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鲸原还怀疑安家,心想燕兰庭得如何推波助澜,才能让安家为了安贵妃所生的小皇子,冒险对安王下手。
听到燕兰庭的回答,她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安王落马一事,燕兰庭恐怕并未借安家之手。
他们所处的角落往前几步就是一扇窗户,恰逢厚重的云层被秋风推挪,露出其后耀泽万千的太阳。
正午的阳光无声洒落,被窗框隔出清晰的边角,擦着燕兰庭的后背,落在留有墨痕的桌上。
岑鲸疏懒,一到这角落就先找了个位置坐下,燕兰庭与她隔桌相对,此刻背着光,面容竟变得有些晦暗。
那是岑吞舟不曾见过的燕兰庭,岑鲸定定地望着,端正的身子微微倾斜,一手支着脑袋,问燕兰庭:“为何?”
燕兰庭不躲不避地回望进岑鲸眼底,回答说:“他欲在你十六岁生辰那日,求皇帝给你们赐婚。”
岑鲸意外,虽然安馨月刚和她说过,安王府中有许多像她的人,可她还以为安王就是收集手办,把像她的人留在身边,睹人思人。
没想到安王收集的不是手办,而是替身。
岑鲸无法理解:“他喜欢我?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原是男子身吧,比他还年长许多,他怎么……怎么下得去口?”
燕兰庭发现了,岑鲸对自己的魅力当真是一无所知。
可燕兰庭并未向岑鲸说明这点,他怕说多错多,让岑鲸窥见他的心思,只道:“安王性格优柔寡断,一开始收留那些岑家人,只是看他们可怜,后因其中有不少是女子,他便半推半就将那些姑娘收做妾室,一直到后来,再看到像你的人,无论是否来自岑家,他都会想要留在身边。”
每每想到安王是如何念着岑吞舟,去宠幸那些女人,燕兰庭就很难控制自己不做些什么。
甚至就连萧卿颜也说:“没宰了他,算我顾及姐弟情分。”
所以八月十五那天,燕兰庭下手没有一丝迟疑,萧卿颜察觉出这其中有燕兰庭的手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岑鲸语塞,终于明白燕兰庭为什么非要当面和她说,信里讲,确实讲不清。
趁着机会难得,岑鲸放下安王,又跟燕兰庭聊了聊西耀与边境之事。
西耀那边,恭王妃已经开始颁布法令,严禁阿片流入国内,可惜收效甚微,因为目前吸阿片的,基本都是西耀的贵族阶级,恭王妃要想禁阿片,就得先拿他们开刀,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问题,但至少能阻止阿片在普通士兵之间流通。
与西耀通商的边境城内亦有从西耀流入的阿片,因价格昂贵,大多都落入了边境地方的权贵手中。
那些人自己沉迷阿片不说,还喜欢拿阿片去讨好军中将领,操作就跟平时请美酒送美人差不多。
燕兰庭鞭长莫及,发现其中有两个是岑奕的直系下属,就派人将阿片的危害告知岑奕。
岑奕表面不做理睬,私下让人把那两个吸食阿片的将领关了起来,想看看所谓的“瘾”,究竟能有多了不得。
未免军中因此生乱,岑奕把自己的目的跟手下将领说得明明白白,对此,那两个吸食阿片的将领不以为意——大家都是刀山火海里闯过来的,能跟着岑奕走到如今,哪个不是铁骨铮铮,怎么可能折在一块小小的阿片上头。
岑奕也这么觉得,但还是让人把他们关了起来,关押之时,几个关系不错的将领还都有说有笑,更有甚者,埋怨兄弟不义气,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居然也不带上他们。
直到被关押的将领犯了毒瘾,喊着求着要阿片,为了能吸上一口,刀斧加身都不见退却的汉子竟轻易折了自己的尊严,连岑奕发狠拿他们的爹娘妻儿做要挟都不顾,众人这才背脊发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岑奕不愿手下两名大将就此折损,给燕兰庭回了信,问他此毒之瘾如何能解。
燕兰庭回了“无解”二字,还告诉他,别以为纵着那两个将领吸食阿片便可安然,阿片不仅摧人心志,还毁人身骨,过不了多久,你且看他们还能不能上马御敌。
岑奕不信燕兰庭,请大夫想办法,硬是要让他们把毒瘾给戒了。
至于戒毒成果如何,边境离京城太远,燕兰庭这边还没收到消息。
岑鲸知道毒瘾就算能戒,也有很大可能会复吸,这样的不稳定因素,绝不适合留在军中,无论岑奕愿不愿意接受,那两个将领都算是废了。
她只担心,岑奕待在边境,可千万别中招才好。
燕兰庭看出岑鲸的担忧,试图劝慰:“我已派了不少人过去,旁的不敢说,至少能替你看着他,不会让他因疏忽大意,就染上毒瘾。”
岑鲸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燕兰庭眼底透出几分无奈:“他是你养大的,又何须表现在脸上,猜都能猜到你有多担心他。”
岑鲸放下手,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燕兰庭知道岑奕对岑鲸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转开话题,让岑鲸回西苑去吃午饭。
岑鲸也确实饿了,便起身跟燕兰庭告辞。
走廊外的白秋姝见他们二人总算是聊完,赶紧进来,拉着岑鲸离开了课室。
期间她连声招呼都没跟燕兰庭打,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对燕兰庭起了怨愤之心,不满他竟然引得岑鲸与他有了私情。
回西苑路上,白秋姝一句话都没说,吃饭也少吃了一碗,直到关上宿舍的门,岑鲸脱了外衣准备午睡,白秋姝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对岑鲸说:“我就应该直接把你带走,不让你和他独处说话。”
岑鲸把衣服挂到衣架子上,回身朝自己的床走去,笑着问她:“方才怎么不这么做?”
白秋姝一脸懊恼地跟在岑鲸身后:“我没反应过来。”
她习惯了听岑鲸的话,独自守在走廊上时才想起,阿鲸和燕先生这样是不对的。
岑鲸走到床边,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床上的寝具都变了样,藤席被换成了柔顺的棉布褥子,带着丝丝冰凉的蚕丝薄被也被换成了厚棉被,大约是锦绣阁出的新品,掂量起来挺轻,盖着却暖和得很。
岑鲸坐到床上,白秋姝跟着在床边坐下,小小声追问岑鲸:“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
白秋姝在驻军营里跟一群糙汉子待久了,说起话来难免不讲究。
若是旁的闺阁姑娘,早就红了脸,怨她说话没遮没拦。
岑鲸倒是适应良好,并习惯性用“不记得”来打发白秋姝。
然而今时今日的白秋姝在长公士的教导下,已经不同往日那样好敷衍,她非要岑鲸说个清楚,好分辨燕兰庭对岑鲸到底是不是真心。
岑鲸拗不过她,只好在记忆里翻找,试图从过去的接触中找出一个恰当的时间点,来编造一段虚假的两情相悦。
然而这世上再没有比思想更快的东西,岑鲸翻着翻着,一个不小心翻过界,想起了自己作为岑吞舟与燕兰庭相处的过往。
那时的燕兰庭比现在要“生动”许多。
他会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而产生迷茫,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找岑吞舟,认认真真请年长他许多的岑吞舟为他指明疑惑。
他也会因为岑吞舟而满脸无奈,好好一个世家小少爷,被迫学会了如何照顾人,当娘的都没他细致辛苦。
岑吞舟记忆里的他,有着少年人的青涩,也有同龄人所没有的安静沉稳。
偶尔发起火来也挺恐怖的,不再喊她“岑先生”,也不再喊她“岑大人”,一声“岑吞舟”劈头盖脸砸下来,咬着牙红着眼眶,一副恨不得咬死她的模样,险些让她那颗早死了八百年的良心诈尸。
从那之后燕兰庭就喜欢在私底下直呼她名讳,非常没大没小。
但要在这里头找一段岑鲸印象最深刻的时候,当要数九年前的上元节。
对,又是上元节,谁让这地方宵禁厉害,也就上元节能解除宵禁,热闹热闹。
那会儿叶临岸已经取得功名,岑吞舟非要带着岑奕、叶临岸,还有刚回京的燕兰庭去看花灯。
四人逛累了就到玉蝶楼吃酒,岑奕跟叶临岸都喝醉了。
燕兰庭好些,他向来克制,不喜欢醉酒的感觉,特地去找小二要水洗了把脸。
回来的时候,岑吞舟正望着月亮发呆,回过神心想燕兰庭怎么还没回,结果转头就发现燕兰庭已经回了,只是楼里楼外都太热闹,嘈杂的声音盖过了燕兰庭推门而入的动静。
当时燕兰庭就站在门口,岑吞舟目力太好,猝不及防撞进燕兰庭那双专注又温柔的眼。
砰地一声,是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也是岑吞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口跳出了不该有的节奏……
许久,微凉的空气中响起岑鲸的声音——
“我真的不记得了。”
白秋姝还以为岑鲸又在敷衍她,正要生气,就见岑鲸脸上扬起一抹浅笑,笑容中没有深陷爱恋该有的甜蜜,带着白秋姝看不懂的坦然与释怀,轻轻地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收回这份不该有的感情,也来不及去想以后。
因为她是岑吞舟,她必须死。
她甚至没想过要去找一线生机,因为在天平另一侧是她的父母和姐姐,一段只有她一人心动的感情,根本就没办法阻拦她完成任务的脚步。
赴死那晚,燕兰庭独自找到她,为她包扎手上的伤口,她不敢说话,怕横生枝节。
燕兰庭也没开口跟她说话,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最后这两年的所作所为足以让很多人对她感到失望,燕兰庭必是其中之一。
只是碍于往日情分,再加上燕兰庭本身就是个克己复礼的人,所以还愿意像以前一样,任劳任怨地照顾她。
后来燕兰庭被叫走,她还有些懊恼,觉得最后一面不该就那么草率地结束。
像是为了让她不留遗憾地死去,燕兰庭走到半路又回了头,她抓住机会抬手挥别,给这段本不必要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孤零零的句号。
岑鲸认认真真地放下了燕兰庭,哪怕重生以后,她也没有想过争取这段曾经无疾而终的感情。
一是她没力气再向燕兰庭迈出自己的脚步。
二是她舍弃这份悸动在先,选择了父母和姐姐。做选择的时候,她可不知道自己还能重生,所以即便系统之事无法宣之于口,她也没有颜面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欢欢喜喜地跑去找燕兰庭,理所当然地要求对方与她发展什么男女之情。
那样太自私,也太不知所谓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是(be过一次的)双向暗恋。
关于岑鲸喜欢燕兰庭这件事,前面其实蛮多细节的,就是太隐晦了。
比如第九章,系统问她“这么多人喜欢你,要对你好,就这么舍弃你不觉得可惜吗!”然后提到燕兰庭,岑鲸意味不明地笑了。
比如三十章,岑鲸昏迷中梦到了燕兰庭让她别死,不是感受到了燕兰庭的担忧,而是她内心曾有过两全的期盼。
还有三十九章,岑鲸那句:“哦,他不喜欢我。”
其他还有,因为没特地做笔记所以我不记得了,你们细品就能品出刀子味(。
之所以那么隐晦是因为岑鲸已经放下了,这章只是回忆,去掉回忆的部分你们就会发现,岑鲸的反应跟之前是一样的,很平静,隐晦到白秋姝都不可能听出这段感情在岑鲸这里已经结束了。
——
忘说了,明天也是晚上八点,我迟点在文案挂一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