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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
当她想转头挣扎着解释一下的时候,却被林琦思笑着打断了,“年年说的没错,小然这孩子就是招人喜欢,你们也别光顾着聊天,赶紧动筷子。”
她给方修然夹了一个小笼包,说:“这是年年爱吃的,你也尝尝。”
方修然没有直接吃,反倒是看着那小笼包说:“以前我们在波士顿的时候,她也会做这小笼包解馋,我脸皮厚,每次都去她那里蹭吃蹭喝,她还总是要和我争小笼包究竟带不带汤。”
“带汤的那叫汤包!”安语转头瞪着方修然,眼神丝毫不让步。
“小笼包就是得带汤!”方修然也紧咬不放。
林琦思听着两人争论笑得合不拢嘴,解释说:“年年的母亲是江城人,她们那里的小笼包都是发面的,咱们长海都是薄皮儿带汤的才叫小笼包。以前年年和她哥也争过,没想到长大了还要跟你争一遍。”
安语自己夹了一个咬一口,坚定地说:“这就是小笼包!”
“是是是!”林琦思顺着她说:“年年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快吃吧。”
一顿饭就光听着林琦思和方修然聊天,这两个人似乎格外投缘。
楼泽玉全程没怎么说话,等她意识到楼泽玉脸黑的时候,醒酒器里的红酒已经少了一大半。
他整顿饭下来基本没有吃什么东西,倒是酒喝了很多,她有些放心不下,怕他喝多了胃疼,悄无声息给他的碗里夹了一个小笼包。
方修然和林琦思聊得正开心,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当那个小笼包出现在楼泽玉的碗里时,他的视线随之上移落在她的脸上。
他那双静湖一样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她甚至能看到他眼角浮上的红血丝,她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神情诧异。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楼泽玉喝多的样子,毕竟这么多年,他最擅长的就是克制。
她垂下眸,心想,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他工作这么久,不至于两三杯就醉。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方修然提了一嘴微博的事情,林琦思突然就想起来她助理今天跟她提过的,有关安语公司的事。
虽然楼泽玉已经帮她把舆论摆平,但还有后续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她一改笑脸问安语:“年年,你那个公司是怎么回事?当初听你签约,你哥就叫我不要过多干涉,我也就没管。这回出了这件事儿,你可不能再随意下决定了啊,你一定得跟我,跟你哥好好商量商量。你那公司老板不仁义,那我林家也不是吃素的。”
这两天她想过很多,但最多的,是反省。
眼前的人一直把她当作亲密无间的家人,为她的事情忙前忙后,而她,因为自己的私心,既想刻意疏远回避亲情,又心安理得享受亲情带来的成果,这么一想,她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她应承着点点头,没敢去看林琦思的眼神,反倒是盯着桌上的菜说:“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身旁的方修然一听,觉得时机来了,便将他白天说过的那番话说给了林琦思听。
她听完,多次表示认同,但她并不是一个强势的家长,想了想还是说:“再让年年好好想想吧。”
而在她对面呆坐了很久的楼泽玉突然开口了。
他的那双唇因为沾染深红的酒液看上去红润了些,他说:“年年和我商量过了,她会和天如解约,之后我会抽人给她成立个人工作室。”他抬眼看着方修然,“就不劳你操心了。”
“?”
安语在桌子底下伸脚踢了一下楼泽玉,他看着她,眉头微蹙,眼神里的坚定,已经将他做这件事的决心传达给了她。
林琦思听完微微惊讶,仔细想过之后又十分赞同楼泽玉的话。
“这样也好,独立工作室会少很多麻烦事,年年也能像小然说的,安安心心搞创作,挺好的。”
“不过......”她又想到了什么,说:“这工作室总得要请个专业的经纪人替年年打理,你那里有人选吗?实在不行我出面给年年招一个?”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点什么,但楼泽玉抢在了她前面,他说:“我亲自打理。”
因为着急,她又踢了一脚楼泽玉,匆忙打断说:“JR的事情那么多,你忙得过来吗?!”
楼泽玉面色不改,一本正经回答:“为了你的前途,再忙都有时间。”
“?”
说实在的,她现在真的不知道楼泽玉是怎么想的。
她在波士顿那四年几乎和他失去了联系,就连她放假回长海也基本没有见过他,这次毕业回国更是因为他搬到了这白檀湾,前后几个月只见过他两次。
她对他这四年的了解,要么通过新闻,要么通过林阿姨的嘴。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不满,这种不满来自于他缺席自己的人生四年,却又毫无征兆回来,想要掌控她的一切。
她早在出国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只有做好自己的事业,她才有机会摆脱和楼泽玉的兄妹身份,她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他就要如此强势地以自己兄长的身份接管自己的事业。
她不愿意。
她强忍着没让情绪浮上脸,一门心思都在想着等方修然走后要怎么跟楼泽玉谈,以至于琴婶儿将方修然准备的生日蛋糕端上来的时候她还在愣神。
身旁的方修然伸手敲敲她的手臂,说:“你最喜欢的抹茶冰淇淋。”
琴婶儿将蛋糕放到了她面前,顺手点亮了那一支银色的蜡烛,林琦思招招手,琴婶儿赶紧将灯关了。
昏黄烛光点亮她的眼眸,她这双眼眸却不再看着她对面的人。
林琦思和方修然催促着她许愿,她双手微握放于胸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方修然温柔的歌声中,她许下了这些年唯一一个与楼泽玉无关的生日愿望——做闪耀的自己。
吹熄蜡烛的时候她瞥到了楼泽玉稍显严肃的神情,像是在沉思,也像是生气。
灯光重新亮起来,再看楼泽玉,他又恢复了平常沉静的模样,好像刚才的表情只是一个幻觉。
陪她吃了蛋糕,方修然才给红茶打了电话。
她没法亲自送他,是林琦思让阿姨送他下了楼。
方修然刚走不久林琦思也起了身,临走前她特地嘱咐了安语,要她这几天先在这白檀湾住着,等脚好了就把城南的房子退了搬回家住。她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一口就应下了。
许是察觉到她和楼泽玉之间的气氛不对,琴婶儿收拾完之后早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时间,这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了她和楼泽玉两个人。
他这客厅的视野极好,灯光暗下来的时候,可以看到窗外那条蜿蜒的南越江上亮着浅金色的氛围灯。这黑夜里的车灯闪烁,和摩天大楼里漫出的点点光亮逐渐氤氲成银河与星光。
楼泽玉独自坐在窗边,手边的平板孤独伫立着,屏幕上映出他冷峻的面容。
他的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在欣赏这夜色,她心里想了好多话,可看到他的背影,又突然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撑着沙发起了身。
等她走近了才看见,楼泽玉的手边竟然还有一杯没喝完的威士忌。他身上沾染酒精的气息,夹杂着那熟悉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种浓郁的,带着轻微烟熏感的酒香。
室内光线很暗,他看过来的眼神带着迷离,被他盯着,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她别开视线,提醒说:“泽玉哥你别喝了,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她先听见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然后那低沉的声音才传来:“说吧。”
她用余光看了眼楼泽玉,他已经不再看自己,转而举着酒杯正准备喝酒。
她突然有了勇气,一把抓住他握酒杯的那只手说:“你能不能别喝了。”
他的嘴角浅浅一勾,说:“妹妹长大了,开始管起哥哥来了。”
她被这句话勾起了怒气,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你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你的妹妹,关于工作室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她没敢去看楼泽玉的神情,她刻意偏着头,甚至将自己的身子都微微转向另一边。
她不知道楼泽玉是什么反应,因此心里十分忐忑。
周围很安静,玻璃的隔音也很好,除了窗外那点点光亮在缓慢流动,整个世界像是停止了运转。
好一会儿,她才听楼泽玉问:“这就是你想说的?”
“是。”她很肯定地回答。
她以为楼泽玉会不开心,会想方设法劝她听话,可他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他说:“好。”
他的声音缓缓落下,随之而起的是他的脚步声,她匆忙回头,楼泽玉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如此平静换来的,是她内心无法平息的自责。她后悔自己说话的时候太过冲动,用最尖锐的话语伤害了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人。
她停在原地挣扎了很久,直到那杯威士忌里的冰块全部融化,杯壁上结满水珠,吧台上的水渍缓慢洇开,她才迈开步子朝着楼泽玉的房间走去。
她停在门前听了听房间内的声音,很安静。她抬手敲门,轻声喊:“泽玉哥?”
楼泽玉没有反应,她又喊了一声:“泽玉哥?”
她趴在门上仔细听着,思忖片刻,直接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半拉着,只有一层白纱将夜色掩盖。
她扶着墙边慢慢走进去,墙角处的感应夜灯随着她的动作亮了起来,让她可以看到斜躺在床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楼泽玉?”
他的呼吸声轻柔绵长,像是睡着了。
她走近床边,楼泽玉突然喊了一声,“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