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梨挺想一走了之——和姜秘书在茶水间吃蛋糕时,在樱树咖啡店见崔林夕时,直到进门一刻,还没产生这种想法。
早些年做收音,她是四处漂泊的极简主义者,全世界都是她的家。
这座城市没有她的家,住的是崔予颂的房产,不觉得是自己的窝。她现在卡里有钱,租个短租公寓调剂一下心情也可。或者在养老院就近买套房子,和奶奶住在一起,多陪陪她。
崔予颂的态度有股神奇魔力,能神不知鬼不觉激发对方的愤怒,而这愤怒在当时隐形存在。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显出狰狞的外型,让她徒留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尤其接了闺蜜李颂宜的电话,听她讲与八块腹肌年下小狼狗的恋爱故事。愈发觉得感情与婚姻不能相提并论,婚姻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且极可能取不到需)的交易。
“已婚少妇,请问结婚的感觉如何?”李颂宜问出了心灵鸡汤的口吻,“幸福有没有加倍?辛苦有没有少了一半?”
正常的答案应该是,结婚真他妈爽。但清梨没感觉。
明知对方看不见,她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感觉。
这道法律约束的关系并没给她的生活带来巨变,她依旧是独立的个体,只不过多了另外的身份:妻子。
加上婚后两人各自频繁出差,见面极少。每回见到崔予颂,才能想起自己已经结婚了。
她和李颂宜合拍过一部海洋环保纪录片,为了捕捉素材,清梨两个月内几乎生活在万顷深海里,关掉发动机,一人一船,在海面上随波逐流,收录大海之声。声音没有规律可循,更多时候碰的是运气。她的细致和耐心,是这么一点点磨出来的。
清梨总结:“结婚和做收音,原理一样,要学会与寂寞共处。”
“哦?身体寂寞?还是心灵寂寞?”李颂宜笑,“若是身体落了空,那崔予颂罪不可赦。虽然他是我表哥,你俩就像我的左手右手......我是左撇子,我站你这边。”
跟崔林夕一模一样的语气,又不是幼儿园小孩站队,清梨心情轻松了些。
他俩生活里的交流比其他夫妻少,但身体并不空虚,床上的运动量绝对在平均线以上。凭本能交涉,能够很快达到负距离,然而其他方面的交流却没法这么直截了当。
“吵架了?”李颂宜追问。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和崔予颂之间没有感情。”
假如有人询问夫妇不吵架的秘诀,她倒会答:没有感情的婚姻吵不来。
“梨子,人的躯壳只是一个装着灵魂的容器,身体和心灵,总有一个在路上打盹,”职业是独立水下摄影师,李颂宜又野又飒,崇尚享受当下,“我爱小狼狗的身体,小狼狗爱我的钱,各自满足就够了。开心最大,不喜欢及时止损,再找下一春。”
李女士秉持一个观点:绝不浪费春天。似她这种海的女儿,贯彻不婚主义,“不该结婚的。我即世界,生活独美。”
爱情值几个钱?还是看着账户上增长的数字更有安全感。当局者迷,每当看到俗套的感情戏码,李颂宜直想摇头。
“确实,不该结婚的。”
酝酿片刻,清梨复述她的话。
李颂宜谈恋爱是有情人终成炮侣,而她和崔予颂更像赶鸭子上架,搭伙过日子:只见面三次,就和他出现在了同一个户口本上,还立下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誓言。真是一种事后难以想象的行为。
“嘘——”李颂宜出声:“这话莫被崔予颂听到,他指定把我送到外天空。别学我单身,祝你们百年好合。”
清梨揶揄:“单身多好呀,可以和帅气的弟弟约会。”
“确实,”李颂宜笑声朗朗,“年轻人嘛,精力旺盛,你懂的......当然,崔予颂也还是年轻人,梨子你别嫌弃他。”
*** ***
微风吹起阳台落地窗的窗帘,纱帘一曳一曳。窗外是一片喧闹的世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夜色把落地窗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清梨的模样,即使抱膝坐在地上,身姿依旧端正、线条流畅。
鹏市是个造梦的地方,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无数年轻人抱着淘金梦来这里,期待着出人头地,有朝一日化身为鹏,一飞冲天。
清梨更像这座城市里的一棵树一朵花一根草,无欲无求。她跟崔予颂物质上差距显著,打拼多年,她所有身家的总和,不够他戴的一块手表。
但她的心很安定,总能听见不同的声音,从春天绽放的第一枚花瓣到盛夏蝉鸣,从秋日蝴蝶振翅到冬天风声冷冽,世界万籁的交流丝丝缕缕。
和声音打交道这么多年,她清楚真相:重点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而是愿不愿意唤醒沉睡的耳朵。
书架上有一张崔予颂20岁的旧照片,和33岁的他相比,容貌并没有过多变化。
岁月向来优待美人,静水深流,只沉淀了气质。如今的崔予颂宛如上好的羊脂玉,经过时间和阅历的加持,更显内敛冷峻,不像一张白纸似的一眼看得到头。
照片里的青年双手抱臂,随意地靠在实验室的桌旁,一同合影的是颂通第一个技术专利设备。不知道摄影者是谁,正好抓拍到这个镜头。
他五官冷峭,不说话的时候严肃沉郁,偏偏眉眼长得这么深情,真是很浪费。
婚后刚过百天,遇到崔予颂第一个生日,李清梨画了两人的Q版纪念图像——这才是真正的礼物。
除了结婚证那张合照,两人手机里连对方的单人照都没。
两个Q版小人儿,小手拉大手,朝昨天挥挥手,一直向前走。和崔予颂的这段婚姻能走到什么程度,她心里没底。
幸亏她送蛋糕时没将画像一并附赠,现在打算把它收纳到书架的一堆书里,慢慢吃灰去吧,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胡乱一塞,角落里一沓旧文件掉了下来,匍匐在了脚边一地,凌凌乱乱。
她忽然想起以前的自己,躲在宿舍被窝里亮着电筒熬夜织一条围巾,不知疲倦。也敢独自飞到6000公里外的异国,漂洋过海寻一个怀抱。
有的人在20岁的时候已经死去,现在不过是顶着日渐衰老的躯壳,装着20岁的亡魂。
喜欢并不是一种一生只有一次的情感,但喜欢无法预测,人什么时候能再有这样激烈的情感?
结了婚并不代表解决生活中所有问题。她不该对婚姻寄予希望。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人生中好像总是有很多遗憾,看起来才比较圆满。
清梨从前也会有侥幸心理,如果崔予颂愿意经营婚姻,对她好,她也会对他好,没准就出现了日久生情的桥段。
转念想到奶奶的《病理报告》,清梨垂眸,心海忽而翻涌起悲春伤秋的情绪,仿佛汪洋里只有一叶孤舟。以后驶向更广阔的海洋?还是就此搁浅?全靠造化了。
窗外的雨声又开始淅淅沥沥,清梨头一回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将她笼罩。许久才反应过来,这种陌生的感觉是孤独。
清梨啊清梨。
李清梨啊李清梨。
她卯在墙角,悄悄抹去眼里两滴不为人知的泪。
*** ***
书房的木质地板铺了厚重的地毯,踏实温暖,清梨最喜欢躺在地毯上看书。经常看到夜深人静,最后崔予颂寻过来,抱她回卧室。
婚姻双方都有权利和义务,崔予颂每回都会主动履行某项神圣的义务。
起初李清梨抱着积极配合的想法,发现越配合,崔予颂的奉献精神越伟大,拉着她从卧室到书房、从浴室到阳台......
最近一次执行场所就在这书架旁边。
清梨思绪回转,随手扯过地板上的靠枕,今晚的几声呜咽也到此为止。
明天有重要行程,她不想让自己顶着一个粉底压不住的黑眼圈。
蜷起身体,尽力打开胸腔,把浊气吐出去。
她不可能让崔予颂真的追妻火葬场,他其实没时间虐她,精力全部投入研发,脑袋里只有代码和程序。只有她还在傻傻站在原地等一句“谢谢”。
对牛弹琴。
崔予颂复杂的背景就决定了他这个人不可能简单。
一纸婚姻,她遵守协议。现在她是崔太太,崔予颂是个大坏蛋,她不想跟他一样。
“啊——嚏——”
崔予颂在电梯里重重打了个喷嚏,合理怀疑有人在骂他。
他不是一个温柔上司,底下的员工对他敬畏有加。今天接连驳回了十五份提案,38层整一层通明的灯光是最好的控诉。
崔林夕想来做和事佬,被他吓跑并丢去做实习生,或许这个时候正在跟她奶奶投诉。
唯独不像是李清梨。
今天为止,无意看到监控之前,他印象里的她,独自在家也宛如一朵清雅的百合。
屏幕里她坐在地上,低声呜咽,像个委屈的孩子。
向来成熟冷静的李清梨是崔予颂的知识盲区......而这一刻,他能理解清梨选择躲在角落的做法。
他们都是小心翼翼的成年人,不希望再为了无谓的事情,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或许哭过之后,她就懂得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崔予颂:啊嚏——谁骂我?
李清梨:嘿嘿!就是我骂的,崔予颂大坏蛋!
【新文速递】
李颂宜的故事在隔壁《虚生浪死》,敬请收藏!
有钱飒爽姐姐 x 八块腹肌弟弟
独立水下摄影师 vs 国宝折纸艺术家
姐姐视角:强取豪夺
弟弟视角:汪汪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