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爱慕

到你这儿就是发/情。

这几个字眼在阿勒耳边回荡,龙可羡把爱欲催生的自然反应讲成动物本能。

是了,就两人如今的关系来说,哪里来的爱欲?

那经年累积的羁绊,贯穿整个少年时代的感情,天崩地裂的吵闹,青涩幼稚的试探,先行者的觉醒与年幼者无意识的调戏,都成为了阿勒一个人的秘密。

他在回忆里独自负重,走过春夏,渡过重洋,来到一无所知的龙可羡身边。

他要怎么说呢?

我怀藏被遗忘的秘密,满腹贪欲皆是为你,我想咬着你,让你偿还我春宵百十夜,也想牵着你,在冷雨夜里窃窃私语。

龙可羡会当场把他劈成八段的!

两人如今哪,只有一枚金珠带来的诡异羁绊。

阿勒确实是另辟蹊径,两人如今不适宜谈感情,对这钱眼儿里钻营的小姑娘来说,有什么比买卖形成的契约关系更牢固呢?

不能是爱欲,那便是本能。

撇除爱意的,下流,汹涌,且时时刻刻想要以下犯上的本能。

***

“北境王怎可能窝在船上,受这等委屈嘛!”

“你们谁入王都,见过北境王没有?长得究竟是八条胡子,还是有一丈高?”

“刘公子,你一会儿姓刘,一会儿姓劳的,莫不是装出来的吧?”

“我……我,兄台莫要拿我口音,做取笑!”

“哟,反正我是做瓷器生意的,大伙儿都知道,家里有妹子嫁去了程家,每旬都往来坎西港和伏虞城,船户都认得我!”

船舱里流动着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外头下着大雨,又行走在夜海上,湿气若有似无地盘桓在舱内。

那白衣裳少年完全充耳不闻,不知道哪儿来的小道消息,就是笃定他要找的人就在船上。

大伙儿都有气无力,手脚绵软,但大多人都不担心会丧命在此。

在祁国,王室不作为,混乱的土地更是孕育不出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君子,这里不讲血缘与正统,秩序崩坏,贫富悬殊,半边天都是大大小小的商户撑起来的。

没有比官商勾结来钱更快的,以商养兵,以官护商,全是勾勾连连的裙带关系,弄死一船富商巨贾的代价太大了,没必要。

再者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出门在外的人多少都遇过事,慌一阵儿也就定心了。

此刻大家忍着,愿意陪着这白衣裳小子玩一出猫抓耗子,不过是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待上了岸,就是新账旧账一块儿清算的时候。

一旁的范素探头探脑,忙着环顾舱内,寻找传言里的北境王,不知是灯下那个筋肉贲张的虬髯客,还是桌旁那个儒雅聪慧的斯文人。

他藏在人群里,心里也在慌张地寻找出路吗?

***

龙可羡眨巴眼睛,在耐心等着回答。

舱内人心浮动。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人挤在角落,隐秘的暧昧悄悄流淌。

但她不知道短短几个呼吸,阿勒的心里过了一遍春秋冬夏,克制摇摇欲坠,恶念蓄势待发。

“且过来些,我讲与你听啊。”阿勒终于开口了,声音是病人特有的轻缓,在密集的交谈声中淡得跟水一样。

龙可羡毫无所觉,乖乖凑耳过去。

“因为我……”阿勒把光都挡住了,在这黯淡一隅,纵容自己放肆地俯视着龙可羡。

距离正在缩短,龙可羡的耳朵随之很轻地动了动,颜色也从之前的白润变得泛粉,这是自然的身体反应。

阿勒目睹了这个过程,眼神开始变得危险。

龙可羡听不清后续,好奇心在胸口刺挠,于是忘记了危险,凑得更近了,近到能闻到阿勒身上清爽的皂角味,掺着青草药泥香,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腥气。

连他病中带着的热度都清晰可感。

阿勒不动声色地引诱她,眼看她越来越近,进入他的阴影里,然后突然俯首下去,咬在她耳旁说了句话。

耳廓触到了点湿润,立刻变得滚烫。

“!”龙可羡猛然退后,背部“砰”地撞上墙壁,耳廓先是镀上一圈红,接着她伸出手盖着耳朵,用力搓了七八下。

那红色肉眼可见地往里蔓延,直到两边耳朵都烧成红色,简直拧一把都要滴血了似的!

阿勒无辜地说:“不听了吗?小菩萨。”

“不听了!别这样叫我,你……”龙可羡含混不清道,“病西施!”

她把脸埋进腿弯里,还在蹭着耳朵,想要把那怪异的触碰盖掉,心里十分懊恼,都想要把阿勒捆个百八十圈,就地吊起来,抽两鞭子醒醒脑袋。

龙可羡很少害羞。

前夜,突兀地撞见阿勒不着寸缕的背身时,她能面无表情地关门,落座,心里默默想这人身段风流,勾人得很。

昨夜,两人都挨得那般紧了,龙可羡也只想着他病得真不是时候,烘得她发热渗汗。

男人的身体对她而言就是皮肉与筋骨的构成,顶多有的人皮相骨相好些,有的人消瘦苍白些,在她眼里就是牡丹与白梅的区别,她不感兴趣。

她的软肋不在这儿,无论是对于自己的手脚,还是游走全身的劲力,亦或是心绪,龙可羡都有几乎完美的掌控。

独独有一点不好,耳朵甚是敏感。

一点温度或是触碰,甚至听到某些声响,都会让它为之变色。

往常没有谁会凑在她身边咬耳朵,她总是与人们隔着六道玉阶,或是三四个身位,保持着礼法规矩上应有的距离。

只有阿勒……龙可羡脑子里回闪他无辜神情,和刻意放轻的语气,咬着牙,你大爷的。

“听什么?”

突然一道声音插进来,冷冰冰的。

龙可羡抬起头,却对上一道极明艳的颜色。

石述玉施施然几步走过来,满脸都是不高兴的样子:“你们没有在帮我找人。”

正是先前蹲在木箱上的白衣裳少年。

龙可羡注意到他有些孩子气,尽管描眉敷粉,嘴唇擦得红艳艳,但走近了,细看五官其实很寡淡,像什么呢,像知道自己形貌普通,便使劲用一身行头来补足颜色,拱足气场。

只有小孩子才要扮大人。

石述玉先是淡淡地睨视龙可羡,须臾,不耐的神色淡去,干脆蹲下来,一双漆黑的瞳仁紧盯着她。

让龙可羡想起一出戏,叫阎王点名。

换做寻常人,这会儿该心慌害怕了。

可龙可羡也不咸不淡地看回去,两三息后,石述玉“扑哧”就乐了,咧开嘴,先问:“你是从北边来的?”

龙可羡眼都不眨:“南边。”

“可别哄我。”石述玉惯爱拉长语调。

“是南边的。撒网捕鱼,拣贝采珠,修船补帆,我样样都可。”龙可羡口齿清晰,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阿勒撑着手,无声地笑了。小骗子。

这边正说着,后头走上来一个猿臂狼腰的男人,没有缠头,是个练家子,到石述玉耳边说了句话。

龙可羡眼神轻飘,耳朵又开始发烫。

石述玉听完话,脸色更阴沉了,脂粉都压不住的郁气,用力拍了把大腿:“找!再找!他绝对就在这条船上。”

龙可羡看着,就像场闹剧,对石述玉的执拗和笃定,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你找北境王,是因为她欠你银子?”

石述玉嗤笑:“他北境王还缺银子吗。”

龙可羡默默地想,缺的。而且不是一般二般的穷,银子比月牙湾的细沙流得还快,常常是一座金山从左手流进,立刻便从右手流出,眼看它来,目视它去。

不过……她拧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石述玉怪腔怪调地开口:“骊王都要将国库搬空了给北境,三年的军饷缺漏说补就补,仓廪充实得能养出硕鼠来,现在都传呢,赶明儿,你们都别挂铺子做生意了,全往北境军营待三年,保准一辈子都不愁吃穿。”

“……”龙可羡垂下眼,轻声道,“无稽之谈。”

“听说他是一块锻过的真金,天赐的润玉,”石述玉指头敲地,笃笃响,“我这块顽石,想要去碰碰。”

***

石述玉迂回绕行在人群间,每每抓到个眼神躲闪的,就要揪起来问话,最后实在动了气,阴沉沉地放话。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若换了别个,今日我奈何你们不得,但沾上北境王,我就是沉了这条船,也有人兜着!”

随后一个个地,让缠头水匪推搡着,关回了船舱里。临走前龙可羡往石述玉那儿望了一眼,他正不耐烦地和下属讲话,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来回走动。

不知又有什么新招数。

舱门从外锁死。

已经将近午时了,龙可羡默数着时辰,到舷窗边坐下,阿勒扯来蒲团,也挨在她身旁坐。

龙可羡不言不语地挪了个身位。

阿勒见状笑了,知道自己方才戳了姑娘死穴,不好把人欺负太过,便忍了这点距离:“我给你讲个故事。”

龙可羡还是没吭声,垂着眼,睫毛的阴影轻轻落在脸颊。

“……”阿勒不疾不徐道,“不瞒你说,我见过北境王。”

龙可羡:“?”

阿勒迎上她目光:“我十分仰慕她。”

龙可羡:“??”

阿勒慢悠悠地欣赏她每一丝表情变幻,逗着人:“说是爱慕也可。”

龙可羡呢,龙可羡早就目瞪口呆,又挪回去一个身位:“你何时见过她?”

鱼上钩了,阿勒反倒慢下来,脸上又浮现那种又轻又坏的神情了。

“想听?”

龙可羡霎时捂住耳朵,警惕地说:“不要咬耳朵,你就这样说,只要不聋都听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别逗她,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