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老屋子里还是暗沉沉的。
打进了门,往里走,跨了三次门槛,才进到堂屋,越往里走光越暗,声音倒是愈发清晰起来。
林晏眉头皱了一下,盯着门前站着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大宅颇为体面,但草都荒了。
进进出出全是青壮年的男人,一个个眼神凶戾,身形健壮,腰间挂刀,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人。
林晏发觉自己像是进了一个贼窝。
站在门口的两个精壮的青年人向他们鞠躬,“大哥。”
吴虎对二人点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去跟义父说一声,人带来了。”
一人很快进去,又出来,“管事让你们进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搀着一人从大敞着的门走出来,迎面正撞上林宴与吴虎。
被搀着的那人面目青肿,浑身血污,两条腿拖在地上,像是已经被打断了。
林晏脚步一顿,挑了一下眉梢,意识到这是个下马威,不免有几分好笑。
从前他在家中常见母亲为难大嫂,没成想竟有一天他成了被家婆为难的小媳妇,还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直白血腥恐吓。
吴虎低声威胁,“看到了没有,以后你敢欺负南姑娘就给我等着,有你好果子吃。”
吴虎不知道林晏最不吃的就是威胁,他嘴角上扬,懒洋洋的笑,“呵,我等着。”
进了门,屋内却另有客人。
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大声叱责另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喂,我今天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跪在地上的壮汉大声回答,“记住了!王大人,我以后一定会约束那些小子,让他们见到你的女儿就绕着走!”
“哈?”被称作王大人的男人十分不满,他扇了男人一个又重又响的耳光,暴烈地高声辱骂,“我说了那么多,你理解的仅仅是这样吗?怎么你们抢了这么久还没有满足吗?以后还要抢吗?给我适可而止啊!杂种!”
另一旁坐着的男人面色一僵,讪讪笑着起身拉住了王管事,“老王。铁勒他,他不会说话。你知道,我们汉话说得不好。”
王兆被男人拉住,他面色不虞,面上挂出一抹笑,眼神中却闪动着凶暴的戾气,“萨哈酋长,你们的族人都内附上百年了,怎么还是连说话都不会?要不要我找几个人帮你们教一教?哈哈哈,光会睡我们汉人的女子,却不会说汉话可不行啊!”
林晏这才发觉跪着的男人与那位被称作萨哈酋长的男人的确形貌有异。
听着这话中的意思,眼前的两个异族竟然是内附的部族酋长。
金平城建成之初就是军镇,也是历代都护的驻防之所,既然是边塞,胡汉杂居便是常态,许多胡人都是数十年前乃至百年前迁移而来的异族。
本地也多有流传前朝将军们如何三言两语劝降蛮族归顺内附的故事。
他心中一时了然,怪不得他们能够找到南乐。
林晏心中揣度着对方那句‘光会睡汉人的女子’,猜想对方意有所指。
怕不是南乐失了身,这做干亲的才摆出这么大架势,为的就是吓住他,让他做了这个活王八。
此刻他只觉得眼前这一出滑稽戏可笑到几乎荒诞了。
“今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王大人,如今马上要入冬了,今年闹虫灾,草料不够,断了商路牛羊卖不出去。不抢,真是没法子过冬。但我们一点都没想过要冒犯你。”
王兆,“都说了多少次了,你要抢就去远一点的地方抢,我可是听说云方六郡今年收成好得很!要是下一次你再抢到我的头上,就算是再好的朋友,这生意也是没法做了!”
萨哈苦笑道:“我知道了。”
王兆拍了拍萨哈的肩膀,“今天这件事看在咱们是老朋友的面子上就这么算了。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可不会这么简单的放人。”
萨哈苦笑着拱手,摇着头离开,跪在地上的男人咬着牙的爬起来跟着萨哈身后,一脸藏不住的愤懑不平。
王兆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林晏的身上,他坐回椅子上,上下打量了林晏一会儿,目光凌厉。
“一年前,我那个苦了一辈子的老哥托人给我捎来口信。我这可怜的侄女到了年纪该嫁人。我本来为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只等着她来了金平城就完婚,一辈子都享不完的福。你小子知不知道?”
这话说得倒像是他林晏癞□□吃了天鹅肉,玷污了那个村姑坏了她的身子,害得她没了好日子过一般。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一个目不识丁的乡野贱民,出身贫苦的孤女,不过也就是长得不错。
但南乐的面貌还没有达到倾国倾城的程度,能有什么好亲事?
顶了天也不过嫁给是城东的肉铺佬,哦,要不再多一个嫁给水匪做压寨夫人。
所谓贩夫走卒之辈说一句不客气的,活的还不如他家的狗。
林晏挑了挑眉梢,眼尾流露出几许讥讽,不咸不淡的说道:“头一次知道。”
两个男人之间的火药味到这一刻,简直只要一点火星子落下去立刻就能点燃。
旁听的吴虎屏住了呼吸,他吃惊于这小白脸的胆量。
“我看你家这位还挺有性格的。”
南乐被人推着按在门口,她十分不情愿,却又推拒不过。
两双眼睛透过内堂的帘子缝隙看着外面的男人。
熹微的晨光从他身后大敞着的门口投进来,光线在地上勾勒出一个清瘦的剪影。
他偏了偏头,半张脸落在光里,一只眼在光下被照亮,尽管眼尾带着笑的弧度,瞳仁在暗光下却透着疏冷与淡淡的颓倦。
端端站在那里,一脸的桀骜不驯,满身的风流。
南乐见到那张脸,不由得眉心微蹙。
多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本不想见他的,但他们却将他给找来了。
女人贴在她耳边小声笑道:“小乐,你挑男人的眼光可真不错呢!这位小兄弟生的好俊哦。”
南乐垂了垂眼,紧紧抿住唇角。
“他可是寻了你一夜呢,这么好的男人一定得抓住了。”
林晏寻了她一夜?
南乐听到这话只觉不敢相信,但林晏面上的倦色与疲乏却不似作假。
“等会儿你听我的,我直接跟他说你受了惊吓着了,回来就昏过去了。你就好好在床上躺着,他一看保准心疼,到时候把你接回去,那肯定天天眼巴巴的照顾着,对你不知道要有多好。”
南乐顾不上再想,急忙拉住女人的袖子,小声求她,“崔姨娘,别这样。”
小姑娘软着声求人,一向慢吞吞的调子都变了音,更让崔姨娘想逗一逗她,“傻孩子,自家夫君,你害羞什么?”
南乐那用那双乌亮的眸子温顺的望着她,眼底里含着一种恳切,张了张口,“我……”
话出口,她又好像不知怎么继续说下去,因而那张秀美的面容便愈发无措。
崔姨娘感觉到一种良心上的愧疚,好像欺负这样一个温顺,善良的女孩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她握住南乐的手,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宽慰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小姑娘面皮薄,不好意思是不是?但姨娘又不是外人,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保准你们夫妻好好的回家去。”
南乐摇头。
她想开口跟她讲她与林晏的关系并非他们想的那样,虽然在船上的时候林晏说喜欢她,但林晏自从入了城就没怎么见她了,之前她还看见他跟别的女人喝酒。
但这样的话涌到嘴边,南乐心头有几分苦涩,一时好像很难将话说出来。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和拍桌的声音,“好小子,你有种!”
南乐吓了一跳,脸都白了些。
她其实没见过这位王伯伯几次,但每一次见他都有种说不上来的畏惧。
倒是被王兆盯着的林晏面色变都没有变一下,竟还能在王兆吃人一般的目光下似挑衅似讥讽的勾着一抹笑。
崔姨娘拍了拍南乐的手,“别怕。事情交给我。”
南乐惊惶无措的点了点头,又摇头。
崔姨娘已经掀了帘子走出去,笑盈盈的解围道:“行了。老王,都是一家人,别吓唬人家了。”
王兆强压下怒火,冷哼了一声。
“来,贤婿,快进来见一见你的娘子。”
林晏施施然的起身。
崔姨娘回头向南乐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快上床躺好。”
南乐站在那里,没有反应,只是摇头。
人已经走来了。
崔姨娘转身按着南乐将她往后推,南乐抵不住,不得不上了床。
浅蓝的布帘被人挑开,人还没进来,声音便已经传进来了。
“娘子?”
南乐死死地闭上眼睛,假装昏睡,心脏却咚咚咚的跳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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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三
南韵十五岁初及笄,便是圣人钦定的太子妃。
人人都道这桩婚事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南韵见过几次太子,那是个温润君子,她心中十分欢喜。
却没想到一朝宫变,竟是少有贤名的六皇子贺昭弑兄弑父,屠得京城血流成河。
他抢了皇位还不够,还要抢她这未过门的太子妃入宫。
一夜东风吹落梦巫山,红帷帐中,少女雪肤冰貌,粉香弱处态伶仃,盈盈落泪,无处不可怜。
贺昭挑起她的下巴,含笑问她,“怎么,跟了朕难道你不开心吗?”
美人眸中噙泪,却只能笑着应声,“妾心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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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昭以为南韵已经认了命,却未曾想过她有胆量在他得胜归朝时自城墙上一跃而下。
南韵看着贺昭在城下目眦欲裂,赤红着眼咆哮,“你敢!南韵,你怎么敢死?!”
她快意的笑了。
怕水又怕痛的皇后死在了阳江最汹涌的六月,尸骨无存。
从此再没有什么皇后南韵,只有一个早死了丈夫的小寡妇胡氏。
这一次是她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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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死在圣人大败娑丹的那一年,也是自那一年起圣人便发了狂。
他连着砍了十位上书劝谏该为皇后发丧的重臣,满天下的寻人,非要说皇后仍活着。
这一找就是三年。
再见面,贺昭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告诉过你什么?南韵,你永远别想摆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