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父亲露面

高竞不确定自己能通过账单上的地址找到什么,其实他只想出门走走,顺便也散散心。下午的大会,就像他所想的,他成了会场的笑柄。那些资历比他深的家伙,在得知邱小眉的最终死亡时间后,无不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他们彼此微笑着窃窃私语,完全当他不存在。而当顾志浩抓住个空当奚落他的时候,更多人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今天,就连上次递给他烟的科长也没理他,只是在会议结束时,提醒他要虚心向前辈学习。

他感谢吴法医的事先提醒,这让他至少有了点心理准备,但—个下午过后,他还是觉得自己像遭遇了一次空袭,觉得自己快被摧毁了。会议结束后,他有一度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 最后,是听到顾志浩叫他,他才勉强起身的。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他很后悔,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更镇定一点,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火候不够,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宠辱不惊。所以今天晚上,不管是为了寻找新的线索,还是为了平复自己的情绪,他都得出门走走。他希望明天当他再度面对这些人的眼光时,他能表现得成熟一些。

这个地址是莫兰中午交给他的,那是她前一天晚上暗访邱小眉被害现场时无意中发现的。他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但好歹也走—趟。

彩云路326弄7号403室的窗口亮着灯,说明屋里有人。 高竞在楼下徘徊了五分钟,他犹豫自己该不该明知故犯,再次对涉案人进行单独询问。他记得警校的枪法老师曾经教过他,要当个好刑警,首先就要学会独立思考。

“高竞,会动脑筋的人才能脱颖而出。不要让别人的眼光成为你的标尺,尤其是当别人说你不怎么样的时候,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杆秤。”老师的话至今言犹在耳,高竞决定豁出去了。 反正老老实实也会被欺负,还不如壮起胆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他按了403室的门铃。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在阴影里疑惑地望着高竞,不太友善地问道: “找谁?”

“认识小眉吗?”高竞早想好了开场白。

那个男人愣了―下。

“邱……邱什么?”他问道,声音低了八度。

高竞拿出自己的证件亮到那人的面前。

那人警觉地看了一眼他的证件,轻声问:“你是警察?”

“是。你认识邱小眉吗?”

“她怎么啦?”那个男人的声音更轻了。高竞觉得他之所以用这种音量说话,不是因为怕他这个警察,而且担心屋里的人会听见。他刚想回答,里面果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谁啊?”

“邻居邻居,没什么事。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啊。”那个男人笑着答应,突然走了出来,把高竞挤到了楼道里。接着他小

心翼翼地关上门,自己先下了楼。高竞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他也不便提出抗议,只能跟着下了楼。

那个男人一路走出楼道,一直来到花坛边的路灯下,才回过身来给他赔不是。

“对不起啊,这位小同志,我怕我老婆啰嗦,所以还是小心点。”那人点头哈腰地说。

高竞的确有些恼火,一来是因为这男人的怪异举动,二来是他最烦别人叫他小同志。

“你跟邱小眉是什么关系?”高竞板着脸问道。

“她怎么啦?”那个男人又一次不答反问,高竞忍住不耐烦,答道:

“她被杀了。昨天下午她的尸体在彩屏路的自己家里被发现。“他一边说,一边借着头顶上昏暗的灯光打量这男人。蓦地,他觉得这男人有点眼熟。在哪儿见过?

“什,什么?尸体?”那个男人仿佛受了惊吓,顿时张大了嘴。

“是她女儿和女儿的同学发现的尸体。你跟邱小眉到底是什么关系?”高竞又问了一遍。他无法分辨这个男人脸上的惊讶是真是假。

那个男人像机器人那样,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足有五秒钟,最后才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不太完整的话来:“没想到,怪不得……啊,怪不得,原来小眉她……唉,小同志,我跟小眉过去是夫妻。”

高竞大吃一惊,连忙又仔细打量这个五官端正却浑身散发着懒散气息的中年男人。这下记忆终于复苏了。他记得在邱小眉家里看见过这个男人的照片。

“你是付远的父亲付峥嵘?”他问道。

“唉,是啊。没想到,没想到小眉她……”付峥嵘一屁股在花坛边坐了下来,先是清了清喉咙,没想到,他竟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小眉……可怜啊,小眉,小眉……她是怎么死的?”

“凶手用利器把她杀死的。”高竞含糊地答道。

“真没想到,小眉会碰到这样的事。她到底是得罪谁了?”付峥嵘哭道。

高竞觉得付峥嵘的眼泪不像是假的。但也不知该怎么予以安慰,所以他只能假装没听到对方的呜咽。

“你最后一次见到邱小眉是什么时候?”他首先问了他的招牌问题。

付峥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那是好几天前了。我们毕竟离婚了,也不可能经常见面。不过,我们离婚后,也算朋友。”

“好几天钱,是哪一天还记得吗?”

“4月1日。”

4月1日?也就是说,在邱小眉被害当日,他们两人见过面。

“那一天,你们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的面?”高竞拿出笔记本,开始做记录。他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听,不能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晚上,大概是8点多吧,我们就在这里见的面,是她找我的。我3月20日就去扫墓了,那天下午才回来,她急着找我,唉,小眉……”付峥嵘叹道,眼泪哗哗的流下来,他用袖子抹去。

“她急着找你?有什么特别的事吗?”高竞问道。

“唉!没说上几句话,我,我现在的老婆正好来了,她只好赶

快走了,我们约好3号见面,可是她没来,唉,怪不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悲伤,付峥嵘说这番话的时候,不是很流利。

“你们平时也见面吗?”高竞注意观察付峥嵘的一举一动。

“有事也见个面。”付峥嵘望着前方,开始在口袋里摸烟。过了会儿,他终于摸到了,从里面抽出一支塞在嘴里,点上了,“其实见面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都是老一套,什么生意难做,女儿难管。我劝她,不要管那么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人要是都为别人活着,那还不累死了?”

“那你们平时是在什么地方见面的?”高竞继续问。

“中潭公园。”

高竞知道那个公园。

“那地方离你的住处可不近啊。”高竞提醒道。

付峥嵘苦笑了起来。

“在附近的公园见面,容易被我现在的老婆发现。我不希望我跟前妻碰头让她知道,她疑心病很重。”他深吸了口烟,问道,“她的案子,凶手有眉目了吗?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

高竞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好像不仅是在提问,还有所暗示。而且,跟付峥嵘聊了这么会儿,他好像从没问起过,邱小眉死后,他们那个未成年的女儿付远该怎么生活。假如付远不是凶手,他会收留女儿吗?

“付峥嵘。”高竞有意识地稍作停顿,“嫌疑人就是你的女儿付远。”

付峥嵘先是一愣,随后摇头叹息。

“唉!这丫头,我知道她迟早要动手。”

付峥嵘一点都没显出惊讶的神情,高竞倒是很惊讶。“你觉得她迟早要动手,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付峥嵘耸了下肩,干笑了两声道:“那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一上初中就变了,我怎么说好呢,我觉得她是脑子出了毛病,你看,不爱洗澡,不好好念书,在家里跟她妈一点规矩也没有,经常跟她妈顶嘴,稍不留神,两人还会打起来。养虎为患哪,警察同志,我觉得小眉就是养虎为患。”

“她突然又这么多的变化,会不会跟你们离婚有关?你们是三年前离的婚,那时她正好上初一。”

付峥嵘面露尴尬,又干笑了一声。

“呵呵,这有可能,但是离婚的父母多了,也没见一个像她这样的。”

“她跟邱小眉的感情一直不好吗?”

付峥嵘朝高竞身后的旧楼瞥了一眼,干咳了两声,才回答:

“她们感情一直不怎么样。大概是同性相斥吧,两人一碰面就吵。当然,小眉也有缺点。她事业心强,热衷于赚钱和交际,所以平时在家里的时间当然就少。这样。孩子当然不会跟她亲近。”

“付远说,邱小眉从来只做自己的饭。这是怎么回事?”

高竞觉得身为母亲,这种行为是不可原谅的。像他这样对家务一窍不通,又工作忙碌的哥哥,都不忘每天回家给妹妹做饭,更何况是个有孩子的女人,家庭主妇,为孩子做一顿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付峥嵘的回答让高竞很意外。

“付远如果想吃饭可以自己做。其实她10岁就会自己做饭烧菜了,她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她就是不愿意。这就好像她坚持不洗澡,不换衣服一样,她故意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其实不仅是向小眉示威,也是想博取外人的同情,想告诉

外人小眉不是个好妈妈。”付峥嵘讪笑道,“不过,小眉确实不是个好妈妈,她没心情照顾孩子。我跟她结婚没多久就发现了,妈的!这女人!根本不配当母亲,孩子才三岁,她就把孩子锁在屋子里,自己通宵打牌去了。回来后,孩子都饿昏了,我说了小眉,她才开始上心,教孩子做饭洗衣服。付远是个很能干的孩子,其实她什么都会做。”

“她去打牌了?那当时你在干什么?“高竞觉得孩子饿昏只能说明当时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付峥嵘不好意思地换了个坐姿,道:“我也去打牌了。这是我们共同的兴趣,其实我们就是在牌桌上认识的。”

“那……你跟邱小眉为什么离婚?”高竞觉得付峥嵘简直就是邱小眉的知音。他们两人有共同的爱好,有相同的是非对错的标准。他们都会为了自己的娱乐,弃孩子于不顾。他们是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但不可否认,他们非常般配。而且,高竞认为他们两人对彼此仍有感情,不然不会定期见面,那既然是这样,又为什么要离婚呢?

付峥嵘朝远方望去。

“我没工作,也不想工作,我就喜欢这么晃着。小眉的收入也不稳定,她卖卖中药,给人看看病,赚不了几个钱。我们有孩子要养,两个人又都喜欢玩,不爱过苦日子,那这么捆在一起有什么好处?所以,我们决定离婚,让各自找个好点儿的伴。”

“可是,邱小眉好像仍在为你这套房子付电话费,这是为什么?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你也已经结婚了吧?”高竞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一定比他想象的更深。

谁知付峥嵘笑起来。

“我还没结婚,只是暂时找了个女朋友,至于她为什么会替我付电话费,那是因为我没工作,没收入,她在接济我。所以……”付峥嵘突然又哽咽起来,“我想起付远这丫头干的好事,我就……小眉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她对我很好……我有了什么事,她从来都是慷慨相助,所以付远这个丫头!我希望法律能给她严惩!弑母之罪大逆不道!罪无可恕!”

说道最后一句,付峥嵘几乎在号叫。高竞刚试图安慰几句,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哟,你在这里鬼叫什么?!”那个女人的声音又糯又软,却绵里藏针。付峥嵘听到她的声音,马上收住了眼泪。

“没什么。我正在骂付远呢。”付峥嵘从花坛边站了起来,又用袖子抹去眼泪。

“是不是为邱小眉的事?”那女人问道。

这句话意味着这女人认识邱小眉,也知道邱小眉发生了什么事。她是谁?她怎么知道这些连付峥嵘都不知道的事?高竞禁不住借着路灯光仔细观察这个女人的脸。很奇怪,就跟初次见到付峥嵘一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他的心头。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付峥嵘好像有点不高兴。

那女人的声音立刻尖厉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跟那个女人还有什么关系?你别忘了,姓付的!你自己跟我说,你跟邱小眉和那个邋遢鬼早就一刀两断了!”

付峥嵘连忙赔笑:“我跟她们当然没关系了。你看我几时带付远来过家里?唉,我这人不过是心软罢了,就算是过去认识的人碰到这样的事,也难免会难过。好了,别生气了,没事没事。”付峥嵘拍着那女人的肩,小声哄道。

高竞有点看不下去了。

“付峥嵘,付远是你的亲生女儿,现在她在看守所里,不久后可能就会面临诉讼。你该准备一下给她找律师了。”高竞很

想劝付峥嵘至少去看付远一次,但他知道,以现在的情形根本不可能,付峥嵘看到这个女儿,就像看到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果然,听了他的话,付峥嵘马上摇头。

“我既没工作又没钱,哪有本事给她请律师?还是让国家安排吧。呵,小同志,我承认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是,我也没办法啊。”

“那……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她说?我帮你把话带到。”高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他发现付峥嵘身边的女人正在朝他翻白眼。他狠狠地朝她瞪了一眼,那女人才缩回头去。

“我没什么可跟她说的。那要不,就对她说,让她好好在里面反省,她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付峥嵘茫然地望着前方,绞尽脑汁想出了这几句话。

为什么,付峥嵘好像已经确定付远就是杀人凶手了?仅仅是因为付远平时那些出格的行为吗?可是,杀人现场显示的不是暴怒之后的宣泄,而是有条不紊的设计。吴法医曾告诉他,凶手曾经试图用棉被裹住邱小眉的尸体,以改变她的死亡时间。像付远这样不算聪明的女生,她能想到这么复杂的事吗?既然她能想到棉被,为什么又会忘记擦去刀面上的指纹?

“付峥嵘,我最后问你两个问题。”高竞看出那个女人已经在揪付峥嵘的袖子了,他加快了语速,“第一,假如人不是付远杀的,你认为谁最有可能?”

付峥嵘皱起了眉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可能是别人,只有她。小眉跟我说,付远曾经好几次威胁要杀了她。”

“第二个问题,邱小眉一般是怎么跟你联系的?”高竞几乎带着报复的心理在问这个问题。他知道那个女人会有什么反应,果然,她转过脸紧紧盯着付峥嵘。

可这次,付峥嵘没有理会那个女人。

“她通常在隔壁钟表铺打电话给我。那里有个公用电话。”他声音平板地说。

“好啊你,付峥嵘……”那女人果然嚷起来。

“人都死了,还吃什么醋!”付峥嵘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你还嘴硬!哼,你等着!”那女人口气凶恶,嘴角却露出微笑,看上去美艳中带着冷冷的杀气。

高竞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笑容。

后来,直到他骑车回家,在走进楼道的一刹那看见门口的宣传画,才猛然想起那个笑容的来源。它来自一张广告画,他曾经在小亭面馆的墙上见过。

莫兰思考再三,最后决定给薛震打个电话。

“你是谁啊?”接电话的是薛震的祖母。老人很客气,语调中充满了好奇。

“我是薛震的同学,他在吗?”莫兰问道。她想,平时一定没什么人给薛震打电话,尤其是女同学。

“他啊……呵呵。”老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正在上厕所,你等会儿再打过来吧。要不,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让他打给你?”

老奶奶就想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姓莫,我叫莫兰。您是薛震的奶奶吧?对不起,这么晚打来,打扰您休息了。”莫兰礼貌地说,她知道现在已经快10点了,对老人来说,这时间应该休息了。

薛震的祖母听到她报出自己的名字,似乎很高兴。

“哦,你叫莫兰啊,你是小震的同班同学?”老人又问她。

“是啊,奶奶。”

“哦……你找他有什么事吗?”老人似乎有意攀谈。

这正中莫兰的下怀。

“是有点事……我有道数学题想请教薛震,也不知道他肯不肯教我。”

“没问题啊,他一定会教你的。呵呵,原来就是这件事啊。等他上完厕所,我让他给你打电话。”老奶奶热情地说。

“那奶奶您要帮我跟他说说啊。我以前问他题目,他都不肯教我……”莫兰把谎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说出来,“就说前几天吧,我说的是4月2日,那天我跟他说好要来问他数学题的,但他居然不在家。”

“他不在家?不会吧?”老奶奶咕哝了一句,问道,“你来过家里?我怎么没看见?”

“不是的,奶奶,我打电话来,没人接。”

“不是吧?”老奶奶更困惑了,“你是几点打来的啊?”

莫兰也不知道邱小眉死亡的具体时间,她只知道,邱小眉可能是在4月2日白天买完菜后遇害的,所以她只能随便杜撰了一个差不多的时间,“下午三四点钟吧。”

没想到,老奶奶马上给予确认。

“这时候啊,那个,莫,莫什么,你叫什么?”

“莫兰。”

“那天三四点钟小震跟我一起去他姑姑家了,他姑姑请我们吃晚饭,我们晚上才回来。嗨,怪不得你打来没人接,家里确实没人,他爸又在店里忙,有了电话也听不到。”

“原来是这样啊。”莫兰叹息道,“那……我4月1日晚上也打过电话给他,他为什么也不在啊?”莫兰故意试探道。

“4月1日啊,你什么时候打电话来的?”

“大概是晚上……7点。”

“那个时候啊……我可能出门散步去了,我血糖高,医生叫我晚饭后出门散会儿步,这样能降低血糖,小震嘛。”老奶奶又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她,“那天晚上,他好像也不在,是去参加朋友的生日晚会了。”

“他几时回来的?”莫兰立刻问,她也顾不上她的话是不是会引起老人的疑心了。

“他啊,大概10点吧,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开始看新闻,好像是本地的晚间新闻吧。我习惯了,反正他回来时正好开始……”老奶奶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过了会儿,她说,“小震好了,你等等啊,我叫他来接电话。”

可是此时,莫兰心里想的全是老奶奶提到的那个时间点,10点。杜云鹤的生日派对是晚上7点开始的,据杜云鹤说,薛震差不多7点一刻到他家,只待了5分钟就走了。也就是说,薛震是在7点20分左右离开的,从杜云鹤家到钟表铺,步行不会超过15分钟,就算他走得慢,再晚8点总能到家。那么,这剩余的两个小时他干了些什么?离开杜云鹤家后,他去了哪里?

莫兰的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不一会儿,薛震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头。

“喂,是谁?”薛震的口气挺冲。

“是我,莫兰。”

“你?你有什么事?”薛震问道。莫兰仿佛看到他在灯光下警觉地绷紧了脸,宽阔的脑门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抬头纹。

“没什么,就想问你一些问题,你现在有空吗?”莫兰尽量保持友善的态度。

“你想问问题?关于什么的?如果是关于付远或者她老

妈,不要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薛震回答得很坚决。

“薛震!我就问几个问题!你怕什么?”莫兰有点生气了,他的语调令她想起过去请教他数学题时的遭遇。

“我怕什么?!我最怕自以为是的笨蛋!你少管闲事,你算什么东西!”薛震嚷道。

你还真是得了你妈朱丽芬的真传!莫兰心里骂道。

“好吧。薛震,那我不问你了。”莫兰忍住气道,“我只想告诉你,我今天从警察那里了解了你妈的失踪案,我觉得这事不仅可疑,而且跟邱小眉的死也大有关系。我决心大发善心,利用周末帮你去找找你妈。”

莫兰说完,啪一声挂上了电话。

杜云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他像往常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家里一如往常的宁静,他走到客厅,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对着嘴猛喝了一口。面馆的晚饭永远味精放得太多,他回到家老觉得口渴。喝完水,他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觉得筋疲力尽,很想洗完澡后美美地睡一觉,但他想起明天还有英文测试,所以无论如何,临睡前他都得翻翻书。他不指望有多好的成绩,只是不想留级。

本来他打算下午在店里抽空复习一下的,但这几天,他脑子里总是不断晃过邱小眉的脸,他根本没心思看书。昨晚,这个老女人还意外地出现在他梦里。她在街上打付远,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他上前想去阻拦,结果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他在梦里痛得叫起来,醒来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被压在了身体下面。他不愿意去想这个梦究竟隐含着什么特别的意义,他只是觉得付远真可怜。

这些天,只要一想起付远,他的心就会像失手落下的秤砣那样,掉得又快又沉。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她跟他说过的话。他不知道她那天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说那番话,他也不愿意去想,只希望,她能快点被放出来。

付远已经够可怜的了。任何人的可怜都该有个限度,否则这世界就乱套了。但他知道,有时候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离谱。付远被放出来的希望很渺茫。

她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吗?真是个傻瓜!

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意外的是,屋子里居然亮着灯,然后,他看见自己的哥哥杜云鹤正横躺在他的床上翻看他的物理教科书。

“你怎么在这儿?”他不太高兴。他不喜欢有人随便进他的房间。

“哇哈,这些物理题目可真难,我再读一遍仍旧搞不懂。喂,你会不会?”杜云鹤笑嘻嘻地合上书本问道。

他没心情跟哥哥开玩笑,踢了一脚床架。“快下来!别把我的床弄脏了!”

“呵呵,好吧。”杜云鹤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把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问道:“你怎么没去送你的公主?”

“我的公主不喜欢我送。她今天能跟我一起吃饭已经不错啦,慢慢来嘛。喂,她漂亮吗?”杜云鹤笑着问。

“还可以吧。——你有什么事?怎么不回自己的房间?”他想洗澡了,急于想把哥哥赶走。

可是杜云鹤却没回答。

他换上拖鞋,从橱柜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正准备去浴室,却蓦然看见杜云鹤站在那里,看着他。

“喂,老哥,我累了一天了,没心情跟你玩。你有话直说好

不好?”他不耐烦地催促道,但哥哥的神情还是让他多少有点不安。在他的印象中,哥哥杜云鹤从来没有用这种目光看过他。他觉得那目光中混杂着关切、忧虑和怀疑。“喂,老哥!”他承受不住沉默的压力,嚷了起来,但就在这时,杜云鹤忽然把目光移开了。

“云鹏,我想跟你聊聊。”

果然是有事找他。

“说吧。”他语气里带着催促。

“你跟付远到底是什么关系?”杜云鹤再度把目光转身他时问道。

他一怔,接着立刻惨叫道:“什么关系?!你什么意思?我跟付远?……”

“生日那天晚上8点半左右,我去过面馆,可是门关着。你后来是9点过一点回的家,我在窗口看见你跟付远一起从拐角的地方走过来……”

“啊,那是因为……”他想争辩,但杜云鹤没让他说下去。

“你对我说,面馆生意不错,所以那天比平时关门晚。我本来不想拆穿你,你有你的生活,我不想干涉你,也不想管你交什么样的朋友,但是……云鹏,付远的老妈现在被人杀了,付远本人就可能是凶手。我现在想知道,你那天晚上是不是跟付远一起出去了?你们关了店后上哪儿去了?”

哥哥的这番话,让他站在那里好久说不出话来。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尴尬的状况。他一直以为哥哥粗枝大叶,想不到,自己跟付远的事还是被发现了。

“云鹏!”哥哥朝他吼道。

“没什么好说的。”

“你说什么?”

“什么事都没有!”

“云鹏!你脑子坏了是不是?!”哥哥杜云鹤恼怒地推了他一把。

“我们那天……只是随便走走,她说她送了我礼物,求我陪她走走。我不好意思,所以答应了。”他避开了哥哥的目光。

“走走?只是走走?”

“当然只是走走!不然还能怎么样?我又不可能喜欢她。”他恼火地嚷道。

“你是不可能喜欢她,那她呢?她为什么送礼物给你?她为什么老是来面馆吃面?就凭一本书,她能让你陪她散步?而且,一走还走了两个小时?你在骗谁?”杜云鹤咄咄逼人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无法回答。

“你管不着!”他推开哥哥,拿起自己的换洗衣服冲出房间。杜云鹤紧跟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云鹏!你他妈的今天不回答休想走!”杜云鹤扯住他的胳膊,一下把他撂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同时腿一跨骑在了他身上。“你说不说?你这混蛋,居然他妈的跟付远这只臭虫混在一起!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你说,你在搞什么鬼!你的脑子里面是不是被面条塞满了,笨蛋!蠢货!”

“你少他妈教训我!你才是臭虫!你这个戏子!”他朝哥哥吼道,同时一拳揍了过去。杜云鹤脸一闪让开了,他还想反击,脸上却“啪”的一下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敢骂我!你他妈的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杜云鹤发疯般吼叫起来,拽住他的头发,把他猛地一下拉下沙发,接着就是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他痛苦地叫了一声,一把抓住哥哥伸出的腿,奋力往旁边一扳。杜云鹤站

立不稳跌在沙发上。他顺势骑在哥哥的身上,一拳打在哥哥的下巴上。

“云鹏,你敢打我的脸!你为了这么个臭虫,居然打我的脸!”杜云鹤声嘶力竭地吼道。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浑身像被点燃了,狂乱地扭动着,同时伸出长长的手臂,再度抓住弟弟的头发。杜云鹏一边奋力摆脱哥哥地纠缠,一边嚷道:“我打你的脸怎么样?!你他妈的少侮辱人!谁是臭虫!”

“你这混蛋!白痴!这个臭虫到底哪点吸引你了?你跟她去开房了?!”

听到这句话,杜云鹏骤然放开哥哥,朝后退了一步,随后他一脚朝哥哥的脸踹去。杜云鹤和那张沙发一起朝后倒去,发出一声巨响。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母亲肖敏走进来。他知道她刚刚在哪儿。

“怎么啦?你们两个打架了?”她看着倒地地沙发和慢慢从沙发后面上起来的另一个儿子,惊愕地问道。

“没什么。”杜云鹏道。

“云鹏,你哥哥的脸是怎么回事?你打他的脸了?”母亲惊慌失措地朝杜云鹤走过去,伸手想去摸儿子的脸,后者却立刻让开了。“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母亲大声问道。

他跟哥哥对视着,没人回答她。

“我先去洗澡了。”最后他说。

“我也去睡了。”仿佛在回应他的话,哥哥说。

哥哥捂着受伤的脸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他站着的地方时,在他耳边低语:“云鹏,有些事你是瞒不住的。”声音虽轻,却一直钻进了他的大脑深处。

他突然觉得筋疲力尽,累得快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