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妮画廊座落在花园路临街的平地上,在西尔斯商店和布卢明代尔公司之间的一个不显眼的地区内:一块纵深的长方形面积,高高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和天蓝色的装饰,衬托出这条林荫路色彩的主调。星期天午后十二点半,麦克斯透过画廊橱窗的玻璃往里看,他看见四壁光秃,地板上靠墙竖着几幅画,还看见了顺着房间的纵向放置的三个黑色的金属容器。他联想到希腊古瓮,后来弄清了它们就是雷妮上个星期一在电话中讲到的那些价值八百二十元的橄榄形罐,当时她让他丢开手头的一切事,给她送一张支票去。如今它们就在那儿,既是货到付款,说明她已付过款。生了锈的黑色金属罐大约有三英尺高。一个就放在门口附近。他挪了个地方,看见了玻璃上的通告:今日闭馆,敬请原谅。这是雷妮用花体字母写的,这几个字的下面还划了三条线。闭馆——可是当他去推那个黄铜把手的时候,那扇门却开了。麦克斯进了门,站在那儿往那个立在近处的橄榄形罐里面看。烟头、口香糖包纸、一个“斯蒂罗福姆”牌塑胶杯……一个头发留到肩头、瘦得皮包骨、长得像拉丁人的小伙子从展览厅的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幅画,一幅很大的画。他放下画,让它斜靠着地板中心的一张书桌,然后看着麦克斯。
“你认识字吗?今天我们关门。”
那个小伙子返了回去,穿过背后的一个门厅,朝一扇敞开着的对外开的门走去。
麦克斯走到那幅画的跟前,这幅画有六、七英尺宽,五英尺高,上面涂着淡绿色,不同深浅的厚厚的绿颜料上加上了几笔红色、棕黄色、黑色……他想像不出这是什么。可能是丛林,那些冒出来的模模糊糊的绿色的东西,漂浮在那片丛林之上;很难说清。其他的画靠着这张桌子的另一面。一些画取了下来,放在地板上,新的画正要挂上去,雷妮正在为她的一次令人陶醉的高水准展览准备。她可能在后面她的办公室里。麦克斯朝那个方向看了看,看见那个小伙子拿着另一幅油画来了。
他对麦克斯说:“我跟你说过我们休馆了,”然后放下这幅油画,靠到他第一次带出来的那一幅上。他直起身来,甩开垂到脸上的头发。可是头发都沾到了一起,脸上还有多余的头发。他有点面熟……
他对站在那儿的麦克斯说:“你有什么问题吗?”
麦克斯略带微笑。“我是雷妮的丈夫。”
那人说:“是吗?……”然后就站在一边。
“她在哪儿,在后面吗?”
“她去给我弄吃的了。”
“你在这儿做事吗?”
麦克斯觉得这个小傻瓜不像做事的。他说:“不,我没在这儿做事。”说完就转过身朝画廊的后面走去。麦克斯绕过桌子走过去,发现了更多绿调子的图画。他弓下腰去看签名,是用黑色草草涂写的。
大卫·德·拉·比利亚。
那家伙大概就是大卫,几周前雷妮说过要找的那个“查克马哈罗德”餐馆的古巴打杂工。这时他又拿着另一块油画布回来了……
他大约五英尺九英寸高,一百三十磅重,穿着黑色的T恤衫和紧裹在腿上的黑色牛仔裤。
麦克斯说:“你是大卫吧,嗯?”用的是准确的发音。“我看不懂这里画的该是什么。”他说话时眼睛看着面前的那幅画。
那个古巴打杂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而不是该是什么。”他拉开桌子的一个抽屉,拿出一叠纸,上面都写有大卫·德·拉·比利亚的粗体字,他抽出一张递给了麦克斯。一张印好的新闻纸。姓名,一九六五年生于海利……他说:“如果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读读邮报上那段。”
麦克斯找到了,是一段下面划了线的引文。他出声读道:“‘……德·拉·比利亚提供了他的生活的一幅生动的抽象派拼贴画,尽管是用了隐喻的手法……他用了年轻人大胆的变形手法。’”麦克斯又看了看那幅画。“对,现在我看出了年轻人的大胆。不过我不认为变形得特别厉害。你用什么作画,铁锹吗?”
“我看出来你是狗屁不通。”那个古巴打杂工说。
麦克斯满可以承认这一点,但不是今天,现在他已经很有把握这个打杂工为什么面熟了。在当年的像片中他的耳朵上、头发上、身体上、柔毛的小胡子上都贴着菱形小饰物。这时麦克斯说:“那些地方都是人吧?”
“来自我的生活,”那打杂工说:“在寻找逃脱的出路。”
麦克斯往前凑了凑。“在那地方你贴了什么东西,是吧?我原以为全都是颜料呢,看上去像是树叶。”
“从甘蔗上来的。我表现生活就像一块甘蔗地,把我们困在里边,而我们必须冲出去。”
“据我所知,在海利是没有甘蔗地的。如果这是你的生活的话,”麦克斯说着,目光从油画布移到那打杂工身上,“我怎么没看出任何陷进去的描绘呢?几年前我是不是给你写过保释书?你受过盗窃的指控吧?”
“你疯了。”
“你难道不是大卫·奥尔特加吗?”
“你看到那上面我的名字了,读一下。”
“什么,德·拉·比利亚?那是你假冒的姓氏。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叫大卫·奥尔特加。警察当场查获你的赃物,判了你六个月。”
大卫·奥尔特加·德·拉·比利亚转过身,要走开。
麦克斯在他身后说:“你卖掉过这种破烂画吗?”
那打杂工站住脚,转过身来。“现在我明白她为什么离开你了。”
“你卖出去过没有?我想了解我妻子的生意怎么样,如果有生意的话。”
“现在我明白她为什么不和你说话了。她已经在两周左右卖了五幅。一幅三千五百块钱。”
“你在瞎说。雷妮得到了什么?”
“那是她的事,与你无关。”
麦克斯闭口不言。她的生意,可是他的钱都花进去了,付房租、电话费——至少他没付橄揽形罐的钱,三条腿的铁烟灰缸,要由两个人抬着才能倒空的。他想要她这时能端着大卫的午餐进来——他要推着她走进办公室,告诉她,就是这样了,一刀两断了,她自己过好了。他要告别写保释保证书的生意,填离婚证书。他注视着面前的那幅画。
离婚不过是迟早而已,也许对她来说已经不突然了。
但要明确地告诉她,他不准备再付她的什么账单了。
那个插足的艺术家大卫说:“你看见这一幅了吗?”边说边朝一幅油画走了过去。“好好看看它。告诉我画中你认识的那个人。”
“我没看出画中有任何人。”“在这部分,就在这儿。”
麦克斯凝视着,一个身影开始显露出来。一个男孩?他往近处凑了凑,眯起眼睛看。留着男孩的短发却是个女人,两个点象征她的一对裸露的乳头,一块微小的黑色污斑可能是她的阴毛。在墨绿色的、用浆糊黏的或用颜料堆的树叶中有一个淡绿色的女人。“那该是雷妮吧?”
“伙计,你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认识了吗?是的,她一直为我摆姿势作画,像那上面一样一丝不挂。”
难以想像。雷妮习惯到厕所里去换睡衣。这个小傻瓜怎么能让她把衣服脱了呢?可是等一下……麦克斯说:“雷妮在甘蔗地里做什么呢?”
“这片地是她郁闷心情的象征,她想从中解脱。”那个餐厅打杂工说:“你束缚了她这么些年。她没有自己的生活。”
麦克斯说:“束缚?”
说到这儿他就停了。他要做什么呢,为了这么一个孩子就改变对二十七年夫妻生活的看法吗?他有了一个好主意,于是说:“帮我个忙,你愿意吗?”
那个餐厅打杂工疑惑地说:“什么?”
“把我画进去,正从甘蔗地里出来。”
欧代尔喜欢这条林荫路,这是他曾经住过的最大最热闹的地方,全都是现代化的设施:有树木、喷泉、高耸的带天窗的圆顶、最好的商店。……这里有第五大道萨克斯服装店,欧代尔喜欢在那儿买衣服;梅西商店;布卢米商店;伯丁商店;西尔斯商店——就是路易斯去的地方。这里的二层楼上,有不同种族的人开的酒馆摊位,你可以在那儿点菜,然后把菜拿出来,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地方,就能在那儿坐下来吃。在这个季节里每天都挤满了人,贾姬说可能就是在这个地方转递。甚至可能就在那儿一边调包,一边转递;这个地区的安排布局足以使人感到纷繁混乱,贾姬说像个迷宫。
她依然坐在那张桌子旁,吃着那种植物纤维的面包中夹着某种希腊的破玩意。他没看到他想吃的东西,他们已经谈完了正事,所以他要离开了——他往医院打过一次电话,了解一下库赫怎么样了。那小子的病房里没有电话,你要询问他的情况就得由别人告诉你。昨天来接电话的那个人一直想知道是谁打的电话,所以昨天晚上他又试了一次,那个护士说休伦正在好转——谁?——看起来像这几天就要回家了。她说“家”其实指的是监狱,因为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词来了。报上说小休伦·米勒被一个联邦政府的特工“击中并逮捕”之前曾“击倒”了调查部的官员。根据那个时间和地点,欧代尔断定有人在盯他的梢,现在他会有另外的一个人告他的密了,库赫在指望警察。他需要做的是在他们把库赫带到“枪支俱乐部”之前和他谈谈。他要到医院去探视。
欧代尔有一张带地图的林荫路指南,上面标出了楼下伯丁商店旁边的一个僻静角落里有电话。他起身穿过林荫路中央一大片开阔地区,喷泉和水池映入眼帘。他朝那个下行自动梯走去,突然止步,迅速转过身,返回原处,闪进巴内咖啡与茶叶公司。
从上行电梯下来的只不过是那个保释保证人麦克斯·切利,麦克斯正朝着食品摊走去。
欧代尔从“巴内”里注视着外面,开始想:等一等吧。他为什么要躲进这里避开麦克斯呢?直到他站住瞧麦克斯在做什么这一刻,他才想到了那只劳力士手铸——没错——和可能发生的后果,麦克斯已经发现它值多少钱了。是直觉使他躲进这里。他刚到一个新地方,就有人盯住那老地方了。他对自己说,你明白了什么?伙计,你有一种天赋。
麦克斯走过站着一排顾客的食品摊位:“奥林匹克山”、马奈咖啡厅、纳特熟食店、“中国城”、意大利小餐馆,不知哪一处能够吸引雷妮这么一个过于挑食的人。她不喜欢有任何东西碰着她的盘子,甚至不能在盘子上掉一点青豆和马铃薯泥。“天下第一”炸鸡店、“美食家”烤肉店、“纳可斯·塔可斯”……可能是这家了,她会买一些辣东西给那个餐厅打杂工。但是“纳可斯·塔可斯”和土耳其风味小吃店都没有她,这里的任何摊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麦克斯转向由饭馆围成半圆形的飮食区:那儿有一座房子大小的八柱凉亭,罩着一股喷泉,凉亭的下方和周围摆了许多圈桌子。飮食区被屏风和花盆分成了许多块;走道似乎拐来拐去地打圈圈。他朝里走了几步,同时开始一次盯住一个地方,他凝视的目光一点点地向前移动,心想这地方拥挤得简直找不到人。……
只用了几秒钟就看见了她。
雷妮独坐着:那盖着头顶的黑发,绿松石的耳环,深蓝色衣裙的一边已从肩膀上滑了下来,雷妮正慢慢地挑拣着沙拉,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桌上还有一份盒饭……
在附近,几乎挨着他,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麦克斯?”他还没转过身就知道这是贾姬了,麦克斯看见她正仰脸看着自己,贾姬正抽着香烟,面前只有一杯咖啡,看来她已吃完了午饭。她说:“你忙什么呢?”面带那种羞涩的微笑。
“我刚好从你身边走过。”
“我知道,”贾姬说:“你没注意到我。你在找人。”
不用多说了。他坐下来时朝那边瞥了一眼,然后把塑胶午餐碟朝旁边推了推,把胳膊放在桌上,朝前探过身去,即使雷妮偶然朝这个方向张望,也看不到他。他说:“你把盘里的东西都吃光了。”并看着她举着香烟。“你怎么样?”
“不错。”她动了动双肩,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棉线衫,衣袖捋了上去,没穿罩衣。
“你在做什么呢,采购吗?”
挨着她的那张长凳上放着她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装各色物品的折叠购物袋,还有一个塞满东西的第五大道萨克斯服装店的黑色购物袋。
她说:“明天我就回去工作了。”好像这就解释了那些袋子。
这无关紧要。他说:“你和他们谈妥那事了吧。”
“他们好像喜欢那主意。”
“先把钱带进来,然后他们就跟踪那钱,是吗?”
“是的,可是我打算给钱打扮一下。把钱放在一个购物袋中,然后把它递给和我在这儿碰头的人。”
“实际上你不是那么做的吗?”
“他以前总是从我的座位那儿拿走航空袋的,”贾姬说。“现在有管理局卷了进来,我计划一下,你知道,让这事看起来更诡秘,好像我们知道在做什么。随后,就看雷怎么跟踪购物袋了。雷就是尼科莱,那个管理局的特工。”
“在林荫路的什么地方。”麦克斯说:“交钱吗?”
“我看就在这附近一带吧。”
“你坐下来,就把购物袋放到桌下吗?”“差不多吧。”
“欧代尔愿意这么做吗?”
“我在帮他把钱带来,”贾姬说:“他挺喜欢这主意的。”
这倒是有一线光明。虽是严肃的事,却很有趣。说来奇怪,他俩一直都面带微笑,很轻松地对待这件事,后来麦克斯说:“我听说泰勒的事了。”她的表情变了。“我在报上读到了,就打电话给卅检查院找我认识的一个人。他说泰勒没事。”
“是啊,泰勒这小子不坏,我喜欢他,”贾姬说:“不过现在我只和尼科莱打交道。他喜欢这个取钱的主意,但说他还是得当场抓住欧代尔卖枪的证据。”
“我不会说出去是我告诉你的。”麦克斯说。
“他说他不在乎钱,但我认为他实际上喜欢钱,不像假装的那样——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他看着贾姬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吐出一缕烟。她拿起咖啡杯时,麦克斯往后靠着,察看雷妮——还在那儿一点点地吃——然后又回过来往桌前探着身子。
贾姬在看着他。
“你和人约会。”
麦克斯摇摇头。
“我太太就坐在那边。”
“你在找她。”
“对,不过我没打算和她会面。”
贾姬往后靠着,向那边望过去。
“她在哪儿?”
“隔着三张桌子,穿蓝色衣裙的。”
他看着贾姬瞅着他太太。
“她很小巧。”
“是的。”
“你想和她谈话吗?”
“可以等等再说。”这时贾姬又看着他了,他说,“昨天晚上我给你打了电话。”
“我知道,我听到你留下的录音了。雷想吃晚饭,我便谈谈我们正在商量的刺。他就是这么称呼的,刺。他对我很好,”贾姬说,这时把双臂放到桌上,往前趴着。“我不由得想,他是不是为他自己才对那笔钱感兴趣。”
“因为他对你好吗?”
“支持我提出的建议。”
“他有过什么暗示吗?”
“没有。”
“那你怎么会认为他可能想自己捞那笔钱呢?”
“有一次我认识了一个有毒瘾的警察,”贾姬说:“他告诉我,在一次突击行动中,‘有一整包东西始终没有送到警察局。’这是他的原话。”
“你认识一些很有趣的人。”麦克斯说。
“我信他的话,因为后来他受到停职的处分,并且被迫退休了。”
“尼科莱给你讲过这类故事吗?”
她摇了摇头。“他竭力表现得很冷漠。”
“他没什么恶意。他是个年轻人,当警察觉得很开心。他也许会抄点近路得到一个证据——我听人这么说起过——但我看不出他会带着那笔钱远走高飞,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说:“你呢,麦克斯,要是你有这机会呢?”
“如果我处在尼科莱的位置上?”
她本来可能指的是这个,但变了主意,摇了摇头说。“不,我是说你,就是现在。不是说如果你是什么别人。”
“如果我看到一条出路,可以拿走装满钱的购物袋,我会不会利用这机会?”
她说:“你知道钱是从哪儿来的。不是什么人一辈子省下来的。甚至丢了都没人找。”
她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她一本正经。
“我可能受到诱惑,”麦克斯说:“尤其是现在,因为我已经洗手不干保释人的差事了。”
这话一出口就堵住了她提更多的问题。“我还会对我已经保释但还没到期的人负责,但我不再写新的保释书了。”
她往后靠着,放松着。“为什么呢?”
“我干腻了。……我和我代表的保险公司闹得很僵。唯一的出路是洗手不干。”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这想法很久了。我最后打定主——我想是星期四。”
“你把我从监狱里带出来的那天?”
“那天晚上我去提一个家伙。坐在暗处,拿着一支唬人的枪,那地方有股霉味……”
“是我们在一起之后?”贾姬说。
麦克斯停顿了一下。“是的……我想,我在这儿干嘛呢?十九年啦。我打定主意不再干了。而在我干着这行的时候,已经递过离婚申请了。”
她还在盯着他看,但现在看来不吃惊了。
“在结婚二十七年之后,突然之间吗?”
“你回头看的时候,”麦克斯说:“你无法相信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要朝前看,你想,妈的,既然过得这么快,我最好采取点措施。”
“你告诉雷妮了吗?”
“所以我才来这儿。”
贾姬往那边看了看。“她要走了。”
“我要把这事办了。”麦克斯说。他看见雷妮穿着掉下一个肩带的深蓝色长裙,她在桌边一站起来,裙子几乎要拖到地上了,她拿起她的袋子和给打杂工吃的那个快餐盒。
“她看上去满不错。”贾姬说:“她多大岁数了?”
“五十三。”
“身段还保持得很好。”
“那是她最关心的事了。”麦克斯说。
“她看上去挺自信。她那种走路的姿势,昂着头。”
“她走了吗?”
贾姬又回过头来看着他,点点头。“你怕她,是吗?”
“我想还不只是怕,我实际上从来不了解她。我们这么些年来谈得不多。你有过这样的体会没有?你和一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要找词儿说话?”贾姬点着头。“就是这么回事。雷妮现在做什么呢,都五十三了,还脱光了给一个餐厅打杂的古巴人当模特儿,那小子画了甘蔗地,一幅,她就卖三千五百块。所以说,她过得倒满好的。”
“哪一件事更让你不痛快呢?”贾姬说,“她当裸体模特儿,还是赚大钱?”
“那小子让我不痛快,就是那位画家。”麦克斯说:“他激得我一肚子火,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比他重五十磅,我打了他就是故意伤人,要三千块的保释金。雷妮干的事,我看很了不起。她终于找到了一些事,动手干了起来,我也就不必为了想理解她而负疚了。”
“你也不必养活她了。”贾姬说。
“也有这一个原因。她现在有工作,而我却没有了工作。”
“那么,为什么听起来你对这件事不高兴呢?”
“现在我舒坦多了,这就够了。”
贾姬点燃一支香烟,然后又看着他。“我不敢说你已回答了我的问题。”“哪个问题?”
“你现在失业了,如果有机会拿上五十多万元走掉,你干吗?”
“我说过我会受到诱惑。”她一直紧盯着他,他便说:“你知道,我在开玩笑。”
“是吗?”
麦克斯说:“连想也别想,好吗?你会送命的,你会给送进监狱。……”
他不再说了,因为她眼里又有了那种光彩,那种带笑的神色,让他又提起了精神。
她说:“但如果确有办法这么做呢?”
他们在电话中告诉欧代尔,在三楼的东侧,还说了房间号码。星期天夜里十一点半,他该做的一切就是在楼梯井中等那个警官在走廊中独自坐腻了,到护士值班台去伸伸腿时候,再作拜访。想见到库赫竟是如此容易。欧代尔穿着一身深色的西服,系着深色的领带,走进那间半暗的房间中,他带来了一盒花生糖,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他一刻不耽搁就从库赫的头下把枕头拉了出来。
库赫说:“咳,他妈的。”迷迷糊糊地醒来了,满嘴臭气。
欧代尔说:“咳,哥儿们,”把枕头放在库赫的胸脯上,“你过得怎么样?你全招了吗?他们待你好吗?”
库赫说:“你要做什么?”眯起眼睛,对他皱了皱眉,把他弄醒了使他觉得不舒服,也不高兴。
欧代尔说:“伙计,他们该用些东西堵住你的臭气了。”说着把枕头移到库赫的下巴上。“闭上你的眼睛,我用不了一分钟就能离开这儿。”欧代尔用双手牢牢地抓住枕头,开始往上移,这时,房间里的顶灯亮了。
一个肥胖的护士助理就站在床头,说:“你来这儿做什么?”
欧代尔朝四周匆匆扫了一眼,看见那个警官也在屋里,是个年龄较大但块头也很大的家伙,还挺着个大肚子。
“我正要把他的枕头放好,”欧代尔说,“我给他把枕头弄松软,让他觉得舒服一些。同时把枕头凉的那一面翻到上面来。”
那个肥胖的护士助理说:“你不该进来的。早就过了探视的时间。”
那个大块头的警官就挨着她,用一种呆滞的眼神看着他,一点不像他妈的警官。
欧代尔松开双手,垂在两侧,很温顺的样子。
“我和他妈妈说过我要来探望他。在我妈妈去世之前,她妈妈常常在我家帮我妈妈做家务。可是你瞧,我是基督复临派教徒,我整天都是出了这家到那家,为教堂募款。你们知道吗,是为了那些穷得没有吃的人辛苦的?”
那个肥胖的护士助理说:“嗯,但是你还是不该进来。”
那个大块头的警官说:“现在就抬起你的屁股出去吧。”
所以欧代尔没能除去他的心头大患库赫。他妈的。他走了,明知道他面临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