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卿颜,岑吞舟原先定好的所有计划统统作废。
思量后,她将鬼面刺青的来历同萧卿颜说明,并通过萧卿颜,与那刺客见了一面。
身为活在影子里的人,刺客并没有姓名,只有代号,六十七。
六十七会来大胤国都,确实是因为他们组织潜伏在大胤的人发现岑吞舟的身法过于眼熟,由此联想到多年前叛逃的第一刺客“七”,于是派出七的儿子六十七来大胤,意图让他们父子相残,作为他当年叛逃的代价。
可他们没想到,出了名冷血无情的七并未服下他从组织里偷出来解药,而是掐着自己儿子的年岁,在死前把解药交给岑吞舟,让岑吞舟将解药带给他儿子,帮他儿子彻底摆脱组织的控制。
岑吞舟与六十七见面密谈,不仅把一切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还把解药也交到了六十七手中,最后更是问他,是否愿意就此脱离组织?
六十七不知道。
他从小被当成杀人机器培养,习惯了听令从事,就算获得解药,解了组织用来控制他的毒,他也不可能过上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况且……组织记仇,不会就这样放过他的。
“那就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非要跟来听他们谈话的萧卿颜说。
岑吞舟正有此意,七的故国面积不大,与大胤距离也远,就是他们的那个暗杀组织格外烦人,若不拔除,任由他们的势力在大胤暗处茁壮成长,那还得了。
岑吞舟问六十七可愿意帮忙,六十七……看了萧卿颜一眼,似是想起萧卿颜方才的话,点了点头。
后来他们花了半年时间将组织捣毁,六十七也因此身受重伤,被岑吞舟的人送回大胤。
再后来,六十七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晋牧。
瑞晋的晋。
……
岑吞舟一边忙公务,一边派人在别国搞事,同时还要兼顾社交,以及……挣钱。
岑吞舟虽出身世家,却得不到家族的支持,因此缺钱缺得眼睛都要红了。
可钱怎么来?总不能去搜刮民脂民膏,于是她先靠黑吃黑累积了一笔资金,然后利用现代人的优势开店,还让云伯出面打理,自己藏于幕后。
此外,她还在忙碌中掺杂了一点自己的小私心,做了一些比较“多余”的事情。
比如培养弟弟岑奕,比如研究书院怎么办,又比如……给自己看好的后起之秀燕兰庭铺路。
比时间管理大师还要大师。
反正闲是不可能闲下来的,因为入仕之后她就为完成反派任务定下了第二步——往上爬!去抢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在江袖的记忆里,岑吞舟连睡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全靠一身浑厚的内力支撑,让她能如此拼命。
忙碌的生活中,要说有什么地方能让她感到轻松自在,莫过于恭王府和元府。
恭王府自不必说,恭王夫妇对岑吞舟就跟亲弟弟一样,他们之间的相处没有什么大恩大德,就是寻常的细水长流,真心相待,后期岑吞舟搬出岑家,还在恭王府隔壁住过一阵子。
郡王府所在的地界房价自然不可能低,但因为郡王府隔壁的房子也是恭郡王的,这才让岑吞舟低价租到了那座宅子。
至于元家。
若说元老爷子以前对岑吞舟好,是出于老师对优质学生的偏爱,那么在多年的相处中,这份偏爱早就从师生情变成了亲情,甚至影响了整个元家对岑吞舟的态度。
元家还知道岑家对岑吞舟不好,倒不是岑吞舟主动说了岑家的坏话,而是元家自己从岑吞舟平日的生活细节里看出来的。
但因隔着血缘,元家也不好随意插手别人家的事情。
直到岑吞舟考会试,因为伯母恶意设计,她不得不在考完第一场试后跑去投靠元老爷子。
看岑吞舟饿了三天肚子硬撑下第一场考试,元家上下那叫一个气,就连向来好脾气的元老太太也没忍住,背着岑吞舟偷偷去给岑家伯母使绊子。
元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岑吞舟那两个师兄也不例外,各有各的门路,给岑家找不痛快。
元老爷子起先还自持身份,不愿跟岑家那群肮脏东西计较,等殿试结束,知道岑吞舟得了探花,老爷子气够呛——他笃定岑吞舟的才能不止于此,定是第一场的发挥影响了后面两场考试,为此把对岑家的不满摆在了明面上。
元老爷子是谁,文坛泰斗,当世大儒。
他的态度简直就是文人学士圈子里的风向标,被他厌弃,又如何会有读书人肯再去亲近岑家。
就是怕连累岑吞舟,不然元家还能做得再过一些。
岑吞舟晓得元家对她好,因此对元家的小辈,比如元老爷子的几个孙子孙女,又比如元家外孙女萧卿颜,她都照顾有加。
后来元老太太离世,岑吞舟帮着元家小辈们一起忙里忙外筹备丧礼,元老爷子因妻子离世郁郁寡欢,也是岑吞舟推掉手上大半事务,陪他慢慢走了出来。
无独有偶,恭王病逝后,老爷子也把岑吞舟和岑奕叫来元家住了几个月。
当时的岑吞舟表面并无异样,就是话变得比平时要少,无人时总会愣神,且怕被人说恭王妃的闲话,她也不敢随意登门恭王府,只能暗地里帮衬恭王妃与陵阳这对孤儿寡母,不让她们被别人欺负。
等岑吞舟慢慢消化完心里的难过,恢复原样,老爷子才把岑吞舟撵走,说她和岑奕再待下去,自己那几个孙儿都要学会怎么上房揭瓦了。
他们这一老一小,也算是陪着对方,走过了失去至亲后那段最痛苦的时光。
可惜这样深厚的情谊并未一直延续下去。
因为岑吞舟要完成反派任务,要把太子扳倒。
太子的生母与萧卿颜的生母是亲姐妹,她们都是元家女,都是元老爷子的女儿。
萧卿颜是元老爷子的外孙女,太子也是元老爷子的外孙。
早年岑吞舟处处与太子作对,老爷子虽然头痛,但也不曾阻拦,因为他觉得岑吞舟是对的,太子行事确实太过张扬,失了身为人子对先帝该有的敬重。
而且作为储君,能遇上一个敢直言不讳的臣子,是天大的好事,对江山社稷也有益处。
按照老爷子的想法,太子与岑吞舟就该相互成就。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俩竟是冲着不死不休去的——太子差点把岑吞舟弄死在牢里,岑吞舟也在翻身后一手促成太子被废为雍王的局面,更为了扶萧睿上位,血洗雍王府。
老爷子不糊涂,他可以不恨岑吞舟,因为太子所为铁证如山,这样的储君一旦上位,遭殃的是这个国家,所以他宁愿太子被废,也不希望百姓因他元家受苦。
可废太子他,毕竟是老爷子的外孙。
哪怕废太子所犯下的错都是真的,哪怕老爷子不知道所谓的雍王谋逆其实是岑吞舟一手策划,老爷子还是无法再像以前一样面对岑吞舟。
老爷子无法面对岑吞舟,岑吞舟何尝不是无颜面对元家。
因为她心里清楚,若非自己拿江袖的玉佩诬陷太子造反,太子未必不能翻盘,可她还是动了手,还为确保万无一失,领了先帝的旨意,带人抄了雍王府。
从那时起,她和元家的关系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待到萧睿登基,岑吞舟的任务也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她开始肆意妄为,一手遮天,让萧睿忌惮的同时,更让元老爷子失望透顶。
就连她那两个师兄,也越来越不待见她。
岑吞舟想,失望好,失去一个令人失望的学生,总比失去一个令人满意的学生更能让人接受。
众叛亲离,她总归是做到了。
就是,好累啊。
……
岑鲸重生后,时常在书院听人说起元老爷子,盖因其在学子心中的地位堪比圣贤,要说起当代大儒,必然绕不开他去。
每当这个时候,岑鲸总是默默地听着,悄悄地怀念。
至于相认,她不敢,也没胆子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就去老爷子面前道歉,扰了老人家清净的生活。
萧卿颜也是清楚岑鲸与元老爷子之间的师徒情分,才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自家外祖父病重的消息传到岑鲸耳朵里,生怕岑鲸现在的身子遭不住。
为了瞒住岑鲸,萧卿颜不仅跟时常来相府找岑鲸的江袖云息以及陵阳打了招呼,让他们别说漏嘴,还派人快马加鞭去给燕兰庭送信,让燕兰庭回信至相府,严令相府上下禁止在岑鲸面前提起有关元老爷子的消息。
奈何千算万算,还是在岑鲸这露了端倪。
萧卿颜一边回想自己到底是哪里没遮掩好,一边对着岑鲸摇头,否认道:“没啊,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岑鲸看着萧卿颜,问:“真的吗?”
萧卿颜假装不耐烦道:“我骗你作甚?”
岑鲸:“那你为何不肯让我去书院?”
萧卿颜飞快转动脑子,终于给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不是不让你去书院,是不让你出门。都知道你是燕兰庭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怕萧睿刚丧妻,会忍不住对你下手,让燕兰庭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所以你还是在家里待着安全。”
岑鲸闻言,“唔”了一声,至于信没信,不好说。
萧卿颜能扛住朝堂上的针锋相对,却扛不住岑鲸一个怀疑的眼神,任凭她忍了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急匆匆找个借口,拿着岑鲸给的重峰雨后茶茶叶,离开了相府。
……
曲州,因大雨被困驿站的燕兰庭不小心打碎了手边的茶杯。
“老爷?”门外的管事听到动静,隔着门问了一声。
燕兰庭并未回答,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心头不安愈来愈重,让他有些难受。
这股子不安从萧卿颜送信来说元老爷子生病起就没散过,燕兰庭思来想去,还是放下手上的信件,起身走到了门口。
他打开门,对外头候着的管事吩咐:“收拾东西。”
那管事愣住:“是要现在启程吗?可这大雨还未停,码头那怕是不肯放行,不如再等等?”
“不等了。”燕兰庭沉声道:“改走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