
“好。”
“好,我们已经把查尔斯大街以西的所有无业酒鬼都查了一遍,”道格拉斯对他的上司说。“我们有一个警察受了伤,但不严重,这个酒鬼已经抓进了局子,他会在杰塞普呆上很长时间而喝不成酒了。很多人也被抓了起来,”他笑着补充。“但我们仍不知道凶手是谁,他没有出来活动,埃米。一周来没有发现新状况。”
这话不假。消息已经传出去,虽然传播的速度慢得令人吃惊,但仍不可避免地传了出去。街头小盘毒贩也小心到几近偏执的地步。但这仍无法说明为何一周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丧命。
“凶手仍在那里,汤姆。”
“可能是这样,但他已经停止行动,什么事也没做。”
“那就是说,他所干的一切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搞掉法默和格雷森了,”瑞安看了警长一眼,说道。
“难道你不相信?”
“是的,不相信,但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
“好吧。如果查伦查到了什么情况,也许会有帮助。他查案子很有办法,还记得他同海岸警卫队一起搞的那次突击吗?”
瑞安点点头。“那次行动干得很漂亮,可是近来他没什么表现。”
“我们也是一样,埃米,”道格拉斯警长指出,“我们对这个人的了解很有限,只知道他身强力壮,是个白人,脚穿新运动胶鞋。我们不知道他的年龄、体重、身高、杀人动机和驾驶的汽车。”
“杀人动机。我们知道他有某种目的,我们知道他很擅长杀人,我们知道他十分残忍,杀人是为了掩饰他自己的行动……还有他很有耐心。”瑞安靠在椅背上。“十分有耐心,作案不慌不忙。”
汤姆·道格拉斯思想更乱。“而且非常精明,经常改变作案方法。”
瑞安觉得这一点确实烦心。万一他发现警方在搜查街头流浪汉,他也会知道警方这事不会坚持多久,很快就会去搞别的事情,万一他从格雷森那儿弄到了情报,从而使他转换了行动方向?比如说,出了这座城市。要是他们永远破不了案怎么办?这对瑞安来说将是一种职业上的侮辱,他讨厌一个案子不了了之。他必须考虑这个问题。尽管进行了十几起现场调查,但他们除了维吉尼亚·查尔斯太太之外并没有找到其他证人,而且她提供的情况又同他们从法医那儿得来的证据相互矛盾。凶手应该比她说的要高些、年轻些,而且肯定是个身强力壮有着橄榄球员一般体魄的人。他不是一个酒鬼,但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酒鬼。人们根本没有见过这种人,有谁会注意一只偶然碰见的野狗呢?
“简直是个隐形人,”瑞安静静地说,终于给这个案子起了这样一个名称。“他本该把查尔斯太太杀掉的。你知道我们会得出什么结论?”
道格拉斯哼一声。“我不想单独碰见这种人。”
“你是说用三个飞行大队毁掉莫斯科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扎卡赖亚斯答道,“那是你们的政治领导中心,对吧?它又是一个大型的通讯中心。即使你们的政治局离开了莫斯科,他们仍然控制着你们的政治和军事领导权……”
“我们有办法把重要的人物转移走,”格里沙诺夫出于职业和民族的自尊心,这样说。
“当然。”罗宾几乎大笑起来。格里沙诺夫觉得有点受了侮辱的感觉。但又一想,这位美国上校现在觉得自在多了,他也为此感到高兴。“柯里亚,我们也有那些玩意儿,我们在西弗吉尼亚建造了真正的最新式的防空洞,供国会和领导人使用,第一直升飞机中队就驻守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他们的任务就是负责疏散重要人物……你猜怎么着?那些倒霉的直升机不能直飞防空洞再返回原地,中途必须加一次油。在选择防空地点时没有人想到这一点,因为那是一项政治决定。还有,我们从未对这种疏散系统进行过试验。你们试验过吗?”
格里沙诺夫挨着扎卡赖亚斯旁边坐在地板上,背靠在水泥墙壁上。尼古拉·叶夫格尼耶维奇眼睛看着地面,摇了摇头。现在他又从这个美国人口中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认为我们两国之间永远不会打仗吗?我们的情况相差不大。罗宾,我们也从未试验过,从我小时候在雪地里逃亡时起,我们就从未想从莫斯科疏散走。我们的巨大防空洞设在日古里。那是一块大石头,并不是一座山,就像一个大气泡。我找不到恰当的词表达,是从地壳中生成的一个巨大的石圈。”
“是独石柱吗?像乔治亚的石山一样,是吗?”
格里沙诺夫点了点头。对这个人谈点机密并没有什么害处,不是吗?“地质学家们说这地方非常坚固,早在五十年代我们就在它底下开凿了地道。我到那里去过两次,在建设阶段我负责监工那儿的防空办公室,我们希望用火车把我们的人员运到那里,这是真的,罗宾。”
“这没什么关系,我们知道这个地方。只要知道它的地点,我们就可以摧毁它,问题只是需要多少炸弹。”美国人已喝了不少伏特加。“也许中国人也知道,但他们会进攻莫斯科的,特别是采取突袭的方式。”
“也要三个飞行大队?”
“那是我的做法。”罗宾的双脚叉开,面对一张苏联东南部的航空导航图。“三条航线,从三个空军基地起飞,每批三架飞机,两架运载炸弹,携带干扰发射台,先进行干扰,然后把三队飞机集中到一条线上,空中范围这么大,”他用手指示着地图上的路线说,“从这儿开始向纵深下降,把飞机引入这些山谷之中,等到它们袭击了你们的平原时……”
“是草原,”柯里亚纠正。
“它们已经通过了你们的第一道防线,对吧?它们在低空飞行,高度在三百英尺左右。也许它们开始并没有进行无线电干扰,可能你们也有一支特殊的飞行大队,你们确实训练过这种部队。”
“什么意思,罗宾?”
“我是说,你们的民航飞机有没有夜间航班飞入莫斯科?”
“当然。”
“那好,比如说你驾驶一架獾式轰炸机,你开着闪光信号灯,也许在你的机翼下方有一些任意开关的小灯,像小窗一样,对吧?喂,我是一架民航机。”
“什么意思?”
“这一点我们马上就会明白。我想,在皮斯空军基地,我们有一个飞行中队就带有这样的装置,过去这一任务是由驻扎在英格兰的B-47式飞机来完成的。如果我们根据情报确定你们的人要攻击我们,你们一定有一个全面的计划。而我们就有这样一个计划,我们称之为空中跳投,也许现在放在绝密文件之中,这是莱梅的杰作之一。无论是莫斯科、列宁格勒、基辅,还是日古里,我们都可以派出三架飞机,每架带上两枚炸弹,把你们的整个政治军事指挥机构摧毁,懂了吧?我是一架民航客机。”
可能真的有效。格里沙诺夫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说不定在哪一年哪一天的什么时候……轰炸机就会沿着固定的民用航线飞来。即使在危机时期,由于人们只注意不同寻常的东西,对正常的东西往往会存在着幻想,而这种幻想就成了他们看待事物的试金石或标准。也许是本土防空军的中队派出了一架飞机,在高级领导人员都在沉睡之际,一位年轻的飞行员到天空警戒值夜班,他可以接近目标到一千米的距离,在夜晚,你的大脑会使你的眼睛产生幻觉,看到机翼下有灯光,当然是一架民用客机,轰炸机怎么会点灯呢?这是一个克格勃从没有想象过的行动计划。扎卡赖亚斯还能给他多少礼物呢?
“不管怎么说,如果我是中国人,我就会选择这种进攻方式。如果他们缺乏想象力,对这个国家进行直接攻击,当然,他们可以那样做。也许是派出一个飞行大队来转移你们的视线。他们也有一个实际的目标,但不会是莫斯科,他们会从高空侵入,离开正常航线,大致在这个范围……”他用手指了指地图。“他们来一个急转弯,对着你们确定的重要目标进行轰炸,那儿有很多很好的目标。也有可能你们的战斗机会追踪他们,对吧?”
“当然。”他们会认为入侵的轰炸机正在转而进攻第二个目标。
“另外两队飞机会从另外的方向从低空飞入,其中一队就会成功。这种情况我们试过不下一百万次,柯里亚,我们知道你们的雷达,了解你们的基地,熟悉你们的飞机,我们知道你们是如何训练的。你们很容易被打垮。那些中国人,他们同你们一起研究,向你们学习过。你们教过他们。他们对你们的原理和一切都了若指掌。”
情况正如他说的一样,一点不错。这个人曾经八十次冲破了北越的空中防线。八十次啊!
“那么说,我应该……”
“如何防止吗?”罗宾耸了耸肩,又重新弯下身子去看地图。“我需要一些更详细的地图。但首先,你每次只能研究一个关口。要记住,轰炸机不是战斗机,行动没那么灵活,尤其是低飞时,要随时注意不能撞在地面上,对吧?我不知道你的情况怎样,但那种情况总令我感到紧张。飞行员必须寻找一个山谷可以隐蔽自己并自由行动,尤其是在晚上飞行。你们的战斗机在这里,地面雷达在这里,你们不需要太大的雷达,它只有向敌方示警的作用。等到轰炸机一出现,你们就可以击落它。”
“把防线后撤?那不行——”
“你们必须把防线部署在能起作用的地方,柯里亚,并不是按着地图纸上谈兵。你们不是很想吃掉中国人吗?那一直是你们这些人的一个缺点。而且,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可以缩短你们的防线,可以省钱、省设备。其次,要记住对方也知道飞行员在想什么,战斗毕竟是战斗,对吧?也可能有一些飞行分队是为了引诱你们的人出来,是吧?我们也有许多雷达干扰设施,这一点你们应该有所估计。你们控制自己的人,让他们留在自己的位置,没有十足的理由一定不要移动他们。”
格里沙诺夫研究自己的专业已有二十多年,他研究了二战期间纳粹空军文献,这些文献不仅涉及战俘审讯,而且详细分析了坎胡贝尔防线建立的过程。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完全有理由以此自豪。但是他认为,他从这位美国空军上校这儿学到的绝不是一份未发表的情况简报或一篇在伏罗希洛夫军事学院准备发表的学术论文。这是一部高度系统化的学术著作,是一本书,它的名称就是:美国轰炸机理论的起源和发展。从这本书出发,他可以使自己逐步爬上元帅的台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这位美国朋友。
“让我们站到后面去,”马蒂·扬说道,“他们要进行实弹演习了。”
“好吧,”达奇说。“我习惯听到枪弹在身后两百码之外爆炸的声音。”
“那样更安全些,詹姆士,”麦斯威尔笑道。
他们站在一堵泥土护墙后面,距营地有两百码。这使观察显得比较困难。但他们五个人中有两位具有飞行员的眼睛,他们知道如何观察。
“他们已经行动了多长时间?”
“一小时左右。很快就能看到了,”扬压低声音说。
“我什么也听不见,”麦斯威尔将军轻声说道。
场地很难看清楚,只有建筑物的直线轮廓依稀可辨,这同自然界有些不大协调。再集中一些注意力,便可以看出那些长方形的窗户的暗影。那些当天才竖起的岗楼也隐没在夜色之中,难以分辨。
“我们可以耍点小花招,”马蒂·扬说道。“为了增强夜间的视力,我们可以给队员补充一些维生素A,也许会有些效果。舰上的事是你说了算,对吧?”
他们能听到的只是掠过树梢的风声,在树林里有一种超现实的影响因素。麦斯威尔和扬都习惯于倾听飞机发动机发出的隆隆声和观察飞机仪表灯闪动的微弱光芒,以及感觉飞机在夜空中航行时所产生的轻微的颤动。他们的目光在黑色的天穹中自动地扫视着,以便得知是否有任何敌机出现。他们现在站在大地上,等待着一种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发生,感觉到有一种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动感。
“看那儿!”
“如果你能看见他的行动,那可不是好消息,”麦斯威尔说道。
“长官,绿色发报机并没有一块停放白色小汽车的停车场,”一个声音说。接着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在任何情况下只有凯利看见了那黑影。
“我想你是对的,克拉克先生。”
设在护墙上的无线电中一直只传来静电的噪音,这时突然改变了,传来四声长音。这里用间断的短音一、二、三、四做了回答。
“突击队已就位,”凯利低声说道。“请注意听,主掷弹手很快就要射出第一颗榴弹,那是行动的开始信号。”
“胡闹,”葛莱哼了一声,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
他们首先听到远处传来直升机旋翼低沉的轰鸣。尽管护墙后的每个人都对这次计划了若指掌,但大家都同时转过头去。凯利心里很高兴,毕竟这计划的大部分是他设计的。大家的头都转向远方,只有他自己没有动。
凯利觉得他似乎看见了一位掷弹手的M-79榴弹发射器涂了氚的瞄准镜的闪光,但它很容易被误认是萤火虫的闪光。他看见一枚榴弹发射的闪光,接着一声巨响,一座岗楼上升起一团红白黑的烟尘,把凯利身边的其他几个人吓了一跳,但凯利并没有注意这些。随着爆炸的轰鸣,岗楼内的人和武装一定被瓦解了,那爆炸的回响还没有在松林间消失,其他三座岗楼也被消灭了。五秒钟后,武装直升机掠过松林的树梢,机枪也开始朝建筑方向扫射起来,两架直升机相距不足五十英尺,那火舌犹如两条长长的霓虹灯管,掷弹手们一个接一个地朝建筑物的窗内发射白磷榴弹。刹那间,夜空被照得通亮。
“天啊!”建筑物内浓烟四起,燃烧的白磷犹如喷泉向四周喷射,火光冲天,那情景既可怕,又壮观。机枪封锁了建筑物的每个出口。
“好!”凯利不由得叫了一声。“里面的人都炸成了碎片了,跑出来的也难逃机枪的火力。”
海军陆战队的炮火继续向着兵营和办公楼倾泻,而突击队则朝战俘牢房冲去。紧接在AH-1休伊眼镜蛇武装直升机之后,营救直升机也来了,直接降落在营地的大门口外。炮火开始分离,一半控制在直升机周围,进行掩护,另一半火力继续向营房射击。一架武装直升机开始在这一地区上空盘旋,犹如一只愤怒的牧羊犬,搜索可能出现的狼群。
第一批陆战队员出现了,他们拖着摸拟战俘往外走,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转移出去。凯利看见尔文站在大门口清点被抢救出来的战俘数目。人们喊着,叫喊着号码和姓名,但一切声音都淹没在巨大的西科尔斯基直升机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中。最后一批进入营地的陆战队士兵是火力支援部队,接着营救直升机加大马力,升入黑暗的夜空。
“行动很迅速,”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赖特高兴地说。不一会儿,两架灭火机一起开动,扑灭了爆炸留下的余火。
“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十五秒钟,”凯利手中握着计时器说道。
“要是什么环节出了差错怎么办,克拉克先生?”赖特问道。
凯利脸上流露着兴奋的光彩,狡黠地笑着说:“这是不可避免的,长官。队伍中有四人在进入营地时被‘击毙’,可能还有一两个人被炸伤……”
“等等!你是说有可能……”
“让我说明一下好吗,长官?”凯利说,“从照片看来,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在直升机降落区和目标之间有任何敌人,在这些山上也没有人从事农业生产。今晚的演习,我无意中消灭了四个人,可以认为他们都是腿部被打伤。那些人必须被带进带出,这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你视而不见。就所有情况来看,长官,我想这次任务会完成得干净利落。今晚我有意把情况搞得混乱一些,完全是为了检查。”
赖特同意地点了点头。“我希望一切能像演习一样顺利。”
“在实战中发生些意外是难免的,长官,我们必须有所准备,每位队员都进行了交叉训练,一个人至少可以胜任两种职责。”凯利揉了揉鼻子,他一直也有点紧张。“你今晚看到的是一次成功的摸拟任务演习。尽管比预想的要复杂一些,但我们的计划是行之有效的,长官。”
“克拉克先生,这话你曾对我说过。”这位中央情报局的外勤官员转身对其他人说,“医疗支援方面的情况怎样?”
“当奥格顿号加入第七十七特遣舰队后,我们会向该特遣舰队派遣医务人员的,”麦斯威尔说道。“目前卡西米尔已经上路去组织这些人员。第七十七特遣舰队司令是我的人,由他负责领导。奥格顿号是一艘相当大的军舰,我们会为他们准备好一切必须的条件,比如医疗人员和情报人员等,以便开展工作。这艘船将把他们运送到苏比克湾。然后用飞机把他们运出菲律宾克拉克空军基地。我们会把他们运送到加利福尼亚……大概需要四天半时间。”
“好。这部分工作看上去进展顺利。其他方面怎样?”
麦斯威尔回答:“星座号上的全体空军人员都会支援这次行动。勇往号将开赴海防一带作业。这样会引起敌方的防空网和高级指挥部门的注意。新港新闻号将在沿海一带巡弋,在近几周之内负责摧毁敌人的防炮基地。这一任务的完成要做得像平时战斗一样,以免敌人发现我们的用意。这个地区将是它的第五个目标。该舰停泊在离岸十海里以外的海面,配备有大口径的火炮。敌人巨大的防空地带在它的射程之内。在军舰和飞行大队之间,我们可以炸出一条走廊地带,供我们的直升机出入。最主要的是,我们在进行这些准备时不让敌人发现我们这次行动,直至任务完成为止。”
赖特点了点头。他曾经阅读过这次战斗计划,现在只希望从麦斯威尔口中得到证实,或说得准确一些,是想听听他的看法。这位海军中将态度镇静,充满信心,超出了赖特原来的希望。
“这仍然有些冒险,”他停了一会儿,说道。
“情况确实如此,”马蒂·扬表示同意。
“如果在战俘营的人把他们知道的情况都泄露出去,那对我们国家又有什么危险呢?”麦斯威尔反问。
凯利不想参加这种讨论。对国家是否有危险这个问题不属于他考虑的范围。他的世界是那些基层单位,而且这一段时间,他所处的环境甚至比基层单位更微不足道。尽管国家的福祉的基础开始于最底层,但国家大事需要一种视野,这是他不具备的。然而他又找不出正当的理由离开,所以他只好继续站在那儿,听那几位大人物高谈阔论,心里想从中学到些什么。
“你需要诚实的回答吗?”赖特问道。“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任何危险。”
麦斯威尔显然很生气,但表面仍表现得十分冷静:“小伙子,你能解释一下吗?”
“将军,这需要远见卓识,俄国人想了解我们很多东西,我们也想知道他们很多事情。这位扎卡赖亚斯可以告诉他们有关我国战略空军司令部的作战计划,其他的被俘人员可以告诉他们其他方面的情况。所以,我们得改变我们的计划。你所担心的是我们的战略计划,对吧?首先,这些计划每月都在改变;其次,你认为我们会实施这些计划吗?”
“也许有一天会实施。”
赖特掏出一支香烟,说:“将军,你真的希望我们实施这些计划吗?”
麦斯威尔挺了挺身子。“赖特先生,二战结束时,我驾驶我的F6F型飞机飞过长崎,我看到过那儿的情况,而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地方。”这似乎是大家所需要的回答。
“敌人也是同样的想法。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将军?”赖特边说边摇了摇头。“俄国人也不是疯子。我们害怕他们,他们更害怕我们。战俘向他们提供的情况会使他们吓一跳,使他们变得更清醒一些。不管你信不信,情况就是如此。”
“那你为什么支持我们?啊,你真的在支持我们吗?”
“当然。”他心里在想,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这口吻使马蒂·扬有些生气。
“可是,为什么?”麦斯威尔问道。
“那些人是我们的人。是我们派他们去的,我们有责任救他们回来。这个理由够了吗?可是,你不要同我大谈什么国家安全的利益,你可以对白宫的人讲那些,或者向国会的人讲那些,但不要向我讲。你可以对你的人民信守诺言,也可以失信于他们。”这位驻外情报官员说道。他曾经救过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外国人,为此他几乎毁了自己的前程。“如果你失信于人民,如果这是你的习惯,那么,你就不配去解救或去保护他们,人民也因此不再帮助你,支持你,那才是你真正的麻烦呢!”
“我不能肯定我同意你的看法,赖特先生,”扬将军说。
“这样的行动将可救援我们被俘的军人。俄国人也会因此尊敬我们。这表明我们对事情的态度是严肃认真的。这会使我在幕后管理特工人员的工作更容易一些。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招募到更多的人员,搞到更多的情报,我也可以收集到更多你所需要的情报,对吧?这种游戏将继续进行下去,直到我们找到新的游戏为止。”这是他在职责上需要办好的事。赖特转向葛莱将军:“你需要我什么时候向白宫报告?”
“我会通知你的,鲍勃,这是很重要的,你支持我们吗?”
“是的,将军,”这位得克萨斯人回答说。他的理由别人不理解,不相信,但必须接受。
“那么,牛肉是干什么的?”
“听我说,埃迪,”托尼耐心地说,“我们的朋友有困难,他的两个人被杀了。”
“被谁杀的?”埃迪问道。他的心情不大好。他刚刚又一次听说,自己没有被接纳为这个组织的正式成员。不管怎么说,他做了自己该做的工作。他觉得自己被出卖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托尼竟同一个黑人站在一边,而排斥一个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远房的表亲嘛。可是现在这个混蛋却来请求他的帮助。
“我们不知道。问过他的联络人和我的联络人,结果一无所获。”
“那么,情况很糟,是吗?”埃迪开始谈自己的问题。“托尼,他曾来找过我,记得吗?是通过安吉洛,也许安吉洛想为我们搭桥,我们对此很小心,记得吧?要不是因为我,你可能不会建立起这种关系。现在情况怎么样?我被扫地出门,但他却越来越接近核心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托尼,你打算吸收他吗?”
“不要这样说,埃迪。”
“你怎么会不支持我呢?”埃迪问道。
“我不能那样做的,埃迪,对不起,但是我不能。”皮亚吉原没有希望这次谈话会顺利,但也没想到会这样糟糕,而且这么快就摊牌了。肯定地说,埃迪感到失望。他希望自己能被理解,被吸收。这个混蛋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他的目的何在?成为组织的一员还是为了谋生?亨利可以做出决定,为什么他埃迪不能呢?接着,埃迪又进一步说道:“我为你拉起了这种生意,现在你碰上了麻烦,又跑来找我。你欠我的情,托尼。”皮亚吉很清楚这话的含义。从埃迪的观点来看,这是很简单的:托尼在组织中的重要性正在加强。亨利是真正的主要的供应人,托尼将不仅有着重要的地位,而且会产生影响力。对于比他地位高的人,他仍需要表示尊敬和服从,但这个组织的领导结构是十分灵活的。亨利的方法是,不管他的管道何在,都必须保持绝对的安全。在他的组织中,地点的安全是十分重要的。皮亚吉的错误是没有把这一点想得很深,他只看到了内部,而没有看到外部。他所看到的只是埃迪可能代替他,变成中间人,然后成为正式成员,在自己舒适的生活中再加上一个地位。皮亚吉必须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间义不容辞地为他去死。亨利是一个商人,他应该提供条件,这一点皮亚吉很清楚,埃迪也很清楚这一点。
“难道你看不出他在做什么吗?他在利用你,老兄。”奇怪的是,一方面埃迪开始懂得塔克正在操纵他们二人,而皮亚吉这位被操纵的对象却没有看出这一点。因此,埃迪的看法虽然不错,但提得却不是时候。
“我已经考虑到这一点,”皮亚吉在说谎。“他在考虑什么?是同费城和纽约的合作吗?”
“可能。也许他认为他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些人正在扩大自己的势力,老兄。”
“这一点我们今后会弄清楚的。我认为他不会那样做。我们想知道的是谁杀了他的人。你在城外听到什么情况吗?”皮亚吉在想,把这个人放到现场去,让他去干。托尼的眼睛凝视着桌子对面的这个人。他现在十分气愤,不会注意也不愿去注意另一个人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派人再出去探清情况,”托尼命令道。埃迪不得不服从,他必须去四处再了解一下。
“假如他还想从中再挤掉一些人怎么办?这是一个可靠性的问题,很有可能。你认为他会相信任何人吗?”
“不。但我也不认为他会排挤自己的人。”托尼站起身,又命令道,“查一查周围的情况。”
“放心,”埃迪答应道。现在桌边只剩下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