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握紧手中的玉簪，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白日里见过的万骨窟景象。
魔物众多，魔气冲天，刺耳尖啸，禁制繁多......
她自嘲一笑，看那时防护罩的模样便可知晓，她要是真进去了，怕是瞬间便会被魔气侵入至骨髓。
魔气与灵气将会在她的体内两相吸引纠缠不断，制造出缠绵不绝刀割般的痛苦。
浑身灵脉尽废，筋脉蜷缩抽搐，最终只能在满身魔气的啃食和无尽的刺骨寒冷中，余下一堆聚在一起的白骨。
那场景，光是在脑中想想便觉着疼，更遑论要真的去亲身经历。
这么看来，等到她醒，而不是在她被送至魔域的当天开启万骨窟，这一点不合理的地方便解释得通了。
毕竟，能活蹦乱跳的人，在万骨窟中提供出的死前挣扎的乐趣，可是比昏迷着的，要更加有趣。
雕着几朵盛放蓝雪花的月白玉簪在透进帐内的昏暗光线中微微颤抖，握簪之人加大了施加于玉簪之上的力道，簪体尾部嵌入柔嫩手掌，压出了一个泛白的凹陷。
谢凌蹙着眉，神情紧绷。
她虽一直对魔君有所怀疑，但大多还是报有感激的善意，猛然推测出这件事，脑中有片刻的混乱。
半响，强制自己冷静后，她才开始认真分析起这件事情里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
既然决定等她醒来后便把她扔进万骨窟，他为什么又要取消这个计划？
而且，万骨窟是青魅带他们去的，他们是否能接近万骨窟，也需要通过青魅的允许。
若是不想让他们知晓更多，只随便一句“魔宫重地，不得靠近”便可阻止他们。
现在回忆起白日里青魅不自然的神情，想来她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青魅作为魔宫总管，做事十分细致周全，既然万骨窟有问题，她不可能在带他们去往万骨窟前没有请示过魔君。
但青魅最终还是准许了这一系列事情，这便说明魔君对这件事没有隐瞒的意思。
于是，从上至下捋一遍，便能得出这件事里面的因果关系：
若不是魔君的放任，她不可能接近万骨窟获得阵法开启的信息，进而推断出她在魔域醒时那天，魔君打算把她扔进万骨窟，这个目前为止还不知真假的消息。
所以......魔君，没打算对她隐瞒这件事？
谢凌越发迷茫了。
他每天都来和他们一起吃饭，几人的感情也逐渐亲近，只稍一代入便可知晓，任谁得知相处多日的友人曾想着要让自己遭受酷刑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既如此，他为何还放任他们去往万骨窟？
谢凌眉间蹙得更紧了。
是他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想法还是她推测错了？
......
魔宫库房。
门扉转动的厚重声响里，一只描着繁复金色花纹的黑色鞋靴越过门栏，悠闲踏上魔宫库房内的曜石地板。
一阵衣衫摩挲轻响后，一道清朗似山泉流动的声音响起：
“本座要以用灵力驱动的。”
玄惑放回置物架上的一枚红色玉佩，黑沉的眼眸不满地望向身后跟随着的青魅。
“灵器都在第三区域。”青魅转了方向，“魔君，这边走。”
这些日子太忙了，趁着路上空闲的一段时间，青魅汇报着这几日的进程：
“反叛的那些人，魔君处理了三批后，剩下的都安静了许多，要全部处理干净的话，得另找一个理由，这件事属下已经派人去收尾了。”
“那些从仙界带回来的仙域之人，再撬不出什么信息了，属下便让人组织他们直接按照各自的步骤来配制解药，一段时间后便能有结果了。”
说到这里，青魅顿了一顿，待玄惑疑惑地朝她看了一眼后，才接着道：
“昨日下午......属下带着仙子和谢公子去往了万骨窟。”
“嗯。”玄惑闻言，抿着唇轻应了一声。
青魅抬眼，看不出魔君听到这话后，在想些什么。
不过，魔君除了在寒霜殿时，惯是阴晴不定。
这些日子处理反叛的魔修，心情尚可便直接一把火烧成灰，心情不好便从控制着红线内丹开始炸裂，连肉/体死亡后飘出转世的八魂七魄都要焚烧殆尽。
做这些时，他鲜红的嘴边总是蓄着一抹讥诮地笑，谁也不清楚他做这些事时，到底在想些什么，更遑论如今连表情都没有时。
思及此，青魅没有多想，收敛心神专心带路。
说话间，两人到了第三区域，青魅带着玄惑转了几个弯，到达了放置储物仙器的地方。
“第三区域大部分仙器，都是现任仙帝微陌送给上任魔君墨劫的。”青魅环视周围几十列的储物架，解释道，“基本上十年送一次，一次二三十件不等。”
架子上的都是些品质极高的仙器，若是只有一件两件，或是多的十几件，还能用送解释，但这第三区域几百件仙器，用“送”这个字便有些牵强了。
不过，这里的仙器都是上任魔君墨劫的亲信与仙帝微陌的人交接归类的，其中内情都随着墨劫及其亲信死于华亭山下而划下了句号，青魅也探听不到更多信息。
玄惑显然是不在意这其中弯弯绕绕的。
他看着面前的一排架子，挥袖解除防御阵法，拿起一个串着大小不一的水滴宝石的手链状法器，探出神识窥见内里后，又放了回去。
空间零落分散。
手链旁边还有一对耳坠，他在其上一拂，便得知了耳坠的空间模样。
有些逼仄。
越过耳坠，有根白玉发簪，躺在由华贵布匹铺至的盒内。
玄惑只扫了一眼，便略过了发簪。
她看起来很喜欢她头上的那一根，送了反倒是个累赘。
他一连查探了几件仙器，都有不同的缺陷，转眼瞧见一件花纹简洁华贵的青竹牌，拿起一看，发现不仅不能储物还有了他人的标记，顿时嫌弃地扔了回去。
青魅眼睁睁地望着那枚至品青竹牌连个缓冲都没有，直接磕至坚硬的紫檀木上，幸而法器较为凝实，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反复用眼神检查着青竹牌，确定它完好无损后，青魅才缓缓移开目光。
虽然她用不了，这宝贝也不是她的，但她就是肉疼。
“魔君是想要送仙子一件储物法器吗？”青魅看不下去玄惑对高阶法器嫌弃的态度，开口询问道。
玄惑转头瞥了青魅一眼，喉间轻应了一声后，回过头接着选择法器。
“储物法器到时是仙子在使用，喜不喜欢也是她自己才知晓，魔君要不把仙子叫来，询问她的意见？”青魅跟在玄惑身后，试探道。
玄惑手中正拿着个项链查探，闻言，他眸光落至青魅身上，盯着她看了片刻，开口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
青魅见玄惑同意她的提议，松了一口气。
仙子来了，肯定不会像魔君一样暴殄天物，而魔君为了维持在仙子面前的形象，应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看一件扔一件。
只是，没等青魅自请去往寒霜殿把谢凌带来，她便听到了头顶魔君的询问：
“想要？”
玄惑勾着唇，举着手中的项链问她，眼眸微微泛红。
“这是仙器，属下不能使用。”青魅僵了一瞬，恭敬垂首道。“魔君赠与属下的法器足够了，再多也是累赘。”
玄惑听到这话，讥诮道：“那你心疼什么？”
说着，他随手把手中的物品抛回了置物架，转过身朝里走去。
缀满彩色暖玉宝石的华丽项链，精准地落至铺满羽毛的绒盒中，在寂静的库房里，发出哗啦声响。
“带她过来。”他道。
......
谢凌被青魅带到库房时，玄惑已经从第三区域所有的储物法器中，挑选好了几件空间，工艺，外观都较为上乘的仙器，摆放在了一起。
青魅在谢凌见到玄惑后便离去了，谢凌看着身前距离自己几步远的红色身影，敛下眼中情绪，垂眸行礼道：“魔君。”
“将军说魔君想要赠我储物法器？”谢凌抬起头，依照这些日子她与玄惑相处时的模样，微笑道。
玄惑点了点头，视线略过身前的开启着的几个盒子，期待地望着谢凌：“较为上乘的都在这儿了。”
“若是这些你都不喜欢，也可再去那边看看。”说着，他转头示意不远处放置着储物仙器的置物架，“那边剩下的，空间，工艺，外观都有一定的问题，不过......”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瞬后，压下心中对那些“残次品”的嫌弃，黑眸认真地望着谢凌，接着道：“法器是你在使用，你觉得喜欢便好。”
神情虽没有明确表现出来，话语的嫌弃却是很明显。
谢凌勾着唇，眨了眨眼，掩下眼中复杂，抬眸笑得亲近：“魔君可真贴心。”
话落，她上前一步，低眸看着桌上的几个敞开的盒子，状似不经意地感叹道： “这些日子随着青将军在魔宫各处参观得十分愉快，都没有用得上储物空间的地方，倒是忘记乾坤袋已经丢了半月了。”
“玉簪。”玄惑答道。
“嗯？”谢凌疑惑。
“之前在寒霜殿侧殿，青魅归还玉簪时，你是拿在手里的。”玄惑认真解释着。
谢凌一愣，夸赞道：“魔君观察的很细致。”
听到这话，玄惑微微勾唇，长睫如蝶翅般颤了颤，一双黑沉双眸愉悦地望向谢凌，无声笑开了。
他笑得很是安静内敛，像是谢凌小时见过的一位邻家弟弟，如果，忽略他泛着诡异淡红的眼尾，和鲜红薄唇随着这个笑容透露出的莫名妖艳的话。
谢凌望着这个单纯与魅惑并存的笑容，眼眸微弯，回以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心底，却越发确定了之前所想。
她当时第一次见到他笑时的感觉没有错，他身上......确实有种矛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