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结两姓之好,但必须得有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这两样东西没有,婚姻从法理上就是不成立的。
也曾有这样的先例,男子在外面,譬如在京城科考,便娶了京城的妻子。因为家乡遥远,通信艰难,来不及请得父母之命,便先娶了,打算之后回乡祭祖的时候再报给父母。
结果过几年回到家乡,发现父母在家乡也给他娶了一个妻子。
两边打起官司来,看婚书时间,京城的先娶,家乡的后娶。
但这没用,因为京城的没有父母之命,判为无效。家乡这个才是合法的正妻。
年轻进士易被榜下捉婿,这样的事情每十年总会发生一两桩。
凌昭纵然已经为官数年,他想娶林嘉,也必须得有一个长辈出面,才能使这婚姻合法。
在过去,因为凌昭是在京城长大的,且过于出色。四爷夫妇在金陵,且是一对只爱吃喝玩乐的纨绔。凌府所有人便默认了凌昭的婚事该由凌老爷或者凌家大爷夫妇点头。
但实际上,在婚姻这件事上,法理上来讲谁都越不过父母去。
大家的默认其实是,凌老爷、凌大爷为凌昭选择的婚事,四夫人不会不同意。
但事实是,四夫人只要不点头,他们为凌昭选的婚事便成不了。
反之,他们再看不上的人,四夫人只要点头,他们就阻止不了。
因四夫人对凌昭婚事的支配权,只能是大家默认她自己放弃,是无法强行从她手里剥夺走的。
因为娶的终究是四夫人的儿媳妇,这个女子是要伺候四夫人过一辈子。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只要四夫人肯出面,凌昭就能合法地求娶林嘉。
所以四夫人是凌昭必须争取过来的人。
纵祖父母、伯父母为这个事生四夫人的气,他们也不能拿四夫人怎么样,也只能生生气罢了。
她道:“你知道,我是很怕你大伯母的。我从小就怵她那样的人,我家里长姐便是这样的,从小就管着我淘气。你大姨母名声也很好,她在夫家也跟你大伯母似的。”
“我自是尊敬她们的。只我其实不太想要这样的儿媳妇,怪难受的。”
“但我想着,你在你伯父身边长大,你被养成了像他那样的人,或许就该寻一个像你大伯母和大姨母这样的妻室。”
“我想着你若娶了这样的,我就不跟着你过日子,我待在金陵也挺好的,哪哪都是习惯了的地方和人。”
“我只没想到,到底,你还是像你爹。”
凌昭叩首:“儿子如今需要母亲的帮助是真,但请母亲去京城受儿赡养,与此事无关,是儿早早就想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四夫人欣慰道,“你早早就提过这个事啦,我知道的。”
她道:“但你得明白,她如今的尴尬身份,你娶了她,定有许多人会明里暗里笑话你。我是常被人笑话的,我自是不怕的。你呢,你从小就被人众星捧月,便大郎是嫡长孙,都要避你锋芒。你想清楚了,你可受得了?”
“父亲辞官,也有许多人笑,父亲也不曾在意。”凌昭道,“世间愚人不懂我,于我又有何碍。只愿至亲之人,能爱我所爱,懂我所想。”
“笑我者,不过嫉我者自以为终赢了我一回,自欺欺人罢了。”
四夫人笑了:“你呀,你呀。”
没有人比四夫人更明白了,那些宴游上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其实哪个不是羡慕她羡慕得眼红的。
凌四爷道,她们不过通过这样便自以为赢过你一头,其实回到家看到自己夫君婆婆,再想想你的夫君婆婆,直气得咬烂小手绢,说不定还要偷偷扎你小人儿。
“罢了,谁叫我是你亲娘呢。”四夫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知道了,你喜欢的人,我替你求娶。”
凌昭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拜下去:“多谢娘。”
四夫人哼道:“以后你少对我管头管脚,指指点点。”
“儿子怎么会管母亲。”
“你没少管。”
“那是为了母亲好。”
“……行叭,你管我,我就只好管管你媳妇了,让她立个规矩什么的。”
“儿子以后必不乱管母亲了。”
“……啧,说定了哈,不许反悔。”
凌昭给季白写了封信。
信在四月底到了京城,季白看了就去给林嘉报信:“公子快要除服了,他说等除服,他就尽快先赶过来。我们夫人稍后就到。这还有公子给县主的信。”
林嘉拆开凌昭的信,入眼的便是那笔隽秀有力的字。
待看完,她脸色都变了,狠狠地将信纸捏成了一团握在手里:“能不能叫他别乱来!”
季白一脸懵。
林嘉一看,便知道他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凌昭已经说服了四夫人,进京之后来提亲的事。
算算日子,如今再写信给凌熙臣已经来不及了。信到金陵,他可能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林嘉深吸一口气道:“知道了。四夫人于我有恩,待夫人到了,务必尽快通知我一声。我好过去拜见。”
天底下没有不希望儿子好的母亲。
她要抢先过去见四夫人,让四夫人知道自己是谁,这样四夫人就不会跟着凌昭胡闹了。
凌侍郎夫妇更不会同意凌昭娶她。
她现在在京城懂了许多事情,文官家原来是不爱与皇家联姻的。
几个还算能谈得来的表姐妹与她八卦过,云安当年为了凌熙臣,把自己框得活活像个书香世家的女子,简直都不像宗室女了,名声在京城是极好的。
就这样,凌熙臣也没娶她。
姐妹们说:“云安最倒霉了,外头瞎传什么想再听一次凌熙臣的琴没听到,含泪上轿什么的。废话,谁出嫁上轿不含泪啊?云安又不傻,干这等蠢事?都是瞎传的。结果弄得她婆母夫君心里膈应着。”
“你别看她外头光鲜,其实日子也过得磕磕绊绊的。”
“那没办法,谁让她把知书识礼的名声造得这样好,也不能嫁了人就突然跋扈起来不是?那不是昭告天下她是个最最虚伪之人?也证明凌熙臣不娶她是对的?那怎么能行。”
“还不如我们,一早就摆明车马,婆家人明白,也不来招惹我们,大家相安无事地过日子。”
“说真的,我婆母要敢像云安婆母那样,我就和离回家去!咱们虽比不了公主有公主府,可咱们宗室女也是有俸禄的,又不是不嫁人活不下去。只非要我们嫁人,真是讨厌。”
“看嘉娘的日子过得多好。你嫁过了,也不会再有人逼着你非再嫁了。”
“没有夫君婆母管着,什么事都自己做主,多自在啊。”
“嘉娘,嘉娘,你这日子赶上公主了,你自己有宅子,不如养几个面首啊。”
“别瞎说。”
“嘻嘻。”
季白答应了林嘉,待四夫人一到京城就立刻通知她。
他走出林府,正有人往林嘉这里来。不是别人,正是宗室表姐妹们给林嘉八卦的云安郡主。
郡主终究比不上公主,还是“嫁”到别人家去当媳妇的。终究是有婆婆和丈夫管着。
姐妹们八卦的事情也都是真的。云安嫁的是一户国公府,门当户对,丈夫也不是那等没出息的闲人,在勋贵子弟里也还算是比较有上进心,有出息的。
原本该是一桩好姻缘的,只从前她思慕凌熙臣的事被传得太过,在丈夫心里留了疙瘩。夫妻间总有些隔阂。
当她有烦恼的时候,原是爱回家倾诉的。可兴王妃听得多了,也烦了,总是训斥听她:“当初就告诉你,别这样。”
只她那时还是少女,心里眼里只有凌熙臣,孤注一掷,堂堂郡主用规矩把自己约束起来,原以为能感动那个人的。
没想到那个人冷情冷性地,拂拂衣袖,丝毫不曾为她这一片心动容过。
被兴王妃训斥得多了,她也不爱回娘家倾诉了,后来便发现,林嘉这里实在是个不错的去处。
最开始,是因为太子妃提携林嘉,姐妹们才同林嘉亲近。
随后都发现林嘉性子好,处得来。
且她这里她自己当家做主,没有婆母丈夫管束,虽有一位林太嫔,但太嫔也根本不会管她们。太嫔还很喜欢她们与林嘉亲近,说热闹。亲戚就该多走动。
林嘉这里,竟成了宗室女们爱聚的地方。
云安今日进宫去给皇后和太子妃请安,出来后不大想回家里去,也不想回娘家被兴王妃训“我早告诉过你……”,路上撩开车窗帘子看看到哪了,想了想,道:“去义德那儿坐坐去。”
到了林嘉的府邸,下了车,正有个头脸整齐的青年往外走。
见是女眷,那青年低头避开,让出了正中的路,溜着侧面赶紧绕开。
十分懂礼数。
看穿戴打扮,该是大户人家的随人。
云安瞥了一眼,步上台阶,迈进门槛,忽然停住。
她转回身去,看着那青年上马离开的背影,面露困惑:“那是谁?怎么有点眼熟?”
仆妇们刚才根本没注意,没人知道。
云安压下心头困惑,继续往里走。
林嘉听到禀报,已经迎出来,笑道:‘姐姐来了。可是今日进宫了?娘娘身子可好?我明日也该进宫去了。”
云安与她说着话往里走。
进入正堂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了。
从前,她买到了翰林院的值班安排,谁入宫,谁留院。她躲在凌熙臣从宫中或从翰林院中散了班回府必走路上的酒楼里偷看他。
他穿着翰林的青色常服,骑着骏马,清隽俊美,身形挺拔。
身边的随从,也都是头脸端正的年轻人。
那个人,刚才那个人……
云安见过他。在凌熙臣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