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立细雨不断。与外海之间隔着沙洲的黑暗内海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
深夜,雨点倾泄到黑暗静谧的内海上,激起阵阵涟漪,令通子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海鸥在夜空中飞翔的景象。水滴沿着破旧的木头窗框不停滴落发出的单调响声,也让通子浮想联翩。
好久没有下雨了。躺在床褥上,独自听雨声的感觉实在不错。由纪子在身旁发出熟睡时的呼吸声。远处,车轮在车道上飞驰而过,传来沙沙轻响。这样的感觉,不禁让通子陶醉。
这个比历年都要热的夏天如今也终于即将逝去。如此一来,之前报纸和电视上整天嚷个不停的有关供水不足的呼声,估计也会渐渐趋于平静。这同样是一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原因。
孩子早就睡了。通子躺着,感觉在厨房里清洗碗筷、做家务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睡不着。已经听了好几个钟头的雨声了,就这样一直静静地听雨。虽然身体早已感到疲惫,头脑却无比清醒。
窗外飞溅的雨声渐渐变得急促,感觉仿佛是夜晚的能量正在缓缓膨胀一样。雨势变大,雨声掩盖住身旁由纪子的呼吸声。夜晚正以一股强烈的力量向通子逼近。通子感到有些恐惧,她把手从棉被里伸出,握住了由纪子的手。
雨的威力是如此巨大。之前还闷热不堪、令人辗转难眠的夜晚,今天就突然有了一丝凉意。一股寒气逼来,通子连忙把棉被往上一拽,盖住了下巴。
刚开始还感觉舒畅的雨,渐渐变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凉爽变成凉意,之后又化为寒气,扑面而来。这本该让人心静的淅沥小雨,却使通子陷入悲伤,并渐渐开始变得焦躁起来。说到底,这带着凉爽秋意的雨声本就唯有在心情安定的时候,才能静心享受的。
恐惧的感觉已然消逝。放开由纪子的手,慢慢把枕在枕头上的脸扭到一旁,通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把一肚子的怨气全都吐了出来,接着又换成仰躺。一切都没有丝毫意义,这不禁使她怅然若失。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个镇上,为了把孩子抚养成人而奋斗,可到头来所做的一切却全都没有任何意义。简直傻到家了。如果找个人说说,或许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之前自己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可每当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对这一切感到窝火。真想在这急促的雨声中,痛痛快快地大吼大叫一番。
下巴开始颤抖,嘴唇不时地痉挛。直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溪流从左眼眼角滑落时,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再也无法压抑住心中的焦躁与怨恨,通子缩了缩下巴,从枕头上稍稍抬起头。想从床上坐起,却又找不到什么特别的理由,于是她又躺回到了枕头上。听到自己的抽泣声,通子吃了一惊。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抽泣声越来越重,通子终于哭了出来。
外面的雨声渐渐平息。通子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这幢房子,这个家,是如此地令人厌恶。通子知道这个家的秘密,尤其是二楼。很久以前,这里的女主人曾在这屋里接过客。听说事情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来房子经过了改造,但这样的事实却是永远无法抹除的。家里的每一根柱子、每一面墙,都渗透着人性的丑恶。
通子打心眼里看不起人类的浅薄。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说不这样的话,就没法儿活下去了吗?更何况是用性行为来换取钱。女人们在拿到钱之后便任由对方摆布,这种事她根本无法想象。换作是她,如果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做了这种事,哪怕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她也会逼迫自己去爱那个男人。与一个不能把对方的耻辱当做自己的耻辱的男子发生关系,这样的事让人根本无法理解。就算有朝一日,沦落到不这样做明天就没饭吃的地步,自己也绝不会妥协,而宁愿去死。
但如果换作是为了孩子,又会怎样呢——为了孩子,最后终于被逼上绝路的话,自己是否会妥协呢——到这里,通子便再也不愿想下去了。
总觉得有些扫兴,通子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然而思绪的中断,本身就是通子屈服于某种诱惑的证据——不想再为孩子着想。回过神来,通子发现自己正在努力试着忘记躺在身旁的由纪子。雨声盖住了由纪子的呼吸声,是这场雨使通子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
雨声绵绵,淅淅沥沥,没有一刻停歇,充斥着窗外的黑暗。像是在轻声低语:我会用这声音来掩盖你的秘密。所以,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被人察觉。好了,你就放心地去享受吧。
通子一边抽泣,一边将右手放到肚子上。一阵犹豫之后,她缓缓地撩起睡衣的衣角。她还是没能经受住低语声的诱惑。通子把双手放到赤裸的肚子上。好温暖的感觉。两只手的手心感觉到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热度,不禁微微颤抖着。
她下定决心,右手缓缓向下体滑去,伸进内裤。同时左手向上,触到了乳房。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我根本不想这样。我不是畜生。不这样同样也能活下去。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我好怕。我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女人。不管之前的我如何寂寞,都从来没有做出过这种事。神啊,这一点您应该是最清楚的。都是雨不好,全都怪雨。
通子闭上双眼。忘不掉,由纪子还在内心的一角,挥之不去,顽固到几乎让人奇怪的地步。通子下定决心,绝不能弄出声音,不能吵醒孩子,绝不能弄出声音,一定要咬紧牙关。
什么都不想。然而手刚碰到那里,通子便险些叫出声来。雨声渐渐远去。如同解开了体内紧缠在一起的灯芯一样,快感稍稍得到释放。之前心中的那股怨气,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迅速散去。一时之间,全身上下都沉浸在幸福感之中。情绪不断高涨,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身体逐渐有所反应,感觉像是浮游在半空之中一样。甜美的快感充斥着整个身体,一不小心就会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通子咬住了嘴唇。与此同时,心中的恐惧也在不断扩大。通子紧闭双眼,想要避开这股恐惧的感觉,实际上却是徒劳。啊,来了!马上要来了!
无头男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通子发出悲鸣。好后悔!怎么会这样!果然如此!我怎么会这么傻!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做的啊!我不是发过誓的吗?
穿过没有半点意识的世界,眼前发白。在白茫茫的世界中,有一条铁轨横穿而过。空气透着阵阵寒气,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无头男孤零零地站着,鲜血从他那被砍断的脖颈上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身上洁白的衬衣,不停滴落到脚下。他朝通子迈步走来,鲜血溅到洁白的雪上。无头男继续朝通子步步逼近,身后留下点点鲜红的血迹。
通子高叫一声,连忙朝一旁跑去。放开缠在身上的手,也彻底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果然不出所料。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愿这样。这种事还是算了吧。每次都这样,所以我才不愿这么做。本来就不该这样的。嗯,忘掉它,好好睡觉吧。睡眠不足有害身体。
回过神来时窗外雨声依旧。通子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等待燥热的身体平静下来。令她吃惊的是,两腿仍在不停地瑟瑟发抖,甚至有些痉挛。那种感觉如同想要男人一样,通子为自己的淫荡感到绝望。明明那么恐怖,自己却还是想做那种事。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通子在床上辗转反侧,拼命想忘记那无耻的欲求。想点什么开心事吧。快想想。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呢?然而这种办法却是如此无力。脑袋好像僵住了一样,什么事都想不起来。颤抖越来越严重,痉挛感遍及全身。下半身好沉,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一样。
通子再次对自己身上流淌着的淫荡之血感到绝望。当年在这里接客的那个女人就是自己的祖母。好一段孽缘!
就像是遇上了一股强烈的寒流,通子的下巴开始不住地打战,严重得甚至合不拢嘴。伴随着痉挛,眼泪又不停滑落,这时任谁伸出一根手指,都能轻易让她达到高潮。
大脑已经到了无法思考的地步。其实通子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快感,因为与之相随的恐惧感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但又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要是经不住诱惑,再次触碰的话,或许就会因为恐惧而死掉。
通子心里很清楚,这样子的自己是不可能安然入睡的。双手迟早会经不住诱惑,再次触碰那个部位。
通子一边在恐惧中颤抖哭泣,一边再次下定决心,咬紧牙关,紧闭双眼。手指再一次向下滑动,碰到了那里。紧紧闭着双眼,伴随着轻轻的刺激,一阵强烈的呻吟险些从喉头喷发而出,通子差点儿把嘴唇咬出血来。
全身上下立刻感受到一种酥麻的快感。郁积下来的能量满溢而出,她知道自己的高潮即将来临。刹那间,无头男再次出现在眼前,向通子直冲过来,瞬间便已迫近身旁。
通子大惊,转过身背对着他,一边发出悲鸣,一边没命地奔逃。脚下是铁轨,积雪和枕木绊住了脚,根本就跑不快。她哭喊起来。救救我!救救我!快来人救救我啊!
通子自己也不明白无头男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追赶自己。她也不可能明白。无头男没有头,没有脸,自然也没有表情。所以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且话说回来,他又是怎样看到自己的呢?他连眼睛都没有啊!
拼命地跑,不停地逃,却还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无头男就在身后。首先是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味。其次是他踢散积雪的脚步声。最后,还有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炽热的能量。
通子越跑越快。刚刚身体渴望的那种舒畅感觉此刻早已荡然无存。现在她的心中,就只剩自己被不停追逼的强烈恐惧。那是一种不逃便会被杀、会惨遭凌虐的恐惧。恐惧感不断加深,通子拼命地逃。
前路是墙,无路可逃了。会被无头男抓住的!
恐惧感充斥全身,痉挛则使身体不听使唤。之前坚定的决心,如今压根儿一点儿用都没有。口中发出悲鸣。喜悦、悲伤、恐惧……所有的感情全都到达极限,彻底失去了控制。管他身旁是谁,完全顾不上了。
通子站在墙边瑟瑟发抖。扭头一看,无头男脖颈的断面就在眼前。红里泛黑的肉,鲜血从中央的洞里汩汩流出。无头男伸出沾满血污的双臂,猛地抱住通子。悲鸣声从喉头喷出,内心被恐惧撕得粉碎。这一瞬间,通子到达了高潮。
鲜血飞溅到通子身上。不停地飞溅。脸上、脖颈上、衣服上……沾上这永远洗刷不掉的污渍,通子变成了地狱里的鬼魂。不停地发出悲鸣,身体因恐惧而痉挛,然而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通子的身体突然僵直如棒,并停住了呼吸。不能呼吸,无法动弹,叫不出声,时而抽搐一下,这就是死亡。仿佛全世界的男人一齐用手按住通子的身体,捂住她的口鼻,让她窒息。他们抓住她的肩膀和脚踝,向两边用力拉扯。
无法动弹、不能呼吸的苦楚,让通子泪流不止。只有眼泪在无声无息地流淌,久久不停歇。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就在她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之时,力气渐渐回到身上,呼吸也终于通畅。雨声再次在耳畔响起。
现实中的通子再次开始哭泣。这是逃过一死后喜悦的泪水。她感到自己全身上下大汗淋漓,脸上、脖颈上,还有脸颊上满是泪水。身体还在不时地痉挛,也可以说,这是快感留下的余韵。
拖着疲倦慵懒的脑袋和身体,通子陷入沉思之中。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到达高潮,都是在被无头男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为什么会这样?
通子是个早熟的孩子,初三那年便品尝过这其中的滋味。从那时起,每当她想要抚慰自己一番时,那个无头男就必然会出现。
随着快感的提升,他会不停追逐自己,自己会因恐惧而哭叫。再也无路可逃,最后被他拥入怀中的那一瞬间,便会到达高潮。
通子忽然惊觉有人正在注视自己。看看身旁,发现女儿由纪子已经醒来,正怔怔地望着自己。孩子叫了声“妈妈”。
“妈妈,你怎么了?”
“啊?怎么了?”通子佯装不知。
“妈妈,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为了不让孩子发现自己的秘密,通子伸出满是汗水的左手,轻轻地握住由纪子的手。
“没事了。对不起,我没事,快睡吧。”
努力不让自己的话音中掺入喘息声,通子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么一句话。现在她已无法再多说一个字了。
她并不清楚,这孩子的存在对她而言是多么大的帮助与救赎。所以,她不能单就性事,而对孩子心存怨言。她用左手轻抚由纪子的头发,顺着一直往下,直到胸膛和肚子。由纪子“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