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凡妮没必要警告我远离住户。我早已决定把托德对翰迪的评估铭记在心。我不打算靠近他。等我想要并交到过渡期男友,一定不可以是心机深重或扭曲古怪的人。他将是我应付得来的人,不会让我感觉招架不住。虽然翰迪只比我年长约七、八岁,他在几乎每一方面都比我太有经验。就性爱而言,凯倩姑姑一定会说他“绕着糖罐打转”太多次了。
但翰迪搬进缅因街一八○○号的隔天,我发现办公桌上有一个用红色缎带整齐绑好的包裹。因为那天不是我的生日或任何该送礼的节日,我感到一头雾水。
琴蜜站在我这个隔间的入口。“几分钟之前,”她说,“一个我看过最帅的家伙送过来的。蓝色眼睛、古铜色的肌肉。”
“我想是那位新房客,”我小心地靠近那个包裹,彷佛里面可能有炸弹。“康先生。”
“如果我们都吸引那种房客,”琴蜜说,“那我要永远在这里上班。不支薪。”
“换作是我,就会避开他。”我在办公桌前坐下。“他不重视女人。”
“也只能这么想了,”她说。
我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凡妮有看见他拿包裹进来吗?她有遇见他吗?”
琴蜜笑了笑。“不只遇见了,她还噘起嘴巴啧啧有声地赞美他,曼莎和我也一样。而且她非常努力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不肯说。”
太好了,我忍住一声叹息。不需天纵英才也能推断,我那天至少要清咖啡机十次。
“嗯……你不打开看吗?”
“晚一点吧,”我说。天晓得盒子里是什么??我决定等独处时再打开。
“海芬……要是你以为能不让凡妮知道里面装什么、就把礼物带出办公室,那你就是头脑不清。”虽然琴蜜好像很喜欢我们的主管,但大家都知道办公室里的大小事逃不过凡妮的注意。
我把包起来的盒子放在地板上。盒子很重,里头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某种器具吗?天啊,拜托不要是诡异的情趣玩具。“我不见得要让她刺探我的私生活细节。”
“嗯哼。”琴蜜怀疑地看我一眼。“等凡妮吃完午餐回来,你就知道了。你的隐私就跟赤道的冰块一样,维持不了多久的。”
毫不意外的,凡妮一回来就直接向我走来。她穿着简单的白色上班裙和一件冰粉色的上衣,搭配指甲及细致的唇蜜颜色。她半坐在我办公桌的边缘,低头看我,让我很紧张。
“你外出时,我们有位访客,”她微笑说道。“显然你和康先生很友好嘛。”
“我对所有房客都很友善,”我说。
她一脸想笑的表情。“你和其中多少位房客互赠礼物,海芬?”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她。“康先生和我没有互赠礼物。”
“那,这是什么?”她指着我桌旁的盒子。
“我推测那是表达谢意,因为我推荐室内设计师给他。”
“你推测?”她轻声笑了。“嗯,我们就别推测了,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吧。”
我努力忍住,不让声音透出惊慌。“我正在忙,没空处理那个。我有很多——”
“噢,总有时间拆礼物的,”凡妮开朗地说。“来吧,海芬,打开它。”
我默默地咒骂她、骂我自己,骂最多的是康翰迪,他竟让我处在这种局面。我伸手把盒子拿到腿上。撕包装纸的声音一出现,其它的职员,包括琴蜜、若柏和菲尔都聚集到小棒间的入口。我现在有了观众。
“嘿,”琴蜜咧嘴笑着说,“你终究还是打开了。”
我冷冷地撕开包装纸,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这个礼物,不管它是什么,都装在一个无害的白纸盒里。如果是某种羞死人的东西,我心想,我就要在一小时之内杀了康翰迪。我屏住呼吸,掀起盒盖,发现是一个坚固的粉红色塑料箱子。
提把上系了个牌子,写着几个字:
希望用起来很顺手。
——翰
“是泡澡的东西吗?”琴蜜问。“化妆品?珠宝?”
“珠宝会装在这么大的箱子里?”我解开银色的弹簧锁。
“这里可是德州,”琴蜜合情合理地说。
“继续,”我在掀开盖子之前迟疑了一下,凡妮便怂恿道。
打开箱子时,我来不及掩饰就露出压抑不住的微笑。是一套完整的工其组,包括粉红手把的锤子、卷尺、一把螺丝起子和一套扳手。
“工具组?”琴蜜茫然地问。“欸,真是不寻常的礼物。”
连凡妮都一脸失望。她无疑希望那是示好或会惹人闲话的东西,或者至少很昂贵。但送一套工具组,怎么看也不像有火辣辣的恋情。
不幸的是,对我来说,这比一整箱钻石更有效。这暗示康翰迪很了解我,在其它男人永远做不到的层面上,他懂我。连尼克都做不到。这让我害怕,却更让我开心。
“很不错,”我温和地说,转头掩饰发烫的脸颊。我合上工具箱,把它放在办公桌旁的地板上。
凡妮在我位子上待到其它人都回去工作。我感觉得到她盯着我的后脑。我装作不晓得,盲目地研究笔电的屏幕。
“你对男人真是没有自己的一套,是不是?”我听见她刻意压低声音说话,不让别人听到。“换作是我,就有办法让他送比那个好得多的东西。”
我说服自己唯一有礼貌的作法,是谢谢翰迪送礼给我。所以那天晚餐后,我上楼到他的公寓,希望他不在家。我计划在门坎留下酒和字条,避免跟他有实际接触。
但我步出十八楼的电梯时,看见翰迪在按门锁的密码。他刚结束健身——想必是去六楼的健身中心——身上穿着运动长裤,湿掉的圆领衫贴住身上的每道线条。他体格很好,但不到壮汉的地步,只是很……强而有力。精壮。整个背面都看得出肌肉起伏的脉络。他的二头肌撑起圆领衫的袖子,颈背的头发都汗湿了,皮肤焕发着卖力运动后的光泽。
他是个魁梧、冒着热气的男人,我光是站在那里就几乎闻得到咸咸的新鲜汗水和火热肌肤的味道。我感觉到排斥和渴望两股令人迷惑的力量在拉扯。我想要品尝他。我想把嘴贴在他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都好。我也想尽快往反方向逃走。
他回过头来一看,我设法露出微笑,将那瓶酒紧紧握在身前。
“嘿,”他轻声说道,定定地看着我。
“嘿。”要走到他面前似乎得花上长得简直荒谬的时间,走廊彷佛变成一条往反方向移动的输送带。我终于来到他旁边,动作笨拙地递出酒瓶。“谢谢你送的礼物,”我说。“我很喜欢。”
他推开门。“进来吧。”
“不,谢了,我只是想拿这个给你——”他接过瓶子时,我们的手指相触,我立刻把手抽回来。
他一脸笑意,眼睛里闪过挑战的光芒。“你不想看看托德设计的装潢吗?”
“我……好,我猜我可以进去一下下。”我跟随翰迪进入公寓。他把灯光打开,看到这里的改变让我差点惊呼。这里变得有种低调但精致的乡村风情。木材和装潢的丰富大地色系跟那一大排窗户形成对比。家具的数量尽可能简化,只有几件舒适的大型摆设,包括一张长沙发、椅子和一张低矮的焦糖色皮革无背软垫椅。有面墙上挂着三幅一组的画作,描绘赶小牛的场面。很完美。
“无论你付给托德多少钱,”我说,“都已值回票价。”
“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翰迪赞赏地端详那瓶酒。“纳帕山谷的葡萄酒。我很喜欢,尤其是他们的卡本内。”
“你后来参加过品酒会吗?”我问完脸一红,想起他之前在酒窖时是如何将我抱到品酒桌上,然后站在我的双腿间——
“去过几次。”翰迪把酒放在流理台上。“我东学一点、西学一点。不过一直学不会嗅觉回溯。”
“那个动作很细微。如果把酒含在口中温热到跟体温差不多,有时候可能会有帮助……”翰迪一靠近,我就完全忘了自己在说什么。我的视线移到他颈间晒黑的皮肤,以及喉咙底部微湿的凹处。“那么……”我说,“我该走了,好让你去冲澡。”想到他赤裸地任热水冲刷那坚实的肌肉、潜伏在底下的所有能量,就让我更难镇定。
“你还没看到公寓其它的部分,”他说。
“我确定那也很漂亮。”
“你至少该看看卧室。”
我看到他眼睛里舞动的促狭。他在揶揄我。“不了,谢谢你。”
翰迪靠向我,全身发达的肌肉和荷尔蒙扑来,他一手撑在墙壁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他闲聊似地问道,“你的眼睛颜色跟胡椒博士汽水一模一样?”
我哈哈大笑,卸下心防。“你用这种台词钓得到女人吗?”
他似乎很高兴我笑了。“可以,只要是合适的女人。”
“我不是合适的女人。”
“你和托德……是很久的朋友了吗?”
我点点头。“从中学就开始。”
他两道深色的眉毛打了个结。“你曾经跟他出去过吗?”
“你是指约会?没有。”
他的神情豁然开朗,彷佛我的回答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想。“那么,他是同性恋。”
“嗯,不是。托德有点算『什么都敢尝试』。他和男男女女都交往过。他对任何可能性都抱持开放的态度,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的外在只是种包装。仔细想想,他的观点非常文明。”
“我从不文明,”翰迪宣直地说。“我只对有乳房的包装感兴趣。”他的视线扫过我的胸口。考虑到我不怎么伟大的胸部,他的兴趣让我感觉有点没保障。他的目光回到我脸上。“海芬,我明晚有个活动……有家剧院要重新开幕——”
“哈利斯堡剧院?”这座全国知名的剧院在被洪水冲毁底层后,已进行了长达一年的重建工程。本地和举国名流都会去参加重新开幕晚会,德州的政治及社交精英当然更不可能缺席。“我要跟托德一起去。”
“我一个合伙人代表公司捐了笔钱,所以我不得不参加。”
我有种感觉,翰迪本来正要邀我跟他一起去。当成约会。这么一想令我感到热得喘不过气来。我尚未准备好跟任何人约会,尤其不要跟他。“或许我们会在那里碰面。”我试图轻快地说。“但万一没碰到……先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你也是。”
“好。再见。”我转身摸索门把。他伸手绕过我抓住它。
“我来开吧。”
我惊慌焦躁地等候,准备要逃出去。但翰迪在开门前顿了顿。
“海芬。”他等到我转回身来,身体正对但没有接触到。两人之间的感知是如此浓烈,我几乎可以感觉他压在我的肌肤上,感觉到他的坚硬和重量。我忍不住猜想跟他上床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压碎并且伤害我,他会不会很温柔?
接着,我猜想他是否打过女人。
不知怎地,我想象不出那双强有力的手打伤比他脆弱的人,使血管断裂并留下瘀伤。但尼克让我学习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我真能鼓起勇气再试一次,绝不要找这么雄强的生物。但也许那正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内心深处我知道,翰迪不可能有真感情,或真正的连结。
受到那双蓝眼睛的蛊惑,我抬起头看他。即使知道这样大错特错,我还是好想融化在他怀里,想贴住他魁梧健壮的身体,然后……放松。呼吸。信任。
“留下来,”他柔声说,“跟我共享这瓶酒。”
“你……你需要冲澡。”
他缓缓地露齿一笑。“你也可以一起来。”
“是啊,”我阴郁地说,脑海中满是抹上肥皂的男性肌肤,和光滑水润的肌肉。“哪有可能。”
翰迪打开门让我逃出去。“那会很好玩的,”我沿走廊离去时,他在后面喊道。
我忍不住藏起微笑,不敢回头。
之后,我整夜焦躁不安,睡眠被许多梦境打散,早上醒来时全身酸痛,心情欠佳。我明白到,每一次和康翰迪相遇,感觉起来都像是前戏。
“星光体验”是当晚的主题,号召歌手和音乐人为老牌音乐团体盖希文兄弟致敬。至少有五百人在剧院里走动,空气中飘着轻快的爵士乐。盖希文是完美的选择,让这个夜晚有种即兴又融洽欢愉的感觉。
炳利斯堡剧院包含两个厅,上面那厅有四层楼高,专为大戏而设的传统大舞台。但我觉得下面那厅比较有趣。它是组合式的舞台,地板是分段拼合的,每一小块地板底下都有独立的油压装置,让舞台地板可以重新装配成戏剧演出所需要的任何形状。墙壁也是拼合的,容纳更多设计上的可能性。
尽避我对托德有爱情免疫力,还是很欣赏他穿晚礼服的模样。从他得到的注目看来,大多数人也有同感。他如猫般灵巧,晚礼服穿在那瘦削的身体上有种优雅的洒脱。
托德稍早带我去采购,挑选我要穿的礼服,一件简单的黑色垂领贴身长礼服,缀有黑色丝绒细带。正面相当端庄,但背后挖得很低,底下几乎不可能穿任何衣物。
“这就是胸部小的好处,”托德告诉我。“不需要胸罩看起来也能很挺。”
“我不担心正面,”我说。“也不担心挺不挺。我担心的是通常不会晒到太阳的部位感觉凉飕飕的。”
但托德从我背后检视、要我安心,他说股沟一点也没有露出来。只要没有人站在我的上方、顺着背部往下看,就不会曝光。
一如所料,我的家人大多都到场了,包括爸爸、莉珀和三个哥哥。莉珀美得销魂,她穿着一件红色的丝质礼服,微微闪耀的衣料打褶垂下,里住她性感的身段。
“我忍不住要盯着你太太看,”托德告诉盖奇。“那就像凝视火焰。”
扒奇咧嘴一笑,伸手揽住莉珀。乐队开始演奏〈拥抱你〉,莉珀抬头看他。“你想跳舞,”盖奇解读她期盼的眼神,她点点头。他握住她的手呢喃:“那么,来吧。”低低的语调令她脸红。手指紧紧交缠,他领着她走开了。
“她把你训练得其好,小伙子,”托德在他们后面喊道,然后在我和杰克旁边坐下。桌子的另一边,人们不断来向爸爸致意。
“她对他大有好处,”杰克看着莉珀和他哥哥跳舞,评论道。“婚后他放松了许多。而且我从没想过盖奇会对任何人如此疯狂。”
我对杰克露齿微笑。“你将来也一样。有一天,你会遇见某个人,然后觉得自己好像被木棒敲中脑袋。”
“我每个星期六晚上都有那种感觉,”杰克知会我。
“你的约会对象很辣,”托德看到杰克今晚的女友正从女厕想办法要走回我们这一桌。“她叫什么名字?是海蒂吗?”
杰克脸色一变。“不。老天,别叫她海蒂。她是劳拉。她和海蒂上星期打了一架。”
“为什么打架?”我看到哥哥脸上愧疚的表情,翻翻白眼。“算了,我不想知道。”
“有另一件事你可能也不想知道。”托德告诉我。
对我困惑的表情,他只是向桌子的另一边点点头,爸爸仍在接见客人。看到康翰迪站在那里跟他握手,我的心揪了起来。翰迪穿起晚礼服不像名流雅士那般一派悠闲,反倒隐约带点不耐烦,好像宁可跟兄弟们出去喝杯冰啤酒。被束缚在文明的衣服中,他似乎比平常更具爆发力。
我父亲瞇起眼睛、饶有与味地打量他。一如往常,他的细腻可比尖嘴锄。而且他开口时,大家照例屏住呼吸。“你打算来跟崔家搅和吗?”爸爸带着和蔼可亲的兴趣问道。“试图在我们头上倒饮料?”
翰迪大方地迎上他的目光,年轻恶棍打量老恶棍,不无致敬之意。“不,先生。”
“那你为何选择住在我的大楼?”
翰迪露出淡淡的笑意。“想要从顶上往下看的人,不只是崔家。”
不必看我爸爸的脸,也知道他就爱听这种话。爱死了。另一方面,他也不会轻意忘记旧帐。“好吧,”他对翰迪说。“你来跟老大致敬过了,可以走了。”
“谢谢,但我想见的不是你。”
然后翰迪看向我。
他当着家人的面追求我。我立刻绝望地看向托德,无声地恳求他帮忙。但他太享受这场好戏了。
崔氏一族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回望翰迪,尽可能以正常的口吻说:“你好,康先生。今晚愉快吗?”
“正在希望。”
短短四个字中潜藏着一整个世界的麻烦。
“嘿,康翰迪,”杰克站起来拍拍翰迪的肩膀。“你说我们去酒吧喝杯啤酒如何?”
翰迪毫不动摇。“不,谢谢。”
“算我请客。我坚持。”
彷佛这还不够恐怖,盖奇和莉珀回来了。只要跟妻子有关的事,盖奇的占有欲可不只一点点。他盯着翰迪的眼神有如死亡的承诺。
莉珀紧紧握住扒奇的手。“翰迪,”她露出轻松的微笑,“好久不见。你好吗?”
“很好。你呢?”
“好极了,”她说。“我们生了个小男孩,叫麦修。”
“我听说了,恭喜。”
扒奇瞪视翰迪的模样,让我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想做什么?”他静静地问。
翰迪把视线转向我并定住,回答道:“我想跟你妹妹跳舞。”
我还来不及回答,盖奇就说:“门都没有。”
杰克几乎同时说道:“我不赞同。”
我父亲隔着桌子看我,扬起眉毛。
乔伊哥哥选在此刻出现在我的座椅后面,一手搭在我肩膀上。“有问题吗?”他不是真的在发问。
我家的男人快让我窒息了,他们保护我的决心如此强烈,连想都没想到该问我的意见。
我抽身躲开乔伊的手。“没问题,”我告诉他。“康先生只是邀我跳舞。我就去跳——”
“不可以,”乔伊又压在我的肩。
我恼怒地用手肘顶他身侧。“我又没问你的意见。”
“你也许该问,”乔伊咕哝,严厉地看我一眼。“我需要跟你谈谈,海芬。”
“稍后吧,”我觉得好丢脸。我们已经引起注意,好多人都在看。
“现在,”乔伊坚持。
我不敢置信地瞪他一眼。“天哪,”我说,“即使是德州最具控制狂的家族,这样也太荒谬了。”
翰迪的脸色很难看。“我去酒吧那边,”他告诉我,“等委员会开会表决能否准许你跳舞。”
说完他从容离开了,我则瞪着乔伊,他通常是最少出手干涉的哥哥。
当然,那不是称赞,但勉强还算。
“我们告退一下,”乔伊对其他家人说道,带着我离开桌边。
“怎么回事?”迂回穿过人群时,我紧绷地低声质问。“我跟康翰迪跳舞,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男人是个麻烦人物,”乔伊冷静地说,“而且每个人都知道。既然这里有许多男人可供挑选,何必给他机会?你有那么坚决要挑战自家人的地雷吗?”
“新闻快报,乔伊:生命中有些事情是我可以作主,而不必考虑家人的地雷。”
“你说得对,”他等了一下才说。“但如果眼看你又要落入险坑,我还是不能袖手旁观。只要有机会阻止你掉下去,我就不能不出声。”
“无论我要或不要跟康翰迪做任何事,都不干别人的事,”我说。“后果我自行承担。”
“好,只是你要了解遭人设计利用的可能性有多高。”
我锐利地看他一眼。“你为何这么说?”
“两年前,你结完婚没多久后,我被找去帮《德州月刊》为康翰迪的报导拍照。那是他要求的。我花了大半天跟他相处。我们聊了许多事,但拍摄接近尾声时,我发现谈话中的每一条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他不断问问题、挖掘消息、想知道私下的细节……”
“莉珀,”我咕哝。
“要命,不,不是莉珀。是你。”
“什么?”我虚弱地问。
“他说你们在婚礼上见过面。”
我的心跳好像要停止了。“他有告诉你怎么遇上的吗?”
“不,但他似乎印象深刻。所以我就清楚讲明不准碰你。我告诉他你已经结婚了,而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仍然想知道更多。即使在当时,我也有很不妙的感觉。”乔伊停下脚步,低头用跟我一样的深棕色眼睛看着我。“现在你才刚离婚,很脆弱,他就来追你了。”
“他没有追我,他只是邀我跳舞。”
“他在追你,”乔伊坚定地重复。“这房间有那么多女人,他只来找你。你觉得原因何在,海芬?”
我全身泛起寒意。狗屎。或许我又成了巨蛋体育场里的那个女人。或许我受到翰迪吸引,仍因为我是有自毁倾向的被虐狂。
“他一定有所图谋,”乔伊说。“他想留下记号,报复崔家,从我们身上获得某种东西。他一点也不在乎利用你来达成目标。他知道最能挑动你的,就是全家都不赞同的男人。”
“那不是真的,”我抗议。
“我认为是。”乔伊扒梳头发,看起来气急败坏。“看在老天的份上,海芬,去找别的人。你若想结交男友,我认识一大堆——”
“不,”我绷着脸说。“我不想结交男友。”
“那我们回座吧。”
我摇摇头。想到要橡个被教训过的小孩回到全家面前,我就受不了。
“你想跳舞?”乔伊问。
那激起我不情愿的笑容。“跟哥哥跳?不,那太可悲了。况且,你讨厌跳舞。”
“的确,”乔伊看起来松了口气。
“我要去洗手间补个妆,”我说。“几分钟后再回去。”
乔伊离开之后,我闷闷不乐地漫步穿过房间。显然我不该来参加剧院的开幕晚会。我该留在家里。有好多事情要思考,包括为何尽避我自己的判断力和家人都觉得这是个错误,我仍深受康翰迪吸引。
但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向吧台。
要找到翰迪高大宽阔的身影并不难。他斜靠在吧台上,手里端着一杯酒。他显然在和某人聊天,虽然他的肩膀挡住了视线。我迟疑地走过去,头微微一偏想看他的同伴是谁。
他正在和一名女子交谈。当然喽。长得那么帅的男人吸引不到女人,我才不信。那个女人苗条、胸部丰满,穿着闪亮的金色礼服。那副打扮,加上淡金色的头发,使得她看起来像是展示用的小奖座。看到她的脸,我浑身僵住。
“嗨,凡妮,”我软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