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试一次,”他对她说。
啪啪啪。
“好,我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了,”凯利说道。他俯身贴近桑迪的普利茅斯卫星车,侧耳听着。没穿外衣,没系领带,卷着袖子,经过半个小时的摸索,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油污。
“就那点毛病吗?”桑迪跳下汽车,把车钥匙也取了下来。细想起来,这一动作有些奇怪,因为汽车本来就无法发动起来。为什么不把钥匙留在车上,然后让某个偷车贼一无所获呢?她心里在这样想。
“只有一点毛病,是电磁开关。”
“到底怎么回事?”她问道,一边站在凯利身旁,好奇地注视着那沾满油的蓝车引擎。
“你插入钥匙的小开关所产生的电流不足以启动引擎,而那一开关控制着这儿的一个较大的开关,”凯利用扳手指着开关说道,“它产生的电磁场封闭了这个较大的开关,使电流不能通向引擎。我的话听懂了吗?”
“我想听懂了。”这话大概不假。“有人对我说,我应该换一个新电瓶。”
“我想有人告诉你机械师总爱……”
“取笑我们女人,因为我们不懂汽车上的东西,是吗?”桑迪狡黠地一笑。
“大概是这样。你得付给我些什么,”凯利一面对她说,一面在工具箱中摸索着。
“付给你什么?”
“我浑身搞得很脏,不能带你外出吃晚饭。我们只好在这儿吃饭了,”他说完就钻进了车下。他身上穿着白色衬衫和绒线裤子。一分钟后,他又钻了出来,双手都沾满油污。“再试一下。”
桑迪跳上车,转动钥匙,电瓶的电力仍有点不足,但引擎立即响了起来。
“不要马上熄火,让车充充电。”
“又是什么问题?”
“电线松了,我把它们上紧了一些。”凯利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了一笑。桑迪也笑起来。“你应该把车送到厂里去,在螺帽上面加一个垫片,这样电线就不会再松了。”
“你不必……”
“你明天要工作,对吧?”凯利问道。“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洗一下?”
桑迪把他领进房内,对着盥洗间指了指。凯利把手洗干净,然后回到客厅。
“你在什么地方学会修理汽车的?”她问道,同时递过来一杯葡萄酒。
“我的父亲是一位业余的机械师。他曾是消防员,你忘了?他必须学会这一切,而且他很喜欢这一行。我是跟他学的。”凯利举杯向她示意。他不大喝葡萄酒,但酒的味道不错。
“曾经?”
“他已经过世了,那时我正在越南。工作时心脏病发作。妈妈也死了,患的是肺癌,当时我在读中学。”凯利的语调很平静,这些痛苦早已成为过去。“当时我们生活很苦。母亲去世后,我和父亲相依为命。他香烟抽得多,那可能也损害了他的身体。我也病倒了,是在打工时受了感染。我留在学校不能回家,病好之后仍留在学校。”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没有人来探望你,但我没有问,”桑迪说道,她现在才知道凯利是多么孤单。
“我有两个叔叔和几个表兄妹,但大家不常见面。”
情况终于清楚了一些。年轻时失去了母亲,那是很痛苦的,很不幸的事情。可能这使他过早地成熟,独立生活,养成了坚强孤傲的性格但却无力改变自己的处境。他生活中的每一个女性都是在不可抗拒的种种外力之下一一离开了他:他的母亲、妻子、情人,都是如此。他心里多么痛苦和愤怒啊。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当他看到科凡威胁自己时,他不由得起而保护她。虽然她仍然觉得自己可以应付当时的局面,但她现在对他的行动的确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因为那样做会使他内心的积愤得到某种程度的发泄,这从他当时的态度举止可以得到证明。他没有对她表示过分的亲近,没有用眼神细细打量她。桑迪不喜欢别人那样做。但奇怪的是,她不拒绝病人审视的目光,因为她觉得那样可以有助于病人的康复。她看得出来,凯利对她就像一个朋友一样,和蒂姆的同事没有多大区别,对她既亲切又尊敬,首先把她看成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女人。桑德拉·欧图尔很喜欢这样。面前这个高大粗壮的男人并不使她感到恐惧。如果说他们之间正在建立起某种友谊,那么,这种奇特的想法就是这种关系的开始。
前廊啪的一声宣告了晚报的来临。凯利拿起报纸,浏览了一下第一版,就放回了咖啡桌。报上登出了一则消息:又发现一名毒品贩子横死街头。她看见凯利在读这篇报导,并浏览了头两段。
亨利对当地毒品生意日益加强的控制实际上证明了新近死亡的毒贩与他的关系并不十分密切。他只知道他的绰号叫做班达纳,现在从报纸上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叫莱昂内尔·霍尔。他们从未直接谋面,只是有人说过他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值得考虑拉拢。但塔克认为这个人并不十分聪明。自己在生意方面要成功,道路还十分险峻,还有失足的可能性,这是一种残酷的物竞天择的过程,但无论如何,莱昂内尔都不符合这一行的要求。这个人的死亡是一件憾事,但关系不大。亨利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伸手臂。他昨晚睡得太晚,两天前他才发出了整整十五公斤的“货”。他开始这样称呼自己的毒品。乘船来往于货物加工包装点已使自己受到了部分损失——这正成为他的一块心病。但他认为这样做是为了保持这一活动的隐蔽性。然而,不管怎样,这些想法是危险的,塔克知道这一点。这一次他只是亲眼看到手下的人在工作。现在又有两个人知道了更多的情况。然而,他又厌倦了自己亲自去做这种卑贱的事情。他有做这种事的人手,这些人知道自己的地位卑微,只有听从命令行事才能发财。
女人在这方面比男人好些。男人们往往以自我为中心,而且必须在自己的思想中培养这种观念。他们的心眼越小,这个自我中心的观念越强。迟早有一天,他手下的人会起而反叛,变得有点尾大不掉。而他使用的娼妓却容易对付得多,而且使用这些女人还有一些附加的好处。塔克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笑意。
多丽丝在五点钟醒来。由于巴比妥药物的作用,她感到脑袋沉重,加上昨晚又喝了一些人故意给她的几杯威士忌,此刻,她觉得更加头晕脑涨。疼痛告诉她,她还会多活一天。药物和烈性酒的作用并没有完成她想做的事情。当时,她两眼看着酒杯,犹豫不决,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一口把酒吞下。在吃下药喝完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现在已记不清了。她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很多类似夜晚的情景混在一起,她已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那帮人现在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帕姆的事情使他们得到了教训。多丽丝坐起来,两眼看着脚上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被锁在墙上的一个铁环上面。如果她过去想到了这一点,她也许会设法逃脱的。对一个年轻健康的女子来说,通过几小时的努力,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但是逃跑则意味着死亡,而且是一种漫长而痛苦的死亡。在她考虑从这种比任何恶梦更可怕的生活中逃走的同时,身上的疼痛仍使她感到害怕。她站起身,锁链发出了声响,不一会儿,李克走了进来。
“嘿,宝贝,”李克带着微笑问道,那微笑中含着取乐的意味。他弯下身子,打开多丽丝脚上的锁链,对着盥洗室指了指。“你需要冲个澡。”
“你在哪儿学会做中国菜的?”凯利问道。
“去年我和一位中国护士在一起工作过,她叫南茜·吴,现在在弗吉尼亚大学教书。你喜欢中国菜吗?”
“你没骗我吧?”如果说一个男人的心离他的胃的距离最近,那么一个男人所能给予一个女人最好的恭维就是请求再来一份。他喝了一杯葡萄酒,但他对饭菜却采取了狼吞虎咽的态度。
“有那么好吃吗?”桑迪问道,话语中不无希望得到恭维的意思。
“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多了,但如果你想写一本有关烹调的书,那还得请一位美食家来帮你鉴赏一下。”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去过一次台北,在那儿待了一个礼拜,那儿的饭菜就是这种味道。”
“你去那里干什么?”
“休假,一种冒着死亡危险换来的假期。”凯利没有多说。他和自己的同伴所做的事不是什么都可以向一个女人透露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
“我也曾计划和蒂姆在夏威夷见面时去台湾一游,但是——”她突然停住了口。
凯利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以表示安慰,但他感到这样做会显得过于突兀。
“我知道,桑迪。那么,你还学会了做什么?”
“多着哩。南茜同我在一起住了几个月,教给我做各种中国菜,她是一位优秀的老师。”
“这我相信。”凯利吃完了自己盘中的饭菜。“你平常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通常五点一刻起床,六点钟离家。我喜欢在换班前半小时到达办公室,这样我可以提前检查一下病人的情况,并做好准备迎接从手术室出来的新病人。我的工作很忙。你的情况怎样?”
“唔,根据情况而定,当我射击的时候……”
“射击?”桑迪吃惊地问道。
“爆破。这是我的专业。要花很多时间进行计划和安装。通常有一些工程人员帮助我,告诉我应当注意的事项。他们总是忘记炸毁一些东西要比建设容易得多。但我还有一项专职工作。”
“是什么?”
“水下作业。在实际射击之前,我先得发射一些空包弹,”凯利笑了笑,接着说,“主要为了把鱼吓跑。”
她感到有点迷惑不解。“啊,不会伤着它们吧!”
“不会。那只是有些人的奇怪想法。”
又有另外一个新发现。他在战争中杀过人,在她和一位保卫人员面前威胁过一个外科医生,说要把他搞成终身残废,但他却令人意外地想要去保护鱼类。
“你真是个怪人。”
他文雅地点了点头。“我杀生并不是为了取乐。过去我打过猎,后来放弃了。我有时也去钓鱼,但不用炸药。我发射空包弹不会引起爆炸,距爆炸物有一定距离,所以不会产生实际的影响。枪弹的声响会把鱼吓跑。为什么要破坏一个很好的渔场呢?”凯利反问道。
淋浴是自动的。多丽丝眼睛近视,身上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脏东西,加上流水蒙住了她的眼睛,使她无法看清。但那痕迹并不是脏物,因为水流并没有把它们冲洗干净,它们永远不会消失,而只是随着那些折磨她的男人们的恣意妄为转移到其他地方。她用手搓了搓,疼痛使她意识到那是前几次聚会时留下的痕迹。她知道自己永远洗不去这些斑点,再也不会有一个干净的身体了。淋浴只能使她身上的气味消失。李克早已说明了这一点。多丽丝觉得,他是那伙人中最好的一个。她看到他给她留下的一个印记已慢慢地变成棕黄色,并不像比利所加诸的那样疼痛。
她走出浴室,把身体擦干。淋浴间是屋子里最干净的地方。没有人清洗浴盆或马桶,镜子也是破碎的。
“这样好多了,”李克说道。他伸手递给她一粒药片。
“谢谢。”于是,一天又开始了。一粒巴比妥酸盐使她同现实又拉开了距离,使她的生活从不舒服不能忍受又变得几乎可以忍受了。由于她的朋友的一点“帮助”,使她得以继续忍受着他们给她创造的这一现实。多丽丝用一口水吞下了李克给她的药片,希望药物的效果快快到来。那样会使各种事情变得好受些,锋利的刀刃割在身上就不会感到那么疼痛,把她同现实中的自己拉开距离,这种距离曾经很大,使她一眼看不到对岸,但现在不再是这样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李克那满脸堆笑的面容。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宝贝,”他边说边伸过手去抚摸她。
“是的。”她感到他的抚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多丽丝,今天晚上又有特别的晚会,亨利要来。”
咔。车停了,凯利走出他的大众车。这里距褐石建筑的街角有四个街区的距离。这时,他想起了别的事。他按照惯例走进“林木线”内。五六周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共进晚餐,他感到兴致极高。现在,他又将思路集中到手头要处理的工作上。
他在十字街口的另一边找到一个地点,那儿仍有大理石台阶可以隐蔽。他开始等待比利那辆越野车的到来。他不时地把酒瓶举到嘴边,假装喝上一口。这次是红酒,而不再是白酒。与此同时,他用目光不停地扫射着街道的两边,有时甚至抬头观察一下二三层楼的窗户。
有些汽车他已经十分熟悉。从中他发现了曾参与谋杀帕姆的那辆黑色卡尔曼—吉亚。他发现驾车人和他年龄相仿,留有山羊胡,正在街上搜寻着自己的同伴或联系人。凯利不知道,这个人到底为了什么要离开家来到这里冒着生命的危险从事贩毒的勾当,并最终用毒品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他这样做,也正在用他从非法交易中谋取的不义之财生产着堕落和毁灭。难道他把这些都置于不顾吗?难道他不知道这些毒品给这一带所带来的危害吗?
但是,这种事情也是凯利难以忽视的。在这些人中间,有的人实际是在为生计奔波。不论他们的境遇如何,生活富裕还是勉于维持,他们确实是生活在这里,生活中一直有危险,也许他们也希望能够逃离这个地方,找到一个真正可以安身立命之所。他们尽力躲避那些真正的毒贩,同时也因缺乏足够的正义感而无视像凯利这样的街头流浪汉。但凯利觉得自己从内心来说并没有理由去讨厌这些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像凯利一样,主要是为了个人的生存。这里的大多数人谈不上有多少社会良知。一个人在吸取社会剩余价值并把多余的给予比自己更需要的人之前,他必须先考虑自己的基本需求。而且,还有谁比他们本身更有这种需求呢?
亨利在盥洗间自思自忖,有些时候,做一个男人只是一种乐趣。多丽丝有她自己的魅力。玛丽亚是一个来自佛罗里达的又瘦又高的傻瓜,赞莎已经病入膏肓,离不开毒品,不值得多加考虑,还有罗贝塔和宝拉。这些女孩都不到二十岁,其中两个才十六、七岁,她们各有不同但也没多大区别。他在自己刮过胡子的脸上抹些护肤膏。他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女人,这个女人应当艳丽漂亮,能够引起别的男人羡慕。但那样做是危险的,那样会招人注目。不,还是保持现状为好。他走出房间,感到一阵轻松愉快。多丽丝仍在那儿,由于前几天的经历和两颗药丸的影响,她已处于半清醒状态。她用充满尊敬的微笑看着他。她在恰当的时间发出了恰当的声音,未经要求就完成了亨利想要她做的事情。毕竟他还可以为自己调制混合饮料。独处时的安静是一回事,屋里的女人呆若木鸡、默不作声,又是另一回事,那种静默只会令人感到沉闷厌烦。只是为了寻点乐趣,他弯下身子,用手指去摸了一下她的嘴唇,她目光茫然地在他的手上亲了亲。
“让她继续睡下去。”亨利对比利说完就走出了房子。
“好吧。我今晚反正还要去收一次钱。”比利提醒亨利。
“噢?”紧急中,塔克竟忘了这事。塔克竟然也有人性的一面。
“小个子男人昨晚少了一千块。我放过了他。这是第一次,他说他算错账了。他提出再加五百元的抽头。”
塔克点点头。小个子男人犯这种错误还是第一次。他一直表现不错,在路边他的地点做着不错的生意。“告诉他,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这种错误只限一次。”
“是,先生。”比利点头称是,他自己也表现了应有的礼貌。
“这件事不要泄露出去。”
问题就在这里。实际上有不少问题,塔克心里在想。首先,街头贩子都是些小本生意人,既愚蠢又贪心,他们不懂得生意中采取正规的方式是稳定的必要条件,而稳定对大家都有好处。然而,街头小贩毕竟是街头小贩,这些人归根究底都是罪犯。这一点他永远无法改变。经常有人为了点蝇头小利而把性命丢了,有的人甚至愚蠢到自己也吸毒。亨利十分小心,尽量避免利用他们,而且在这方面一直十分成功。偶尔也有人超过限度,说是自己缺钱用而骗得几百美元。在他做街头生意时,曾多次发生这种情况。对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补救办法。亨利曾经订了一条严厉的规定,但这种办法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实行了。小个子也许说的是实话,他愿意接受很大的惩罚可以说明这一点,也证明他很看重自己源源不断的供货。由于生意兴隆,这种供货在近几个月里增加了不少。另外,在以后的几个月内,可以对他严加监督。
最令塔克头痛的是,他不得不亲自处理像小个子算账出错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知道从当地小盘供应商把货物自然转到主要分销商手中,这不过是他日益增加的痛苦中的一个例子罢了。他应当学会把自己的权力放给下属去做,比如说,让比利担负起更重要的职责。他可以这样做吗?亨利一边想这个问题,一边走出了房子。他递给为他看守车子的小孩十美元做为小费,心里仍在盘算刚才的事。比利在管理女孩子方面很有办法。他是来自肯塔基煤区的一个白人青年,没有犯罪前科,而且雄心勃勃,又有团队精神。也许他正等待着被提拔呢。
那辆越野车终于出现了,时间是凌晨两点一刻。凯利足足等待了一个小时,他还担心那辆车不会来呢。他坐回阴影之中,身子稍微挺直了一些,转过头去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人。比利和他的伙伴正在为什么事情大声笑着。那位同伴突然在台阶上绊了一跤,可能是喝得太多了。更重要的是,就在他跌倒在地的当儿,凯利看到一些长方形的轻飘飘的东西飞散了出来,那肯定是钞票。
原来他们在这里数钱?真是有趣,凯利心里想。两个人连忙弯下身子去拣回那落地的钞票,但比利立即抓住了另一个人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什么。凯利距他们有五十码远,听不清楚他们说的话。
在半夜的这个时间,公共汽车每隔四十五分钟一班,但路线距凯利的所在地有好几个街区的距离。警察巡逻车也十分准时,这一带的日常活动也很有规律。每到晚上八点钟,街上正常的交通便停止了,到了九点半,街上已见不到多少行人,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将房门上了三道锁,感谢上帝他们又度过了一天,但对第二天的危险仍然心存恐惧。街上只剩下一些非法交易的商人了。这种交易要进行到午夜两点左右。凯利早已弄清了这些规律。他认真考虑了片刻,确定自己已掌握了需要了解的一切。还有一些其他临时出现的因素需要考虑在内。这种偶然的因素随时都可能出现,你简直无法预计,只能做好准备迎接任何意外情况的发生。选择退却路线,时刻保持警觉,还有在必要情况下使用武器。有些事情只能随机应变。尽管这种情况令人感到不舒服,但凯利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正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且,在他眼下的任务中又有哪一项是正常的呢?
他疲倦地站起身,跨过街道,以往常惯用的醉汉步伐朝褐砂石建筑方向走去。正如他预想的一样,那建筑的大门没有上锁,他走过时对那门专注地看了很久,发现门把下面的铜板已经歪斜。他把这一点牢记在心中。他一边走,一边盘算着第二天夜间的行动。突然,他又听到比利的说话声,从楼上的窗户中也传出了笑声,那声音很怪,相当刺耳。他很讨厌这种声音,他有专门的计划对付这种声音。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杀害帕姆众人中的一个。可能是两个人。这一点并没有产生预期的身体效应。他的身体松弛下来。他会正确地解决这个人的。
等着瞧吧,老兄,他心中暗暗在说。下一步将是真正重要的一步,他不可莽撞从事。凯利沿着街道向前走,两眼盯着两个他称之为鲍勃的人。这两个人离凯利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由于这两个人的身材特殊,加上街道又宽又直,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
这又是一次检验。他必须相信自己。他没有跨过街道,而是一直向北走去。如果他沿直线跟踪他们,不小心,他们可能会发现,至少会引起好奇。所以,他必须小心行事。他走的路线应不易被发现。不能一直走,要换个角度。只见他弯着腰,快步走到一排停放在路边的汽车背后,只露出头,那只是一个小黑影,不会有什么危险。走过了一个街区之后,他穿过街道,趁机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向左转走上人行道,人行道只有十二到十五英尺宽,时有大理石台阶,对他踉跄的脚步极有掩护作用。凯利停下脚步,把包内的酒瓶举到嘴边,佯装对谁都不构成威胁的样子,继续向前走,接着又停下来,朝着垃圾桶撒起尿来。
“狗屎!”他听到有人骂了一声,他来不及去看是年长的鲍勃,还是年轻的鲍勃。不论是谁,听到这种令人厌恶的骂人话,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立即走开的。此外,凯利觉得自己也应该解放一下。
两个鲍勃的个头都比凯利大。年长的鲍勃是毒贩,足有六英尺三英寸高,小鲍勃是他的助手,身高六英尺五英寸,一身肌肉,由于过量饮用啤酒和食用淀粉类食品,肚子圆得像一口锅。两个家伙都身强力壮。凯利对两人又衡量了一番,最好从他们身边走过,不去招惹他们。
不行。
但他还是先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小鲍勃正朝街道对面张望,大鲍勃正靠在墙上。凯利在想象中对二人做了一个比较,上前走了三步,然后慢慢向左转去,为的是不惊动他们。与此同时,他把右手伸进自己新买的旧外套里面,迅速掏出那支柯尔特自动手枪,然后两手握紧枪柄,身体呈马步姿势,两眼下视,对准消音器上面的白漆划线,接着他两臂平伸,迅速举枪瞄准第一个目标。人的目光容易发现动作,尤其在夜间。大鲍勃看见凯利的举动,意识到要出事了,但不清楚什么事。他那警惕的本能迅速做出了正确的分析,大叫一声,他没有躲避,而是准备采取行动。但已为时过晚。他看清了凯利手中的枪,也顺手朝自己的腰间摸去。如果不是这一举动,他也许不会死得太快。
凯利的手指扣动扳机,无声手枪发出两声沉闷的响声,第一枪就击中了目标;凯利用手腕抵住点二二子弹的后座力,第二枪是从后面击中了目标。凯利连脚步也没有变动,接着呈水平方向右转身,把枪口对准了小鲍勃。那家伙看到自己的老板中弹倒地,已经开始反抗,正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手枪。凯利不慌不忙,接着又是两枪。第一枪瞄得不太准,打低了一些,对小鲍勃的伤害不大,但第二枪却击中了他的太阳穴,子弹从头盖骨较厚的地方弹回,在太阳穴中转了一圈。小鲍勃也趴在了地上。凯利没敢多耽误时间,弄清两人确实死亡之后,便转身离去。
六个了,他一边想,一边朝角落里走去。待心情稍微平静之后,他把枪放回衣内匕首的旁边。时间是半夜两点五十六分,凯利开始撤退。
事情进展得不很顺利,海军陆战队的侦察兵这样想。它租的汽车在路上出了一次毛病,司机原想走近路补回耽误的时间,结果却因交通堵塞耽误了时间。三点钟以后,汽车才到达了匡蒂科海军陆战队基地。陆战队战士发现这座荒僻的营房有一半已睡进了人。他们找到自己的床位,以便能睡上一觉。不管眼前这一有趣的、激动人心的和危险的任务是什么,他们在这座绿色营地中再过一天,就要开始了。
她名叫维吉尼亚·查尔斯。这天晚上她过得也不顺利。她是圣艾格尼丝医院的一位助理护士。医院距她家有几英里远,因为接班的护士来得较晚,加上她不愿意自己负责的那层楼的病人无人照顾,所以很晚才下班。她在医院上这时段的班已有八年时间,但她不知道在她下班后的公共汽车已经改变了时刻表。她没有赶上头班车,而下一班车等了很久才到达。现在她已下了车,比平时就寝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没有赶上看她平时必看的“今夜综艺”电视节目。她今年四十岁,已经离了婚,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是位军人,感谢上帝,是驻守在德国而不是越南,另一个孩子正在读高中。她在医院从事这种低下的救济性的工作,完全是为了两个孩子,她时常为他们的前途担心。
她走下公共汽车后,感到身体十分疲倦。她常常问自己为什么不用自己多年辛苦节省下来的钱买辆车。买汽车要保险,她还有一个小儿子没有离开家,买车后的开支也不少,还要担心发生什么意外。也许几年之后等小儿子当了兵后,那时再考虑买车才有可能。小儿子的唯一愿望是读大学,她也希望这样。但是读大学靠她的收入是远远不够的。
她拖着紧张僵硬而疲惫的双腿,迅速而警觉地向前走着。这一带变化多大啊!她在这以三个街区为半径的区域中度过了大半生,这里的生活过去一直多彩多姿,而且平静安全,附近的邻居也很友善。她甚至记得,在难得的不值班的星期三夜晚,她能徒步走到新锡安教堂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可是现在因为这个工作,尽管她仍然想去那教堂做礼拜,但她却很难再到那里去了。她可以安慰自己的一点是这两个小时的加班可以使她的银行账户中增加一些收入。她小心注意着街上可能出现的危险,好在只有三个街区的距离。她快步走着,点燃了一根香烟,这样可以使她保持头脑清醒,也可以更镇定一点,打消一些内心的紧张和恐惧。去年她曾遭到过两次抢劫,都是碰上了吸毒鬼向她勒索钱财。她的损失并不大,这却使她从中得到教训,对自己的儿子严加管教,千万不能染上这种恶习。维吉尼亚身上除了车费和中午的午餐费之外,从不多带其他的钱。她所受到的伤害是心灵方面的和人格尊严方面的,但当她回想起和那些遵守法纪的邻里友好相处的日子,心里的痛苦就觉得减轻了一些。还有一条街的距离了,她对自己说,接着她转过街角。
“嘿,老妈子,给点钱吧!”突然她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她刚才似乎看到了这个身影,并从他旁边匆匆走过。她故意没有回头,不去看他,希望对方也同样不理睬。可是这种情况现在越来越少了。她继续往前走,低着头,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停下脚步,因为街上的强盗通常不会从背后袭击一个女人的。可是这次她估计错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拿钱来,老母狗!”那声音变得粗鲁,但并没有动怒。声调仍是那样平稳,现在街上抢劫的方式也变得“文明”起来了。
“我没有钱,小伙子,”维吉尼亚说道。她仍然没有回头看,一面企图挣脱对方的手,继续往前走,因为只要不停下脚步,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接着,她听见背后咔一声。
“不拿钱我就把你给宰了。”那声音仍然平静,但充满威胁。
那声音使她吓了一跳。她停住了脚,嘴里暗暗祷告了一声上帝,随即打开了自己的小钱包。她慢慢转过身,心里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愤怒。她本可以喊叫。要是几年以前,情况会完全不同的。男人们会听见她的声音,探出头来张望,也许会出来把抢劫者赶走。她看清楚了那个人,只是一个孩子,年龄大约十七八岁,双眼因为吸毒已变得大而无神,但脸上充满了傲慢和粗野。她心里想,算了,给他几个钱,把他打发了,然后回家。她把手伸进钱包内,抽出一张五美元的钞票。
“怎么,只有五块钱?”那青年嘲笑说,“不行,再加些,快!不然我就杀了你,你这个老母狗!”
那眼神确实令她害怕起来,开始使她失去了原有的镇静。但她仍坚持说,“我只有这些。”
“快拿出来,再不我就给你放血了。”
凯利刚刚转过街角,离自己的车还有半条街的距离,正准备松弛一下。在转过街角之前,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现在他看见在自己的停车处大约二十英尺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影,在夜光的反射下他看见一个人手中拿有一把刀。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不予理睬。对这类事情他早已下过决心。他不可能拯救整个世界,他也不打算那样做。制止一次街头的犯罪可以成为一条不错的电视新闻,但他手头有着更重要的事要做。然而,他没有想过这种事竟发生在他的车子旁边。
他冷静下来,停住了脚步,朝前方看去。他的大脑在迅速地思索着。如果这里发生了严重事情,警察很快就会来到这里,在这里检查几个小时,而他在距这儿不到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已经留下了两具尸体。不,可能距离还要近些,因为不是直线距离。这样不妙。他来不及做出决定,那年轻人已抓住那女人的胳膊,正背对着他挥舞着手中的刀。即使在黑暗中二十英尺也是一个容易射击的距离,但对于一把点二二手枪来说杀伤力可能不大,而且那人和自己无冤无仇,至少并没有在背后威胁自己的生命。那女人身上穿着某单位的制服,年纪较大,可能有四十岁左右。凯利看清楚了,开始朝前方走去。因为事情又发生了变化。那青年已用刀刺伤了那女人的上臂,在街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了鲜红的血在流出。
维吉尼亚痛苦地叫了一声,丢下手中的五元钞票,企图挣脱逃走,而那青年的另一只手却抓住了她的脖子。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出他正准备刺下第二刀。正在这时,她看见十五英尺以外一个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在痛苦和惊惧中,她用力喊出了呼救的声音,那声音尽管微弱,但马上引起了抢劫者的注意。他看见那女人的眼睛正盯着背后,那是什么?
那年轻人回头看见十英尺以外有一个酒鬼,那短暂而本能的惊慌顿时变成一个无精打采的笑容。
糟糕。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可真不妙。凯利低着头,抬眼打量着那个行凶的青年,他知道眼下的事他确实难以控制。
“也许你身上带着钱,老兄?”那年轻人问道,他显然已陶醉在自己的暴力行为之中,便乘兴朝来人走了过去。他认为凯利身上一定比眼前这个老护士有更多的钱。
凯利没想到对方会采取这种行动。已没有时间让他多加考虑,他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枪,但消音器被卡在腰带上了,而抢劫犯正来势汹汹地朝他走来。只见那青年抢上一步,迅速伸出持刀的手,向凯利扑来。已经来不及掏枪了,凯利停下来,斜着身子,退后半步,挺胸迎着上来的罪犯。
那抢劫犯尽管来势汹汹,但技术并不高明。他杀过来的第一刀十分笨拙,凯利轻轻闪过,这使抢劫者感到很吃惊,看不出这个酒鬼还有两手。他进入了凯利手臂的弧内,一记右直拳打中了他的太阳穴,使得他肺里的空气瞬即被挤了出来,他一个踉跄,但并未能完全停止行动。抢劫者站定之后,马上又杀过来第二刀。凯利抓住了他的手,就势一拧一拗,然后把他朝人行道推去。只听见喀啦一声,那年轻人的肩膀和手臂垂了下来,变得软绵无力,无用地吊在肩头。
“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夫人?”凯利轻声对维吉尼亚说道,同时把脸朝向一边,希望对方看不清他的面貌。他在想,她不应该看见自己,而且,他自己也应该迅速地离开现场。
那位助理护士弯下身子从路旁捡起那张落地的五元钞票,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那个地方。凯利回头侧眼看着她用右手抓住那只受伤的手臂,惊慌地,踉踉跄跄地朝回家的路上走去。谢天谢地,她并不需要别人扶她。她应当喊人帮忙,至少应该叫一辆救护车,他原本也应该帮助她料理一下伤口,但那样会出现自己难以应付的危险局面。那个抢劫犯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了,断臂的疼痛显然超过毒品的麻醉效应。这家伙离凯利很近,一定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个混蛋,倒霉鬼,凯利心里想,他试图伤害一位妇女,又持刀向他攻击,二者都可以算是谋杀未遂。而且,他肯定不是初犯。今天夜里,他是选错了时间和地点,该他倒霉,他的这一错误必须付出代价。凯利夺下抢劫者手中的刀,从他的脑后猛烈地刺了进去,然后把刀留在了那儿。一分钟后,凯利开着自己的大众车,离开了现场。
七个,他对自己说,然后驱车向东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