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这间房间里面的光源来自一颗电灯泡,灯泡安装在天花板上的一个瓷质反光器里。对于疲惫的眼睛来说,那是个强烈而刺眼的灯光;但是对于屋内的各种摆设而言,它却不能提供足够的照明。
梅森脸上显露出焦急和疲惫的神情,他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两只脚摆在桌子的边缘,然后看着手表。“真是的,”他说。“我还可以忍受,但是戴拉,你倒是该好好睡个觉了。”
她说:“看来,我们似乎无计可施了。”
“我们再给他们五分钟,然后我们就要采取行动。”梅森说。“我……”
此时,门开了。当崔格组长走进房间时,那名逮捕梅森的警官就站在门边。随后,他也跟在崔格后面走进来,又顺手将门关上。
“现在,”那名警官说。“你告诉组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
“梅德福,让我来问他。”崔格组长打岔说。然后他转过头来问梅森:“到底怎么回事?”
梅森朝那名警官点点头,说道:“组长,你这位疑神疑鬼的朋友让谋杀案的嫌犯逃之夭夭了。”
“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怎么一回事?”崔格问道。
梅森把他们到游艇上去、神秘小船的来访,以及爆炸的事情从头到尾述说了一遍。
“你为什么要到游艇上去呢?”崔格问。
梅森坦白地说:“我去那里研究潮汐所产生的影响。”
“你怎么研究?”
“我躺在地板上,要看看涨潮后多久,游艇的倾斜度才会让我翻滚到船舱低处。”
“结果你有何发现?”崔格问。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出来,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
“涨潮后四小时零一分钟,游艇完全倾斜到一边去时,我的身体就会滚到右舷。”
“你说这是在涨潮后多久?”崔格以怀疑的口吻问道。
“四小时零一分钟。”梅森又重复了一次时间,然后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好了,亲爱的崔格组长,现在,戴拉和我要回家去。除非有人出示拘票要拘留我们,否则我们就要回去了。做个决定吧。”
崔格说:“就这样吧,梅德福,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那名警官踌躇了一下,然后说:“组长,从他们当时那些鬼鬼祟祟的举动上,你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嫌疑重大。真希望当时我逮捕他们的时候,你能够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目前就到此为止了,梅德福。”崔格说。
那名警官不太情愿似地离开房间。
崔格转身面对梅森,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来,谋杀案发生的时间应该在九点四十分。”
“精确的时间还必须经过修正才推断得出来。”梅森补充说。“但是要记得,检方所认定的时间大约是在五点半到六点之间。”
“现在不再是这样了,”崔格立即承认说。“在你提出有关潮汐变化的论点,以及医师提出关于头部出血的证词之后,检方的说法就被推翻了。”
“恐怕汉密顿·伯格,不会同意你的说法。”
“我不希望我自己的观点被人引证,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纽华克法官同意你的说法,明天他要在法庭上做一点算术演练的示范。另外,我想我这样告诉你应该不算泄露机密——你那个朋友,汉密顿·伯格,目前正感到相当困惑,你应该听听他和道格拉斯·波威尔谈话的情形。”
“哦,你们找到他了吗?”梅森问。
“是的,我们已经找到他了。”
“他怎么说?”
“有关星期五那天晚上,他搭云雀号来此地的那种说法根本是个谎言;其实,他是在星期五下午搭乘飞机来的。弥儿菲太太打电话告诉他,说自己想要跟他一起远走高飞;但是到了机场之后,她想到这是行不通的,就临时变卦,回家去了。于是道格拉斯到机场去,设法弄到一个旅客临时取消的机位,然后飞到洛杉矶来跟她当面谈话。谈了一会儿之后,黛芬妮·弥儿菲变得十分紧张;最后她说:她丈夫正在柏班克的游艇上,她想要跟她丈夫好好谈谈,不要就这么一走了之。她提议要波威尔到游艇俱乐部去,租一艘划艇,再回来接她。他们会面的那个地方有一处小型的码头。”
“她为什么没跟他一起去租船呢?”梅森问。
“她告诉波威尔说,游艇俱乐部里的那个人认得她,而且,她不要让别人看见她和波威尔在一起。”
“继续说,让我们听听事情的发展经过。”
“波威尔把划艇驶到黛芬妮所说的地方去,她自己则在小码头附近等候。波威尔不擅长驾驶小艇,黛芬妮却是个专家,于是她就把船驶到游艇停泊处,将波威尔留在小艇上,她自己登上游艇,点了一根蜡烛,在游艇上待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当时,游艇相当倾斜,波威尔并没有听到任何说话声,也没有听到任何拉扯、扭打或挣扎的声音。黛芬妮回到小艇上,告诉他事情将会圆满解决。又说她丈夫将要做一个理性的财产处置;一旦文件准备好,她就可以自由离开了。她并且要波威尔回旅馆等候。”
“波威尔有没有问她任何问题?”
“别傻了,那家伙在恋爱中,对黛芬妮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毫不怀疑。隔天上午十一点左右,黛芬妮打电话告诉波威尔,说她丈夫死了,并且要他声称自己是在那天上午搭乘云雀号到达此地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设法去见她,或提起有关他们到游艇上的事。”
“那么,黛芬妮目前的供词又是什么?”梅森问。
“黛芬妮坦承不讳,说波威尔所讲的都是实话。她的确曾去游艇上见她丈夫;但是,当她到了那里之后,她发现她丈夫躺卧在地板上,已经气绝身亡了。”
“躺在哪里?”梅森问。
“那就是重点所在。”崔格说。“她说,佛瑞得的身体躺在游艇的左舷,头部离门槛有一两英寸。当时,游艇开始倾斜,但是尚未完全斜到一边去;如果用手扶着周围固定的物体,还是可以在艇上到处走动的。她又说,有一根已经燃烧完的蜡烛残余物遗留在桌子上,只剩下一小块蜡,而且那块蜡还温温软软的;她又另外点了一根蜡烛,然后把它插在那块蜡上头,由于根部陷入蜡块之中,因此蜡烛就笔直地立着。她坦白承认说,除了提供一张长期饭票之外,她丈夫在她心目中并没有什么重要地位。他对那些蕴藏石油的土地颇感兴趣,所以她觉得在佛瑞得变成百万富翁之前就离开他是很不智的;于是,她想要让她丈夫安排一下财产分配。她想到自己将会变成一个有钱的寡妇,就决定这么进行了。”
“黛芬妮为什么说她改变主意、不去旧金山了呢?”
“她丈夫的一位朋友赶到机场去,告诉她说如果她一走了之的话,是绝对行不通的;她觉得那个人说得有道理。假如波威尔当时没有搭飞机来找她的话,她可能早就避开这整件事了。”
“伯格对这一切有何感想?”梅森问。
“伯格觉得很烦,心情不太好。”崔格说。“假如他知道我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那他一定会很不高兴。我会告诉你,是基于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梅森问。
“就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自己对本案有什么发现。然后,再回去睡个觉。”
梅森笑着说:“反正我会晚一点睡,我甚至不想上法庭去了,我想派杰克森前去,我很清楚伯格一定会嚷着要延期审讯。”
崔格抽着嘴边的雪茄。“梅森,你真是个很难缠的人。”
“我的本性并非如此,是长时间跟警方接触后才学来的。崔格,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应该告诉你任何事情。你老是想办法反击我,这一次,你又试着透过戴拉来反击我。”
“因为你跟戴拉一直保持领先,”崔格回答。“你和我是处于对立的状态,梅森,你办案的手法的确够精明犀利,但是并不循规蹈矩。只要你照自己的方式,不按牌理出牌,我就会把握每一个机会与你较劲。但是,目前我要跟你停火休兵;你把你的发现告诉我,我们就不追究戴拉·史翠特和那双沾有血迹的鞋子。”
梅森谨慎地考虑了他的提议,然后说:“崔格,我只能对你透露一点,就是整个命案的关键线索。”
“那个关键线索是什么?”
“如果一个人在攀爬一排倾斜的梯路,那他会把沾了血迹的鞋印印在踏板较低的那一边——而不是踩在踏板的中央。”
崔格的额头皱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在告诉你关键的线索,就是整个命案中最重要的事实。”
崔格继续抽着雪茄。“梅森,等一下,你这样岂不是以牺牲卡洛·柏班克来做为帮罗杰·柏班克洗脱罪嫌的代价吗?”
“我只是在提供你这个案子的关键线索罢了。”梅森说。“你可以拿根四脚梯,将它倾斜一个角度,然后做个实验,就会明白了。只有在游艇处于平稳状态时,一个人才会将他的脚踩在梯路踏板的中央;如果游艇倾斜的话,他就会踩在较低的一边。你不妨用四脚梯试试看,我们已经做过这项实验了。”
崔格沉默地抽着雪茄,然后突然说:“梅森,我想你已经讲得太多了。现在,我要取消我们之间的停火协定。”
梅森打个哈欠,将手上的烟蒂压扁。“崔格,我不想跟你密切配合,是因为你曾经找过戴拉的麻烦;对于这一点,我很不以为然。”
“我才不管你的感受如何,我要利用她来对付你,老兄,我们会让她为自己的愚昧行为付出代价,吃点苦头的……而且,你这只老狐狸,不要以为你跟炸掉游艇、隐瞒证据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了。”
“什么证据?”梅森问道。
“就是游艇倾斜到足以让一具尸体滚到船舱低处的确切时间。”
“我已经把我所发现的告诉你了。”梅森说。
“是的,你是说了——但你是那只染血鞋子的主人的代理人,你说的根本就是不可靠的话。”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我不知道,但是,陪审团一定不会相信的。”
梅森微笑着说:“组长,我想他们会相信的。戴拉,我们走吧。”
那名叫做梅德福的警官看着梅森和戴拉走出房间,他脸部流露出讶异的表情;当梅森领着戴拉步上走廊时,他也在背后以带着敌意的表情默默注视着他们。
“早安,警官。”梅森说。“我倒认为,崔格组长目前最想要谈话的对象应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