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火(P)

闻言,赵依倪条件反射般转头,语气带了几分玩味,“顾作尘,你是不是听这歌来怀念你的白月光啊?”

没有回答,顾作尘按下暂停键,抬眸莞尔一笑道,“赵同学,就对我这么好奇吗?三围,身高体重,现在连我的情史都不放过啊。”

“才不是呢。”赵依倪早就发现这人其实并没外表看来的那么冷,倒也不再束手束脚道,“顾老板,你请我来给你画画,我不要钱不说,连八卦一下都不行吗?”

“大画家,画得不错。”顾作尘站在赵依倪身后,看着画笔一笔笔在粗糙的墙壁上勾勒、描绘,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说吧,想要什么?”

“能不能别这么叫我!顾作尘。”啧了下嘴,赵依倪停笔往后仰在椅背上,“让我想想,还真有一事要麻烦你。你这个学生会会长能给我消了学校门禁的记录吗?上礼拜回来太晚了又被记了。”

顾作尘顿了顿,难得的语气严肃了些,“这么晚回来去干嘛了?大画家是晚上出去采风才有灵感吗?”

“才不是呢。”赵依倪转过头来谄媚一笑,路灯下头发红得耀眼,“报告领导!出去喝酒了。”

醉醺醺满嘴胡话的人,空教室里唰唰的炭笔摩擦画布声,窗外槐树叶间隙间撒下的月色。破碎纷杂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传来,残缺的拼图按上了最后一块。

顾作尘心了那日之事,细长眼微微抬起,沉吟片刻后手指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我试试。那个……以后别这样了,记得早点回来。”

看着蹙着眉的顾作尘,赵依倪觉得这人难见的真上了几分。手肘撑着椅背,歪头笑道,“用不着逞强,我不是怕这种事儿的人。既然决定帮你,我就已经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相信顾作尘同学之后也不会再为难我的,对吧?”

赵依倪的丹凤眼笑起来看谁都一副深情的模样,顾作尘一时间恍惚,避开对视清清嗓子道,“嗯,继续画吧,时间不早了。”

目的达成,赵依倪瞟了眼背过身的人,轻笑了声转过身去。手执画笔的细长手指大刀阔斧地蘸取颜料,指缘都覆上了几分色彩。

画画时的她总是习惯性地独自坐于角落沉默不语,微抿悄悄用力着的唇,长久抬起微麻的掌心,散落于额间的碎发,周身寂廖万分,仿佛时间重新倒回一年前的集训画室,嚣杂的吊顶风扇下她坐于盛夏之中,大汗淋漓中是她枯燥且平凡的青春。

待倦鸟归巢,整座象牙塔如恢复了它本身的模样,没有拥杂的人群,没有响着铃的自行车群,它一如当年初建时般同万物一同沉睡,等待着翌日初生的太阳。

最后一笔,大功告成。

赵依倪站起身,转身发现顾作尘依旧倚靠在湖旁的栏杆旁,指缘间依旧夹着那只还未点燃的烟。他显然在发呆,望着远处的眼有些失焦,没了平日的几分戾气后看上去和顺了不少,许是等久了身子站得没平常直,慵懒如家猫。

一副少爷模样。赵依倪心中暗嘈,走近了些打了个响指,“喂,来看看我的大作,怎么样?”

低墙上数朵大小不一的繁花争先绽放,娇艳欲滴,娉婷袅娜,一副生机勃勃之态。视线下移,却见花茎处一只无名粗糙大手将其紧紧握住,震颤着的巨力将花瓣四分五裂,这才惊觉那漂浮空中的花瓣是其于挣扎时的哭泣,无人听闻只留下一地残花谢柳,眼见沉珠玉碎。

奢靡中饱含着衰败的视觉冲击不失隐喻,一贯冷静自持的顾作尘凝望着围墙,长久地未说出一个字,思忖再三后声音低哑道,“这幅画,袁淼会满意的。”

是最想听到的答案。赵依倪立在原地任由狂风卷起发丝,垂眼苦笑了声,“改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好吗?我想她了。”

“嗯。”

第二天,食堂拥挤人潮中。

赵依倪睡眼惺忪攥着余悦的手,语气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好脾气的又一次答道,“昨天就是去画画了,真没骗你。”

“我才不信呢。孤男寡女,夜不归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余悦狐疑地从上至下打量眼前怎么看都不像老实人的赵依倪,压低声音道,“顾作尘,他行不行?”

“你早起脑袋坏了吧!”宿倦都被她吓退了大半,赵依倪用胳膊肘顶了把余悦,“懒得和你说,我昨天凌晨回来的时候你那呼噜都震天了,没录下来还真可惜。”

可信度加上了一丝,余悦眯着眼却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惊呼,被分去了注意力。

“看论坛了吗?大礼堂后面怎么突然多了幅画,都冲上热榜了。”

“是啊是啊,我早上刷到了。画得真好啊,好多人都去合照了,现在都快成我们学校新地标了。”

“但你听说了吗?好像这事和顾少爷他家老头子有关,我听说……。”

细碎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被嘘声所替代。竖耳听八卦的赵依倪有些疑惑,扭头望去,本来拥挤成一团的两条队伍中央不知怎地如楚汉两界般劈开,一个清瘦的身影从队伍中央缓步走来,嘴角勾起的笑不知是嘲讽还是冷笑。

“赵同学,校园卡丢了。”那人停在自己面前,赵依倪从上往下打量了一番。顾作尘今日身着一整套西装衬得他本就标志的身材更为鹤立鸡群,本来顺着贴于额前的碎刘海梳成中分,更添了几分泠冽的矜贵感。

又是这幅光荣榜上出类拔萃的乖学生模样,赵依倪觉得有些有趣也不戳穿,夸张地虚掩着嘴道,“麻烦顾同学还特地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今天一见,你比照片上还好看诶。”

周围的人群中的窸窣交谈声又响了起来,这对前些日子霸占校园贴吧几日的绯闻对象竟出现在同一场合,众人不禁用略带暧昧的眼神瞟向二人,心中盘算着各种小九九企图马上将看到的添油加醋一番发上论坛。

“赵同学,以后别太急。”顾作尘丝毫没有觉得不适,站在人群中央近了几步,降低分贝声音低哑道,“还是说赵同学是故意丢下这卡的呢?”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大大小小的惊呼声,赵依倪显然没想到顾作尘会如此不避讳,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却只看到那双细长眼微眯,薄唇微微勾起,好像在说“小样,还想逗我玩”。

“顾总在门口等您。”不知何时,队伍又再一次的被一人闯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站在离顾作尘不到一米处微微躯腰,声音如机器般生硬。

像是早就料到会有此事发生,顾作尘点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从散开的人群中大步流星向食堂大门走去,背影决绝又冷漠,像是和这一方天地之中的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赵依倪顺着他的轨迹向外望去,只见刚才那位秘书模样的人已小跑步到一辆停在路边的加长轿车旁,拉开车门朝车内坐在暗处的人点了点头后,顾作尘跨步踏上车后车门应声被关上,车一溜烟的往前开只留下尾气。

顾不得还要买的早饭,赵依倪心中有个愈发强烈的预感,迈开步子朝食堂外头跑去,众人皆疑惑地望向这先后离去的二人,唏嘘着看不懂这二人在打什么谜语。

另一边,平稳行驶着的轿车停在湖边一处,缓缓停下。

啪地一声清脆的皮肤撞击声响彻整个车厢,伴随着骂骂咧咧之声回荡其中,“你小子长本事了啊,敢搞老子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作尘微垂着头,被打的半边脸因为霎时间的剧烈撞击已微微红肿起来,身子却丝毫没有半分移动,好像对此事已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表情都不带一丝一毫的改变依旧是平日里那幅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说话啊!”顾元忠见他不说话气血瞬间上涌,一把拽过顾作尘的领口吼道,“你吃老子的用老子的,还像一条喂不熟的狗,整天给我这幅臭脸看,像话吗!”

顾作尘微微抬眼,他长相本就冷不说话的时候微蹙着眉更是让人心生几分寒意,薄唇微启他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耐烦的憎恶,“顾总,我哪敢用你的钱。这些年的钱都是我自己赚来的,说是用你的也太抬举你自己了吧。”

没有等到期望中的求饶,顾元忠一把甩开揪着的人的领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顾作尘,别以为你有你爷爷撑腰就可以胆大妄为,你以为坏了的那个监控摄像头我今早派人去看了,昨晚的记录清清楚楚,你不怕,那那个姑娘呢?人家不怕吗?”

好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顾作尘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意,随后他霎时间打开车门迈腿朝外走去,只留下冷冷几字,“随你想干什么,她和我,没有关系。”

车外阳光和煦,风也温柔,一切都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顾作尘呆立在原地,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已被汗水打湿,刚刚被顾元忠触碰到脖颈的那一块皮肤好像被火灼烧般滚烫,心脏不受控制般狂跳,一阵虚脱般的失重心慌之感顺着脊柱攀岩而上,好似要啃噬掉他最后的几分理智。

犹如在沙漠中寻找水源的人般,顾作尘感觉自己视线逐渐发虚,渴望找到一处水源能将自己重新浣洗,洗去那一片灼烧着的污秽。

“顾作尘,你还好吗?”正当感觉自己再一次即将失控之时,视线不远处一团火焰逐渐靠近,炙热却不灼人,好像是上帝派来拯救他一般步步走来。

又一次,她看到了他的脆弱。而后,次次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