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语译
身外的声名和自己的生命比起来,哪一样亲切?身外的财货和自己的生命比起来,哪一样贵重?得到名利与失掉生命,哪一样对我有害呢?
由此可知:过分地爱名,就必要付出重大的损耗;要收藏喜爱的东西,将来亡失的也就更多。只有知足知止,才可不受大辱,不遭危险,而生命也必能得以久存。
《庄子》之《山木》
有一天,庄周到雕陵果园游玩,看见一只从南方飞来的鹊鸟,翅膀有七尺宽,眼睛的直径有一寸长。这只鸟碰到庄子的额头,停在不远的栗林里。
庄子自语道:“这是什么鸟?翅膀大却不高飞,眼睛大却不看人。”
于是提起衣角追了过去,手里还拿着弹弓准备射它。就在这时,一幕景象从他眼前掠过:一只躲在树荫下的蝉,贪图舒适,没有注意到在它身后正要举起臂膀来捉它的螳螂;螳螂只顾着捕蝉,竟没有观察到鹊鸟的窥伺;而鹊鸟为了贪利,也忽视了藏于一侧正要捕捉它的庄子。
这一刹那,庄子蓦地心惊道:“物类本是只顾眼前的利欲,而忽略了身后的祸害啊!有心谋害他物的,又何尝不会为自己带来灾害呢?”因此,抛掉弹弓,掉头就走。管果园的人以为他要偷栗子,就追在后面大声斥骂。
庄子回来后,接连三天,心情都不愉快,他的弟子蔺且问他说:“这几天老师为什么不愉快?”庄子回答:“我只顾和外物接触,竟忘掉了自身所处的环境,好像看惯了浊水,突然看到清渊,反倒迷糊起来一样。我曾听先生(老子)说过:‘到那个地方,就要守那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前日我到雕陵玩,忘了身处的环境,跟着一只怪鹊到栗林里,没想到竟受到果园看守的侮辱,把我当做小偷看待,这就是我不愉快的原因啊!”
《庄子》之《大宗师》
因为求名而丧失本性的人,就不是有道的人。他不但不能役使世人,反而会被世人所用,就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等人,受别人役使,为别人牺牲,反让自己得不到安适。
《庄子》之《山木》
孔子问子桑雽说:“我在鲁国两次被驱逐出境,在宋国遭到‘砍树’的祸患,在卫国受到‘禁足’的耻辱,在商、周穷途潦倒,在陈、蔡又被围困。遭受了这些祸害,使得亲戚疏远了我,弟子、朋友也相继离我而去,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子桑雽答道:“你难道没有听过假国人逃亡的故事吗?假国亡了,林回抛弃了价值千金的美玉,背小孩亡命他乡。有人问他说:‘你这么做是图钱财,还是怕累赘?如果是为了钱财,那小孩还不如美玉值钱;如果是怕拖累,那小孩又比美玉累赘多了。假如不是这个原因,那么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林回说道:‘留着美玉只不过是图利,小孩与我却是天性的结合。’”
“凡是因利而合的,在遇到灾难时,必会相互抛弃;因天性而相聚,遇到灾难时,必会彼此收容,这两者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实非笔墨可以形容的啊!”
“再说,君子的结交平淡如清水;小人的结交甜美如甘饴。君子以道而合,所以能永远相亲;小人以利而聚,所以能绝情绝义。因此,那偶然结合的,当然也会无故地分离。”
孔子听后,言道:“敬谢你的教诲。”便缓步自得地走了回去。从此,他摒弃了书籍,不再教授学生。然而,虽然学生在那儿学不到什么,师生的感情却比以前浓厚了许多。
《庄子》之《达生》
了解性命之情的人,不做无益于生命的分外事;通达命运之理的人,不做命运勉强不来的事。人须依靠物质来强身,但是物质富足却不能强身的人,并不在少数;人有形体才有生命,但是徒具形体却丧失性命之情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悲哀啊!我们阻止不了生命的降生,也无法避免生命的死亡。世间的人总以为有了形体,就可以保全生命,然而如果养形保不了性命,那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做的事呢?尽管不值得做,却又不能不做,乃是因为那是人分内的事啊!
若想避免养形,就得抛弃世俗之见,不去做分外的事;能够抛弃世俗之见,就不会有系累;没有系累就合于平静之道;新的生命也就随之开始;人只要有了新生,就近于大道了。
那么,为什么要抛弃俗事?为什么要忘掉生命呢?抛弃俗事就不会劳形,遗忘生命,精神便不会亏损,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就能与天合而为一了。
天地,是万物的父母。当它的精神与万物相合时,便产生形体;与万物分离,也就复归为始。
在庄子的作品里,有三四篇关于他轻蔑官职的趣闻,下面给各位介绍其中的两篇。
《庄子》之《秋水》
庄子在濮水旁钓鱼,楚威王派了两个大夫来看他,并且要他们代传旨意。这两个大夫见到庄子,便急忙说:“大王要把楚国的事托付给你了。”
庄子手执鱼竿,头也不回:“听说楚国有个神龟,活了三千年才死,楚王用布把它包在匣子里,然后藏在庙堂的上面。现在我请问你们,如果你们是这只神龟,是愿意死后留着骨骸让人崇仰呢,还是宁愿活着拖着尾巴在烂泥里爬?”
两个大夫回答:“当然愿意拖着尾巴在烂泥里爬。”
庄子也跟着说道:“那好!你们回去吧!我宁愿拖着尾巴在烂泥里爬行。”
惠子做了梁国的宰相,庄子打算去看他。于是,有人便对惠子说:“庄子要来取代你的相位了。”惠子听了很害怕,便在国内花了三天三夜找庄子。
第四天,庄子才去见他,并说:“你可知道南方有只名叫鹓雏的鸟?它从南海飞到北海,一路上不是梧桐不栖止,不是竹实不去吃,没有甘泉便不饮。快要到达的时候,它看到了一只猫头鹰,正得着一只腐烂的老鼠,在那儿沾沾自喜,一眼瞧见鹓雏飞过,唯恐夺走了自己的老鼠,便昂起头向着鹓雏怒吼。现在,你也想以你的梁国向我怒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