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度难挨的半小时里,怀亚特·吉勒特坐在阴冷、中世纪土牢一般的狱室里,不愿去想是否真的会发生——自己是否真的会被释放。他不让自己抱一线希望。在牢里,最先夭折的就是期待。
忽然,随着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门开了,警察们回来了。
吉勒特抬起头,冷不防注意到安德森的左耳垂上有一个褐色小圆点,显然是耳环孔,不过很久以前肉就长回去合上了。只听这位警官开口道:“法官签署了一张临时释放令。”
吉勒特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一直是紧咬牙关、肩膀缩做一团第坐着。听到这句话,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嘘了一口气。谢谢,谢谢……
“现在,你有两种选择。要么随时的都戴着镣铐,要么戴电子跟踪脚镯。”吉勒特考虑了一番后回答:“脚镯?”
“这是一个新产品,”安德森说,“有钛做材料。戴上和脱下全靠一把特制钥匙。没有人曾经挣脱过。”
“要说还真有一个”,鲍勃·谢尔登在一旁兴高采烈道,“不过,他是靠把脚砍断才挣脱的。只走了一英里路血就流尽身亡了。”
吉勒特此刻对谢尔登陡升恶感,就像这位身材魁梧的警察天知道什么原因对他似乎也没有好感一样。
“它能在六十英里内追踪到你,并通过金属器连续发出信号。”安德森继续道。
“你说得很清楚了。”吉勒特说。然后他转向监狱长:“我需要去牢房里拿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监狱长不满的问,“你不会出去很久的,吉勒特,没必要整理打包。”
吉勒特对安德森说:“我需要拿一些书和笔记本,另外我哪里还有许多能派上用场的文字材料,从《网络世界》和《2600》上下载的。”
闻听此言,安德森转向监狱长说:“可以。”
一阵响亮的电子嘟嘟声在附近响起,吉勒特下了一跳。这声音在监狱里从来不曾有过,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听出这是什么声音。弗兰克·毕肖普拿起移动电话,听了听,用手指抚了抚鬓角,应道:“是,长官,队长……什么?”一阵长长的停顿,这中间他的嘴角稍稍有点绷紧。“你无能为力?……好吧,长官。”
他挂上电话。安德森朝他挑了挑眉毛。这位负责凶杀案的警探嗓音平和地说:“是伯恩斯坦队长。又有电话报告有关马林凶杀案的消息。有人在胡桃溪市附近发现罪犯行踪,有可能往这个方向逃窜。”他飞快地朝吉勒特看了一眼,仿佛他是长凳上的一块污渍。然后又朝安德森说:“跟你说实话吧——我曾向他要求从这个案子中退出,办那个案子。可他们不同意。伯恩斯坦队长认为我在这里跟能发挥作用。”
“谢谢你告诉我。”安德森说。但在吉勒特看来,安德森并不真见得特别感激,因为这番话证实了这位探员只是半心半意参与本案,安德森转向谢尔登:“你也想接手马林凶杀案吗?”
“不,我就想干这个案子。那个姑娘简直就像在我家后院被杀了一样。我要保证不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安德森望了一眼手表。9点15分。“我们得回警署了。”
监狱长叫来大块头的看守,吩咐了一番。随后看守领吉勒特回自己的牢房。五分钟后,他已经整理好所需东西,上了洗手间,穿上外衣。然后走在看守前面,来到监狱的中央位置。
出了一扇门,又出了一扇门,经过了探视室——他在这儿与朋友差不多一个月见上一次面,又走过了律师——代理人会面室。他曾经在这里浪费了无数个小时,与榨干了他们夫妻每一分钱的律师共同商讨上诉事宜,而那些努力最终都付之流水。
最后,当吉勒特走过倒数第二扇门,来到一溜排列着办公室及看守更衣间的外围区域时,激动的洪流在他心中汹涌澎湃,呼吸越来越急促。警察们正在那里等候他。
安德森朝看守点点头,看守打开了手铐。两年来第一次,吉勒特终于在肉体上摆脱了监狱制度的控制。他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自由。
他揉着手腕上的皮肤,跟随警察往出口走去。那是两扇木门,门上有格构式消防玻璃。透过他们,吉勒特可以望见灰色的天空。
“电子脚镯等出去后再戴。”安德森说。
谢尔登态度生硬地走到黑客身边,小声对他说:“吉勒特,我想说一点。也许你心里正在想,距离这么近,两手又没有铐上,可以瞄准机会抢夺武器什么的。我可警告你,哪怕你只是有什么表情让我看不顺眼,我都会把你往死里揍。听到没有?我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你。”
“我不过攻击了一台电脑而已。”黑客气恼地反驳,“我就干了这个。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别忘了我说的话。”
吉勒特稍稍加快脚步,赶上安德森。“我们去哪里?”
“加州警署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办公地点设在圣何塞市。它是一座独立的大楼。我们……”
一阵警报响起来,金属探测器在他们经过时亮起红灯。因为他们是离开而不是进来,负责安全岗的看守关闭了警报器,点点头表示放行。
可就在安德森手放在大门上准备推开时,耳旁一个声音响起:“对不起。”是弗兰克·毕肖普。
他指着吉勒特。“对他扫描检查一下。”吉勒特哈哈大笑。
“真可笑。我现在是出去,不是进来。谁会从监狱里偷带什么东西出去?”安德森没有吱声,但毕肖普示意看守过来。看守用金属探测棒在吉勒特身上来回扫描。扫到他的右边裤口袋时,金属棒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
看守把手伸进裤带,拉出一块电路板,上面满是电线。
“这是什么玩意儿?”谢尔登大声问道。安德森仔细看了看。
“是红匣子吗?”他向吉勒特发问。吉勒特沮丧地望着天花板:“没错。”
安德森转向毕肖普和谢尔登:“知道吗,通过网络闯入电话公司电脑系统的‘飞客’为了达到盗打电话、窃听他人电话内容、防止别人对他们的电话搭线窃听的目的,使用几十种线路盒来欺诈电话公司……这些线路盒不同颜色来区分。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你们眼前这个被称作红匣子。它能在投币公用电话里模仿硬币的声音,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将电话打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看着吉勒特。“你准备拿这个干什么?”
“我是想万一迷路时可以用它来给朋友打电话。”
“你还可以在大街上把红匣子卖给飞客,也许可以弄个两三百块钱花花。我是说,假如你准备逃跑需要钱的时候。”
“我想别人也许会这样吧。但我不打算这么做。”
安德森又看了看电路板。“线布得不错。”
“谢谢。”
“你巴不得有个电烙铁,对吧?”
吉勒特点点头。“确实如此。”
“你要再犯这种案子,我会叫辆警车亲自把你送回监狱。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干的不赖,”鲍勃·谢尔登轻声道,“可是,生活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大失所望的事,你不觉得吗?”
不,怀亚特·吉勒特心想。生活不过是一次大规模的黑客攻击。
在硅谷以东,有一所圣·弗朗西斯中学。它是圣何塞市一所年代久远的私立男校。在学校的电脑房里,一位胖墩墩的十五岁学生正一边透过厚厚的镜片盯着显示器,一边在键盘上奋力敲打。
这个地方的名称不太准确。不错,它里面是有电脑,可是,“房”这个说法有些言过其词,这位学生心想。它位于地下室,窗子上又装着铁栅,看起来活像个监牢。很可能过去真是个监牢。大楼的这部分建筑已经有二百五十年历史。有谣传说,当年加利福尼亚的著名牧师坚尼皮罗莎拉教士,就是在这间屋里传播福音的。据说他当时在这里把美国土著人的上衣剥光,用鞭子狠抽他们,直到他们皈依耶稣。高年级的学长们开心地告诉学弟们说,那些倒霉蛋中有些人根本没能等到皈依就被活活打死了。他们的阴魂如今还在这些监牢里,也就是像这间屋一样的房子里,徘徊不散。
杰米·特纳是个长相笨拙、黑头发的二年级男生。最近不顾鬼魂的传说成天泡在这里,敲计算机键盘的速度可与光速媲美。平生中他还没有拿过低于九十二分的成绩。尽管距离期末还有二个月,他已经读完了所有课程的必读书目——完成了大部分作业。他拥有的书籍比圣·弗朗西斯中学的任何两位学生加起来都多,《哈利波特》丛书每一本他都读过5遍,《指环王》读了八遍,网络小说及科幻小说作家威廉·吉伯森写的每一个字都被他读了无数遍,简直到了滚瓜烂熟的地步。
如同无声机关枪枪火一般,他敲击电脑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小屋。突然身后嘎吱作响。他迅速回国头去。什么也没有。
接着是劈啪一声。寂静。只闻风声。
可恶的鬼魂……见他们的鬼。还是回到工作上来。
杰米·特纳把厚厚的镜片往鼻梁上推了推,重新工作起来。灰色的光新从雾气蒙蒙的天空透过铁窗泻进屋内。外面足球场上同学们正在欢笑着,呼喊着,前追后逐,破门得分。9点30分的体育课刚刚开始。照理杰米也应该在外面的,而且铁靴子不会喜欢他藏在这里。
可铁靴子并不知道。
杰米并非讨厌这位寄宿学校的校长。一点也不,真的。要想讨厌一个关心你的人并非易事。(比如,他可不想杰米的父母,“你还好吗?23号见,儿子……噢,等等,不行。你妈妈和我到时会很忙。我们会在1号或者7号去看你。到时一定回去。爱你,再见。”)只是铁靴子的疑心病实在让人受不了。它意味着夜间像对待囚犯似的对他们实行一级防范禁闭,还有那些可恶的报警安全装置,以及时时刻刻清点学生的做法。
还有,比如,他不让男孩们同自己年长并不乏责任心的哥哥们一道去参加毫无害处的摇滚音乐会,除非有父母签字的同意条,而你甚至连父母在哪里都不知道,更别提还要让他们花上几分钟在什么东西上签个字在及时传真给你,不管那东西多么重要。
爱你,再见……
现在,杰米决定自行解决。在奥克兰一家音乐厅担任音响师的哥哥马克告诉杰米说,那天晚上杰米如果能从学校里跑出来,他可以带他去桑特纳乐队演唱会,甚至还有可能给他弄几张自由出入后台的通行证。可如果他不能在6点30分之前逃出来,他的哥哥就的按时上班去了。要在规定的时间赶到可是个问题。因为溜出圣·弗朗西斯中学并不像影片中演的孩子们顺着用床单卷成的绳子从楼上滑下来溜出去玩个通宵那么简单。圣·弗朗西斯中学也许看起来像做年代久远的西班牙城堡,但它的保安措施却绝对是高科技的。
当然,杰米能够顺利溜出自己的房间,即便在夜晚,房间也没有上锁(圣·弗朗西斯中学到底并不是监狱)。通过防火安全门走出大楼也不成问题——只要他能让火警装置失灵。可那只能让他走到校园里。而校园四周全都被将近四米高、顶上安装着铁丝网的石头墙围住。要想翻越这道墙是痴心妄想——至少对他是如此,这位身材矮胖的电脑高手最怕高了——除非他可以闯入相关电脑系统,窃取通往大街那扇门的密码。此刻他正在忙乎的就是这件事,闯入铁靴子元首大人,对不起,应该叫威廉·c·波瑟医学博士的电脑,窃取密码文件。
这会儿,他已经顺利进入铁靴子的电脑,并且下载了内含密码的文件(方便得很,因为文件名就叫保安密码。嘿,真是太深奥难懂了,铁靴子!)文件中保存的不用说加密的密码版本,杰米要用它必须先解密才行。可是杰米手上这台兼容机威力不够大,想要破译密码得花好几天功夫,因此他此刻正在侵入附近的一个计算机站点,打算寻找一台威力够猛的主机电脑帮他解密,使他能够像变魔术一般来得及赶上约定时间。
杰米知道,因特网的初衷就是形成一个大型学术网络,促进研究成果的交流,而不是封锁信息。最早通过网络连接的机构——通常是大学——的安全防范措施远远不及近年来才加入网络的政府组织及商业公司。
他在网上象征性地“敲击”北加利福尼亚科技工程大学计算机实验室的大门,里克在屏幕上得到下列文字:
用户名?
杰米回答:用户。
密码?
回答:用户。
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行文字:
欢迎你,用户。
哼,看来在安全方面你只能得个F-的分数,杰米在心里挖苦道,开始浏览机子的根目录——也即总目录,终于在该校网络上发现了一台大型超级电脑,也许是老式Cray机吧。此时这台机子正在计算宇宙年龄,有趣,不过再怎么也比不上桑塔纳乐队来得酷,杰米心想。他把浩瀚的天文项目推至一边,上载了他自己编写的一个名叫Crack-er(骇客)的**,开始了从铁靴子文件里盗取英文密码的艰苦劳动。他……
“噢,该死,见鬼。”他诅咒着,嘴里蹦出铁靴子绝对不会说的字眼。他的电脑又死机了。
这种情况进来发生过几次,搞得他很恼火,可就是找不出原因。对计算机了如指掌的他,不明白何以会发生这种停格卡住现象。6点30分迫在眉睫,他可没时间来处理机子崩溃至少今天不行。不过他还是把这个死机情况飞快记在了自己的黑客笔记本里,就像任何一位出色的程序设计师一样,然后重新开机,重新上网。
他查看了一下Cray机,发现即便在他下网的时候,这台机子让在继续使用它的Crack-er软件窃取铁靴子的密码文件。也许……
“特纳先生,特纳先生,”一个声音在附近响起,“猫在这里干什么呢?”
杰米闻声吓得灵魂出壳。但他还算镇定,及时按下了ALT-F6键,紧接着,脚穿绑带鞋的铁靴子校长变来到他的终端机前。
屏幕上一篇有关雨林生存困境的文章代替了他的非法窃取他人数据软件的详细信息报告。
“你好,波瑟先生。”杰米向他问好。
“啊”这位又高又瘦的先生俯身望着屏幕。“还以为你会躲在这里看黄色图片呢,特纳先生。”
“不会的,先生。”杰米应道,“我不会干那种事。”
“研究环境,关心人类都对可怜的大自然母亲做了些什么,对吧?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现在是体育课时间。你应该亲身去体现以下大自然母亲。走,到外面的操场上去,呼吸呼吸加利福尼亚的新鲜空气。跑一跑,进几个球。”
“不是正在下雨吗?”
“只是毛毛雨罢了。再说,雨中踢球可以陶冶品性。走吧,出去,特纳。绿茵队下场了一个球员。洛克内尔先生想往左边跑,脚踝却向右扭,只好下场了。赶紧去增援一下,你们队需要你。”
“可我得先关掉电脑系统,先生。可能需要几分钟。”
校长走到门口,回头喊道:“希望十五分钟后看到你一切准备停当出现在场上。”
“好的,先生。”杰米?特纳嘴里应着,尽量不流露出失望至极的心情,他可真不愿用一块湿淋淋的草坪加上十二个愚蠢的同学和他的电脑交换。再按ALT-F6键,视窗雨林退去。杰米开始敲击详细显示指令,想看看究竟他的Crack-er软件对密码文件的盗取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突然他停下手,眯起眼睛盯着屏幕,发现有些异常。显示器上的字似乎比正常的模糊,字幕仿佛也闪烁不定。
还有:他敲击键盘上的字母键时,他们的反应也有点缓慢呆滞。这太奇怪了。他琢磨着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杰米编写过一些诊断软件,他决定等拿到密码之后,将那些软件运行一两个看看。他们或许会告诉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他猜想麻烦来自系统文件夹里的程序错误,也许是图像加速器出了问题。他会首先检查它。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杰米·特纳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年头:那些模糊的字母和字母键缓慢的反应完全不是操作系统的毛病,而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死去的印第安人鬼魂在捣蛋作怪。这个鬼魂漂浮在杰米和他的计算机之间,对杰米的存在恼羞成怒,于是用冷冰冰的幽灵手指键入一条绝望的求救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