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姚望预见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他非常小声地冲安语说:“我们还是去会客厅等一下吧。”
安语的脚步没动,低声回应:“你先带琴婶儿过去吧,我等等就来。”
姚望留给她一个不安的眼神,转身带着琴婶儿去了会客厅等候。
楼泽玉的沉默似乎更加剧了高映寒的不满。她的声音带着怒意,再一次喊了楼泽玉的大名。
“楼泽玉,你知道有多少品牌等着要和藤原森屿联名吗?你知道JR上下为了这次联名付出了多少心血吗?你知道我来回飞了东京多少趟吗?都到最后确定阶段了,你竟然为了你妹妹连夜从东京飞回来,只是为了处理一个微不足道的谣言。你的理智呢?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计算过JR的损失吗?”
“什么损失?”楼泽玉终于开了口,和高映寒不一样,他的情绪很稳定,声音平静到让人脚底生寒。
“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收益也能算作损失了?”
高映寒深吸了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你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藤原森屿已经六十八岁了,明年是他最后一次世界巡展,这几年他频频为女性运动发声,得到了全球许多女性组织的支持,是目前艺术界商业价值最高的艺术家,你会看不到他为JR带来的收益吗?你将这个绝好的机会拱手让给了云缦,你看不到损失吗?”
楼泽玉的声音还是很平缓,丝毫没有因为高映寒的质问而产生波动。
“你也知道他是艺术界‘商业价值’最高的艺术家。”
“有问题吗?”高映寒反问。
“没问题。”楼泽玉继续说:“我不否认藤原森屿在艺术界的造诣,但你口中所说有关他公开支持女性运动的行为,并不能让我爽快地签下那份天价合约。”
高映寒再一次质疑:“楼泽玉,你能不能搞搞清楚?我们的客户超过百分之八十都是女性,藤原森屿的受众和我们的客户群体高度契合,和他合作可以极大提升JR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还能加深已有客户群体的粘性,百利而无一害,你为什么会被价格缚住手脚?还是说,这是你搞砸联名案之后的拙劣借口?”
楼泽玉沉默了片刻,在这寂静中间,站在门外的安语也揪着心。
她完全没有想过,原来那天晚上楼泽玉是为了她连夜从东京飞回来,那这是不是说明,是她间接搞砸了JR的联名?
出神时,楼泽玉的声音又传来。
“你这么清楚他的受众,那你为什么没有思考过他近几年为女性运动发声的真正目的?”
“为女性运动发声能有什么目的?!”高映寒明显有些急了,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但楼泽玉还是很冷静,冷静到令人抓狂。
他问:“你觉得那些正在遭受苦难和不公的女性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是有人替她们拉横幅?组织抗议游行?还是所谓名人的一次公开支持?你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享受了一辈子性别福利的男人会真心为女性发声?在全球这么多的女性运动和组织中间,他有为其中任何一个群体提供过实质性的帮助吗?你知道那份精彩的发言稿可以为藤原森屿带来多高的收益吗?”
“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藤原森屿做了什么?哪怕他吸着整个女性群体的血?”
高映寒没有回答。
楼泽玉又问她:“你知道藤原森屿从一开始到现在抬了多少次价格吗?除了BKL,云缦和Turning都是后来才加入了竞价,你看不穿他们的真实意图吗?BKL又为什么会在我退出之后也放弃了竞价?是没钱吗?”
“我知道你非常欣赏藤原森屿,但你别忘了,我是商人,逐利是本性,目前他给出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JR的预算。这是一笔非常不划算的买卖,放弃联名是十分理智且合理的决定,Jovan Russell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需要借势才能打开市场的品牌了,如今,更不会为了你的个人崇拜买单。”
办公室内两人长久沉默,这一场交锋还未看见最后的结果。
她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楼泽玉的工作,以为只是继承家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听完了他和高映寒的对话,她才对楼泽玉肩上的重担有一个全新的认知。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一家狭小的裁缝铺在英国伦敦伯灵顿市场街挂牌,Jovan是楼泽玉曾祖父楼乔温的名字。
华人在异国他乡的闯荡本该不易,可楼乔温却凭借中华传统刺绣和简洁的设计剪裁,牢牢抓住了一批英国贵妇的心。
特别是一位名叫Helena Russell的贵族小姐。
Russell家族资本的介入让这个年轻的品牌迅速成长,在当时的欧洲刮起了一阵浓浓的中华风。之后的二十年时间里,Jovan Russell名声大噪,贵妇小姐们的订单排成长龙。
九十年代,Jovan Russell的门店终于开到了港城,中华底蕴,西洋品牌,在当时必然要承受来自社会各界的压力。再加上股权的变动,公司管理层的决策失误,产品线的混乱,市场的不认可,一度让这个存在了几十年的品牌陷入绝境。
而在这个动荡时期接管JR的人就是楼泽玉的父亲,楼奕君。
那时候的楼奕君找不准JR未来的方向,盲目利用名人资源造成公司巨大亏损,好几年里,JR拿出来的财报都是负收益。
楼泽玉小小年纪就意识到了家族的危机,十五岁申请大学,十八岁提前毕业回国接触JR的业务,二十岁就正式接管了Jovan Russell。
他只用了短短三年就重新拿回了属于JR的市场份额,在那之后的几年里JR飞速发展,一跃成为如今的华人第一高奢。
楼泽玉为JR付出的,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也只有他能够平静应对高映寒的质疑,丝毫不动摇立场。
高映寒沉默了很久,开口时,还是不甘示弱。
“楼泽玉,你为什么要用人性最卑劣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你真的太令人失望了!周末之前,我会向董事会提交辞职申请,你需要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
她听见了高映寒向外的脚步声,她迅速绕过墙角,避过了和高映寒的见面。
“砰”一声,楼泽玉的办公室门被用力关上,她也跟着心惊了一下。高映寒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脚步带起的一阵风吹动安语散乱的发丝。
他们两个人,正如外界所言是门当户对,势均力敌。高映寒出身豪门,又极具艺术天分,今年刚过30,就已经是全球闻名的青年设计师。只有她可以在楼泽玉的步步紧逼下依旧保持自我,也是她怎么都学不会的潇洒。
她站在拐角处没动,是琴婶儿提着野餐篮过来她才悠悠回神。她接过了琴婶儿手中的提篮,微笑着说:“我去吧琴婶儿,你先回家,我等泽玉哥下班一起走。”
琴婶儿嘱咐了她一句,便转身下楼了。
她站在门前,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摒除了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才敲了门。
“进来。”楼泽玉的声音很轻,和方才步步紧逼的语气截然不同。
她推开门,楼泽玉背对着她靠坐在办公桌上,一向笔挺的脊背微微松懈,也是她很少见过的疲累模样。
她轻轻喊了声:“泽玉哥。”
楼泽玉回头,见她双手提着野餐篮站在门口,眉头轻皱:“你怎么来了?”
察觉到了楼泽玉语气里那一丝很轻微的不满,她解释说:“我来陪你吃饭。”
楼泽玉面色稍缓,视线移到她穿着拖鞋的脚上,他从办公桌上起了身,走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提篮,“才几天你就迫不及待想出门,脚不想要了吗?”
知道他担心自己,她跟在他身后说:“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楼泽玉把提篮放在了桌上,正要端菜,安语两步跨上前去接过,“我来吧。”
楼泽玉偏头看她,眼神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严厉。
“坐好,别动。”
安语悻悻收回手,没再多说话。
和他相处这么多年,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楼泽玉把情绪写在脸上。
因为高映寒,这一切又好像很合理。
他和高映寒交往三年多,虽说两人私底下分了手,但却没有对外公布过,如果高映寒要离开JR,他们分手的消息势必瞒不住。
高映寒在JR这几年,设计过许多优秀的作品,前年的那场秀更是获得了业内众多设计师的一致好评,就连JR当年的股价都跟着涨了不少。撇开楼泽玉对她的感情不说,高映寒若是离职,JR的损失并不仅仅是失去一个设计师那么简单。
楼泽玉此时的沉默,也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如果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可以去挽回。但在她开口之前,她想让楼泽玉好好吃饭。她往他碗里夹着菜,提醒说:“泽玉哥,认真吃饭。”
他漫不经心抬眼,轻轻“嗯”了一声。
楼泽玉兴致缺缺,她却喋喋不休。
“我等你下班好吗?晚上一起回家。”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雀跃,分散了楼泽玉的注意力。
他拿着筷子的右手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回答:“今天不行,下午我要出门,吃完饭你就回家吧。”
她刚夹的半截芦笋还没有放进嘴里,又听楼泽玉说:“明天不要来了。”
她没应声,楼泽玉也不动声色。他的拒绝不留情面,像一根刺扎进心里,疼一下,酸很久。
她正是因为清楚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只能想办法让他放松一点,显然他并不领情。
这顿饭是她吃过的最为憋闷的一顿,本着不给他添麻烦的想法,吃完之后她迅速将餐具收进了提篮里。她打算今晚就回城南,但在临走之前,她想再确认一遍工作室的事情。
她站在原地没动,楼泽玉注意到她,偏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她迟疑了一下,问他:“昨晚你说不会插手我工作的事,你还记得吗?”
楼泽玉沉了脸色,“这就是你今天瘸着腿也要来找我的理由?”
手中的提篮像是突然增了重量,拖着她无限往下沉落,陷入情绪的漩涡里,难以自救。
她在心里问自己,在这之前,她见过楼泽玉眼睛里的厌烦吗?
她慌了神,下意识解释:“你喝了那么多酒,我以为......”
“以为什么?”
左胸口咚咚咚跳个不停,面对他的质问,她却逐渐冷静了下来。她只是想找他吃顿饭,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慌神?为什么要解释?他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发脾气?
她抬眼对上楼泽玉的视线,深吸了口气说:“你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是吗?就像你睡了我一晚,也并没有打算要给我一个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品牌的历史完全胡编乱造,千万不要深究。(滑跪保命先)
Helena,海伦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