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起义失败,张鲁投降曹操,使道教的政治理想受到极大打击。魏晋以后,道教徒虽然领导过多次农民起义,但都是强弩之末,规模不大,而且很快被镇压下去。现实迫使道教徒们把主要精力用来追求得道成仙。
据可靠的文献资料,追求成仙的活动大约开始于战国时代。秦始皇、汉武帝,都是追求长生不死的带头人。但直到东汉时代,追求成仙和道教的关系并不密切,道教是道教,成仙是成仙。所以直到晋代,葛洪写《抱朴子内篇》,还常常发生疑问:《老子》和长生不死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说《老子》五千言,只是泛泛而谈,难得要领。况且成仙要吃金丹,《老子》轻视黄金之类的“难得之货”,如何能支持炼金炼丹?至于《庄子》等书,更是没有一句至理名言。
是的,《庄子》不仅不讲长生不死,甚至反对那些争取长寿的养形之士。《老子》也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这就是说,我所以有祸患,就是由于我有这个身体,假如没有我这个身体,我还会有什么灾难呢?他当然也不会去追求长生不死。
声称有长生药或不死方的人叫方士。方士兴起于战国时代。当汉初行黄老的时候,曾有方士投奔汉文帝。时隔不久,汉文帝就发现方士行骗,于是杀了行骗者,并且从此以后再不接近方士。
到汉武帝时期,方士的活动空前活跃,他们声称能见到神仙,为汉武帝找来不死药。有的方士被封为将军,甚至一人兼任四五个将军,并且做了汉武帝的乘龙快婿。汉武帝一方面独尊儒术,另一方面就是罢黜百家。这些方士,自然不能是黄老道家人物,因为黄老在罢黜之列,岂容他们如此活跃!有的学者已经指出,秦汉时代的儒生,一大部分就是方士。至少可以说,汉武帝时期,方士还是儒家的附属品。
汉武帝求仙失败,留下的教训极其深刻。以后的皇帝,虽然也有想求仙长生的,但都远远赶不上汉武帝的执著和虔诚。皇帝对方士疏远了,不少方土流落民间。方士的活动不限于求长生一个方面,但却以此最为世人注目。
追求长生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服药,服黄精、灵芝、芝麻、茯苓、云母、石英、黄金、水银、丹砂等等,由此发展出用铅汞炼丹,《老子》、《庄子》等和这一派始终没有什么关系;另一种是自我锻炼。自我锻炼也有两种办法:一是动功,另一是静功。《庄子》书里说,有人学狗熊和鸟儿的动作来锻炼身体。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导引图,东汉末年华佗的“五禽戏”,都属于动功类。这一派的理论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认为身体经常活动有益健康,可以延年益寿,这和今天的体育理论差不多。另一派看到,思虑伤神,劳累伤身,所以主张安静。这一派也有种种说法,但要点归为呼吸微细,细到难以觉察,就像婴儿在娘胎里的呼吸,所以又叫“胎息”,后来统称“服气”。大约由于主张安静,就和老子哲学挂上了钩。西汉末,有人说老子活了几百岁,就是由于他“恬淡养性”。(桓谭《新论·祛蔽》)“恬淡”不仅是不追求物质享受,也包括心灵宁静,身体少动。老子既然这样得以长寿,《老子》书讲的道理自然对长寿有益。大约在东汉,有人就用静气功的观点去注《老子》,这就是河上公的《老子注》。
河上公是传说中的人物,说是汉文帝一次在河边碰到一个老人,给他留下一本书,自己就升上了天。这本书就是《老子注》。有的学者考证,它大约是东汉时代的作品。
河上公《老子注》把老子的道分为两种:常道,是自然长生之道;可道,是治国之道。当然,自然长生之道才是根本。要求长生,就要不思虑,也不管政事,使精神不离开身体。还要节制情欲,不要结婚。总之是安静、养神,这样就可长生不死。这个注本可能还有个序言,讲叩齿咽液,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河上公《老子注》认为,生物之所以身体和柔,就是因为体内有元气。当然,对人来说,元气的存在也是长生的必要条件。元气在人体内出入的门户,就是鼻子和口。所以这个注本特别重视鼻子和口,认为鼻口就是《老子》说的玄牝。并且认为,人能保持这个元气使它不致散失,就可以长生不死。老子说:“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老子》第十三章),这本是哀叹肉体的存在成了忧患的根源。河上公注却认为,这是老子在向往长生神仙。因为假若得道成仙,就没有这个肉体,就可飞升上天,任意出入,和道同样神妙,还有什么忧患呢?
从此以后,以长生不死的立场去注《老子》,把《老子》说成是气功书,成了道教信徒们的专利。
流传至今的还有一本《老子想尔注》,道士们说是第一代天师张道陵的注本,学者们认为可能是这一派的作品。《老子想尔注》说,要求长生,关键是信道。道的要点,就是自然,清静。清静的重要内容,就是保精,不结婚,这样可长生不死。
《老子想尔注》把行善作为得道成仙的重要手段。行善的内容,有不追求富贵,保持清静,还有忠孝仁义等等,这是道家的道德律条和儒家道德律条的结合。《老子想尔注》宣称,人若遵守他们的戒律,积累善行,就可以长生不死。《老子想尔注》中,天似乎仍然是最高神。人行仁义如果虔诚,天自然就会奖赏;如果不虔诚,天也必定处罚。它要求人们尊道而畏天。这样一种思想格局,和五斗米道是大体一致的。
彻底以长生、气功观点注《老子》的,当推《老子节解》。比如《老子》说:“清静为天下正。”《老子节解》说,这是教人“入深山,行清静,守自然”,做神仙;《老子》说:“以百姓之心为心。”《老子节解》说,这是教人“行气”,“以神为心”,让气流遍全身;《老子》说:“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老子节解》说,大国是脑袋,小国指丹田,这是要人“闭气咽液,下流丹田”,“胎息引之,还补其脑”。
直到今天,还有不少气功师,甚至专治中国古代文化的学者,也说《老子》是气功书,对《老子》的这种态度,真是源远而流长了。要说服他们,是非常困难的。我们还是讲一点故事,搬一位伟大的古人来作援兵吧。
唐朝初年,玄奘(公元602—664年),也就是《西游记》上的那个唐僧,从“西天”取经回来以后,把取来的许多经都译成了汉文。唐太宗似乎觉得光译人家的,有失面子,咱们也得有点什么译给人家。于是命令玄奘把《老子》译成梵文,介绍给印度,并派两个道士协助他工作。玄奘坚决不译河上公注本的那个序言,因为这个序言讲“叩齿咽液”,也就是说,讲气功。而讲“叩齿咽液”,则是“同巫觋之淫哇,等禽兽之浅术”。就是说,叩齿咽液之类,好像巫婆神汉们的胡说八道,近乎动物的自我保养。玄奘对气功的态度,另当别论,但他认为那决不是《老子》的本义。这是一个严肃的宗教学者的真知灼见。
玄奘是否完成了唐太宗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弄不清了。但河上公注的那个序言,大约从此就传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