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身世)

淑宁公主是林嫔的女儿,貌美非常。少时也曾受先帝宠爱。

只后来先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又拖了许多年,一直在宫里修丹炼药,不问政事。

身体不好的皇帝对健康成年的皇子们感到厌恶,疑心重重,一直不肯立太子。皇后趁机把持着朝政。宣平侯府煊赫一时,无人敢掠其锋芒。

其时,宣平侯府子弟尚了一位公主,娶了一位郡主,已是荣耀。

偏皇后的一个侄子又看上了淑宁公主,非卿不娶。

林嫔是秀女出身,以美貌获宠幸,凭生了公主位列九嫔,毫无背景。

皇后觉得,让淑宁公主出降宣平侯府是给淑宁的荣耀。别的公主想要还抢不到呢。

她是公主嫡母,又代皇帝问政,一道旨意便指了婚。

淑宁公主接到旨意的时候脸色苍白。

她拒不接旨,直奔了中宫,哀求皇后收回这道旨意。

“哦?这么说你有了意中人?”皇后道,“那没关系。忘了那个人就行。”

皇后没有抬眼看她,她忙着批阅奏折。

她的指甲不像后宫嫔妃那样长长的、尖尖的,修得短而圆,方便她执笔。

“傻孩子,你以后会明白,男欢女爱,远不及权势富贵来得重要。”

“这么看不上宣平侯府吗?”她冷冷地说,“你那意中人是谁?说来我听听。”

她的声音带了杀意,淑宁打了个寒颤。

她离开中宫的时候恍恍惚惚,下意识地便去了林嫔的宫里,见到亲生的母亲,扑在她膝头痛哭。

她已经接了旨意,将要去作宣平侯府的媳妇了。

公主可以自由出宫,嫔妃却不能。林嫔才知道她有了意中人。

“傻孩子,若真有意,该早些让他请旨尚主。”

淑宁公主泪流满面:“他……他是庶子。”

谁家敢为庶子请旨尚主,也太藐视皇家威严了。便是宣平侯家,也不会如此。

林嫔长叹一声:“那就是你们注定无缘。”

林嫔叹气:“那就永远别说了,放在心里,最好忘掉。别给他招祸。”

淑宁公主终于还是出降了宣平侯府。

生为公主,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有自己的府邸。这一点是郡主、县主都羡慕得要死的。

按礼制,不得允许,驸马是不能在公主府留宿的。

淑宁公主虽然和驸马圆了房,但始终冷淡,不愿意与驸马亲近。

男人对女人的热情是很容易散去的,特别是在睡过了她之后。

驸马内闱有许多美人,很快就对冷淡的淑宁公主失去了兴趣,觉得她木讷无趣,不会取悦男人。

林嫔因为“不会教女”,被皇后训斥过好几次。

林嫔只叹气,当淑宁进宫的时候,她劝她多与驸马亲近,早日诞下子嗣。

淑宁只低着头不说话。

林嫔问:“是不是还想着那个人?”

淑宁眼泪落下来:“他娶妻了。”

“就是这样啊。”林嫔说,“谁都得过日子。忘了吧。”

但人成长的环境决定了性格的不同。

倘若一碗糙米饭和一张名贵琴同时摆在眼前只许选一个,林嘉必选糙米饭,淑宁却会选名贵琴。

因林嘉从小寄人篱下没有家,她首选得吃饱穿暖,情情爱爱都是奢侈的东西,消耗不起。

淑宁却是皇室血脉,长在宫中,从不曾为衣食发愁,自然会选琴棋书画和爱情。

淑宁和驸马最终成了各过各的日子,

这一年皇帝殡天,宣平侯府从诸皇子中选了出身不高身体也不好的一个推上了帝位。

这一年皇后成了太后,淑宁成了长公主。

这一年异族叩边,前线打了败仗,折了许多武将。京城又往前线送人,许多勋贵子弟纷纷奔赴边疆,求一个封狼居胥。

这一年边境和朝中都动荡,许多宴会和冶游都没有了,京城的贵人们都很消停。

驸马有大半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了。

忽然有人告密:淑宁公主在公主府里生了一个孩子。

驸马大怒,带人冲进了公主府。

淑宁公主让杜兰带着那个孩子逃了。

面对驸马的质问,承认了孩子的事,并谎称那孩子夭折了。

这一顶绿帽子稳了。

这事虽不能声张出去让自己没脸,但驸马也忍不了这口气,一状告到了太后那里。还没有人敢这样折辱宣平侯府。

尤其这时候,文臣们正在逼太后撤帘还政,朝中斗得厉害。

太后大怒。

为着宣平侯府的面子,不好明面上动淑宁,却撤了林嫔的位份,将她打入了冷宫。

这时候朝堂里都在争权,先帝的一个毫无背景的太嫔没了位份进了冷宫这种后宫事朝臣们根本看不见听不着也毫不关心。

只有一些带着颜色的八卦悄悄流传在皇家和宣平侯府的亲戚女眷中。

这场权力的争夺因新皇帝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挺不过来戛然而止。

虽然后来他挺过来了,但臣子们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病秧子身体是真不好。你要为他争,他还真不一定接得下来。

真是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憋屈死了。

淑宁公主明面上没事,实际上被圈禁在了公主府里,里面全换了人。

她的身体和精神很快就垮了。

在她病逝前,皇帝为她求情,请林嫔一见。

这时候皇帝死了元后,娶了新皇后。新皇后是太后的侄外孙女,太后对此比较满意,给了皇帝这个面子。

林嫔被送到公主府与淑宁见了最后一面。

淑宁告诉了她:“我让杜兰带孩子逃了。”

但林嫔问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淑宁至死没有吐口。

“他不知道。”她说,“他不知道我有孩子了。”

淑宁病逝。

朝廷收回了公主府。

驸马另娶。

一年多之后,凌昭来到了京城,开始了他在大伯父身边受教学习的生活。

这时候,京城上流社交圈子里早就没了淑宁公主这号人物。

此时杜兰在京郊某处赁了房屋抚养孩子。

她其实一生未嫁,但为了孩子梳了妇人头,假装是寡妇。

只寡妇门前是非实在很多。杜兰支撑不下去,待孩子五岁能立住的时候,搭船回了家乡。

不想兄弟们贪得很,想将她再嫁卖,还差点卖了林嘉。

杜兰知道此处不能再待下去,打听了堂妹杜菱的情况,带着林嘉逃到了金陵。

她在宫中长大。宫中有专门的课堂叫宫女读书识字,她可比她那些县城都没去过的兄弟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凭借从堂弟那里得来的信息,摸到了凌府,果然找到了杜菱。

自此,在凌府庇护下,孤儿寡母总算是过上的安稳的日子。

时光飞速流去,便到了现在。

林嘉在林太嫔的宫里,垂眸听林太嫔讲述了她生身母亲淑宁公主的往事。

失望吗?

有一些吧。又不是太失望。

来之前就隐隐有预感了。

那时候问番子,番子那神情就透露了一些。

总之不是光明正大的感觉。

果然,私生女。

更难听一些,奸生女。

林嘉倒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离开凌昭终究是对的。

路上也不是没做过摇身变成贵女与他门当户对的梦,只那种梦做做便罢了,还是踏踏实实地活吧。

她问:“婆婆,我以后在宫里跟你一起生活吗?”

林太嫔握着她的手:“你我分别多年,且先在宫里陪我一阵子。然后,我会把你送出宫。”

林嘉诧异:“要把我送到哪里?”

“陛下赏赐了我许多财物。”林太嫔道,“待我想办法,给你在京城中置办些产业让你傍身。最好,能给你寻一门亲事。”

林嘉一颤,道:“婆婆,我不嫁。我嫁过了的。”

林太嫔叹口气。

“嘉嘉,我年纪大了,你又太年轻了。”她说,“不能像我一样在宫闱里消磨生命。若你在这里待得太久,我怕等我没了以后,你适应不了外面的日子。那时候若再出去,也没人护着你。”

“我活着,起码能厚颜去陛死五个人,三个都得是权贵。你一个人,我怕太难。”

人的生命是很容易消散的。

杜兰、杜菱都曾是林嘉生命中重要的守护者,她们都年纪轻轻地便去了。何况林太嫔已经这么大的年纪,看上去身体也并不是特别强壮健康。

林嘉伏在外祖母的膝头,轻轻地道:“别说这种话,我才刚找到你……”

林太嫔抚着她鸦青的发,恍惚当年淑宁还在她身边。

她其实还有些话没说。

林嘉肯定是要送到宫外去的,因这宫中,还有一定厌她的人。

皇帝去了皇后那里,告诉她:“淑宁的孩子找回来了。”

皇后撩起眼皮:“竟还活着?”

皇后的语气中带着不喜。

皇帝喜欢林嘉看淡过往的豁达心境,他道:“怎么都是我外甥女。”

他又说:“这孩子吃过不少苦,怪可怜的,给她个县主做吧。”

公主的女儿可封县主。当然也不是一定会封,看皇帝的意思。

公主的女儿终究不是皇家人。

皇后的语气尖锐了起来:“一个奸生女凭什么当县主。”

皇帝看了她一眼。

皇后醒觉到自己说话太硬了。

现在不一样了,太后不在了,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怎么就又忘了。

皇后忍住气,道:“别的不说,便说这谕旨怎么写?公主的沧海遗珠?到时候内阁封还回来,难看的不还是陛下。”

正经的圣旨要经过司礼监和内阁。

如今司礼监经过清洗,都是皇帝的人了。这一道旨过去没问题,可要过内阁的确难了。

皇帝的表情松动了。

因不值得为林嘉跟内阁去掰扯。他跟内阁要争的东西还多着呢,精力不能花在这种小事上。

小孩子可怜,赐她些财帛田宅,给她个立身之本吧。

皇帝都已经退一步这样想了,倘若此时皇后学会闭嘴,林嘉的事就如她所愿地黄掉了。

偏皇后内心里告诫着自己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非得道:“淑宁不守妇道,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来,当年我小舅舅气得要杀人,娘娘也气得差点病倒。如今她的女儿倒要来沾皇家的光,岂有此理。”

当年的事皇后是知道的。

淑宁死的时候,她才刚册了皇后没多久。太后把淑宁做的丑事告诉了她。她本来也是宣平侯府的外甥女,被戴绿帽子的恰是她外祖父母老来得子的小幺舅。

她这番话勾起了皇帝淡去已久的回忆。

当时的确太后是勃然大怒的。当然其中很多是因朝堂之争而生出的迁怒,但她的确是很怒。

那时候皇帝是战战兢兢的,甚至不能好好欣赏那怒气。

现在皇帝被勾起了回忆。

淑宁公主以前也关照过他,有那么一点点香火情。但其实比不上她羞辱了宣平侯府更让皇帝喜欢。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嘴角泛起了淡淡的讥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