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的日子里,劳儿寻找着塔佳娜·卡尔的地址。
她没有停止她的散步。
但舞会的光线突然破碎了。她不再看得清。灰色的霉气将情侣的脸、身体一律包裹起来。
卡尔一家从未在沙塔拉居住过。劳儿和塔佳娜是在中学里相识的,她们去T滨城度假。他们的父母可以说是互不相识。劳儿忘记了卡尔一家的地址。她给校友联谊会写信:父亲退休后,卡尔一家搬了家,他们住在海边,离T滨城不远。关于塔佳娜,自这次搬家以后就没有消息了。劳儿坚持着,她向卡尔太太写了一封尴尬的长信,告诉她说她非常想找到塔佳娜,她惟一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女友。卡尔太太亲热地给劳儿回信,告诉她女儿的地址,说她八年前嫁给了沙塔拉的柏涅大夫。
塔佳娜住在一幢很大的别墅里,在沙塔拉城南,森林附近。
有好几次劳儿都散步到这幢别墅周围,就像城里所有的别墅一样,这别墅她已经看见过。
她来到一个缓坡上。一个很大的林木葱郁的花园让人看不清别墅的正面,但是从后面,通过一个宽阔小径的蜿蜒通道,看得更清楚些。有带小阳台的楼层,还有一个大阳台,那是塔佳娜夏天常去的地方。别墅的栅栏门开在这一边。
急匆匆去塔佳娜家大概不是劳儿的计划,但首先要绕房子走一圈,在它周围的街巷里转一转。谁知道?塔佳娜或许会出来,她们就这样重逢,她们就这样再见,表面上看是不期邂逅。
这并没有发生。
第一次,劳儿大概看到塔佳娜·卡尔在大阳台上,躺在一条长椅上,穿着泳衣,晒着太阳,闭着眼睛。第二次也是这样。有一次,塔佳娜·卡尔大概不在。有她的长椅,一张矮桌还有一些彩图杂志。这一天是个阴天。劳儿耽搁了一会儿。塔佳娜没有出现。
于是劳儿决定造访塔佳娜。她对丈夫说她想再见过去中学时的女友,塔佳娜·卡尔,她收拾东西时偶然又看到了她的照片。她以前和他说过吗?她不记得了。没有。若安·倍德福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一无所知。
因为劳儿从来没有表达过去看谁或再见谁的愿望,这一破天荒之举令若安·倍德福感到惊讶。他询问劳儿。她抓住给他的惟一理由不放:她想知道一些过去中学里的女友尤其是这位塔佳娜的消息,记忆里,她是最讨人喜欢的一个。她是怎么知道她在沙塔拉的地址的?她看到她从市中心的一家电影院里出来。她给她们的校友联谊会写了信。
若安·倍德福在这么些年里习惯于看到妻子满意知足,一点儿也不为自己多要求些什么。劳儿与人闲谈的形象是无法想象的,甚至在认识她的人看来有些令人生厌。不过,看起来若安·倍德福没有做什么来阻止劳儿终于像其他女人一样行为处事。证明她这些年来大大好转的日子,应该迟早会到来,若安·倍德福大概记得他这样希望过,要么就是他宁愿她停留在U桥镇那十年之中,继续处在那无可指责的潜在性之中?我想象若安·倍德福产生了一种恐惧:他不信任的应该是他自己。对劳儿的主动他大概假装高兴。他对她说,所有使她摆脱日常琐事的事情,都让他高兴。她难道不知道吗?那她的散步呢?他可以认识塔佳娜·卡尔吗?劳儿答应过些天就可以。
劳儿为自己买一件连衣裙。她将对塔佳娜·卡尔的探访推迟了两天,好有时间买这件不易买到的裙子。她决定买下这件盛夏穿的、白色的连衣裙。家里所有人都认为,这裙子非常适合她。
这一天,她背着她的丈夫、孩子、仆人们,准备了好几个小时。不只是她丈夫,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去看一个中学时非常要好的女友。大家为此惊讶,但都默不作声。出门的时候,大家对她赞赏不已,她认为有义务与大家说清楚:她选择这件白色连衣裙是为了塔佳娜·卡尔能更好地、更容易地认出她来;她想起来了,那是在海边,在T滨城,她最后一次见到塔佳娜·卡尔,十年以前,并且在那个假期里,应一个男朋友的要求,她一直穿白色衣服。
长椅还在那个位置上,桌子也是,杂志也是。塔佳娜·卡尔也许在家。是星期六下午四点钟左右。天气晴朗。
我是这样认为的:
劳儿,再一次,围着别墅转了一圈,不是希望与塔佳娜不期而遇而是试图使这种让她激动、奔忙的烦躁平静一下:对于那些还不知道自己的安宁生活从此将永远被打破的人,任何东西也不要显露出来。塔佳娜·卡尔在几天之内就变得对她如此珍贵,如果她的尝试失败了,如果她要是看不到她,城市就会变得令人无法呼吸,枯燥乏味。应该成功。对这些人来说,这些日子将比一个更遥远的未来更明确,它们将是她的所作所为,将出自她之手,她,劳儿·瓦·施泰因。她将制造必要的条件,然后她将打开应该打开的大门:他们将进去。
围着房子转,稍有些超过她预定的探访时间,心情愉快。
劳儿·瓦·施泰因是在哪个失落的空间学会了粗暴的意志和方法?
晚上到塔佳娜家对她来说本来也许更合适。但她判定她应该显示出周到审慎,她遵循了中产阶级之间惯常的走访时间,塔佳娜和她都属于这个阶级。
她敲响了栅栏门。她可以说看到自己粉红色的血升到了脸颊上。今天,她应该美丽得引人注目。今天,根据她的意愿,人们应该对劳儿·瓦·施泰因注目。
一个女仆在大阳台上出现,看了她一会儿,消失在内室中。几秒钟以后轮到塔佳娜·卡尔,穿着蓝色连衣裙,来到阳台上看。
大阳台离栅栏门有百来米远。塔佳娜努力想认出不期而至的来人。她没有认出,命令开门。女仆重新消失。随着一声电动开关响,劳儿吓了一跳,栅栏门打开了。
她进了花园。栅栏门又关上了。
她在花园的小径上往前走。当两个男人走到塔佳娜身边时,她距她还有一半的路程。其中的一个男人就是她要找的。他是第一次看见她。
她向前面几个人微笑着,继续缓缓地向大阳台走去。小径两侧的草坪上有一些花坛,绣球花在树阴下枯萎着。它们已经变味儿的汁液大概是她惟一的思想。绣球花,塔佳娜的绣球花,与现在的塔佳娜同享此时,她片刻之间就要叫出我的名字。
“是劳拉吗,我没有弄错吧?”
他看着她。她发现他的目光同在街上一样饶有兴致。正是塔佳娜,这是她的声音,温柔,忽然变得温柔,具有古老的色彩,她那孩童似的忧郁声音。
“可不,这不是劳儿吗?我没有弄错吧?”
“是我,”劳儿说。
塔佳娜跑着走下台阶,来迎接劳儿,就要到她面前时停下来,惊喜莫名却又略带惊慌地看着她,神情从快乐到不快,从恐惧到放心,劳儿这个擅入者,学校操场上的小丫头,T滨城的劳儿,那个舞会、舞会,疯女人,她一直爱着她吗?是的。
劳儿落到她怀中。
大阳台上的男人们看着她们拥抱。他们听塔佳娜·卡尔讲过她。
她们离大阳台很近。分秒之间阳台与她们相分的距离就会永远地被越过。
在距离消失之前,劳儿所找的男人忽然落到了她的目光正中。脑袋放在塔佳娜肩上的劳儿,看着他:他有些轻轻摇晃,他转过眼去。她没有弄错。
塔佳娜身上不再有学生宿舍里新衣物的味道了,在宿舍里她的笑声随着她逐个找人讲明天有何好去处而在夜晚响个不停。明天在那儿了。此时披金戴银的塔佳娜散发着琥珀的香气,现在,惟一的现在,在旋转,在灰尘中旋转,最后落在了叫喊之上,羽翼被折的轻柔叫喊,那折痕只有劳儿·瓦·施泰因能觉察得到。
“天啊!十年我都没有看到你了,劳拉。”
“十年,确实,塔佳娜。”
她们拥抱着走上台阶。塔佳娜向劳儿介绍皮埃尔·柏涅,她的丈夫,还有雅克·霍德,他们的一个朋友,也就是我,距离被越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