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加拉说起话来倒像是个正派人,虽说他以前是诈欺犯,如今仍有可能作案。这下完了,麦克斯想,路易斯成了抢银行的,把自己的前程给毁了。
他说,只需交给出纳员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慌。这是一次抢劫。立刻把你的五十元一张和一百元一张的钞票全拿出来。我会告诉你下一步该做什么。”路易斯说他是在|家办公用品商店的打字机上打出的纸条,还复印了。麦克斯问他抢了多少钱,好判断一下他还有多少希望。“两万,”路易斯说。“我都能得手走掉。”头七家银行他干得挺顺手,一共弄了两万多。他说,人们都以为银行总是个捞大钱的地方。不是的,他在施塔克监狱见过的银行抢犯都不是职业抢犯,多数是一时发疯。“接下来的一家银行,我从出纳手里拿过来一千七百块钱的散票和五百张一曡紥好的,我要是不拿那一叠就好了。那是一包颜料。我拿着走到街上就爆开了。里面的是红颜料弄得我满手满胳膊一直到衣服前襟都是。不过我还是走掉了。”麦克斯问那颜料洗不洗得掉。路易斯说:“洗得掉,可是有些钞票我没弄好,给染成粉红色的了。你花这两万块钱试试,我可不敢,他们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跟着我就知道警察上门来了。我给判了八年吗,实际坐了四十六个月。回到迈阿密,又给抓住,说我因欺诈违反了保释规定,我用了别人的信用卡。你看,我抢了银行,得到保释,因为违反保释规定竟会再坐两年半的牢,法官可是个好人。他把时间算到抢银行的罪上了,我就走了。”
这事该怎么说呢?这一切听起来还算合情合理,讲的态度也还平静,因为犯了这个罪而被捕,你就坐牢了。
他说他在佛罗里达卅监狱——他管那儿叫施塔克或佛卅监狱——修理汽车,伙食不算坏,他和他的同室难友混得挺好。那是个从迈阿密来的老家伙,把老婆杀了。按照那老家伙自己说的,他老婆成天跟他唠叨这唠叨那的,后来他受不了啦。
麦克斯问:“他怎么干掉她的?”雷妮刚才打来了电话,他足足听她罗嗦了二十分钟才算把电话放下。路易斯说,那家伙用枕头闷死她的。“他举着枕头问:‘你有完没完?’她开始骂他,他就把枕头按到她脸上,压了一会儿,再拿起来。‘你有完没完?’她还是没完,接着骂,直到他最后一次拿起枕头,她也彻底完了。”
麦克斯相信这是可能发生的,你一时性起,就把事办了。为难的是,路易斯这家伙是个惯犯。在俄亥俄犯盗窃汽车罪,在德克萨斯是斗殴罪,在佛罗里达这儿是欺诈和抢劫银行。路易斯四十七岁,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深色的鬈发已经变灰;他在佛罗里达州监狱里干粗重活,倒练就了一副好身材。三次坐牢总共才耗掉了他七年生命,路易说起这个,认为没让他太垂头丧气。实际上是六年零十个月。听起来像是个求上进的人,是吧?路易斯从不抱怨或者有什么不满的行为。
是他的那双眼睛暴露了他内心的秘密。
麦克斯注意到了,那双茫然的眼睛看来已经失去神采,但又明察一切。三次坐牢,你还是你,如今穿上一身新衣服,就又成了普通百姓了。那种生活改变了你。麦克斯对温斯顿说:“盯着他点。”
温斯顿说:“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温斯顿问路易斯他会不会拳击。路易斯说,会一点;但绝不会戴上手套和温斯顿较量。
麦克斯说:“他是个笨蛋。”
温斯顿说:“只要一个回合,我就可以彻底打垮他。我们会有一阵子看不见他的。”
麦克斯说:“不过你要是真动手的话,他会揍倒你的。你难道不懂得这种招数?你难道没从他眼睛里看出来这个?”
他已经告诉“格雷兹互惠保险公司”他不需要也不愿意要路易斯;路易斯身为一个斗殴的前科犯,永远也别想申请到担保人的证书。可是“格雷兹互惠公司”的那家伙告诉麦克斯“让他干粗活”,比如抓那些不肯露面的家伙。因此麦克斯就让路易斯帮着抓那些爱动粗的保释犯,那都是些可能给他们惹麻烦的人。路易斯反正能提副手铐什么的,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从来不让他碰枪,连他们办公室里有的那几支也不让他摸:几支左轮和一支口径点十二的摩斯伯格五〇〇型镀镍枪,那是一支带枪柄和雷射望远镜的短筒滑膛枪。他们把枪锁在接待室里的一个柜子里。他们连办公室的钥匙都没给路易斯。
星期四,麦克斯刚吃完午饭回来,他让路易斯陪温斯顿去提苏洛,那个家里有很多短刀和女人的波多黎各窃贼。前几天温斯顿去找他的时候,苏洛不在家。
三点十分他们回来了。
温斯顿一进门就向麦克斯摇头,温斯顿身后是路易斯·加拉和欧代尔·罗比,欧代尔呲牙一笑说:“我来看你,在门口碰上了路易斯。我先和我朋友说两句话,然后我想拿到你欠的款子,再请你给我写另一份保证书。”
麦克斯坐在桌旁没作声。路易斯·加拉也没言语。他从麦克斯的桌上拿起咖啡杯时,既没说话也没看麦克斯一眼。路易斯点头示意,欧代尔就跟着他进了接待室,欧代尔说:“伙计,我一直打电话找你……”温斯顿跟着他们走边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他转过身来朝麦克斯说:“你干嘛派他和我去?”
麦克斯说:“怎么?”脑子里还在想着路易斯拿走了他的咖啡杯,也不问一句行不行,这算什么?他对温斯顿说:“他们是刚好在门外碰见的吗?”
这时温斯顿只好在脑子里跟上他的思路。“谁?你是说这俩?我想是的。”
麦克斯说:“是路易斯要跟你去的。”
“哼,他再也不会愿意去了。”
“他今天像是换了个人。”麦克斯说。
温斯顿紧靠桌子站着。他“听我说,你看见这些伤了吗?”他抬起胳膊来让麦克斯看他的运动上衣扯破了的袖子和上面沾的血。“你看见这个了吗?”
麦克斯在椅子里坐直了身子。“天啊,出什么事了?”
“我告诉路易斯,由我来谈话,他只要在旁边给我撑腰就够了。我提醒他,你千万别在古巴人、波多黎各人,还有那些拉丁美洲的人的家里,当着他女人的面拷他们。他们不答应的,他们的男子汉气概不允许他们当着女人们那么窝囊。你得先把人带出来,让他上了车。我问路易斯,你明白吗?是的,他知道,他说他明白。我们进了屋,苏洛让我们进去的。那人知道要抓他进牢,但不得不先挥舞一阵手臂,说了一番有人诬赖他,不是他的错,他有什么难处之类的话。路易斯站在那儿——你说你认为他今天不一样?他看着我,说:‘好的!’拉住苏洛的胳膊,打算铐他。苏洛的女人、他的两个姐妹,都跑过来对我们又抓又打,把嗓子都喊破了。他妈妈从厨房拿来一把切肉刀。……瞧这儿。”温斯顿扬起他那撕破的衣袖,露出了用浸透血的手绢包扎着的前臂。“你知道苏洛是怎么从墙上拿下短刀的吗?他想拿刀,路易斯给了他重重的几拳,这时候我正保护自己别让那拿刀的老太婆砍了。我们出门后我问路易斯:‘你对付那个波多黎各小子倒有两下子,怎么不跟我试试?’我是说他把事情他妈的弄糟了,我简直疯了。路易斯用他那睡不醒的眼睛看着我,说他要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这是他头一回说这种话,像是要戴上手套和我比试一下。你说他今天不一样,我看他今天才露了真相。”
麦克斯看着温斯顿解开手绢看他的伤口。“苏洛还在家里吗?”
“我看出来了,我要想抓他,非得杀人不可。对,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
“我去抓他,”麦克斯说。“你留心一下你的胳膊吧。”
“我没事,我缝了几针。”温斯顿把胳膊举到面前嗅了嗅。“我想那老太婆正在切洋葱呢。”
“我又给你找了件生意,”欧代尔对麦克斯说,“我的朋友,她是一家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她从自由港回来,因为携带毒品被抓了起来。你看,我在想,你能做的就是,你用博蒙特那案子剩下来的一万元,刚好是今天下午他们给那位空中小姐的保证金订的价,一万美金,因为犯了持有毒品罪。他们说贾姬的身上带有四十二克。还不到两益斯呢。简直是胡说八道。”
“为犯持有毒品罪作保只需一千美金,”麦克斯说。
“他们叫它故意持有。”
“还是高啦。”
“她有钱,我相信是这样,她身上还有五万美金呢,”欧代尔说。“听证时有个警察,属司法部佛罗里达分局的一个年轻家伙,想把保证金订成为两万五,说是怕她从这儿跑了,只要贾姬愿意,她能随时搭飞机飞走。因为,你明白的,她是一个空中小姐。”
办事处内只有他们俩。温斯顿去了恩施医院;路易斯告诉欧代尔待会儿再见,就走了,也没说他去哪儿。欧代尔背靠温斯顿的办公桌而坐,还是穿着那件黄色的运动夹克,今天穿了件红褐色的丝绸衬衫。麦克斯注意到他没有随身带着“海豚”牌运动提袋,也就是他的钱包。他说:“我们先把博蒙特的事了结了。”跟着就看见欧代尔的表情变得几乎是要咧嘴大笑起来了。
“已经有人干了。警察为这件事来找过我。想必已经发现是我替他提供的保证金。他们对你讲过吗?”
麦克斯摇摇头。“什么警察?”
“里维耶拉海岸分局的,一些侦探,看他们的穿着像是救世军的。他们恐吓过我的女人谢伦妲。她认为他们要把我带走。我告诉他们,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姓什么。后来他们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付他的保证金?我告诉他们,在我把我妈带到这儿来生活后,他妈妈曾经照顾过我妈,一直照顾到她去世。博蒙特的妈妈叫罗丝玛丽,是个好女人。你知道,说来可笑,我也从来不知道罗丝玛丽的姓。她回牙买加去了,我想是住在乡下。所以嘛,现在你还存着我的钱,就用来把贾姬从拘留所弄出来吧。她叫贾姬·勃克,长得挺好看的女人,是那种金发型的。”
麦克斯说:“她母亲又给你出过什么力呢?”
欧代尔又笑了。“伙计,贾姬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在搭飞机时认识她的。我的朋友有了麻烦,我愿意拉他们一把。”
“博蒙特原先为你工作吗?”
欧代尔摇了摇头。“警察是这么想的。我告诉他们,我自己就没工作,怎么能雇人为我做事呢?现在我担保贾姬,我打赌又会有窨察找我了,嗯?想知道她是不是在为我做事,她是不是把钱带给我……”
麦克斯说:“她是不是呢?”
欧代尔左顾右盼,故作姿态,他说:“你我之间是不是像律师和当事人之间的那种关系呢?律师是不是不能说出去他听到的情况?”
麦克斯摇摇头。“你不是我的当事人,除非你坐了牢,我保你出来。”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你认为这种情况会发生。”
麦克斯耸了耸肩。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到——你管它叫什么——无话不谈的程度呢?我为什么要把什么事都告诉你呢?”
“因为你想让我了解到你是一个多么滑头的家伙,”麦克斯说,“居然有一位空中小姐给你带来了五万美金。”
“她为什么不能带呢?”
“现在你要我判断你做的是什么事。我得说你是在做毒品交易,欧代尔,只是钱的流通方向是反着的。我能给司法官的办公室挂个电话,好好查一查你的底细……”
“请吧。他们想在电脑上找我,是什么也发现不了的,只有在俄亥俄的那次坐牢,我对你提到过的,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伙计。甚至可能荧幕上还显示不出来呢。”
麦克斯说:“欧代尔,你是一个善于应变的家伙。你一定是卷入什么坏事还没被发现。好吧,你又要作保,而且你要把你压在博蒙特身上的一万美金挪到那位空中小姐的身上。这就意味着要在文件上下功夫。我必须得到死亡证明,把它递交法院,填好归还保释抵押金的收据,然后用打字机打出另一份申请书,一份赔偿协议……”
“你知道钱在哪儿,”欧代尔说。“你有我的现金。”
“我在告诉你我必须做什么。”麦克斯说。“而你必须做的——假如你忘了——就是提供一笔保险费,一千美金。”
“是啊,好吧,我在一两天之内还弄不到,”欧代尔说,“但是你可以先行一步,写保证书。”
麦克斯靠坐在椅子中。“一两天?我能等。”
“伙计,你知道我说话算数。”
“在你付给我之前万一你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伙计,我过着清白的生活。”
“你可能遭到枪杀。博蒙特就挨了枪子儿。”
欧代尔不住地摇着头。“我有钱。我身上没带那么多。一千元不算什么。”
“你这话说对了,只是我没看见在我面前摆着那些钱。”
“瞧,”欧代尔说着,走过来把双手放在桌子上,使他自己正对着麦克斯。“这个好看的女人还在拘留所,在那些下贱的女人堆中,她们全部都关在那儿。贾姬和她们过了一夜,而且今天下午是第一次亮相,就在‘枪支俱乐部’监狱旁边的那个法庭,知道吗?她没看见我,她低着头——我在后排。但是,伙计,她看起来不太好。用不了几天,就会毁了她。”
“如果她不能容忍拘留所,”麦克斯对着凑近他面前的脸说,“她又怎么能在卅监狱服刑?”
欧代尔瞪着眼。他从桌面上提起一只手,伸进敞开的丝质衬衫领口里,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金项链,勾在拇指上。“我为这个花了两千五百美金。”
“我不戴珠宝。”麦克斯说。
欧代尔松开项链,把胳膊举到麦克斯面前。“劳力士手表。瞧瞧。值五千,很容易。来吧,把他妈的保证书写出来。”
麦克斯说:“我不开当舖。你要是愿意,可以把表去当掉,再拿着五千美金回来。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再看看它,”欧代尔说着,翻了下手腕,表在头顶的灯光下闪着金光。“她可是个美人,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