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第二天上班时的样子一定很可怕,脸上有两个黑眼圈,喉咙有一大片被胡须桩子磨红的痕迹,但是我一点也不在乎。其实,这反而是我几个月、几年甚至永恒以来,最宁静的一天。
我仍然感觉到翰迪的身体留在我身上的烙印,还有那随时让我想起我们做了些什么的酸痛。我有太多事应该担心,但我只想享受充分性爱之后的单纯与基本的满足。
“打电话请病假吧,”翰迪在早上说。“让我们在床上耗一天。”
“不行,”我抗议道。“办公室需要我。”
“我也需要你。”
我大笑起来。“你应该吃饱喝足了。”
翰迪只把我拉到胸前,色迷迷地亲吻。“我还没开始呢,”他说。“因为担心你疏于练习,我其实很手下留情的。”
我们终于达成共识,两人都去工作,毕竟这是星期五,我们都有重要事务必须处理。但是我们的热情周末将在傍晚五点半展开。
他出门前,我用五个蛋和起司、菠菜、培根、三片吐司,替他做了一个蛋饼,他连面包屑都吃光了。我抱怨他清光了我的冰箱,翰迪说要满足我需要许多力气,他当然必须努力加餐饭。
我微笑着走进办公小棒间,启动桌上的笔电。我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之好,绝对没有任何事可加以破坏。
谁知凡妮出现了。“我转了几封跟维修合约有关的电邮给你,”她连寒暄都没有,直接便说。
“早安,凡妮,”我说。
“把附件打印出来,影印正确的份数,一个小时之内放在我的桌上。”
“没问题。”我看到她转身要走。“等等,凡妮,有件事我们需要讨论一下。”
她回视我,对于我明快的语气与没说“请”字,露出惊讶的表情。
“什么事?”她的口气虽然轻柔,其实很危险。
“我希望你不要把我个人的数据告诉其它人,所以,如果有人问起我的地址或家里的电话,除非经过我的同意,不可以跟别人说。我认为,为了个人安全,这应该成为办公室的基本政策。”
她的眼睛夸张地睁得很大。“我是想要帮你的忙,海芬。你的前夫说他有东西要送还给你。似乎你的离开很匆忙,很多东西忘了收拾。”她那声音好像在对小孩解释事情。“不要把我扯进你私人的问题里面,这样很不专业。”
我用力吞咽,很想告诉她我不是离开尼克,我是被扔出去的。不过,凡妮的拿手好戏向来就是用最温和的语气指控你,直到我因为火大而口不择言。我再也不要上钩了。何况,有些私事还是保持私密为佳。
“你并没有帮我的忙,”我平静地说。“尼克手上没有任何我想要的东西,你也没有进入我的任何问题。”
凡妮摇头,给我充满怜悯的冷冷眼光。“他说了几件事,关于你怎样对待他。我觉得他很迷人,或其实有点哀伤。”
我忍住一个苦涩的微笑。我怎样对待他?这就是自恋狂最充分的表现,总是把他待人的方式转成别人待他的方式,弄到后来,你只好怀疑自己究竟怎么回事。我完全相信尼克到处说我对他多么不好,说我遗弃他。不过,他要怎么说,或者听到的人要相信什么,我也控制不了。
“他可以很迷人,”我不置可否地说。“每只蜘蛛都很会织网。”
“每个故事都有两面,海芬。”高傲的同情姿态像酸腐的糖浆从每个字滴下来。
“当然,但不表示两面都对。”我或许应该就此闭嘴,但我忍不住又说:“而有些人其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凡妮。我但愿任何女人都不要惹上尼克。”即使是你,我暗自心想。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天真,”我的主管说。“我只希望你有一天能懂得用更成熟的眼光观看这个世界。”
“我正在努力,”我低声说着,转过椅子背对她。
尼克中午的来电早在意料之中,一定是凡妮把我的电话告诉她的。可是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胃部依然不受控制地强烈作呕。
“昨天的约会顺利吗?”尼克问道。“我相信我离开后你们并没有太多对话。”
“请不要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我凶狠地回答,“或我家,都不可以。”
“一个女人只想从那种健身房老鼠得到一件事,”尼克听若罔闻地继续说,“而那绝对不是说话。”
我因为尼克这么害怕翰迪,而露出微笑。“他不是健身房老鼠,”我说,“他刚巧非常聪明,也很乐于倾听,这是很棒的转变。”
尼克似乎没听见最后这一句评语。“你们甚至没有出来,你留在公寓里让他玩你一整夜,对不对?”
难道尼克监视着我的公寓?这可叫人打心底发毛。“不关你的事,”我说。
“我们结婚时,你若有一半这么愿意就好了。结婚戒指让你性冷感。”
以前我听到这种批评,会很伤心,甚至深信自己真的冷感。如今,我已经知道更多。而且,我也知道尼克是怎样的人,一个除了自身之外无法关心别人的自恋型人格失调的人。我永远也无法改变他,或让他看清他的缺点。尼克只要他想要的……他跟鲨鱼同样,对自己为何杀人或咬人毫不理解。牠们就是这样做了。
“所以,感谢老天吧,你总算摆脱我了,”我说。“请帮你跟我一个忙,别再打电话来了,尼克。”
“你的东西怎么办?你姑姑那条手炼呢——”
“如果必须跟你见面才能拿到,”我说,“那不值得。”
“我会把它扔进垃圾袋,”他威胁道。“我会把它拆开”
“我要工作了。”我挂断电话,心里同时感觉到胜利和嫌恶。我决定不要把尼克的来电告诉翰迪或任何人。翰迪不需太多挑衅,已经很想把我的前夫从地球上彻底清除。我不反对尼克永远消失,但如果那表示我必须去监狱才能见到翰迪,我宁可不要。
我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对翰迪增加了许多认识。只要可能,我们每个时间都在一起,倒不是我们刻意去计划或设计。只是不知怎地,他成了我最想相处的人。奇怪的是,他似乎也有同感。
“那好像太容易了,”有天晚上我一边等翰迪下班回来,一边跟托德通电话。“我们不玩任何勾心斗角的游戏。他在说好的时间打电话给我,在约好的时间准时出现,他随时愿意听我说话,他几乎是,呃,完美的。这反而让人有点担心。”
“天下没有完美的人,我觉得你有一些事情没有说。什么事呢?你好像整个心醉神迷了。”
“才没有,刚好相反。”对方沉默了许久。“托德?你还在在线吗?”
“嗯,我只是在想,如此一来,我们的友谊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笑起来。“嘿,嫉妒是很不迷人的特质唷,托德。”
“如果你说得出一个缺点该有多好,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例如他有口臭?他长疣?他有香港脚?”
“他有胸毛,这算不算缺点?”
“噢,太好了。”托德好像如释重负。“我受不了胸毛,它遮住了肌肉的线条。”
我看这最好不要跟他争辩,虽然我并不同意。被人拥在宽阔而毛茸茸的胸膛前面,其实是一种无限舒畅与性感的经验。
“海芬,”托德的口气认真了些。“记住我说过的、跟他有关的话。”
“所谓天下没有简单的人,以及人都有其扭曲又扭曲的一面?”
“对啊,我还是坚持我的直觉。所以,甜心,我希望你保持谨慎。享受快乐很重要,但是眼睛也要睁开。”
后来,我开始思考,在男女关系之中保持眼睛睁开,代表什么意思。我并不觉得我把翰迪理想化……我只是非常喜欢跟他有关的一切。我喜欢他跟我说话的态度,更喜欢他的乐于聆听。
我特别喜欢他具有浑厚坚实的质感。他很擅长按摩我的肩膀和身体各处,动不动就把我拉去坐在他的腿上抱着,玩着我的头发,握着我的手。我成长在并没有太多身体接触的家庭,崔家人很重视个人隐私。而经过尼克之后,我没想到我还可以忍受他人的碰触。
翰迪比我这辈子所认识的任何人都让我着迷。他很专注、很爱玩,但也永远都很男性。他会替你开门、拿东西、请你吃晚餐,如果你跟他争论这些事女人都能做,他会生气。
苞一个从来只知满足他那膨胀又脆弱之自尊的丈夫生活过之后,我对翰迪的自信,感觉到无穷的欣赏。他很愿意在做错事或发现自己有事情不知道时,很快地承认,而后把它转变成学习的机会。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碰上精力这么充沛、胃口这么好的男人。我暗自承认我父亲说“翰迪永远想要更多”的评语,的确有几分道理,而且他的胃口并不限于金钱。他想要得到人们的尊敬,他想要权力、想要事业上的成功,以及当他被这世界视为无名小卒时,他所渴望拥有的一切。但是,世人的评语并未把他打垮。他有一股内在的力量,他的骄傲与怒气驱使他前进,他坚持他的生命要拥有更多。
他跟我同样白手起家的父亲其实很像。这想法有时有点吓人。想到我竟然跟一个将来会变成跟崔桥祺同样野心勃勃、同样强硬的男人深入交往,心里还是怪怪的。那种人要怎样应付啊?有没有可能防止它发生?
我知道翰迪认为我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娇矫女。跟他比较起来,我或许真的是。我跟大学同学去海外旅游时,我的机票与高级旅馆都是刷父亲的信用卡。而翰迪的海外经验则是到例如墨西哥、沙特阿拉伯、奈及利亚等国家的外海钻油井工作。十四天工作,十四天休息。他因此训练自己迅速适应外国的文化与习俗。我发现他也用这个方法打入休斯敦社交界:他学习他们的习惯,加以适应,找到门路立刻切入。
我们经常谈话到深夜,交换成长期间的许多故事,过去的交往经验,以及哪些事情改变了我们。翰迪说起大部分的事都很坦诚,但还是有几件事他不是那么愿意深谈。例如他的父亲,以及他入狱的原因。而且他也不愿多谈过去的爱情生活,这反而使得我更为好奇。
“我不懂你为何从未跟莉珀上床,”有天晚上我说。“你真的没感觉到那种诱惑?一定会有吧。”
翰迪让我更舒服地趴在他胸前。我们在他的床上,那是一张加州式的大床,堆满北欧风情的鸭绒抱枕,细致的床单和真丝的床罩。
“蜜糖,任何十二岁以上的男人都会觉得莉珀充满了诱惑力。”
“那你为什么没有跟她在一起?”
翰迪爱抚着我的脊柱,轻轻探索浅浅的凹陷。“我在等你出现。”
“哈。谣言都说,你是休斯敦仕女的最爱。”
“我好像不记得任何一个,”他茫然地说。
“魏碧波,你想起来了吗?”
翰迪警觉地看我一跟。“你为什么特别提起她?”
“她向托德夸耀说,她在等待离婚的时候跟你上过床。”
他安静了片刻,手指梳弄着我的头发。“你感到嫉妒?”
天哪,我的确是嫉妒。想象他和全身晒得金黄的魏碧波躺在床上,如毒药般的激动情绪使我有点震惊。我的头在他的胸前点着。
翰迪让我转为仰卧,往下俯视我的眼睛。床头灯的光线玩弄着他脸上强而有力的五官,他的嘴角挂着笑容。“我可以因为在你之前的那些女人对你道歉,但我不会那样做。”
“我又没有要你道歉,”我闷闷不乐地说。
他的手伸到床单下,温和地扫过我的身体。“每个跟我在一起的女人都教过我一些东西,我需要学习很多东西,才能在遇见你的时候就做好充分的准备。”
我不悦地皱起眉头。“为什么?因为我太复杂?或者我太难搞?”我尽力在他抚弄我的胸前时,保持平稳的呼吸。
他摇头。“都不对,而是因为我想要给你很多,想用最多的方式取悦你。”他低头亲吻我,并用鼻子好玩地顶一顶我的。“跟那些女人在一起都是为你而做的练习。”
“这台词编得真好,”我不情不愿地说。
他的手轻而温暖地压在我的心脏上面。“自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想要去某个地方、成为某个人。我看见许多可恶的家伙拥有一切,拥有名车、豪宅和美女。那时我就对自己说:『滚他们的蛋,总有一天我也会有那些,那时我就快乐了。』”他的嘴唇一扭。“但是过去这几年,那些我都有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够。我还是个可怜的家伙,不过,当我跟你在一起……”
“怎样?”我催促他继续。
“当我跟你在一起,我感觉到我需要的终于得到了。我可以放松下来,我可以快乐了。”他在我胸前画着慵懒的圈圈。“你让我慢下脚步。”
“你的意思是,以好的方式吧?”
“以非常好的方式。”
“我从未让任何人慢下脚步,”我说。“我不是能让人放松的人。”
他的嘴例成懒洋洋的笑容。“你的每个方式都适合我。”
他低下来亲吻我的颈间,低声说我好美,以及他想要我。那片胸毛刷过我胸前时,我浑身一颤。
“翰迪?”
“嗯?”
我搂着他的脖子。“我有时觉得你在床上还是有所保留。”
他往后退,看着我的眼睛,用视线爱抚着我。“我不希望太催促你,”他承认。
“不必这样,”我认真地告诉他。“我信任你。如果你让我知道你想要怎样,我都会做。我的意思是,不管你跟碧波做了什么……”
他觉得有趣又无奈地苦笑一下。“不要管任何人,也把她忘掉,蜜糖。我只曾跟她度过一夜,再也没有找她第二次。”
“好吧,不管怎样,”我突然充满了竞争心。“你不必那样小心翼翼,我承受得了的。”
有趣的微笑扩大为真正的笑容。“好。”
我拉下他的头,迎上他的嘴,热情地亲吻他。他毫不迟疑地深入探索我的嘴,直到我们都差点没有呼吸。
翰迪让我跪起来面对着他,双手放在我的腋下,有力地抓着我。他的视线足以将人灼伤,但声音是温柔的。“你想尝试新事物吗,海芬?”
我吞咽一下点个头,小肮微微往前移。他注意到了。我看到他非常的昂扬,而那使我因为欲望而跃跃欲试。他的手滑到我的手腕,引导我的手臂抓住斑高的床头板。我的胸部因为这个动作而抬起来,尖端不由自主地收缩。
翰迪平稳地注视我的眼睛,让我彷佛溺毙在其中的深蓝里面。他的呼吸热热地吹在我的唇上。“抓好,”他小声说着让我的手指扣在床头。
而后是足以烫伤人的亲密……让人发烧的巧妙折磨。发烧之后是甜蜜。他彷佛无所不在,在我的周遭、在我的里面。我不知怎地竟然没有阵亡,但也差不多了。等翰迪遂其所愿,我的手指已快把床头板抓出一个洞来,而且我差点忘了我的名字。我缓缓瘫入他的怀中,四肢都因充分的释放而在发抖。
“你,我只想要你,”翰迪喘过气来之后说。
我觉得他让我躺到鸭绒枕上时,我好像是从云端跌下来。跌得又重又快,而且完全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