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代尔要求他的一个哥儿们给他弄一辆上面带着全套钥匙的汽车,把车停在大洋林荫路靠海滨那边的停车场上。那个哥儿们问他想要哪种车。欧代尔说,“车尾行李厢要大的那种,里面配一支滑膛枪。”
他喜欢哥儿们,因为他们狂。他们谋生的手段是在街上携带攻击武器抢劫店铺里值钱的东西和零钱,还破门而入漂亮的住宅。哥儿们喜欢欧代尔,因为他冷静,没有人人所知的那些规矩礼法;此人是底特律人中的佼伎者,只要合适,就有各种各样的女人和他待在一块;他还能准时给你弄一个全自动武器,哪怕要求期限只有两天。所以眼下一帮哥儿们为欧代尔做事,偷窃他需要满足订单的各种枪支。那个在为他弄汽车的叫库赫的人,星期二晚上打电话到他和他的一个女人待的地方,告诉他,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是一辆奥斯摩比九八型,有个十二立方码容量的行李厢。
欧代尔说:“那辆车,就算现在譬方没在捜寻的话,以后总会的。”
库赫说:“没关系,‘面包’,它是偷的。是一个兄弟不久前的一个夜里弄来的,他已经死了。你听说了吗?警察从他的前胸后背都击中了他。我们打算从那所房子中救出他,但是他失血过多,活不了了,我们眼见这样,所以就扔下了他。”
“我从报上看见了,”欧代尔说。“那个警察也是这么说的,有时一个人被击中后,身子会在原地打转,这没什么稀奇的,就是这么回事。但他是先被击中哪儿的呢,是在前胸还是后背?”
库赫说:“是是……说的不错,嗯?”
你能随便摆弄一个哥儿们的头脑,你可以让他照你的希望去想,他们的脑子因为破门抢劫已经麻木了。
欧代尔为汽车的事表示感谢,库赫说:“喂,面包?在下面和钥匙一起有一样东西,也许你万一用得上。是那个被打死的兄弟的。”
欧代尔在三个住处中养着三个女人。
他在西棕榈区绿林大街附近的三十一街上有一所房子,谢伦妲住在那儿。谢伦妲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有一次他从底特律回来的路上,在经过乔治亚的瓦利堡时,她搭他的车结识的。当时她站在马路边上,没穿鞋,阳光把她穿着破烂衣服里的身体照得一清二楚。谢伦妲做的腌猪肉卷、黑眼珠豌豆、炸鸡片,味美可口;她收拾屋子;为了报答欧代尔使她脱离苦境,还在白天和夜里的任何时候为他提供发泄的机会。在这间小小的红砖平房内,没有一件家俱能够告诉人们欧代尔靠什么过日子。大约每周一次,他必须向谢伦妲解释如何调准警报系统。她担心一旦被围在屋子里,用铁栅栏罩住的窗户让她没法跑出去。
西蒙娜,对她六十三岁的年龄来说,还算是个娇小漂亮的女人。她是底特律人,通晓警报系统,喜欢钉在她窗上的铁条。欧代尔让她住在一所西班牙式的水泥房子里,在温莎大街附近的三十街上,离谢伦妲的住处不到两个街区,但是她们彼此并不知道。西蒙娜细心地梳编她的头发,而且自信像戴安娜·罗丝。她的乐趣是伴着“摩荡”音乐唱片唱歌,还会随着“至上”合唱团,马莎和“范德勒斯”合唱团,格拉迪丝·奈特和“种子”合唱团,赛瑞塔·赖特,以及所有的老合唱团手舞足蹈。每逢欧代尔让西蒙娜带他上床时,总比他想像的要好上十倍。西蒙娜可以就取悦男人的种种不同手段写上一本书。欧代尔会临时在这所房子里藏匿枪支,像TEC-9型那样的半自动武器,由西蒙娜雇的“买草的人”大大方方地买走。他们大多数是已退休的人,给一个老女人现款,外加二十美元来买一支进攻型的来福枪。这些“买草的人”当中没有谁知道欧代尔,起码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还有个白人女人,叫麦拉妮,住在棕榈海岸城海滨的那间公寓里,位于辛格岛的南端,距公用海滩只有两条街。麦拉妮是欧代尔在巴哈马群岛遇见的一个丰满的金发姑娘。当时他去那儿见他和路易斯绑架的那个女人的丈夫。那年麦拉妮只有二十一岁左右,算来如今她大概有三十四岁了,但她一向到处招摇,卖弄风情,专与有钱的家伙鬼混。她当年和那个被绑架的女人的丈夫在一起,但是当欧代尔去找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躲了起来,而她又不肯说出他在哪儿。所以欧代尔干脆让他的朋友沃尔卡先生驾着他的游艇把他们带到海上,然后就把麦拉妮扔出了船外。他们驶了一段路程,转了一圈回到麦拉妮那儿,她的金发在水面上漂动着,欧代尔问她:“你愿意告诉我们那个男人在哪儿吗?”她作出姿态,随后告诉欧代尔,她要帮他去羞辱那个被绑架女人的丈夫,因为她更喜欢欧代尔。她还说她当然不想死在他妈的大海里。
此后,欧代尔和她不断来往,这次他和她在迈阿密相遇后,麦拉妮就住到了这里……麦拉妮有时还出去拉客。她不会做饭,也不会把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尽管她的言谈举止很能勾引人,但床上功夫其实很普遍,(欧代尔想过要不要把她送到西蒙娜那儿学上几手。)这个丰满的金发姑娘在经过了十三年后变得更丰满了。乳房长得圆圆的,但还挺不错,皮肤变成了褐色,她总是在面对大海的公寓阳台上晒日光浴。欧代尔有时利用这个地方作交易,让这个丰满的金发碧眼女人脱下内衣伺候他们喝酒,同时给底特律和纽约来的买主放映枪支电影。而在自由港那边的沃尔卡先生,则用印刷品向哥伦比亚的买主们展示。
那个叫库赫的哥儿们刚才往这儿打电话来说那辆奥斯摩比九八型已在等着了。欧代尔的手仍旧握着话筒,拨通了大巴哈马岛自由港的电话。
“沃尔卡先生,今天晚上你可好?”
麦拉妮从《浮华世界》上抬起头,她正坐在沙发上看那本杂志。她翻来翻去地挑着看,漂亮的褐色大腿蜷着。
“我把博蒙特弄出来。花了我一万美金。我要把钱取回来,而且要在我的眼皮底下办成。”欧代尔边听边说,“是昨天。我必须好好想一想,所以我没有马上给你打电话。”
麦拉妮盯着他看。欧代尔打量了她一眼,她垂下眼皮去看杂志,就像她不感兴趣似的。显然她一直在听,这倒也好。他想让她知道一些事情,但绝不是所有的事情。
“沃尔卡先生,你胜我一筹。我有同样的想法。”塞德里克·沃尔卡曾是一条捕鲸船上的蹩脚向导,后来在欧代尔的指点下才走上了赚大钱的路子。如今他本人有了一条三十六英尺长的“喀威尔”游艇,上面有着各种各样航行用的玩意儿。“你明白,单单醉酒开车本身就违反了博蒙特的缓刑。他身上带的手枪已经无关紧要了……不错,他们又提出了机关枪来指控他。这就是说他要坐十年牢,而其中最要命的是私藏武器。那个保释保证人就是这么说的。……不,是我让他填的保释书。麦克斯·切利……是的,他就叫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千里达岛上土人歌手的名字,嗯?马克西朱利安·切利和他的‘油罐’爵士乐队……什么?不,我也弄不明白。他们关了他整整一夜,他气得直扯头发。如果不是花去我十张,我已经把他送回蒙特哥的家了。……不,没什么可谈的了。沃尔卡先生?麦拉妮向你问好。”欧代尔又听了会儿,然后说:“她会为这个爱上你呢,伙计。我就告诉她。你要保重身体,听见了吗?”然后挂断了电话。
麦拉妮把杂志放在腿上说:“告诉我什么?”
“他要送你一件礼物。是在下一次捎东西来的时候。”
“他是一个可爱的人。我想再见到他。”
“我们可以找个时间飞到那边去。乘他的游艇出海。你愿意吗?”
“不,谢谢,”麦拉妮说。她拿起杂志。
欧代尔看着她。他说:“可是你是知道的,那条船总在那儿。”
夜里两点,欧代尔离开公寓沿大洋林荫路走去,一处人们聚集跳舞的叫“凯塞”的酒吧,一间叫“波托菲诺”的餐馆,一些商店和一些快餐店,在这条面对公用海滩的狭长街区内再没有别的什么了。停车场地在林荫路的背后,只有少数汽车排成几排,所有的地方全都下班了。他上了那辆黑色的奥斯摩比九八型汽车,在座位下面找到了钥匙和一支零点三八口径的短管手枪,摆弄了一阵子操纵装置,找出灯光开关和空气煞车,然后把车从那儿开了出去,越过那座罗锅桥抵达里维耶拉海滨,不过是两分钟的路程。
欧代尔相信如果你不知道博蒙特的住宅,你只要在“蓝鹭”这一带的黑暗街道上降低车速,等你听到西印度群岛让人迷醉的“雷鬼”音乐充满夜空时,跟着那个节拍的声音到了一个垃圾堆似的水泥小屋就成了,博蒙特和一群牙买加人就都挤住在那儿。他们始于把音量放到最大,同时不停地砸着瓶子狂饮——只是今天晚上,如果往里一看,就会发现,他们像是正在吸大麻,如同一群开心的流浪汉似的挤在一间屋子里,喝着甜葡萄酒和深色兰姆酒,吸着大麻于。只要走进去,开始吸起来,就会变得麻木。多数时候,里面还总有做饭的气味。那是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一次欧代尔本想用一下那儿的厕所,他只看了一眼,就走出来了,在垃圾桶和绳上挂着的色彩鲜艳的衣服中间撒了一泡尿。
他站在门口,让博蒙特看见了他。博蒙特的头发很光滑,简直像是梳理过,连着鬓角和络腮胡子。博蒙特挥了下手,就从迷蒙的烟雾中走了出来。
欧代尔说:“甭回去了,伙计,让他们自己去龇牙咧嘴地笑吧,嗯?”他带博蒙特出来,穿过一片野生羊齿植物和乱七八糟的一堆灌木丛,来到停在路中的那辆大型奥斯摩比车旁。“你是我见到的最想得开的人了。”
这时候,博蒙特正用手摩挲着下巴,盯着那辆汽车,他知道那不是欧代尔的车。
“有一个人,”欧代尔说,“以前我从没有打过交道,想买些货。我想摸摸他的底。你懂吗?”欧代尔打开车尾行李厢的锁。他一边举着后盖一边说:“当我打开这个盖亮出货的时候,你就从里面用枪瞄准他。”博蒙特皱起眉头。“你要我砰了他?”
博蒙特不是哥儿们。他是欧代尔在某些交易上出面的人物,他能心算,有时则当后援。沃尔卡先生主管发货和收款,并且负责安排从大巴哈马取到这笔专款送到西棕榈海岸。这时博蒙特正往车尾行李厢里细看着,里面黑鸦鸦的。
“我得待在里面多长时间?”
“我们就只开到那海边,伙计。”
博蒙特一直往行李厢里看着,他的双手平插进紧绷的裤袋中,没穿衬衣,皮包骨的双肩稍稍耸起。
“怎么一回事?”
“我不喜欢待在里面。”
“我足足花了一万美金,”欧代尔说,“才把你的猴屁股从监狱里弄出来。现在你倒跟我讲起条件了?伙计,我不信这臭狗屎。”听来惊奇而痛心。“什么也不会发生,只是要以防万一。”
博蒙特慢腾腾地考虑着这件事,欧代尔聆听着从那所房子发出来的“雷鬼”音乐,随着节拍轻微地移动着,直到博蒙特说:“好吧,但我必须穿上衣服。”
“看来你很干脆,伙计,你很不错嘛。我们很快就回来。”
“我用什么?”
“看里面。看见那个废物袋了吗?”
他看着博蒙特弯腰从十二立方码的行李厢里面把它拿了出来,解开那个棕色的塑胶袋。没有枪托,枪管大部分都锯掉了。
“先别拉枪机,伙计,现在别动。等我们到那儿以后我打开行李厢。那时你就拉枪机,懂了吗?要引起那人的注意。”
欧代尔驾车沿着蓝鹭林荫大道往回开,到了沃思湖上面的罗锅桥,然后绕到北面,过了大洋林荫路,过了旅馆和有院门的高级公寓,直到他的车灯照出了车左侧铁丝网背后的一道树墙——“麦克阿瑟州立公园”,车的另一侧则像一座原始森林。欧代尔在左边挑了一块沙地停下了车,这一带成排的红树和散乱的棕榈树都未经修剪过。路的两头都不见车灯亮光。他走下车,开了行李厢。掀起厢盖,一股亮光照进里面,博蒙特弓腰侧身躺着,握着滑膛枪,抬起头看是谁。
欧代尔说:“是我,宝贝。”他说,“我在想有没有什么联邦调查局的人到狱里看过你,我可得小心我的屁股。”
博蒙特又伸了下脑袋,皱着眉往外看。
“就算他们去过,你也不会告诉我,不过我不怪你。”欧代尔说着,解开了他的双排扣运动上衣,就是那件黄色的。他身上带着一支盾牌手枪,枪管口径是零点二二,打这种近距离是没问题的。或者他也可以用库赫留给他的那支——不用说,咳,他会的。
此时博蒙特正盯着欧代尔从腰里抽出来的零点三八口径的五连发短管手枪。博蒙特抓住那锯短了的滑膛枪,一拉枪机,发出了那种空枪的咔嗒声。博蒙特露出了可怜的表情,又使劲拉了一下枪机,咔嗒。他又拉了一下,但这次没等到发出咔嗒的声音,欧代尔已经击中了他裸露的胸膛。博蒙特像是泄了气似的瘫在行李厢里,欧代尔又在他头上补了一枪。真响。伙计,这枪真讨厌,开枪时跳一下,觉得像是黏到了手上。欧代尔心想要是用盾牌枪就好了。他从裤带里拉出衬衫,把枪擦净,扔进行李厢蒙博特的身边,关上了厢盖。
当他把车停在林荫路后面的停车场时,仪表板上的数字钟显示出两点四十八分。他用从垃圾桶旁的地面上检起来的一块餐巾擦净方向盘、车门把手、行李厢盖以及车上他碰过的任何部分,然后沿着海滨回家。外面的大西洋一团漆黑,周围没有人,静悄悄的,他能听见的只是小艇驶进和风吹的声响,再没别的声音了。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欧代尔回到家中,公寓中所有的灯都关着,麦拉妮睡着了,从卧室里传来她小女孩似的轻微鼾声。你就算想和她干点什么,也难以叫醒她。西蒙娜的鼾声要响多了,不过如果你弄出什么声音,她就会止住鼾声,用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说:“快上床来吧,宝贝。”谢伦妲则会听到他开门锁,关掉警报器,醒得明明白白地走出卧室,用她那双大眼睛问他想做什么。
麦拉妮这十三年来有点反应迟钝,变成了一个没主意的人,不如原先那样敢作敢为了。这可实在糟糕。不过她也绝不会轻易让你吃惊的。欧代尔反正就要实现他富有地享晚福的梦想了,他用不着去干担惊受怕的事了。
他所需要的是一个替代博蒙特的人,用不着哥儿们,只要机灵一点的。不过不要太机灵,就像路易斯,他就是个合适的人选。你可以和路易斯谈话,你可以跟他兜圈子,要是愿意,还可以装傻。他们笑话过他绑架那女人时还拣个面具戴上。他如今似乎更严肃了,样子比原来没出息。他还可以使用更没出息的手段。也许,坐牢对他有好处。路易斯说了,不管是什么事他都不参加。可是路易斯,你一下就抓住他的弱点了,他不知道他需要什么。
也许有办法能拉住他——让麦拉妮去缠他。
然后,在适当时候让她去缠大个——那个纳粹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