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兔子的生命力很顽强。
我们那天确实是从山上摔下来了。但没有死。
虽说都各自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但相比起脆弱的人类,果然还是夜兔的身体更加强壮一点。
——这大概就是现实版的超级赛○人吧。
毕竟那可是将近70米的高度,相当于人类社会的20层楼。
我的一只脚在落地的途中因为强行更换姿势而扭到了,情急之下去撑地保持平衡时又戳伤了小拇指。
高空落地所带来的冲击力,让我的喉咙里充满了铁锈的味道,只感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一时恐怕连蹦跶着走路都费劲儿。
而比我更惨的是神威。
他的兔子腿断了,物理意义上的。
至于手臂,则是跟我一样,因为落地时的姿势不对而导致了脱臼。
我移动尚还能动的那只腿,一点一点的朝他挪了过去,咬着牙,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还没死吧?”我说。一张嘴就感觉自己能呕出一滩血,连忙闭上嘴压了压,等这个劲儿过去后才继续道,“说好的不负责给我收尸,意思原来是让我来给你收尸啊?”
说完这句话以后我就不吭声了。
就这样静等了几秒钟,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迎来人生中对象不是老爹的第一场葬礼的时候,手底下终于响起了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
“……少啰嗦……”
神威说,又急又重地喘了几口气,半闭起来的蓝眼睛让他看起来很虚弱:“我还……没死呢……”
“这样啊。”
我顿了顿,想起下落时被拉入的那个怀抱,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出于某种奇妙的心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帮他把脸上沾到的尘土给拂去了。
和之前每次靠近时动作幅度都很大的表现不同,这次的神威显然没有力气再做出反应,只是在轻促的喘息途中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很快又合上了。
“你真的没死吗?”
我皱起眉,有些担忧地说道:“可我在邻居家的电视里看到过的,那些快要死掉的人在临死之前都和你现在一样,呼吸又少又快欸。”
“……”
神威的喘息声很明显的停顿了一秒。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太阳穴的位置轻轻地抽/动了几下,似乎是咬着牙对我说道:“你听……听错了!”
“哪有听错?”我很不服气,当即鼓起脸反驳,“你的呼吸声明明就是很快啊!”
“……”
神威放缓了呼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的意思是……电视里,听错了……”
“哦——”
我说,对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自尊心感到很莫名其妙,于是决定不跟他多计较,当即放弃了这个话题,扭头说道:“所以你还站得起来吗,要不要我来帮你包扎一下?你的这条腿——”
看起来也太糟糕了。
我看着他此刻呈现诡异扭曲弧度的右腿,停顿了一下,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换了语气对他说道:“果然还是包扎一下吧。”
“……你会吗?”
听到我的话,正试图平复自己呼吸的神威顿时投来了疑惑的眼神。显然不太信任我。
“放心好啦。”我拍拍自己的胸脯,自信满满地表示,“我可是看过医生电视剧的!”
神威:“……”
神威:“……所以果然还是不会吧?!喂你不要过来——”
我充耳不闻,将他放倒在平地上,无视掉他惊恐的目光,低头开始在自己身上寻找可以“做手术”的东西。
“绷带,绷带……没有啊。总之要先固定一下才可以,不然站起来会很痛的。”
我说着,从自己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了那一大把摘给母亲的野花。
在经过爬山、掉崖、求生、再掉崖等一系列惊心动魄的遭遇以后,原本色泽鲜艳充满生机的花朵也已经被折腾的不成样子,不管是花叶还是根茎都折断了很多。
当然了,可能也跟我保管不当有关系。
不过这种样子也根本没法送人了啊。
我感慨了一下,没有多想,便果断将上面的布条拆了下来,随手把散成根的花束丢到了一边。
这种东西随时可以过来再采,现在最重要的显然是神威的伤。
「所有事物都不及活着的人珍贵」,是我从小到大一贯的准则。
不过有人似乎并不理解这一点。
就在我低头专心帮他固定伤到的右腿时,头顶上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喂。”
神威说。
听语气似乎是叫在我。于是我回以了一个十分不走心的“嗯?”
空气里沉默了两秒钟。
过了一会儿,神威重新开口道:“你的花……不要了吗?要不还是用我的吧……”
他说着,将唯一可以活动的那只手伸进了自己的前襟里。
我抬起眼睛看去,只见那三朵叫不上名字的花被好好的包裹在布帕里,其中一朵的花瓣上微微有了些压痕,但总体还是非常漂亮,跟一个小时前刚刚被摘下来时的样子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这不是保存的很好吗,为什么要给我啊。”
我说,不解地看着他将花朵连同外间的布帕一起递了过来。
“用我的东西来包扎我……这样会比较好吧。”
神威说着,轻轻地别开了眼睛,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略微有些催促道:“拿去就好了,你的花不是打算带回去送给伯母吗?”
“可你的不也一样吗?”
我更不解了,伸手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提醒他道:“而且我现在给你包扎的东西本来也是你的欸,分的那么清楚做什么?”他好奇怪。
“……”
神威沉默了一下,攥着那三朵漂亮的花没有动。
“快点收回去啦。”我说,“这可是你妈妈最喜欢的花哦。生病的人看到喜欢的东西,心情一定会变好的吧?说不定心情好了以后,病也会跟着痊愈了呢!”
“……哪有那么容易啊。”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神威的心里,在犹豫了一下以后,他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花朵连同包裹的布帕一起被放回了前胸的斜襟里。
然后就躺平不动了。
因为病人的主动配合,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包扎手术”可以说进行的十分顺利,没过一会儿就完成了。
果然还是动不了的兔子比能动能跳的兔子更可爱。
我拍拍手,站起身,弯腰看着自己的实验成果,心情不错地点了点头。然后将一只手递到了神威面前:“可以试试能不能站起来了。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记得倒下的时候朝我这边啊。千岁医生会扶住你的!”
这是非常贴心的安全提醒。
只可惜病人不太买账,在说了一句“才不会那么逊”以后,便借着我的力,非常成功的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该说夜兔的恢复力也是变态级别的吗?他这会儿的脸色看上去也明显比刚才好多了。就连嘴唇都恢复了一点血色。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赶紧回去吧,得先给你找个医生才可以。”
“嗯。”
神威应了一声,惜字如金。
***
就这样,我们两个肩膀搭着肩膀,手臂交叠在一起。在彼此都一瘸一拐的状态下,互相搀扶着往城区的方向走去。
用来遮阳的伞早在爬山的时候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是我看着天边只剩下一半的落日,突然觉得今天的它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今天的事对不起啦。”
就这样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突然开口说,用的是很认真的语气。
“等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反省的,还有医药费什么的也可以看着赔一点……”
“……什么?”
神威怔了怔。大概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蓝色的眼睛看了过来。
“说的是掉下来的时候。”我解释说,只感觉自己人生中所有的良心都在这一刻被用尽了,“如果我不突然靠近你的话,应该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吧。”
明明他是好心带我来看风景的。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
“所以对不起啦。”我说,“真的不是故意想害你受伤的。”
……
片刻的沉默。
神威别开了眼睛。
“本来就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他说着,脸上的表情沉静了下来。但语气却很认真。带着一如既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会掉下去是我的问题,和你没什么关系。”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强调什么,“又不是你把我从那上面推下来的,所以你没有必要道歉。”
“可是你当时是想要救我的对吧?”
我想了想,还是直白地说:“总感觉是我拖累到你了。”
即使很不想承认,但很明显,虽然同样是夜兔,可兔子与兔子之间却也存在着个体的差别。
神威的身体素质就显然比我更好。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如果是他单独面对这种情况,大概率可以找到减少受伤的方法。
“‘我想要救你’,跟,‘我自己先掉下去’,完全是两件不一样的事啊,别擅自把它们混为一谈了好不好。”神威说,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况且你不也是因为想要救我所以才掉下来的吗?这只是那个情况下,我们各自所做出的选择而已,没必要太在意了。”
意思是这样就算扯平了吗?
我有点懂他的意思了。
“……那好吧。”
我点了点头,妥协地道:“那说好了哦,既然现在你不怪我,那以后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也不可以生气!”
“……这种事情一般只有你会做吧?”
我立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要这么敏感啊。”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说,“所以经常生气的人明明就是你啊?”
“我叫你小短腿扑克脸的时候,你不是也很敏感吗?”我有理有据地反驳说,“这是兔子对污蔑自己的人进行反击的本能!将来小神乐也会有的。”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说不定她能比我更厉害呢?”毕竟我偶尔也会说不过他。
“是哪种程度的厉害,听起来怎么有点可怕。”
“唔……”我思考了一下,“总之就是嘴巴很能说身体也很能打的那种?但外表却又很可爱……等等,怎么感觉有点像金刚芭比。”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啊?
“金刚……大猩猩吗?”
神威停顿了两秒。似乎幻想了一下那样的画面,语气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要是这样的话可就不好了啊。”
他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大猩猩一样的妹妹什么的……听起来有点糟糕。”
“……不是吧神恩君,”我震惊地看着他,“难道你在指望一个大胃王种族会养出什么淑女兔子吗?”
又不是什么生物养成游戏,还带变异种的那种。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吧。”
神威说,举了一个我完全无法反驳的例子:“我母亲的性格就很淑雅……当然了,以前跟父亲吵架的时候不算。”
我:“……”
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否认。
说起来,我一直都很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在娶了这么一个风华绝代又性情温婉的大美人以后,还能做到狠下心来整日整夜的不回家的。
未免也太冷酷了一点吧?
就这样一路天马行空的闲扯着,没过多久,前方便出现了一道道灰扑扑的城墙。
烙阳星的城区近在眼前。
我心中一喜,顿时将刚才所聊过的所有话题在一秒钟的时间里统统扔进了宇宙,拉起神威的手臂便准备进行最后的冲刺。
不过我却失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前方景象的一刹那,身边神威的脚步便突然一点一点的变慢了许多。直到完全停止。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体力耗尽,毕竟在太阳下晒了那么久,又受了重伤。
可直到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这才恍然意识到他停止向前的缘由。
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衣服,身披斗篷,防风镜下的眉眼锋锐而又沉静。
他是突然之间出现的。悄无声息。手里还握着一把绿色的伞。
“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男人如此说着,将伞柄挪动。宽阔的伞盖遮挡在我们头顶,也挡住了映照而来的夕阳。
明明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甚至不带有任何的危险性。
可在那一刹那,我血脉中的本能被唤醒,全身上下包括血液和大脑的深处都在散发着让我立刻躲开的信号。
虽然已经刻意收敛过,可扑面而来属于强者的压迫感,仍然令我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小步。
“你回来了……?”
身旁,神威张大眼睛,难掩错愕地看着这名对我而言格外危险而又陌生的中年男人,轻轻动了动嘴唇说道: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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