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欧代尔拉着路易斯去着棕榈海岸城闹区的“白人权力”示威。
“年轻的光头纳粹分子,”欧代尔说。“嘿,连纳粹小姑娘都在沃思街上游行呢。你信不信?跟我来,你就会看到三K党的,如今这里已经不多了。有些人穿着一身绿,准是光头党们的新式春装。在他们身后的,看起来像是支持种族主义的摩托车队,都管他们叫‘南方骑士’。咱们往前走,从这儿的人群中挤过去,”欧代尔边说边带着路易斯往前走。
“那儿有个人我想指给你瞧瞧。看看你能想起谁来。那人告诉我,他们打算一直游行到南县,在市政厅门口喷泉的台阶上集会。你见过这么多警察吗?我想你一定见过,不过绝不会一次看过这么多不同式样的警察制服。头上戴着钢盔,手里提着警棍,他们也是在执行勤务。走人行道,要不他们会揍你脑袋的。他们要为纳粹们维持街道秩序呢。”
人们都转过脸来看欧代尔。
“伙计,瞧这些摄影师,这些电视摄影机。这臭玩意儿可是条大新闻,大伙都拥到这儿来看了。不然的话,星期天嘛,你看到的多半就是阔太太们牵着她们的小狗,出来拉屎撒尿了——我是说小狗,不是说太太。”他们前面的一个小姐回过头来咧嘴一笑,欧代尔说:“你可好啊,乖乖?你干得不错吧?”这时他的目光掠过她,看着路易斯说:“我想我是看见他了,”说着就推开人群挤到马路前。“不错,他在那儿。穿着黑衬衫,打着领带,是吧?一个成年的光头纳粹分子。我叫他大个子。他挺喜欢这个叫法。”
“是理查,”路易斯说。“我的天。”
“看起来挺像他的,嗯?记得理查是怎么穿着他那纳粹的臭玩意儿,在他屋里得意地走来走去吗?还记得他那些枪吧?大个子的货色可比他多。”
路易斯说:“他满认真的。瞧他。”
“大概是想掌权吧。他是个玩家,”欧代尔说。“你知道在哪儿能看到他那号人吗?在枪支展览会上。”欧代尔故意不再往下说。路易斯本想问欧代尔,他在枪支展览会上做些什么,但还是不想找那个麻烦了。他忙着看那些女纳粹,她们都是些没教养的小瘦妞,头发剪得像男孩子。
欧代尔说:“我有办法让她们挺直身子,让她们的眼睛亮起来。”
他又招来人们的侧目,有些人还咧开嘴笑了。路易斯走出人群,欧代尔只好快走几步追上他。路易斯坐牢服刑之后,肩膀比原先宽了。
“这边走,”欧代尔说,他们要赶在游行队伍前面走到南县。欧代尔·罗比和路易斯·加拉是一对老朋友:一个是浅肤色的黑人,另一个是深虏色的白人,他俩都是底特律人,当年在那儿的一个酒馆里认识,聊起天来,发现都在南部俄亥俄教养院里待过,而且还有一些共同的看法。不久之后,路易斯去了德州,又一次失手。回到家后,欧代尔给他出了个主意:一个非法捞钱的家伙把钱藏在巴哈马,要是绑架了他老婆,就能弄到一百万美元。路易斯说好。那次计划眼看着吹了,路易斯再也不提了。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如今欧代尔又有了鬼主意,路易斯可以感觉出来。所以他们才跑到这儿来看剃光头的男人和留尖顶头的女人在街上游行。
欧代尔说:“还记得你从汉茨维尔出来的时候,我把你介绍给理查吗?”
开始讲正题了。路易斯这时打起了精神。
“这就是今天让我想起来的事,”欧代尔说。“我想命该如此。这次你从佛罗里达州监狱出来,我让你见了大个子,就像理查死而复生。”
“我从那时起就牢记的是,”路易斯说。“我可别再碰上理查了。但这事跟你和纳粹有什么关系?”
“看着他们挺有意思的,”欧代尔说。“瞧瞧他们拿的旗子,上面有由低到高的闪电。你没法说它指的是SS还是马韦尔船长。”
路易斯说:“你又有了个赚一百万美元的主意想试试我吗?”
欧代尔转过脸来,不再看游行队伍,表情严肃而冷漠。“你坐着我的车。那辆车可不单单是个主意,伙计,那要花真正的钞票。”
“你让我看这个纳粹分子干嘛?”
“大个子吗?他的真名叫杰拉尔德。有一次我叫了他一声杰里,他简直要把我从地上举起来,他说:‘那不是我的名字,小子。’我告诉他,我是主张种族隔离的,从此他就认为我还可以啦。我有一冋碰到他,是在一次枪支展览会上。”
又用那件事提醒路易斯了。
路易斯说:“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在这儿干嘛?”
“我跟你说过了。瞧瞧大个子让你想到了谁。听着,还有一个人,你想不到她也在这儿。这人是个女的。猜猜她是谁。”
路易斯摇摇头。“我不知道。”
欧代尔笑了笑。“麦拉妮。”
“你在开玩笑。”又是一个十三年前认识的人。
“不错,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有一天,麦拉妮打电话给我……她在棕榈海岸海滩那儿我的一处地方待着呢。你想见她吗?”
“她和你住在一起?”
“我在那儿是时去时走,你可以这么说。要是你愿意,我们今天下午可以去一趟。麦拉妮还是个挺漂亮的胖妞,只是有点太胖了。伙计,我跟你说,命运一直在跟我们扭屁股,把我们都给聚到这儿了。我现在想要做的是,把大个子介绍给麦拉妮。”
这是什么目的呢?路易斯可以感觉到欧代尔的用心。
“干嘛呢?”
“你等着瞧吧!我想会很刺激。你了解麦拉妮,她一点也没变。你能看着她和这个屁眼子纳粹在一起吗?”欧代尔的表现就像是个揣着秘密的孩子,一心想把秘密兜出来,可是却又故意等人问。
他对路易斯说:“你不知道你他妈的要冲着哪儿使劲儿,对吧?一次次出了监狱又从头做起。我注意到你把胡子剃了,你的鬈发已有些变灰了。不过你的身材还不错,这挺好。”
“你到底要做什么?”路易斯说,“把头发都弄直了?你原本是向后梳的。”
“为了赶时髦,伙计。”
欧代尔小心地用手捋了下头发,摸到了一根硬发夹,把它插回他的辫子里,再用指头把发夹弯好,他一边摆弄着一边说:“不,我打赌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路易斯说:“你说我不知道,哼?”
“别用你那罪犯的眼睛盯着我。算啦,你在监狱里还是学会了些东西,”欧代尔说。“瞧你,路易斯,你穿着这件衬衫,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干脆在这个口袋上绣个你的名字‘路’字,去给人擦擦车窗,查查油……”
他笑了笑,表示在开玩笑。欧代尔穿着亚蔴布的衬衫,外面是金黄色的水手领运动衣,下面是宽松的便裤,脖子上、手腕上和两个指头上都戴着金饰。
他说:“来,咱们去看看表演。”
路易斯说:“你就在表演。”
欧代尔微笑着,像个斗士般地摇晃着肩膀。他们在人群外面走,这时围观的人已经让警察的黄色警戒线封锁在喷泉前面的台阶之外了。一个年轻的纳粹分子正在那儿讲话,其余的人则抖擞精神,倨傲地面对人群站着。欧代尔正要推挤着往前靠近,路易斯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不想进去。”
欧代尔转过脸来看着他。“这跟监狱大院里可不一样,伙计。谁身上也没小刀。”
“我不想跟你一块儿进去。”
“哎,那可太不够朋友了,”欧代尔说。“我们不进去就是了。”
他们找了个能把那个年轻的纳粹分子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方。他正在高喊:“我们想要什么?”他的伙伴们、女纳粹和那帮疯疯癫癫的人就应和着:“白人权力!”他们一遍遍地叫喊着,直到那个年轻的纳粹分子高声叫嚷着结束了他的讲话:“终有一天全世界都会明白,阿道夫·希特勒是对的!”这句话招得人群冲他叫喊起来,叫他蠢才和笨蛋。他朝人群吼着:“我们要为我们的人民收回这块土地的权利!”他那副年轻纳粹的嗓子已经声嘶力竭了。人们又喊着,他说的是什么人民,是像他这种屁眼吗?人群中一个黑人妇女说:“到里维耶拉海滨一带去说说这些,你非死不可。”那年轻的光头纳粹分子开始尖叫“胜利万岁!”他扯着嗓子叫了一遍又一遍,那帮疯疯癫癫的人和他一起致了纳粹的敬礼。这时人群中的年轻人叫他们是操娘的种族主义者,让他们滚回家去,快走,离这儿远远的。看上去这场示威算是过去了。
欧代尔说:“咱们走吧。”
他们走到大洋街,欧代尔的车就停在那儿,是一部黑色的活动车篷的宾士汽车,车蓬是落下的。计时表上已超时,一张停车罚单别在司机一侧的雨刷下面。欧代尔把那张罚单取下来,顺手丢在街心。路易斯在一边看着没作声。他们驱车返回西棕榈区,在驶上中间大桥以前,两人谁都没说话。这时路易斯才开口。“你干嘛想让我见那家伙?他叫你黑鬼,你要打断他的腿,不是吗?”
“那个爱报复的臭货,”欧代尔说,“你该从跟意大利人打交道当中学到那个。他们再没有比报复更喜欢的事了。我发誓。”
“你想看看我在哪儿上班吗?”路易斯说。“你到奥立佛时,向右转。开到班扬街,就是原来的第一街,再往左转。”这时他们已到了奥立佛,路易斯又指点起来:“右边那就是法院大楼。”
“我知道法院在哪儿,”欧代尔说。他转到班扬街,继续朝南驶去。刚走到街区中间,路易斯就叫他停车。
“到了,那栋白房子,”路易斯说,“我就在那儿上班。”
欧代尔转过脸去望着街对面的一间平房,一家店铺的玻璃窗上印着“保释保证人麦克斯·切利”。
“你为一个保释保证人做事?你跟我说过是在一家意大利人控制的流动资金保险公司做事。”
“迈阿密的‘格雷兹互惠公司’,”路易斯说。“麦克斯·切利为他们写保证书。我坐办公室——谁误了出庭日,我就去带他来。”
“是吗?”这么说听着还好一点,就像路易斯是个靠追捕犯人领赏钱的,专门追在逃的坏蛋。“他们要我做的主要是,看我能不能揽来一些那种大型贩毒犯的保释书,十五万美元以上的。”
欧代尔说:“啊,我想你是在牢里订了什么合约,所以公司才雇你的吧?”
“是我的一个同室难友,他因为杀了老婆才进去的。他告诉我,等我出来就去找他的这些朋友。我去见他们,他们问我是不是认识什么哥伦比亚人。我说认识,有几个。透过一个叫做J.J的诈欺犯,我见了几个家伙。我跟你提起过他的吧?就是那个又给抓住的人。我现在就住在他家里。”路易斯从他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我的工作就是找那些在南海岸一带的哥伦比亚人,然后递上麦克斯·切利的两张生意名片。一张上面写着:‘要是你进了监狱,我就是你的保释人。’他还有另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欢迎各位提供保释金’,下面是他的名字,电话号码,全都有。”路易斯又把手伸进衣袋,取出一根厨房用的火柴。
欧代尔等着。“嗯?”
“就是这么回事。大部分时间我就坐在那儿。”
“你跟哥伦比亚人来往?”
“怎么?他们知道我从哪儿来。”路易斯在拇指指甲上划了下火柴。“他们把恰恰舞曲奏得特别响,反正你根本谈不成话。”
欧代尔拿出了他自己的香烟,路易斯拢起手给他点火。
“听起来你并不怎么高兴,路易斯。”
他说:“不管你做什么生意,我可不想在里面扮演任何角色,好吧?一次就够了。”
欧代尔拿着烟往后一靠。
“你就像斯特狄·艾迪,嗯?是我把那次绑架的生意弄砸的吗?”“是你把理查拉了进来。”
“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明知道他要强奸她。”
“不错,是你帮她摆脱了麻烦。不过那不是那笔生意吹掉的原因,路易斯。你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们告诉那个人:把钱交出来,不然你就永远见不到你老婆——因为你就是那么说的,对吧?后来发现他不想再见他老婆了,连见五分钟都不肯,是不是?到他那巴哈马的爱窝里和麦拉妮在一起过了,对吧?既然你跟那人谈不成,路易斯,又不能威胁他,就连做生意的机会都没有了。”
“反正我们是要拆伙的,”路易斯说。“我们当时可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我看得出你现在成了专家了。告诉我谁在监狱里待过三次,而谁又只待过一次?听着,现在有人为我干活儿了。我有一帮兄弟干重活。我在自由港那儿有一个人——你记得沃尔卡先生吗?我还有个牙买加人可以心算,可以做加法,可以把东西的单价乘以多少倍。”——欧代尔打了个响指——“就这样。”
“你有了会计师了,”路易斯说。“我为你高兴。”
“我要求过你为我干吗?”
“还没有。”
“你懂得什么是M-60机关枪吗?”
“大家伙,军队用的武器。”
“我卖掉了三挺,两万一挺,完事买了这辆汽车,”欧代尔说。“我要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