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狗子(N)

脑袋嗡地一声,赵依倪感觉自己好像坠入深海,周围的声音化为咕咚咕咚的气泡声听不真切。

目送顾作尘急匆匆出门的背影,赵依倪腿弯一软跌坐于身后的椅中,濒临溺水般大口调整呼吸,紧攥着旗袍裙摆的手关节已泛着红,试图把脑海之中烦躁的情绪驱赶出去。

已经结婚了吗?竟这么快。

赵依倪抚过小指的尾戒,自嘲地苦笑,真的快吗?十年了,除了自己谁还会等在原地呢?

屋外男人立于回廊中,注视着从屋檐坠下的雨幕,往常一成不变的冰山冷脸添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声音柔和耐心地回答着电话。

“顾作尘,接个电话怎么还去外面?”刚挂断电话,张乐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多宝情况不太好,我让张姨视频通话给我。”顾作尘淡淡说道,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两根,“抽吗?”

“不了。我家那位管得紧,哪像你这种没人疼的孤家寡人。”张乐摆了摆手,“多宝怎么了?你这个老父亲也真是操劳的很。”

“和邻居家的金毛打起来了,你说它一只柯基起什么劲呢?”顾作尘拿出火机,轻按金属按钮,擦地一声火光跳跃,摇曳着的融融火光照映在他的脸上冲散了一丝冷峻。

点上火,烟草滋啦滋啦燃烧着,顾作尘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吐出一个烟圈,细长眼如浓雾般看不透情绪。

“多宝果然像你,好斗。”张乐打趣道,“你少抽点烟,平常没见你抽这么凶。”

“知道了。”顾作尘扭过头,叼着烟嘴角勾起一个笑,“就抽一根。”

“今天怎么了,见到老情人了小鹿乱撞了?”张乐和顾作尘一同进台,早就是要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好友。

“别瞎说。”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顾作尘垂眸轻叹,“早就过去了。”

“切,某人就是嘴硬。抢着喝姜汤的是谁?明明不是自己的任务偏要来的又是谁?”张乐捡起回廊地上的小石头扔向远处水潭打了个水漂,“我本来都能休假了,为了你这个祖宗我三过家门而不入。”

水波震荡,正如顾作尘被掀起轩然大波的心海。一根烟毕,顾作尘拍了拍张乐的肩,“回头请你吃饭,记得把刚才采访的最后一个问题删了。”

说罢,他转身回屋,独留张乐一人在空气中拳打脚踢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信顾作尘的江湖救急。

步入屋中,第一眼闯入眼帘的便是仍坐于原位的赵依倪,神色平静,悠然自得地翻着手边的书,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刚刚的惊天八卦的影响。

顾作尘眸色一沉,长腿迈开走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眼不见为净般地继续修改文稿。

“赵老师,您今天辛苦了,和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张乐回屋招呼着大家一起团建。

“不必了,你们去吧。”赵依倪礼貌拒绝,想想要和顾作尘同处一室假模假式地吃饭,她宁可多在工作室压点泥练练手。

张乐不屈不挠,“您对这片熟悉,带我们这队人一起去吃点家常菜呗。”

“行吧。”赵依倪败下阵来,“叫上我徒弟一起去。”

二十余人收拾妥当,浩浩荡荡走出院子。

宜城地处江南,雨季冗长,赵氏老宅所在之处又是在旧城区,不比新城的条条大路,旧城多为上世纪修建而成,黑瓦白墙,雕花镂空的窗,皆是江南水乡之意。老宅离市中心不远,众人穿梭在狭窄的小道之中,雨伞接壤,连成一片。

赵依倪和严姚合撑一把伞,走在最前头带路去她们最爱的私房菜馆。

“师父,没想到顾记者居然英年早婚了。”严姚凑到赵依倪耳边窃窃私语,“广大少女的美梦都破,碎,了。”

赵依倪嗯了一声后不再说话,默默取下小指的素戒,“严姚,帮我去安排相亲吧,上次我拒绝的那几个找个时间吃个饭吧。”

“师父!你终于愿意去相亲了!”严姚本就嗓门大,一激动更是满街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可严姚并不在乎,她一直心疼师父孤身一人,如今师父终于开窍了她都想去连放三天鞭炮庆祝。

“小点声。”赵依倪抓住身旁扑腾的人,捂住严姚的嘴,“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张扬的事儿。”

语毕,赵依倪微微侧过头,视线穿越雨伞相连的缝隙。目光所及之处,顾作尘塞着耳机,撑着伞,一言不发地走着。

“顾作尘,你个疯子,耳机戴着不放歌。”张乐加快脚步跟着身边莫名奇妙开始爆冲人的脚步,“叫你撑个伞我淋的满头雨,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和你来这……”

穿了两个红绿灯,又拐了个弯,一扇黑色胡桃木所制大门紧闭,烫金牌匾上写着几个笔锋苍劲有力的大字——尘烟阁,目的地便是此地。

赵依倪带着众人进入,曲折回廊旁是打理妥帖的庭院,罗汉松依着石菖蒲,九曲桥旁的绣球含苞待放。走进包房,装修简约却不失精致,墙上的字画皆是名家题字,红木圆桌之上摆放着的餐具,餐盘是骨瓷的,筷子是鸡翅木所制。

队里的大部分人都鲜少来如此高级的会所用餐,兴奋不已地到处张望。待大家都落座后,赵依倪唤屋外服务员进来点菜。

不出半分钟,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从包房外走入,手握烫金餐簿,竟绕过赵依倪直直走到顾作尘身边,微微蹲下身,“顾先生,是我照顾不周,不知道您今日会突然来视察。”

顾作尘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抬了抬眼语气冷淡,“帮我配点菜,不必如此客气。”

会所经理直起身,不动声色地擦掉额头沁出的薄汗,点了点头便快速离开包间。

花雕土猪肉蟹煲,鱼头豆腐汤,鸳鸯椒酱老虎斑……一道道菜陆续上桌,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忙了一上午早已饿了便都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开动。

赵依倪舀了一碗鱼汤,小口尝起来。汤色温润清澈,鱼肉鲜香爽滑保留着柔嫩的口感,浸满汤汁的豆腐柔嫩地在口中稍抿即化,一碗下肚甚是惬意,微微辛辣倒是刚好能冲淡雨后的寒意,赵依倪不知不觉喝了数碗。

吃饱喝足后,忙了半天的众人瘫在椅子上歇息,同组的一个实习生突然抛出要玩点游戏破个冰。这一起哄,众人纷纷叫好,一起跑到与包房相连的娱乐室。赵依倪觉得包房里有些闷热,拿了杯香槟决定出门透透气。

他们所在的包房正对着花园,现在小雨正歇,空气中都是淡淡的植物清香。赵依倪依靠在包房门口,微嘬一口有些微凉的香槟,紧绷的情绪终于松弛下来。

“你们知道吗?6号包厢的顾先生就是老顾总的儿子。”一群服务生推着餐车经过。

“啊,原来那就是我们的少东家。我刚刚进去上菜看到了,长得比明星还好看……”其中一个激动地说着。

赵依倪认出来了,这就是刚刚负责他们包间的服务生。

顾作尘竟是尘烟阁的少东家,赵依倪心中五味杂陈,哪还有比自己爱吃的饭店竟是前男友家所开的更凑巧,可真要说有缘,怎会这么多年从未在此地见过他。

终是无缘罢了。

“赵小姐今日也在此用餐,可真是有缘。”被身旁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思绪,赵依倪转头看去,是王总。

“王总,真巧。”赵依倪礼貌地点了点头,笑了笑。

倪氏和紫泥供应商王总已经合作多年,赵依倪不是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小心思,可两家素来合作愉快,赵依倪不愿伤了和气。

“今年紫泥价格波动比较大,涨了5%。”王总眼神玩味地上下打量身旁的赵依倪,本就大腹便便又加上喝了酒腰上的H牌皮带快要崩开,“但我还是给你们原来的价格,你看如何?”

赵依倪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移了移,抬起手虚掩着鼻远离王总身上的烟酒味,“谢谢王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诶,赵小姐,这价格多少家人家想要你知道吗?”王总见赵依倪有要走的架势,忙拦住道,眼神闪烁,“赵小姐也不必如此客气,和我去包房里喝上一杯就当对我的答谢了。”

赵依倪微垂下头,瞟了眼王总所在的包房,里面人还不少应该没什么问题。今年生意本就不好做,如果原材料还涨价紫砂壶的生意更是雪上加霜。

就当是给个面子,赵依倪咬了咬唇,举起酒杯挑了挑眉,“行,王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跟着王总穿过回廊,包厢正对着赵依倪所在的6号包厢,见来了位面生的美人儿,包厢里的人脸上都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还愣着干嘛,快给这位美人儿添把椅子。”不知是哪位喊道。

赵依倪被包间里的浓烈烟草味呛地直流泪,忙摆摆手道,“不必了,我就陪大伙儿喝上一杯就走。”

“赵小姐,你这么着急走是看不起我王某人吗?”王总眼神中多了一丝戾气,拿起一旁的一个小酒杯,“喝香槟多没意思,赵小姐常常我这的酒。”

辛辣的酒气扑面而来,从鼻腔直冲咽喉,是白酒。

赵依倪不胜酒力,手指攥紧裙摆扭过头避开王总步步逼近吐出的浊气,“王总,我喝不了白的。”

王总本就意图不轨,如此一来更是起了性致,抬起手抚过赵依倪垂下的发丝轻声道,“赵小姐,陪我喝上一盅,以后一切事都好商量。”

察觉到不对劲,赵依倪下意识地想往门口跑,可大门不知何时已牢牢关上,根本无处可逃。

“赵依倪,你可别给脸不要脸。”王总抬起手作势要朝赵依倪挥去,声音也恶狠狠起来,“敢在这不给我面子,你这样的女人老子还是第一个见。”

“是吗?那王总可是见识浅薄了。”赵依倪笑了笑,手腕轻轻一转,白酒顺势倾洒于地毯上留下一片污渍,“那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话毕,她举起桌旁空了的玻璃瓶哐当一声敲碎。满地的玻璃渣倒映出赵依倪的冷脸。微微抬眸,步步紧逼,瓶身随之在掌心有力的敲打。

“你别冲动。”王总被惊道,语气都软不少,又向一旁的人使眼色,“快去叫保安啊。”

一旁的小跟班嗯了一声后慌不择路地打开门,却被猛地一推,男人身形颀长语气带着几分不悦,“赵依倪呢?”

王总刚要说话,余光里刚才还酷拽的人此时已跌坐在地上,语气里带了几分美人撒娇的委屈。

“哥哥,你总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