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水面上笼罩着一层蒙蒙薄雾,雾气上方繁星点点。
梅森开了车门,搀着戴拉步出车外。他们走向游艇俱乐部管理员的小屋,脚步声响起阵阵回音。在深夜潮湿阴冷的空气中,系在岸边的游艇轮廓看起来似乎很不真实,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码头末端的那间小屋子里,有一盏灯火在闪烁着。坐在屋内温暖角落里的一个男人听到梅森和戴拉“哒、哒、哒”的脚步声,就起身打开门,微笑着招呼他们进来。
“嗨,卡麦隆。”梅森说。
“晚安。”卡麦隆问候他们。
“都准备好了吗?”
卡麦隆的眼睛闪烁着沉稳的神情,嘴角紧叼着一根短而粗的烟斗。他拿掉烟斗,说道:“你们最好进来暖一下身子,因为湖面上会很冷。游艇的船舱里有一个火炉,但是在到达那里之前,你们就会觉得寒风刺骨了。我刚刚在炉子上烧了一壶热水,还有一点酒,如果你们俩想要喝些温热的酒,我可以……”
梅森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道:“客随主便,我没有意见。”
卡麦隆微笑着,他看了戴拉一眼,然后有点缺乏自信似地问梅森:“两杯或三杯?”
戴拉抢先回答说:“三杯。”
卡麦隆在三个杯子里放了很多牛油,倒入热开水,再加糖和调味料,然后再倒进一些莱姆酒。他说:“我有一个从事牛乳制品生产的兄弟,所以我在牛油方面的需求不虞匮乏。你们俩要不要脱掉外套呢?”
“不用了,”梅森说。“喝完酒我们就要动身了,但出发之前先暖个身倒是无妨。”
戴拉和梅森拿起装了酒的厚瓷杯,彼此敬了一下酒,然后举杯啜饮起来。
梅森满意地说:“味道真不错。”
卡麦隆说:“哦!今晚还真有点凉。每年约有八、九个月的时间,到了半夜,湖面上都会凛冽冰冷。我必须经常出去巡视。老实告诉你们,能够回到我自己这间舒适的小屋里,真叫人感到神清气爽。”
“你不会觉得孤单吗?”戴拉问道。
卡麦隆好像很满足似地抽着烟斗,然后说道:“不会。我这儿有很多书可看,而且……嗯,我不知道。如果我住在一栋大房子里的话,可能就会感到孤单寂寞;但是,住在这么舒适宜人的小屋子里,我是绝对不会感到无聊的。你要是在这里待上一阵子,就会习惯独处了,甚至会觉得遗世独立比和他人相处更舒适愉快。”
“到游艇那里要花多少时间?”梅森问。
“哦,不超过十分钟。你要我用小艇带你去那里,到凌晨两点左右再回去接你,对不对?”
“不错。”
“好的,”卡麦隆说。“我会再去一趟。现在我要确定一下时间,因为我不喜欢离开屋子太久,我确实也不该这么做,但是我想,像这样的一段短程旅行耗时不多,应该没有关系才对。可是,我还是要先算好时间;如此,我再去接你们的时候,你们也刚好是在准备要回来了。总之,时间上要配合得好。对了,你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没有半点线索。我们只是随处搜寻一些蛛丝马迹罢了。”梅森笑着说。
“哼?”卡麦隆发出一个带着怀疑口气的声音。
“当然,我们可能会挖掘出一点东西的。”
“不错。对了,今天我在证人席上表现得怎样?没有对你的案子不利吧?”
“一点也没有。”
“很好,希望你能洗脱他们的罪嫌。他们都是好人,柏班克先生是我的好朋友,而他的女儿是个很有教养的女孩。嗯……如果准备好了,我们随时都可动身。”
梅森和戴拉放下手中的空杯子,梅森说:“我们走吧。”
小艇的马达噗噗作响,船头破浪前进,在船身两侧溅起阵阵水花;划破的波浪由近而远,逐渐扩展为涟漪,波纹荡漾成圈。寒夜里的冷空气迎面袭来,刺骨的寒风擦过他们那潮湿而冰冷的手指。小艇驶到了河口处,一、两分钟之后,绕过一个转角,开始往海湾的深水区域奋力挺进。
“要在这里行驶船只相当困难吧?”梅森说。
“哦,熟悉之后就能驾驭自如了,只要辨认一些显而易见的目标,你就能畅行无阻。看到那边有一个突出的地方吗?将那一点的顶端和另一侧那个微弱的灯光连成一个假想的轮廓,把它们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再朝那个方向前进即可。你看!我现在已经把它们抛到船尾后方去了。”
梅森笑着说:“我想,你可以让我直接申请到游艇驾驶执照了。”
戴拉说:“前面有东西。”
小艇的速度随即减低下来。
“就是那艘游艇。”卡麦隆说。
他们在游艇周围绕了一圈后,挨近游艇旁边的栏杆处。卡麦隆对梅森说:“好了,如果你现在要上去的话……”
梅森点头示意。他伸出手,抓住游艇上那排又湿又冷的铁栏杆,然后使劲攀爬上去。卡麦隆抛给他一根绳索,然后对戴拉说:“戴拉小姐,让我帮你一下。”
他们两人把戴拉拉到游艇的甲板上。卡麦隆走到栏杆扶手处,将小艇拉到游艇旁边,说道:“现在,这艘船已经搁浅了。”
“不错。”
“嗯……小心你们的步伐。船会先倾斜一下,然后好像陷住一般,停止不动,再突然倾斜,倒向一边去……你要我两点的时候再回来,对吗?”
“是的。”梅森说。
“好,我会准时到。你们要站好,注意脚步,可别受伤了。”
“我们不会的,你放心。”梅森说。
卡麦隆似乎还不愿意推开小艇迳自离去,他在那里站了几秒钟,手扶着栏杆。小艇的马达懒洋洋地噗噗响着,汽油燃烧后散发出来的淡淡臭味飘浮在水面上。“嗯……我要走了,两点再回来,对吧?”
“没错。”
“两点之前,你就会一切就绪、准备回岸上去了吗?”
“我想是没问题。”
“嗯,待会儿见。”
卡麦隆把小艇推离那艘游艇,坐到船尾的位置。小艇驶走了,渐行渐远,几秒钟之后就失去踪影;可是,在雾蒙蒙的黑夜中,小艇的马达声仍然持续传过来,隐隐约约的,直到最后消逝在寂静的夜里。
“嗯……”梅森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电筒,说道。“我们到下面去吧!小心走,戴拉。甲板又湿又滑。”
梅森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开了一个挂锁,推开舱门,搀着戴拉走下一排梯路,进入主舱房。
“好暖和!”戴拉感性地叫着。
“的确。”梅森表示赞同,然后点亮了一根蜡烛。
“他们在船上是怎么取暖的?”
“有一个烧木炭和木头的小炉子,”梅森说。“他们使用那个炉子来煮东西兼取暖,我告诉卡麦隆说我要在炉子里生个火,哦,在那儿,都准备好了。”
梅森划了一根火柴,丢进火炉,立刻噼哩啪啦地燃起一团火焰。梅森说:“我们现在就等潮水退去。”
戴拉看了一下手表,说道:“那目前游艇是搁浅了?”
“是的,”梅森说。“船的脊骨已停在泥地上了。”
游艇稍稍地倾侧了一下,幅度小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出来。
“不但搁浅了,”梅森说。“而且在几分钟之后,它就会开始倾斜。我要看看尸体滚到船舱较低处是在退潮发生前多久,以及潮水逐渐退去时,游艇会如何开始倾斜。”
戴拉的身体稍微颤抖了一下。
“你会紧张吗?”梅森问导。
“有一点,”戴拉回答说。“这里的气氛真叫人毛骨悚然。我们还是把蜡烛吹熄,待在暗处等候。炉子里的火焰会发出足够的光线……我觉得有点引人注目……可能会有人从……嗯,舱口或舷窗……”她中断了话,然后笑了起来。
梅森迅速地吹熄蜡烛。
“这样好多了,”戴拉说。“我刚才老是觉得有人在窗口窥视我们。”
梅森将手臂搭在她肩上,说道:“别胡思乱想了,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她笑了,笑声里似乎带了点歉意,然后将身体挨近梅森的臂膀。
火焰发出清脆的声音,噼哩啪啦地响,浅红色的火光从火炉前方投射出来。他们俩默不作声,在寂静的气氛中,只听到打从搁浅的游艇旁边流过的潺潺潮水声。
游艇又向旁边摇晃了一下,倾侧的幅度小得几乎感觉不出来。梅森看了一下手表上发亮的表面,说道:“嗯,我就躺在这个地方,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
戴拉朝染了暗红色血迹的地毯望过去,说道:“我不喜欢看你躺在那里。”
“为什么?”
“似乎太不吉利了,可能会……你不能躺在别的地方吗?躺在任何一个角落还不都是一样吗?”
“不,”梅森说。“我必须在这里进行这项实验。”
梅森躺在船舱地板上,将身体伸展开来,他的头部距离船舱入口的铜质门槛只有若干英寸。
“这样如何?戴拉。”
“嗯,有点怪怪的,让我想到鬼魂。”
“如果佛瑞得·弥儿菲的鬼魂能够回来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的话,”梅森说。“我们就会有重大突破了。”
戴拉走过去,坐在梅森躺卧的地板旁边。她把手放在梅森的臂膀上,顺势滑下后,握住梅森的手掌。
梅森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应该是一具尸体才对啊。”
戴拉笑着说:“你不觉得自己像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吗?”
“不觉得。”
游艇缓慢地移动着,又倾斜了一下。
“现在的斜度还不足以让我的身体滚到船舱的另一边去。”梅森说。“但是,当我开始滚动时,我们就要记得看一下手表,注意确切的时间为何。戴拉,手电筒在哪里?”
“在桌子上。”
梅森疲惫地叹口气说:“今天在法庭上的确辛苦了一天;这块地板虽然硬邦邦的,但是现在能够躺在上面休息片刻,还真觉得轻松许多。”
戴拉用手指抚摸着梅森的额头,说道:“你太卖力了,难怪会那么疲倦。你应该放轻松点才对。”
“嗯,”梅森发出表示赞同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昏昏欲睡。几分钟之后他问道:“戴拉,现在几点了?”
她看看梅森的手表,说:“快一点半了。”
“再过十到十五分钟,就可以知道事实真相了。”梅森说。
戴拉突然更换位置,说道:“你不必这么别扭。来,抬起你的头。”
戴拉将梅森的头放在她自己的膝盖上,说道:“这样不是好多了吗?把头摆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多不舒服,不如用膝盖枕一下,一样可以知道实验结果。”
“不可以,”梅森抗议说,声音有点昏沉沉的。“我的头应该躺在这儿……在地板上……我要知道尸体开始滚动的确切时间……哦,算了,如果我完全放松的话,或许这样躺着也无妨。”
戴拉的手指在梅森额头上移动着,并且触摸他的眉毛和那双阖起来的眼睛,然后将他的头发往后拨齐。
“你就好好躺在那儿,尽量放轻松。”她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梅森举起一只手,握住戴拉的手掌,然后将之挪到自己的嘴唇旁边,停了一会儿才松开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儿,梅森的呼吸变得规律了,显示出他已经睡着。又过了几分钟,情况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戴拉静坐不动。船身目前已经完全搁浅,因此似乎也停止倾斜的动作了。
戴拉自己也变得昏昏欲睡,船舱内的温暖、周遭环境的寂静气氛,再加上先前已在法庭中渡过累人的一天,现在又正值深夜时分,因此使得她的头不由自主地点了起来。
船舱的地板突然倾斜了一下,游艇似乎仍然保持不动,然后冷不防地倾斜到一边去。
此时,戴拉惊吓得醒了过来,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她本能地抓住船舱的出入口以支撑自己的身体。梅森那瘦长的身体一直往低处滚动,他从熟睡中醒来,第一个自然的反射动作就是伸手要抓地毯。然后,戴拉听到一个冲撞声,原来梅森的身体撞击到船舱右舷的墙壁了。
一会儿之后,她听到梅森的笑声从黑暗的角落传出来。“哈!戴拉,我想我刚刚是睡着了。瞧,现在的时间正好是一点四十三分。根据我心算的结果,这时间离涨潮之后刚好隔了四小时又一分钟。当然,在潮水的高度上有些微差异,这一点我们必须列入考虑;但是,只差了几英寸而已……而且……”
“那是什么声音?”戴拉惊讶地问道。梅森的话还没有说完,也突然停了下来。
“你听!”梅森以警示的口吻说。
他们侧耳倾听。外面传来一阵规律的震动声,声音由远而近,逐渐变大——那个声音有一种奇特的拍击声响,似乎有一股很强劲的撞击力打在游艇船身上。
“那是什么?”戴拉低声问道。
“一艘小艇。”梅森小声回答。
“往我们这里来吗?”
“是的。”
“会不会是那个要回来接我们的人呢?——或许他的小艇出了点毛病,而……”
“时候还早,不会是他。”梅森说。“戴拉,保持安静。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火炉旁边,找那根拨火棒。”戴拉说。“万一外面那个人就是凶手的话……”
“嘘!”梅森对她发出警告的嘘声。
梅森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挨到戴拉身边,低声说:“找一找那支手电筒。”
“我刚才一直在找,却不见踪影。”戴拉轻声说。“游艇倾斜的时候,手电筒一定从桌子上掉下来了。来,老板,拿着拨火棒,很重哦!而且……”
当那艘小艇碰撞在游艇船身上时,那股冲击力透过船身从游艇外面传了进来。
他们听到甲板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舱门沿着金属导沟滑开时,舱口处发出了清晰的声响。
梅森拖着戴拉走向通往后舱的门口。“快点!”梅森轻声说。“到船舱里去。”
正当梅森把戴拉推进后舱的时候,一支手电筒照出了一个明亮的大光圈,照射到船舱内部,然后很快熄掉。有一只脚踏在梯路上,然后停止不动,几秒钟之后,那个人的脚又收回去,舱门砰一声又关上。倾斜的甲板上再度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他们又听到那个人踏进小艇时所发出的声响;划桨狂乱地拍击着水面,激起阵阵的水花飞溅声。
“快!”梅森说着,朝梯路的方向摸索过去。“戴拉,找一下手电筒。在船舱低处摸一摸,一定滚到那里去了,找到后快交给我。”
梅森上了梯路,头部和肩膀伸出来后立刻接触到夜里冰冷的空气。
笼罩在水面上的那层雾气比先前更潮湿、低垂,像一片白云般,覆盖了声音,也扭曲了眼前的景物。
在黑暗中,那个神秘人物正匆忙慌乱似地划着浆,激起了哗然的溅水声。
“喂!那个人!”梅森喊叫着。“快回到这儿来!”
划桨的速度更快了;但是除此之外,充满雾气的黑暗中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老板,手电筒在这里。”
戴拉把手电筒递给梅森,梅森按下按扭,一道光线穿入雾气之中,但是照不到什么东西。
划桨声愈来愈微弱。
梅森呢喃低语,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吓跑了他呢?”戴拉问道。“我们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火炉,”梅森解释说。“他推开梯路上的舱门时,热气冲了上去;他一感受到那股炉火的热气,就猛然警觉到游艇上面已经有人在了。”
“天啊!老板,我好害怕。我的关节都冻僵了,尤其是膝盖。”戴拉说道。
梅森把戴拉拖到身旁,关掉手电筒,和她一起站在那里倾听着。
雾气凝结成的水滴沿着游艇的船身落在水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此外就没有别的声响了。
“他现在可能停止划桨,而让潮水推着他的小船前进。”梅森的声音中流露出失望的语气。“老天,真希望卡麦隆现在就开着他的小艇出现。”
他们站在那儿,侧耳倾听;不久,戴拉不安地动了起来。“老板,我好像听到小艇的声音了。”
他们竖起耳朵,再仔细地听了一下;一阵特别低沉的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变成明显的“哒、哒、哒”,是断断续续的马达声——那是一艘小艇没错。
“他正从那艘小船消失的方向驶过来,”梅森说。“他可能刚与那艘小船擦身而过。我们叫他赶快过来吧。”
梅森打开手电筒,将光束提高了些,向前方画了几次圈圈,利用信号指示小艇加快速度。
一、两分钟之后,小艇从黑暗的远处逐渐挨近他们;然后,船尾的马达停止了规律的震动,卡麦隆以熟练的双手把小艇导引到游艇下倾的那一侧。
“戴拉,来吧。”梅森说。“我们走。”
梅森稳住自己的脚步,再将双手伸进戴拉腋下,把她从甲板上托到小艇里。一会儿之后,梅森也进入小艇,坐在戴拉身旁。
“快!”梅森对卡麦隆说。“我们要追一艘小船,它往你刚刚来的那个方向驶回去了。全速前进,大约两分钟之后,关掉马达,我们再听听看有什么动静。”
“一艘小船?”卡麦隆问道。“我没有出租任何船只,我……”
“好了,别说了!”梅森催促说。“我们快出发。”
小艇的马达再度规律地震动起来,船尾溅起水花;当小艇向前快速行驶时,湿冷的空气吹在他们脸上。
“好了,”几分钟之后,梅森又说道。“我们停下来听一听。”
卡麦隆关掉马达,小艇在水面上滑行;此刻,潺潺水声配合小艇的动作汩汩作响,使他们无法听到别的声音。渐渐地,随着般只速度减缓、失去动力,寂静的气氛包围着他们,桨架上的划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专注地听了两三分钟之后,卡麦隆开口说道:“这样不会有任何收获的,除非我们碰巧遇上他的船。但他会听到我们接近的声音,然后赶快划开;当我们关掉马达的时候,他就停止划船的动作,一听到马达声,他又会开始划船前进了。”
“好吧,”梅森说。“既然如此,就只有一种方法了。我们来回曲折地行进。他一定就在这附近某个地方。”
卡麦隆立刻发动引擎,小艇在雾气中来回穿梭,迂回前进。梅森坐在船头的位置,专注地望着前方,努力搜寻任何模糊不清的形体,希望它会从眼前的湖面上滑过,或者直接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小艇前头。
但他看不到任何可疑的物体。
马达又再度被关掉,卡麦隆开口说:“梅森先生,我不敢再继续找下去,因为我都快要迷失方向了。从这里看不到任何明显的目标,我实在不太确定我们目前在什么地方。”
“好吧,”梅森承认说。“我想这根本就像是在海底捞针。游艇是停泊在哪一个方向?我要再回去一趟。”
“嗯……”卡麦隆说道。“我不太确定,但是我会想办法,看能否找到游艇的位置,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卡麦隆稳住小艇的船头后又说:“我不能离开我的屋子太久,其实根本就不该离开才对。奇怪,还会有什么人想要登上那艘游艇呢?”
梅森说:“我自己也开始在怀疑这一点。或许他知道我们在船上,所以来不及拿走什么东西。哦,等一下!或许我们不必回游艇上去了,他可能……”
就在右边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一团火焰迅速地变成熊熊大火,烈焰冲天,爆炸产生的轰然巨响划破寂静的夜空,强烈的冲击几乎将他们震倒在小艇上。瞬间,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卡麦隆本能地关掉马达,小艇静静地随湖水漂流了一会儿。在他们上方,一阵呼呼、飕飕的声音从天空传了过来,声音愈来愈清晰、强烈。随后,在小艇左侧数百码之遥的地方,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溅水声;一会儿之后,他们四周又响起一阵水花飞溅声。
“爆炸后的碎片残骸。”梅森说。
卡麦隆把嘴里那根烟斗转换了一个角度,说道:“你刚才突然改变主意,说或许不必回游艇上去了,就是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爆炸吗?”
“是的,”梅森说。“我们快回去吧。”
卡麦隆发动小艇马达,快速向前航行。小艇往前方跳跃了一下,然后绕了半个大圈子,转了方向。雾气紧紧地附着在他们脸上,直到凝结成像蒙蒙细雨般的水滴,再潸然滑落下来。他们沿着湖面前进,刺骨的寒气咄咄逼人,穿透他们的衣服,直逼肌肤和骨头。
“应该不会太久,”卡麦隆说。“但愿我没有迷失航向。就这样了。”
连续几分钟的时间,三个人只是静静地坐在小艇里面,冻得说不出话来。之后,小艇前方有一个圆柱浮标从黑暗中隐约浮现,卡麦隆旋转一下小艇的船身,以闪避眼前那个浮标;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小艇用力地回转到左侧。随着雾气突然变得淡薄,一片模糊的陆地阴影在暗淡的星光下逐渐映入眼帘。此时前方出现了一道灯光,外围有一个湿气凝聚的光圈环绕着。小艇转了个弯,似乎就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眼前的一片漆黑出其不意地幻化成一排雾气笼罩的游艇,一艘艘游艇鳞次栉比地停泊在游艇俱乐部附近的岸边。
虽然刚才的旅程只花了一小段时间,但是冷风的侵袭已使得梅森浑身颤抖、直打哆嗦。他奋力跳到岸上,手里抓着缆绳。
卡麦隆关掉小艇马达,从梅森手中把缆绳接过来,再将它绑在岸边石碇上。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戴拉。
“唔……”戴拉打着寒颤说,然后又笑了起来。
他们三人一起走向卡麦隆那间温暖舒适的小屋。到了门口之后,卡麦隆打开门;霎时,一股热气从火炉中飘过来,温馨暖和的空气包围着他们的身体,彷佛正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在热烈地迎接他们。那个正在火焰上引吭高歌的茶壶,就像一只趴在火炉旁一面取暖、一面搔弄着毛的小猫咪一样,给人一种居家般的舒适感觉。
卡麦隆不说半句话。打开灯光之后,他倒了三杯热开水,掺了调味料、牛油和糖,再加入许多甜酒。
梅森说道:“这时候喝点这玩意儿正好。”
戴拉补充说:“这杯酒对我来说,真是久旱后的甘霖。刚才我还一直以为撑不下去了;在那么寒冷的雾气中,衣服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卡麦隆点了他的烟斗,表示同意似地说:“御寒效果不佳的话,凛冽犀利的寒风和冷空气会直接穿透衣服,侵入你的身体。”
他打开火炉上的盖子,丢入两根橡木;再添加一些水在茶壶里。然后,他的目光转移到窗外去。
“有一部车子往这里来了。”
“现在几点?”梅森问道。
“两点十五分。”
“时间真难挨,似乎已经过了好几年。”戴拉笑着说。
梅森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和纸张,说道:“我要看一下你的潮汐时刻表,对照看看今晚的潮汐状况与案发当晚的情形有多少出入。我……”
“往这边来了,”卡麦隆说。“是两个男人,看来好像是警察。”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浮板上的步伐带着一种隆隆作响的奇特声音。
“听起来好像是一阵鼓声,”戴拉说道,然后紧张地咳嗽着。“而且是不祥的鼓声。”
两名男子没有敲门就直接开门进来。此时,他们暂且不理会梅森和戴拉,而用四只眼睛紧盯着卡麦隆看,然后问道:“那个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柏班克的游艇炸掉了。”
“我们也这么想。今晚,你有带任何人去过那里吗?”
卡麦隆指着梅森与戴拉。
“他们真的上了那艘游艇吗?”
“是的,没错。”
“他们离开多久之后,爆炸才发生呢?”
“五到十分钟之间,不超过十分钟。”
那名警官以敌对的姿态上下打量了梅森一会儿,然后说:“老兄,收拾好你的东西,你要跟我们到警察总局去一趟。”
“别开玩笑了,”梅森告诉他。“明天我必须出庭,我是佩利·梅森。”
“我才不管你是谁。总之,你必须跟我们到总局去一趟就对了。”
梅森耐心地解释说:“本来,有一艘小船开到了游艇停泊的地点。当时我以为是有人要来拿游艇上的什么东西;但是,当那人打开舱门、发现船舱的炉子里烧着一团火时,就感到十分惊慌。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那人的目的是要安装一枚定时炸弹。但是,那人不知道我们会那么快就离开游艇,于是以为那是一个把我们和游艇同时炸掉的大好机会。那人打开舱门,开始步入船舱,然后又转身逃离游艇,迅速划着小船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这一连串的动作原来是故意拖延时间,以防我们对他上游艇的真正目的起疑。或许,那人在登上游艇之后的几秒钟内,就安置好定时炸弹了。”
“那个人的长相如何?”
“我们没有看到那人的容貌。”
“那是一艘什么样的小船?”
“我们也没看到。”
那名警官露齿而笑——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笑容,也流露出一点优越感。“你应该表现得更好才对,”他说着,又以责难的口吻补充道:“而且,你还是个律师。”
梅森说:“看在老天的份上,请用无线电通话机通知警局,要他们搜寻一下整个河滨地带,找找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当那个人靠岸的时候,看你们能否发现那艘小船停泊在那里,届时你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当然,这是说如果他还没有上岸离去的话。”
“如果我相信你这一套,被你编的故事给骗了,而把警局上下搞得昏头转向的话,那我岂不是让自己大大出糗了吗?不,梅森,对不起,在我看来,我们要调查的对象应该是你们俩才对。你和这位小姐到过那艘游艇上,你们去那里做什么呢?”
“去研究潮汐的动态。”
“哦,这样吗?”警官以讽刺的语气说道。“你带了一枚定时炸弹上游艇去,等你离开的时候,就按下按钮引爆炸弹。你事先设定了时间,好让自己能够及时顺利地脱离现场。”
“别开玩笑了,”梅森说。“我为什么要炸掉那艘游艇?”
“那为什么有人要炸掉那艘游艇呢?你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这么做。”那名警官转向卡麦隆,说道:“他是不是直接回来的?还是找藉口在游艇附近逗留徘徊,等到游艇爆炸的时候才回来呢?”
卡麦隆似乎犹豫了一下。
“快回答我的话。”警官说。
“不是那样子的,”卡麦隆终于开口说话。“我们当时正在雾中到处寻找那艘小船,来来回回地行进。”
“在游艇附近吗?”
“大约相距四分之一英里。”
那名警官和他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用鼻子嗅一嗅,再瞧瞧那三个空杯子。“你们刚才喝了什么东西?”他问卡麦隆。“甜酒吗?”
“是的,我们的确喝了点甜酒。”卡麦隆冷漠似地说道,然后在烟斗上添加了一些烟草。
那名警官转过头来对梅森说:“好,走吧。你们两位跟我们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