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枪在汽车后面,”道格拉斯警长对他说,“没上子弹,以后就把枪放在那里吧。”
“帕姆怎么样?”凯利坐在轮椅上问道。
“我们掌握了一些线索,”道格拉斯答道,他不想掩饰自己的谎言。
事情很明显,凯利想,有人向报界透露过帕姆曾因卖淫而被逮捕过,所以这案子被拖了下来。
山姆亲自把斯柯达开到了伍尔夫大街的入口处,车身已经修补好,驾驶座一边的窗玻璃也已换过。凯利从轮椅上站起来,对着自己的斯柯达凝视良久:车门框和联结柱挡住了射击的子弹,救了他的性命。尽管那人的追踪认真而有效,但枪法实在太糟,只是由于自己忘了去看后视镜才帮了他的忙,凯利面无表情地这样想着。他怎么会忘记那一点呢?他不止一千遍地问自己,那么简单的事情,他曾对自己第三特种大队的每一个新兵都说过,要随时注意你的后方,以防止有人偷袭你,然而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一点。
但这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回你的小岛吗,约翰?”罗森问道。
凯利点点头。“是的,我还有事要做,我必须尽快恢复起来。”
“我希望你还能回到这里进行一些后续治疗,两周以后怎么样?”
“好吧,先生。我会来的,”凯利答应道。他谢了欧图尔的照顾,她对他笑笑。在过去十八天的住院期间,他们几乎成了朋友,几乎?也许已经是朋友了,如果他愿意这样认为的话。凯利钻进自己的汽车,系上安全带。道别永远不是他的专长。他只是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便把车开走了。他将车右拐,朝着马尔贝里大街驶去。自从住进医院之后,他首次又尝到了孤单一人的味道。
在他身旁的座位上——那是他最后看到帕姆的地方——放着一个硬纸袋,里面装有山姆·罗森签署的病历和账单。
“天哪!”凯利长叹一声。他朝西行驶。他不只是在观察路上的车辆,整个城市在他眼里似乎改变了模样,他觉得那街道好像既繁忙又空旷。他的目光以一种他已让自己忘却的习惯方式扫视着四周,最后落在了那些无所事事而又装作专注的人们的身上。他心里想,他要慢慢观察才能分辨出好人和坏人。城中的车辆不多,在任何情况下,人们都不会到这些街道上来闲逛。凯利环顾左右,发现其他开车人都像他从前一样,眼神都专注着前方,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只有碰上红灯才将车停下来,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在交通灯变换之后,才又猛踩油门向前驶去。大家都希望把这里的一切留在后面,这里的问题永远保持原样,不会被带到那些“好人”生活的地方。从这种意义上说,那岂不是越南情况的一种重现吗?在那里,人们把坏东西关在门外,不准它们跑进屋内。凯利意识到他回到家去将看到过去那种相同的愚蠢行为,和相同的失败,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他像其他人一样,既感到内疚,又感到愚蠢。
他的斯柯达转向左方,向南行驶,经过了另一座庞大的白色医院。那些商业区、银行和办公大楼、法院、市政厅和城市的繁华部分,那些好人们白天到这里来,晚上又离去。因为他们在繁忙的白天可以安然无恙地来来去去,所以才有了上述的一切。这里有警察在守护,因为没有这些好人和他们的商业活动,这座城市就一定会死亡。也许这并不是一个生或者死的问题,而只是一个时间快慢的问题。
凯利惊奇地发现:只有一英里半的距离?他应该查看一下地图的。在任何情况下,在这些人和他们所担心的事情之间,这都是一个短得危险的距离。他在一个交叉路口停下来,可以看到一条很长的路,因为这些城市街道,像森林的防火线一样,给人提供了又长又窄的视野。交通灯变换颜色,他继续向前行驶。
二十分钟后,他看见自己的逆戟鲸号游艇仍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凯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上了船。又过了十分钟,主机响了起来,冷气机也打开了。他又回到了自己喜爱的海上,准备启航。他已停服止痛药,因此感到想喝点啤酒,以便松弛一下,这是他恢复正常的表现。但他不再饮用烈酒。近一周来,他的左肩尽管已可以活动,但仍然感到麻木僵硬,这使他感到十分痛苦。他在主舱周围走了一圈,用力甩动着肩膀,但左臂的疼痛使他停止了甩动。后来,他直奔驾驶台,准备开船。默多克出来观看,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看着。凯利的事情在报纸上登过,但没有涉及帕姆,可能是报道的记者忘记了这一点。游艇的油箱装满了,各个系统似乎都运行正常,但不知为什么没船场的账单。
凯利的左臂不灵活,不能像往日那样自如地听凭大脑的指挥,使他的收缆、系缆动作显得十分别扭。最后缆绳终于收拾停当,逆戟鲸号开始启动。出了船坞之后,凯利坐在驾驶舱控制位置,享受着空调带来的舒适和在船舱内的安全感,沿着直线,将游艇驶进了海湾。一个小时之后,游艇离开航道,他才仰起头,开始向远处瞭望。他用无酒精饮料把几片药送下喉咙,三天来,他只让自己吃这种消炎药。然后靠在船长的座椅上,打开了山姆留给他的信封;自动驾驶仪控制着船一直向南行驶。
信封中的照片露了出来,其中一张他过去已经看过,那已经足够了。信中每一页都是复印本,只有封面是手写的一个说明,说这些影印本是病理学教授从他的朋友一个州医疗检查员那里搞来的,并请山姆小心使用。凯利认不清签名是谁。
封面上的虐待死亡和谋杀两栏做有核查记号。报告说,死亡原因是人为窒息,受害者的颈部有一道很深很细的勒痕。这一点加上勒痕的深度和严重程度,都说明在肺部停止呼吸之前,受害者因为缺氧,已经脑死了。皮肤上的印记表明,使用的凶器可能是一根鞋带,喉头周围有些被指关节勒过的伤痕,说明凶手的手掌很大,而且行凶时受害人呈仰卧姿势。除此之外,报告还用五页的篇幅以干巴巴的医学用语详细叙述了受害者在死前还受过粗暴的伤害和侮辱的情形。一张单独的表格提到,受害人曾被强奸,阴部显示出确定无疑的损伤,在找到她的尸体后的验尸过程中,发现她的阴道中仍存有大量男子的精液,说明了强奸受害者的不止凶手一人,所附血清报告注明是O型Rh阳性、O型Rh阴性和AB型Rh阴性三种血型。受害人手部和臂部的伤痕确定为反抗致伤。帕姆曾拼命反抗过,她的牙齿被打落,另外还有三处骨折,其中一处穿破骨折位于左尺骨。凯利把报告放在一边,眼睛凝视着水面,过了很久才继续读下去。他的手没有颤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不忍心再看那些冷漠的医学术语。
“山姆,从这些照片你可以看到,”在手写的一页的背面,凯利还读到:“这一切是一群恶棍所为,是一种故意凌虐。做完这一切至少需要几个小时。有一点报告中没有记载。请你查看一下第六张照片,她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几乎可以肯定是死后进行的。处理这个案子的病理学医生忽略了这一点,他是个年轻人。案子发生时艾伦不在城内,不然他一定会亲自处理这件事的。这似乎有点奇怪,但照片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很可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事情呢?也许是他第一次碰上这种案子,也许他过于集中注意力去登记主要情况而忽略了次要情况。我想你认识这个女孩,很对不起,朋友。布伦特。”这页的签名比封面要清晰得多。凯利把说明装回信封。
他拉开仪表台的一个抽屉,打开了一盒点四五口径手枪子弹,为自己的自动手枪装上了两匣子弹,然后又将手枪放回抽屉。没有什么比一把没上子弹的手枪更没用的了。接着他走进库房,找到一个最大的罐头,然后坐回驾驶台,把罐头握在左手中,继续他一周来一直进行的锻炼。他把罐头当作哑铃,上下左右地举动着。他忍着臂膀的疼痛,两眼凝视着水面。
“再也不会了,小伙子,”他大声对自己说道,“我们再也不会犯错误了,再也不会了。”
C-141在完成了预定的八千英里的日常飞行之后,于中饭后降落在北卡罗来纳布拉格港附近的波普空军基地。这架有四部发动机的喷气运输机沉重地落在地面上。尽管中途曾经休息过几次,飞机上的乘客也没有要求什么特别照顾,但机组人员仍然十分疲倦。在这种长途飞行中,几乎不装载什么有生命的货物。执行任务的军队回来时都乘坐“自由客机”,几乎每次都是商用航空公司的包机,在他们返回现实世界的长途旅行中,可以享受到空中小姐的笑脸和热情款待。但是在飞往波普的途中,可完全没有这样的享受。机组人员吃的是美国空军标准的盒饭,而且在大部分飞行中也没有年轻机务人员的欢声笑语。
着陆后的滑跑使飞机的速度慢了下来。在跑道的末端,飞机拐上一条滑行道。机组人员开始在座位上伸展起四肢,活动一下筋骨。驾驶员是一位上尉,他对路线很熟悉,但仍有一辆色彩鲜明的吉普车前来引路,以免他忘记了滑行的路线。他跟随它将飞机开到接待中心。他和他的机组人员很长一段时间已不再过多地思考自己任务的性质,那是工作,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如此而已。他们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离开飞机去享受自己规定的休息。这就是说,在对三十小时飞行中飞机发生的情况进行简短说明之后,他们直奔军官俱乐部去喝上两杯,然后冲个淋浴,再在住区睡上一觉。谁也不再去回想飞行的情况,甚至不回头看一眼自己的飞机。因为很快,他们就会回来再次飞行的。
这种任务的例行特点同过去截然相反。在过去的战争中,美国士兵死在哪里就埋葬在哪里,在法国和其他地方的美国公墓就是证明。但在越南就不是这种情况。似乎人们觉得,没有任何美国人愿意留在那里,不管是死是活,都想回到本国,所以每一个被找到的尸体都被运回国内。他们在西贡城外经过处理,在被转运回家乡之前,还要经过一次处理。他们的家人将做出把他们埋葬在什么地方的决定。所以,飞机上的每一具尸体都要确定出姓名,等着对他们的安排作出指示。
在接收站等待这些尸体的是民营的葬仪业者。那是一种专门的职业,军队中因为其他训练机构繁多,所以没有设立这一行。认尸过程中总有一位军官在场,因为那是职责之一,他要保证每一具尸体确实被自己的家人认定。离开接收中心的灵柩都是密封的,因为大多数家庭都不愿意看到亲人的尸体因战争或因热带气候造成惨不忍睹的情景,因此,大家通常只是检查一下死者的遗物,但要做到准确辨认这些遗物,实在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因此部队对这件事看得十分认真。
这是一间大屋子,许多尸体可以同时在里面进行处理,但现在这里不像过去那样繁忙。在这里工作的人员一般都不苟言笑,有的人甚至能借着观察世界哪个地区的气象报告来预测下一周的工作量。仅是那气味就足以使观看的人退避三舍,所以很少看到高级军官来到这里,更不用说国防部的民政官员了。这儿的景象会使他们的平衡器官无法忍受。但是,每个人会渐渐习惯这种气味的,而且,防腐剂的气味总比与死人有关的气味要好闻得多。有一具尸体,也就是四级技术下士杜安·肯德尔的尸体,在躯干部位有许多伤口。葬仪人员看到,他曾经进过野战医院,有些伤痕显然是战地外科医生的杰作。那开刀的切口远比弹片留下的伤口要小得多,但仍会使民间医院的医生火冒三丈。葬仪人员心里想,外科医生也许为了救这个人的命工作了二十分钟,但他不知道手术为什么会失败,也许是伤及了肝脏,他从切口的位置和大小可以做出这种推断。不管医生多么高明,人没有肝是活不成的。使他更感兴趣的是,在死者的右臂和胸部之间有一个白色的标签,与装载这一尸体的盒子上的一个卡片上一个显然是无意打上的记号完全相同。
“这种确认方法很好。”葬仪人员对上尉说,上尉正手持登记簿同一位士官在四处查看着尸体。上尉对照自己的记录查对了必要的数据,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进行自己的查对工作,留下葬仪人员在那儿做自己的活儿。
每天都有一定数量的工作要完成,葬仪人员从容地干着自己的事,既不着急也不偷懒,偶尔抬头看一眼上尉是否还在屋子的另一端。然后他从工作线另一端的某位葬仪人员做的缝线中抽出了一根线,缝线马上就开了,他立即将手伸进那尸体被掏空的体腔,取出四个包有白色粉末的塑胶袋,并很快地放入了自己的提包之中,然后重新把杜安·肯德尔尸体上的裂口合上。这是他这一天的第三次发现。他在另一具尸体上又花了大约半小时之后,他这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这位葬仪人员朝自己的水星美洲狮小轿车走去,接着便开车离去。他在一家温·迪克西超市前停下,买了一块面包,并在回去的路途中停下来,在一个公共电话亭中塞了几个硬币。
“喂!”亨利·塔克一听到铃声马上抓起话筒。
“八公斤。”电话中断了。
“好,”塔克说道,把话筒放下。对他来说这的确很好。这个人八公斤、那个人七公斤。这两个人谁也不认识谁,而且两个交货的时间不同。东西可以很快拿到,他可以解决手上的供货问题了。
计算十分简单。一公斤一千克,每公斤可以用乳糖之类的无毒稀释剂加以稀释。这种无毒稀释剂是他的朋友从一家杂货店弄来的。经过仔细的混合之后,整个货物可以搅拌得十分均匀,其他人再将大块的白粉分成小块加以出售。他的产品的品质和日益增长的声誉可以使他的价格略高于他预付给白人朋友的批发价。
他们买卖的规模在日益扩大。塔克经营此道是从少量开始的,因为他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但随着规模的扩大,他的贪婪也随之增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的上等纯海洛因的供应来源比他的伙伴了解的要广泛得多。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很满意货的品质,他将慢慢地把货源供应的规模向他们透露一些,但绝不告诉他们货物输送的方法,他为此感到十分得意。这种方法十分巧妙、高雅,他自己也觉得颇新奇。政府方面的统计,美国每年从欧洲——主要是从法国或西西里的管道——进口的海洛因大约在一吨。塔克对此一直十分关注。他估计这个数量还会增加,因为对美国来说,毒品生意才刚刚开始,大有方兴未艾的势头。如果他每周能弄进二十公斤的毒品,他就可以打破那个数字,而他的运输方式完全有这个能力。另外,他不用担心海关检查,因为他的组织十分注意安全问题。他的组织中,不管什么重要的人物,初涉此道,一律不得接触毒品,违者就得处死,这一点他在一开始就讲得十分明确。这种买卖的国外部分只需要六个人,其中两人负责从当地货源购进毒品,其安全性可以用通常的方式,即把大宗现金交给适当的人,得到保证。四位现场的葬仪人员也得到很高的报酬,他们是经过严格挑选的,相当可靠。美国空军负责运送,这样可以减少费用及避免进口过程中的许多最复杂最危险的麻烦事。接收站的两个人同样也是十分谨慎的人,他们曾不止一次地报告说,当时的情况迫使他们不得不把海洛因留在尸体里面,而尸体已经按时埋葬。这种情况当然很糟糕,但是,一笔好的生意必须是小心谨慎的,这种损失很容易从街头交易中得到补偿。另外,如果有人想留下几公斤自己私吞,他们也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
东西从接收站弄到之后,即需要用汽车运到一个方便的地方,这事由一个可靠的人进行。此人也会得到较高的报酬。为了安全,他从不超速行驶。塔克一边呷着啤酒,一边观看着棒球比赛,一边想,在海湾一带搞这种事,是他的拿手好戏。除了这一地点给他带来的各种方便之外,他还使他的新合伙人相信,这些毒品将用船从切萨皮克湾运往巴尔的摩港。他们觉得这种方法十分聪明。实际上,货物是由他亲自从一个隐蔽的接头地点加以运送的。安吉洛·沃雷诺已经由购买那条小帆船和提供接头地点证明了这种办法是安全可行的。而且让埃迪和托尼相信安吉洛要将他们出卖给警方也是轻而易举的。
他的运气不错,只要美国人继续在越南死亡,他就可以掌握东海岸的海洛因市场。他知道,某一天可能会出现一个和平计划,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同时他也需要考虑找到一种方法来扩大他的销售网络。原来的方法尽管仍然切实可行,也使他的新合伙人对他另眼看待,但正在迅速地变得过时。对他的野心而言,这些方法显得有点小气,在短期内必须加以重新考虑,采用新的方法。但也不能操之过急,事情必须一件一件地办。
“看,这就是官方报告,”道格拉斯把案件的卷宗往桌上一放,眼睛看着自己的上司说。
“情况怎么样?”瑞安警官问道。
“第一,没有任何目击者;第二,没有人认识她的老板;第三,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父亲说已有四年没跟他的女儿说过一句话,他现在缠着我不放。她的男朋友被打伤之后和之前什么也没有看见。”刑警说完便坐在椅子上。
“而且,市长对此已不感兴趣,”瑞安对案件做了总结。
“你知道,埃米特,我并不反对进行秘密调查,但那样会降低我的破案率,万一下次委员会开会时我无法晋升怎么办?”
“又开玩笑,汤姆。”
道格拉斯摇摇头,眼睛看着窗外。“他妈的,如果真的是那一对凶恶的杀手干的该怎么办啊?”警长沮丧地问道。那两个持枪抢劫犯前天夜里又杀了人,这次被杀的是一个埃塞克斯的律师。五十码以外有位开车的目击者,证实说是两个人干的,这已不是什么新闻。警察工作中普遍认为枪杀律师根本不能算犯罪,但他们俩都没有拿这次调查开玩笑。
“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认为的,”瑞安平静地说。当然,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一点。这两个仅仅是抢劫犯,他们已经杀了几次人了,而且两次把受害者的汽车开到几个街区外,但两次都是跑车,也许是为了兜兜风而已。警方除了知道车子的大小、颜色以外,其他情况一无所知。但是,这对杀手像是职业杀手,而杀害帕梅拉·马登的人却想给人留下非常个人的印象;再不然就是又有一个新的凶狠的杀手,这种可能性只会使他们已十分繁忙的工作变得更加复杂。
“我们的看法很接近,是吗?”道格拉斯问道。“那个女孩知道罪犯的姓名和特征,而且她是一个目击者。”
“但我们从不知道她的存在,直到那个笨脑袋把她带来送死之后,我们才知道有她这个人。”瑞安说道。
“啊,他现在已回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我们也回到了我们从前所在的地方。”道格拉斯拿起卷宗,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凯利把逆戟鲸号停泊好时已经天黑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头顶上一架直升机正从附近的海军航空站飞来,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不管怎么说,直升机没有盘旋停留。室内的空气很闷很潮。观测所内情况更糟,花了一个小时冷气机才开始起作用。“房屋”比以前显得更加空荡,这是一年间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屋内缺少了第二个人去占据一定的空间,自然会显得大些。凯利在屋内来回走了大约十五分钟。他的行动毫无目的,后来他的目光落在帕姆的衣服上面。这时他的大脑才意识到他正在寻找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他把衣服叠好,整齐地放在原来蒂茜当作梳妆台的地方,那个地方本来可能成为帕姆的梳妆台的。也许最令人伤心的是那地方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条牛仔裤、一件运动背心、几件内衣,以及一件她晚上穿的绒布衬衫,还有她的一双旧鞋。使人觉得她的东西太少了。
凯利坐在床边上,两眼盯着这些衣物。这一切才过了多长时间?只有三个星期吗?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在日历上查日期的问题,因为时间不能用那种方法来衡量。时间是一种填补你生活空间的东西。他同帕姆相处的三个星期,要比蒂茜死后的整个时间都更长、影响更深远。但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他住院的时间似乎只是眨眼的工夫,但它好像一堵墙,隔断了他生活中最宝贵的时光与他现在的联系。他可以走到墙边去看一下墙那边的一切,但他永远不能伸手去触摸它,抓住它。生活会是如此残酷,记忆竟会成为诅咒,成为对过去的一种嘲弄和提醒。如果他当时采取别的行动,那过去又可能会是如何发展的呢?最糟糕的是,隔断他的现在与他可能发展的未来的那堵墙却是他自己竖起来的。这就像他刚才叠好帕姆的衣服一样,因为它们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他闭上眼睛,可以看见她的形象。在静寂中他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但是那气息消失了,她的触摸消失了。
凯利从床上伸过手去,抚摸着那件绒布衬衫,回想起它曾经覆盖过的身体,回想起他那粗大笨拙的双手如何解开它的钮扣去寻找里面他所心爱的东西。但现在它只是一件空荡荡的衣服,里面除了空气一无所有,而且空气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于是,凯利开始抽泣起来,这是他得知她的死讯后的第一次落泪。他的身体颤抖着,他一个人在这经过加固的水泥墙内,呼喊着她的名字,希望她在什么地方能够听见,并原谅他因自己的愚蠢而使她遭到杀害的过错。她也许已经在安息,凯利祈祷上帝能够理解她从未得到过一次机会,能够承认她性格中的善良,并对她做出仁慈的评价。但那只是一个谜,他永远不能解开的谜。他的目光受到屋子的局限,始终不能离开那一叠衣服。
那帮混蛋甚至没有给她的尸体应有的尊严,竟然把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众目睽睽面前。他们想让大家知道他们是怎样惩罚她的,怎么样把她像一堆垃圾一样扔掉,让鸟兽去任意啄食。帕姆·马登对他们来说是无足轻重的,只不过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件玩物,即使她的死,也成为他们的权势和凶恶的一种展示。尽管她是凯利生活的中心,但对他们来说却一文不值,就像越南那位村长的家人一样。凯利终于明白了,这是一种示威,谁胆敢反抗,谁就要倒霉,而且如果别人看到了,那岂不更好?那正是他们的自豪的象征。
凯利躺在床上,一周来的卧床休息和一天来的劳累紧张,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他两眼望着天花板,灯还亮着,他想入睡,想再次梦见帕姆,但他最后有意识的想法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他的自尊可以被如此侮辱,那他们的自尊也同样可以被侮辱。
达奇·麦斯威尔像通常一样于六点十五分来到办公室。尽管他身为海军航空作战部助理参谋长,已不再属于任何作战领导阶层,但他仍然是一名海军中将,他目前的工作仍要求他把美国海军的每一架飞机当作他自己的事情加以考虑。因此,在他日常的文件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项仍是关于前一天空军对越南行动的总结,实际上也是当天行动的总结,只不过由于国际时差的关系,有关事件都发生在前一天而已。尽管他曾经实地参加过跨越太平洋那条无形的时间分界线的一场空战,但现在的事情似乎总令他感到荒谬得无法忍受。
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次战斗的情景:将近三十年前,他身为一名海军少尉,驾驶一架美国海军勇往号航空母舰的F4F-4型野猫式战斗机。当时他新婚燕尔,一头短发,浑身有着使不完的精力,已经飞行了三百个小时。一九四二年六月四日下午,他发现了三架日本瓦尔俯冲轰炸机。这三架日机本来应该跟随一个日本空军中队去进攻约克敦号的,但是因为迷了路,错误地朝着他的航空母舰飞去。他的一个突袭就击落了其中的两架,第三架则花了他一点时间。他仍然记得当时阳光照射在敌机机翼上放射出来的光芒以及敌机向他发射炮弹的火光。四十分钟后,他降落在自己的母舰上,向中队长报告击落三架敌机,中队长觉得难以置信,但在看了瞄准器录像后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第二天,他的公家发的中队咖啡杯上的绰号从他不喜欢的“温尼”变成了“达奇”,这种绰号通常用红漆印在咖啡杯的瓷面上。这个名字一直跟随了他的后半生。
后来他又参加四次空战,他的飞机机身侧面又增加了十二个击落敌机的标志,后来他开始领导一个飞行中队,接着他又不断地陆续升为航舰航空联队队长,航空母舰舰长,飞行大队长,美国太平洋舰队空军司令,直至目前的工作。如果运气好,今后他可能成为一个舰队的司令,他自己似乎也能看到这一点。麦斯威尔的职位与他的地位、经历是十分相称的。在庞大的红木办公桌左面的墙上,挂着他曾在菲律宾海和在日本沿海驾驶过的F6F战机的侧板。在它的深蓝底色上印有十五面旭日旗,以免人们忘记这位老资格的飞行员兼政治家往日的功绩。他在勇往号航舰上用过的那只旧咖啡杯也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当然已不用它来喝咖啡,也不是用来放铅笔。
麦斯威尔的事业几乎达到了顶峰,他应该感到十分满意了。但是,他的目光落在了关于北佬航空站每日损失的报告上面。又有两架A-7A型海盗式轻型攻击轰炸机损失了,说明上写道,它们属于同一艘航舰,同一个飞行中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麦斯威尔问波杜尔斯基海军少将。
“我查过了,”卡西米尔回答说,“可能是空中事故,安德斯是飞行小队长,他的僚机罗伯逊是个新手。飞机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还没有人发现,也没有受到防空导弹基地的袭击,飞机飞得很高,导弹对它们不起作用。”
“没有跳伞?”
“没有。”波杜尔斯基摇摇头。“分队长看见一个火球,接着飞机就变成了碎片。”
“他们在执行什么任务?”
卡西米尔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一个可疑的卡车停车场。其他的攻击仍然在进行,击中了目标,投弹落点不错,但没有后续轰炸。”
“因此整个行动完全是浪费时间。”麦斯威尔闭上眼睛,想不出这两架飞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的使命,他的生涯,他的海军,他的整个国家,究竟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绝非如此,达奇,有人认为那是一个重要目标。”
“卡西米尔,在清晨去做那种事太早了,是吧?”
“是的,长官。空军大队委员会正在调查这一事件,也许会采取某些象征性行动。如果你需要一个解释,那可能就是罗伯逊是个新手,他有点紧张,这只是第二次执行战斗任务……也许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闪避得太厉害。但是他们是尾部小队,没人看见他们。达奇,过去我们也有这种事发生的。”
麦斯威尔点点头。“还有什么情况?”
“一架A-6在海防以北被击落,中了防空导弹,但他们把它弄回船上了,为此,领航员和帆缆军士长都得到一枚保卫十字勋章,”波杜尔斯基报告说,“不然的话,那天南中国海会很平静。大西洋也没有什么情况。东地中海得到消息说叙利亚人因得到了新的米格战斗机而十分活跃,但目前这还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明天要跟格鲁曼公司谈谈,然后上国会山和我们那些可敬的公仆讨论F-14的计划。”
“你觉得这种新型战斗机的预算怎样?”
“我希望我们能够更年轻些好够格去飞它,达奇。”卡西米尔强作笑容。“可是,天哪!我们过去建造航空母舰的钱也没有制造现在这玩意儿花得多。”
“这就是进步,卡西米尔。”
“是呀,我们有很多进步,”波杜尔斯基粗声说道。“还有一件事,帕克斯河来了一个电话。你的朋友可能回到家了。他的船停在码头上。”
“你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才告诉我?”
“你急什么。他现在是一个老百姓,对吧?可能一觉要睡到九点钟或十点钟。”
“那很好嘛!什么时候我也要试一下,”麦斯威尔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