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在面馆里东张西望,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的一幅宣传画上。画上打扮娇艳的肖敏正在朝他微笑。
“有事吗?”杜云鹏问李健。
“我们想找你谈谈。”高竞答道。
“谈什么?”杜云鹏有些紧张,但还算镇定,他面露难色地说:“你看,马上要到晚饭时间了,能不能……”
“我们找你谈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李健的声音盖住了他后半句话。
杜云鹏没有说话,他望着李健的后背,目光迅速朝那幅宣传画上瞥了一眼。
“去年8月29日,下午4点至6点,你在哪里?”李健慢慢转过身,问道。
杜云鹏似乎已经猜到有人会问他这个问题,他平静地答道:“大概在这里。”
“再想想。”李健笑了笑。
杜云鹏耽搁了几秒钟才开口。
“我忘了,可能就在这里。”
“高竞,给你个机会,由你来问。”李健拉了张椅子坐下,从衣袋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上了一支。他身后的两个客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好,那我问了。”高竞道。
杜云鹏把目光转向他。
“8月29日,你确定你在这里吗?那天不是你们领新书的日子吗?”
“书我早上就领好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到这里来了。课余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这里。”
杜云鹏答道,他的声音比先前又镇定了一些。但是高竞知道,当他说出下面的话后,他的防线一定会彻底瓦解。也许杜云鹏还不明白,警察如果没有掌握些什么,是不会第二次登门的。
“去年8月29日下午5点左右,有人看见你在中潭公园。”高竞正视着他说道。
这是他们半小时前得到的最新消息。提供信息的是个业余摄影师,多年来,他习惯在节假日去中潭公园拍照,有时候拍景物,有时候拍人。警方在中潭公园调查朱丽芬的案子时,无意中发现了他,于是请求他予以协助,他欣然同意。幸运的是,他保留着去年8月在那家公园拍摄的所有照片。警方到他家后,很快就从他的存底照片中发现了重要线索。在一张照片的角落里,有个穿蓝色汗衫的少年,背对着镜头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少年手里捧着一个红色木箱,木箱上隐约显出“小亭”的字样。警方请技术人员放大了那个女人的影像,结果发现,跟少年说话的人正是朱丽芬。
听了他的话,杜云鹏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阵慌乱。
“这不可能。”他道。
“我们有目击证人。他是个摄影师,他凑巧拍到了你跟朱丽芬说话的照片。”高竞简短地说。他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照片,递到他面前,“你看,这是你们店的箱子吧。”
像所有看见铁证后的罪犯一样,杜云鹏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这,这不可能。”他喃喃道。
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什么不可能?云鹏?”一个打扮鲜亮的少年一挑门帘走了进来。高竞知道,那就是杜云鹏的双胞胎哥哥杜云鹤。
“哥。”杜云鹏抬起头,茫然叫了一声。杜云鹤拍了下他的肩膀,似乎在告诫他,要镇定。杜云鹏把手里的照片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杜云鹤低头看了一眼照片,笑了,他问高竞,“这个女人是朱丽芬吗?”
这显然是在装糊涂。
“他们说是她。”杜云鹏胆怯地扫了高竞一眼。
“真的是她?”
“他们说这个人是我。”杜云鹏又指了指照片上的少年,似乎在求助。
“是你?”杜云鹤上上下下打量了弟弟一番,又低头看照片。
李健默默吸着烟,高竞也不说话了。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地看着这两兄弟演戏。
“这怎么会是你?这明明是我们店里请的大学生啊!”杜云鹤大声说道,“你怎么忘记了?去年夏天我们店来了一个外地大学生。”
这明显是现编的。杜云鹏看了哥哥一眼。“嗯,好像是的。”他低声说,看得出来,他还不习惯演戏,有点心虚。
“这是我们去年请的大学生。”杜云鹤把照片还给了高竞。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中潭公园?”高竞故意问道。
“可能是当时叫他去摆个摊吧。这我就不清楚了,要问云鹏。”杜云鹤笑着问弟弟,“是不是你们叫他去摆摊的?”
杜云鹏点点头。
“我们让师傅做了包子和烧卖拿到那里去卖,想试试是不是有生意。”起初他的声音很轻,像做了亏心事,到说到后来,见警方并没有太大反应,他开始慢慢有了信心,“我们只是想试试,还没想好是否要在那里长期设摊,因为路比较远。我们没有到公园管理处去登记,我们的人也只去了一次。”
“只去了一次?”杜云鹤问弟弟。
“是,就一次。”
“那个大学生后来到哪里去了?”杜云鹤又问。
“他干了一个月就走了。我没有保留他的资料,因为觉得他反正只是来打工的,有没有他的身份证明也不重要。”
两兄弟一搭一档,说得正起劲。李健清了下喉咙,两人同时停下来。
“你们两个少跟我胡说八道!你们店里有没有招过一个什么外地大学生,我一查就能查出来。”李健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杜云鹏,“照片上的人就是你。杜云鹏!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你以为警察来找你,是跟你聊天的?站起来!”
李健的声音让高竞的心也抖了一下。接着,他看见杜云鹏慢慢从收银台后面站了起来。
“走!”李健喝道,随后一把揪住杜云鹏后劲的衣服,将他拖出了小店。
杜云鹤惊慌失措地跟了出来。
“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他问道。此刻,他的潇洒镇定已经荡然无存。
“当然是回局里!”李健盯了他一眼,问道,“你也想来是不是?”
“可,可以吗?”他神情焦灼地问道。
“还是先通知你们的父母吧。”李健道。
杜云鹤把目光移向他弟弟,似乎想说话,但最终只是眼露绝望地狠狠抓了一下弟弟的胳膊。
“是不是该把他也带回局里问问?”高竞问。
直到警车开出很远,他仍然看见杜云鹤呆呆地站在原地。
“呵呵,有的是时间,还怕他跑了?”李健悠闲地吸了口烟,回头扫了一眼闷坐在后车座的杜云鹏,笑道:“你们兄弟的感情很不错啊。”
“我只有我哥了。”杜云鹏直视着前方,神情呆滞地说,“他跟这些事没有关系。”
被带到局里后,杜云鹏马上就变得老实多了,几乎有问必答。
“去年8月29日,你是不是去过中潭公园?”李健问道。现在他们跟杜云鹏错开一段距离,作为嫌疑人的杜云鹏坐在离他们一米之遥的一张木椅子上,四周的墙上刷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高竞知道,杜云鹏被带到这个房间来问话,级别还不够,但他明白李健这么做的用意。冰冷的环境也许能帮这个年轻人冷静下来,让他明白,法网恢恢,说谎终究帮不了他。
他果真被吓住了。
“是的,我去过。”他立刻承认了。
“刚才给你看的照片,那里面的人,是不是你?”李健接着问。
他点了点头。
“回答!”李健喝道。
“是我。”
“朱丽芬是不是你杀的?”李健问道。
他沉默了。
“杜云鹏!回答问题!”李健再次厉声喝道。
杜云鹏的身子抖了一下。
“我没想杀她。”他小声道。
“大声点!”
“我没想杀她,但是她好像死了。”杜云鹏提高了音量。
李健决定先不计较他的措辞,他问道:“好,说说过程。你干了什么?”
“我给她吃了安眠药,然后把她推到一个坑里,把她埋了起来。”
“说具体点。你是几点到的公园?”李健道。
“那天下午4点三刻左右。”
“你是不是专程在那里等她的?”
“嗯。我知道她会去那里,她经常跟我妈谈起中潭公园的周末音乐会,她也叫我妈跟她一起去过。”
“她们一起去听过音乐会?”李健把原来的烟掐灭在烟缸里,又点起了一支。
这个问题让杜云鹏沉默了两秒钟。
“她们不是去听音乐会。朱丽芬给我妈介绍朋友。”他低下了头。
“介绍朋友?介绍什么朋友?”
“介绍……男朋友。”杜云鹏的声音更低了,他脸上现出羞愧又受伤的神情,“我爸妈关系不好,我妈想跟我爸离婚。他们已经不住在一起了。”
李健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挠了挠额头。
“你怎么知道她给你妈介绍男朋友?”
“有一次,我看见我妈打扮得很漂亮出门,就跟踪了她。我看见她跟朱丽芬一起进了公园,朱丽芬介绍了一个男的给我妈。他们有说有笑的,我妈很高兴。”杜云鹏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高竞的桌上,“她给我妈介绍了好几个朋友。”
“有成功的吗?”
“多半都谈了一段时间又分开了。”
李健盯着杜云鹏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把问题拉向了案发当日。
“好,接着说8月29日的事。你去公园后,大概什么时候碰到了朱丽芬?”
“音乐会散场后。我抬着箱子站在小吃摊位旁边,她看见了我,就朝我走了过来。我对她说,我是偷偷来这里摆摊的,怕公园管理处的人发现我,就把另一个箱子藏在林子里。她要敲我的竹杠,想多拿几个包子,说是第二天可以当早饭。我就让她跟我到林子里去拿。”杜云鹏无缘无故地停了下来。
“说下去。”李健催促道。
“可以给我喝口水吗?”他问道。
李健朝高竞使了个眼色,高竞给杜云鹏倒来一杯水。杜云鹏像是渴极了,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现在可以说了吗?”李健问道。
“嗯。”杜云鹏点了点头,“她没起疑心,跟我走进了林子。那片林子是整个公园最安静的地方。前一天晚上,我偷偷去过,在那里早就挖好了一个小坑,那里有一大堆剪下的树叶,我用树叶把那个坑盖住了,别人不容易发现。朱丽芬碰到我后,我给她喝了一杯巧克力豆奶,我事先在里面放了安眠药。她跟我走进林子后很快就变得昏昏沉沉的,我对她说,她可能是中暑了。我让她在树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她很快就靠在树上睡着了。接着,我就把她推到那个坑里,用树叶盖在了她身上。”杜云鹏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我大概是太紧张了,走的时候居然忘了拿箱子,直到骑了一半路才发现,所以后来又回去了一次。”
“你又回去过?”
“嗯。”
“你回公园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5点半左右。”
“说下去。”
“我把箱子放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我回去的时候,箱子还在,我拿了箱子就走了。”
“那朱丽芬呢?你没有看过她?”
杜云鹏摇摇头。
“我看叶子好好盖着,就没仔细看,也怕她醒过来会抓住我不放,所以就赶紧走了。”杜云鹏又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她会回来的。我只想整整她,想把她弄得灰头土脸的,我没想到,她再也没回来。后来我来这里想找她,也没找到。其实,我都忘记我自己挖坑的地方了。”
怎么回事?他只是给她吃了安眠药?只是用树叶掩埋了她?这跟朱丽芬被硬物砸死的死因截然不同。杜云鹏仍然在说谎吗?看表情似乎也不像啊。高竞禁不住把脸转向李健,后者也眉头紧锁。
“杜云鹏,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李健道。
杜云鹏抬起头直视他们,神色疑惑。
“我知道。”
“你再看看两边的字。给我念一念。”李健的声音充满了威严。
杜云鹏的眼神更疑惑了。
“我说的是实话。”他道。
“好,那你给朱丽芬吃了几颗安眠药?”
“10颗。我妈抽屉里只有10颗了。”杜云鹏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实话。我承认我可能是杀了人,但是10颗就是10颗。”
李健低头朝桌上的资料看去,手指在资料上移动,过了会儿,他又抬起头:“你说,你是用树叶掩埋了她?”
“嗯。”
“你走的时候,她还活着吗?”
“她活着。我用树叶把她盖了起来。我想,有人经过这里的时候,也许会一不留神踩下去,这样就能把她踩醒。就算没人经过,她自己也会醒。到时候她一身都是泥,也算我整过她了。”杜云鹏孩子气地说。
“难道你不怕她醒来后找你算账?”李健盯着杜云鹏的脸问道。
“我想过了,如果她醒过来,我就对她说,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最后只好自己走了。这样她一定会以为她睡得太熟,自己从石头上摔到坑里去了。”杜云鹏有点不耐烦地说,“这没什么不好解释的。她烫伤过我哥,就算知道是我干的,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审讯室里一阵沉默。
“后来呢?”过了好久,李健才问。
“我回去了。”
“你第二次是几点离开公园的?”
“大概五点三刻。”
“有没有人可以证明?”
杜云鹏摇了摇头。
李健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
“杜云鹏,你意图谋杀朱丽芬的动机是什么?”
“我恨她。她老是在我妈面前说我爸不好,挑拨离间,要不是她,我妈不会那么讨厌我爸。他们本来感情很好的,我妈还给我爸打过毛衣……”杜云鹏的声音忽然哽咽了,他别过头去,用手背抹去掉下来的眼泪,“我们家本来什么都很好,可是自从朱丽芬跟我妈变成朋友后,就什么都变了。我恨她!她活该!”
李健对他的情绪视而不见。
“现在说说,4月1日晚上,你都干了些什么?”
杜云鹏的眼泪再度流了下来。
“你那天晚上有没有见过付远?”李健又问。
杜云鹏低头看着地板,神情绝望。“好吧,我知道隐瞒也没用,你们早晚会知道。是,我跟付远一起去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在彩云路上的一个地方。她带我去的。我们在楼下等着,先看见付远的妈跟她爸在一起,他们说了几句,她妈就躲了起来,然后我妈就来了,她爸把我妈接上了楼。……”杜云鹏的眼泪干了,他呆呆地注视着前方,“那天我才知道,我妈最近晚上不在,原来都是在那里。我本来以为没有朱丽芬,她会跟我爸和好的。可是……”他摇了下头,惨笑起来。
李健吸了口烟问道:“付远为什么会带你去那里?”
“她到面馆来找我,说想告诉我,我妈的男朋友是谁。我就跟着她去了。”杜云鹏格格笑起来,“我没想到,就是她爸。她还让我劝我妈不要跟她爸在一起,说她爸不是好人。”
“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她父母是骗子,她恨他们。”杜云鹏仰头看着天花板,又笑了笑。
李健把烟在烟缸里磕去烟灰。
“邱小眉是你杀的吗?”他突然问道。
杜云鹏的脸一呆。“邱小眉?”
李健冷漠地注视着他,没回答。
“不是付远吗?”杜云鹏轻声问。
“你有没有参与谋杀邱小眉?”
“没有。”这次杜云鹏回答得很干脆。
“那天晚上,从彩云路回来后,你们到哪里去了?”李健问道。
“我们回去了。我……有点恼火,所以她送我到我家附近才走的。其实,我也不用她送,但是她坚持我也没办法。而且,我正想找人出口怨气,我把她父母大骂了一顿。付远说,她爸从我妈那里骗去的钱,有一部分给了邱小眉。”
“你后来有没有去过邱小眉家?”李健又问。
“没有。”杜云鹏神情疑惑地看着他们,再次问道,“不是付远吗?”
李健反问:“你认为呢?”
杜云鹏不安地变换了一下坐姿。“我不知道。她……她说,他们会得到惩罚的,我以为……”
审讯室里再次出现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高竞请示李健。
李健回头看了他一眼,用下巴朝前一指,意思叫他开口。
“涂云鹏,我问你,你们晚上一起去彩云路,是事先约好的,还是后来他来找你的?”高竞问道。笔迹鉴定的结果出来了,肯定不是付远和邱小眉的笔迹,也不是杜云鹏写的,事实上,鉴定笔记的专家确认,这是某个人用左手写的,所以笔画才会那么歪歪扭扭的。
“是她自己来店里找我的。”杜云鹏很肯定地回答。
“你没给他写过字条吗?”
“没有。我干吗要给她写字条?我跟她又不是什么朋友。我要找她,她来面馆的时候跟她说一声不就行了吗?”杜云鹏道。
“那邱小眉有没有单独跟你见过面?”
杜云鹏摇头。
“她最近有没有到你家的面馆吃过面?”高竞继续问。
“她来过。”
“她有没有跟薛震在一起吃过面?”高竞问道。
“有过。”杜云鹏点了点头。
薛震告诉警方,他曾经在小亭面馆碰到邱小眉。邱小眉在饭桌上向他透露她知道朱丽芬的下落。虽然杜云鹏说他当初那么对朱丽芬,只是想整她,但他费尽心机设计这一切——专程考察地形,挖坑,偷取母亲抽屉里的安眠药,用树叶掩埋——怎么看都像是意图谋杀。假如,他在掩埋朱丽芬的时候,恰好被也在中潭公园摆摊的邱小眉看见,假如邱小眉在面馆说话时是音量不低,杜云鹏会听不见吗?不可能。高竞相信,就算他一开始没留意那两人的谈话内容,后来听到朱丽芬三个字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的。
“邱小眉跟薛震说了些什么?”高竞很担心杜云鹏会说自己当时在忙别的事,什么都没听见。如果是这样,高竞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杜云鹏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坦率。
“她说起过朱丽芬。”杜云鹏道,“她说,朱丽芬失踪的那天,她看见过她,还说朱丽芬不是一个人。我当时吓了一跳,所以就仔细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是邱小眉说话真真假假的,一会儿说他记性不好,可能看错了,一会儿又伸出手,给他看她手上的蓝宝石戒指。后来又叫我去看她那个戒指。我觉得他有病。干吗给我看!”杜云鹏一脸厌恶,随后又补充,“其实我觉得她不太可能看到我,因为我跟朱丽芬一起进林子的时候,故意跟她错开了距离,我们之间大概相距五六米。另外,如果她看到我,我也应该能看到她。我进林子的时候,仔细观察过周围,根本没看到她。我当时怀疑她是在耍薛震,所以后来也没当回事。”
原来邱小眉在透露内情时,还展示过她的蓝宝石戒指。薛震之前从来没提起过这一点,也许他觉得这只是邱小眉回避主题的打岔。但真的是这样吗?高竞认为,这很可能是邱小眉对杜云鹏的暗示。
可是,为什么杜云鹏好像一点都不清楚邱小眉的用意。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演戏?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叫你看她的蓝宝石戒指?”李健加入提问。
“发神经呗。”
“你在谋杀朱丽芬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
杜云鹏立刻警觉起来。
“我真的没注意。”他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在面馆跟薛震说这些?”李健又问。
“我后来觉得,她当时的那翻话可能是说给我听的。”
“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点的?”李健问道。
杜云鹏手撑着脑袋,过了很久才回答,“她给我打过电话,但当时我不在店里,是我哥接的。她问我哥,我们是不是曾经在中潭公园摆过小吃摊。但我哥直到邱小眉死后好几天,才想起那个电话。他告诉我的时候,邱小眉已经死了。”他又抬起了头,“我没杀邱小眉。”他道。
付远终于崩溃了。当她得知杜云鹏已经被抓到警察局后,她就失声痛哭,并大声在审讯室质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放过他!他只不过是一时生气而已!就算错,也是我爸妈和他妈的错。”
“我们找到了擀面杖!”高竞不等李健发问就冲口而出。当然,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找到,但看付远的情绪,他相信他可以冒险一试,也许能因此唬出她的真话。
果然,她立刻慌了神。
“骗人!我把它丢进河了!我看着它沉下去的!你怎么可能……”她嚷道,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目光凌厉地盯着高竞,怒道:“你是想套我的话!”
李健笑了起来。
“好啦,付远!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杜云鹏,但是我实话告诉你,现在这个案子还没破。不管是你写了自白书,还是他承认了什么,都不能最后定案。警察办案是讲证据的,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李健平静地注视着付远那张黑漆漆、脏乎乎的脸,“我劝你最好说出事实,不然,反而可能会害了他。”
付远看着李健,迟钝地翻动着眼皮。
“什么意思……”她的嘴唇蠕动着。
“看来你比我们更确定他是凶手。”
付远的神情很迷惑。看来她还是不能理解李健的话。
“我的意思很明确……”李健叹了口气,最后不得不把话挑明,“就算找到了所谓的擀面杖,杜云鹏也未必就是一定是杀你妈的凶手。”
“你们是说……”付远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我先问你,你为什么认为杜云鹏是凶手?”李健无动于衷地问道。
“我看到了擀面杖,上面有血,我们家没有这种东西。当,当时我妈躺在地上,在流血,我就猜……”她略微迟疑了一下,“那天看见我爸跟他妈在一起,他非常生气,说如果是我妈出的主意,她就应该得到惩罚……”
“好。”李健点了点头,“你叙述一下,4月1日晚上,你们从彩云路回来后,到底干了什么?”
“我送他回家后就在马路上瞎逛,后来,我也回了家,一进门就发现我妈已经死了。我看见了擀面杖和菜刀,我抓着菜刀的刀面想把它拿下来。”付远抽泣着说道,“可是我拿不下来,后,后来,我就放弃了,我,我把擀面杖丢到河里。”
“怀表和裤子呢?”
“裤子是我洗的,因为,因为4月2日,他要去他亲戚家做客,这是,我在店里吃面的时候,听到他跟别人说的。我想,如果是4月2日的话,也许,他可以找到证人,证明他不在现场。怀表……我不知道,我想,那里他放的,我想他可能想让人家以为这事跟钟表铺有关……”她又慌乱起来,“这些都是我瞎猜的,那天之后,我们再也没说过话。我不知道,我是乱猜的……”
“那你家日历上的标记是怎么回事?”
“三角是我妈跟我爸碰头的日子,圆圈是她跟别的男人碰头的日子,他们都不是好东西!——烦死了!别问了!”付远尖叫起来,随后便弯下身子嚎啕大哭。
高竞趴在莫兰家的书桌前,累得直打哈欠。今天莫兰的父母去看电影了,莫兰第一时间通知了他。本来她父母不在,他很高兴能单独跟她相处,但案子的事却像块大石头般沉沉地压在他心上,他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你怎么啦,杜云鹏不是被抓了吗?”莫兰一边吃饼干,一边问。
“人是抓了,但事情并没有解决。”高竞一筹莫展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朱丽芬是被硬物砸死的,这跟杜云鹏的供词不符。”
“啊?真的!”莫兰吃了一惊。
“杀人方式不准确,也许是他在故意撒谎,但他后来还提到了蓝宝石戒指。邱小眉故意让他看那枚戒指无非是在提醒他,她知道他对朱丽芬做了什么。可是,他好像根本不理解。如果他不知道邱小眉是在威胁他,他怎么还会去杀邱小眉?他说,邱小眉打给他的那个电话,他是在她死后才知道的。听上去很像是谎话,可是,我又觉得他没必要撒谎,既然他已经承认杀了朱丽芬了,又何必要隐瞒另一宗谋杀?真不明白。”高竞无奈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所以,我打算今晚再去一次邱小眉家,我想看看我们是不是还遗漏了什么。”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房间门口。
“啊,你这就要走了?你才来十分钟啊。”莫兰嚷了起来。
听她这么说,他心里有万般不舍,但还是决定走。“我下次再来看你吧。我真的要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好好做功课。”他走出房间,来到了客厅,莫兰跟了出来。
“高竞,我跟你一起去吧。”她牵住他的衣角,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他心头一亮,刚想说好,又觉得不妥。
“别说什么傻话!那是杀人现场,又不是公园。再说要是你爸妈回来发现你不在,他们一定会着急的。”他决定狠心拒绝她。
她却已经在换鞋了。
“没关系,我到时候跟他们说,我到同学家去就行了。”她想快点换上小靴子,但用力过猛,没有站稳,差点摔倒。幸亏他及时扶住了她。她仰头朝他一笑,“高竞哥哥,我会是你的好帮手的。”
“跟你说不要叫我哥哥,你又不是高洁!”他嘴里不满意地嘟哝着,看到她站好了,才放开她。
她笑嘻嘻地打开柜子拿出了狗绳套。
“莫兰,你想干什么,还带上警长?”他朝她脚边的警长看了一眼,它的耳朵耸了两下,这表示它知道他正在说它。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高竞用眼神问它。
“我们把警长也带上吧,它一个人在家多寂寞。”
“寂寞?它不是可以看电视吗?”他很不情愿带上它。因为这样她就不能坐在他的自行车上了,他们只能打的,而且还不是每个司机都愿意载他们。
莫兰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
“你别瞎操心了。我爸认识一个小区的邻居,他有面包车,他会送我们去的。”莫兰转眼已经给警长戴好了绳套。
高竞用准备好的钥匙打开了门,烟尘沸沸扬扬地飘了出来,他赶紧用手挥开。这是他第三次来现场,心情跟前两次有很大的不同,前两次他只觉得新奇和紧张,而这一次却觉得很兴奋。他想,这很可能是因为有她在身边。一年前,他在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了她,自那一天起,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里有了太阳。可是她还太小而他,又太穷。
他明白他们之间障碍太多,不太可能有将来,也知道他什么都不能做,其实应该离她远点,但他还是忍不住,只要有机会能跟她在一起,就算再不应该,他最终总会投降,比如今天。
“这里的菜居然还在!”一进屋,看见厨房桌上已经烂得差不多的韭菜、番茄和大白菜,莫兰就发出一声叹息。
“谁会去收拾。付远当晚就被抓了。”高竞关上了房门。
“哦,也对。”莫兰说道,正要往里屋走,却忽然又停住脚步,回转身来。
“怎么啦?”高竞问道。
“鸡蛋上哪儿去了?”
高竞朝厨房餐桌望去,果然,原来桌上的几个鸡蛋不见了。奇怪,谁会拿走鸡蛋?
“垃圾也不见了。”莫兰盯着水池边的空垃圾桶。
原来的垃圾桶里塞满了杂物,里面还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蒜臭味,可现在,那里面除了一个新放进去的垃圾袋外什么都没有。有人来过?是杜云鹏吗?如果他不是凶手,他就不会来这里,但如果他是凶手,他有什么必要收拾垃圾和拿走鸡蛋?看样子,也没有撬门的痕迹,邱小眉卧室那扇窗自从莫兰她们潜入之后,就被重新钉住了。难道又被人撬了?
“你待在这里,我去前面看一下。”高竞匆匆丢下这句,冲出门去。
他很快绕到邱小眉卧室前面的花坛里,那扇窗隐没在一片树丛中。他来到窗前,用手电照亮了防盗窗下方的两个角落,发现那里被封得好好的,他用力一拉,单薄的防盗窗晃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新焊的铁钉牢牢地将防盗窗钉在水泥里。防盗窗里面玻璃窗上的封条也非常完整,看来,这扇窗没有被撬过。那是怎么回事?
“怎么样?”他回来后,莫兰问他。
“窗没被撬过。”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一定有人来过,就在4月3日晚上你和赵蜜来过之后。”他看着房门上完好无缺的门锁说道,“如果这个人既没撬窗也没撬门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是用钥匙进来的。”莫兰道。
“对。”
可是,谁会有这里的钥匙?付远有,他在心里回答自己。付远会不会曾经把自己家的钥匙交给杜云鹏?或者是杜云鹏向她要的?看付远的情形,就算杜云鹏要她的命,她都愿意给,何况是一把房门钥匙进来杀了邱小眉的?虽然邱小眉没有直接威胁过他,但这只是他的说法……
“喂,有人动过这里的鞋了。”他听见莫兰在说话。
“鞋?”他朝那堆俗艳的女鞋望去。
“我上次来的时候,看见这双带蝴蝶结的皮鞋放在左边,
鸡皮鞋放在中间,这双有蓝色花纹的皮鞋放在右边,但是现在,鸡皮鞋放在了左边。”莫兰低头望着那些鞋,脸上充满了困惑。
“他动了鞋?为什么?”他也觉得奇怪。
“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付远发现尸体的时候,曾经低头看过鞋,有看过日历,你还记得吗?”莫兰抬头望着他。
“当然记得。我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样的怪举动。”
“她承认杀人后,我曾经觉得她当时的举动是在演戏。我想她大概是故意做出这副钻研的样子,来显示她并不知道已经发生了谋杀。但你今天告诉我,日历上的标记是邱小眉和人约会的日子。”
“不错,三角是邱小眉跟付峥嵘,圆圈是她跟别的男人。”
“看这儿!”莫兰指指日历上的一个三角标记,最上面一张仍旧是三月,画三角的日期分别是3月6日,13日,20日,27日。
“发现什么了吗?”莫兰道。
高竞仔细一看,恍然大悟。这组日期全是周一,根据这种时间约定方式,那4月份,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应该在4月3日,那是四月的第一个周一。也许是因为邱小眉在4月1日晚上就遇害了,所以她还没来得及在4月份的日历上勾出三角形的标记。付峥嵘也说过,他们约好4月3日见面,可是邱小眉没来。
“难道付远看日历,是想弄清楚邱小眉跟付峥嵘约会的日子?”高竞问道。
“我想应该是这样。”
4月3日,邱小眉失约后,付峥嵘会不会来过这里?难道付远是在担心这个?
“可这跟鞋有什么关系?”高竞蹲下身子,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双鸡皮鞋,就听到“叮”的一声,一把钥匙从鞋里掉了出来。
他们很快发现那是邱小眉的房门钥匙,而邱小眉放在梳妆台下的首饰盒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