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相见

夜深,灯火晦暗。海门镇陷入一片静寂的漆黑中,只有海潮声一浪一浪刮上岸。

姑姥山山道上站了两条人影。

“确定是这里吗?”贺兰砜问。

阮不奇催动手中火折子,火光亮起,把树干上一枚记号照得清清楚楚。

“这是明夜堂的暗号。”阮不奇蹲在地上说。暗号位于低处,若不是阮不奇有心观察,贺兰砜是完全不会察觉的。暗号是一朵五瓣莲花,花瓣柔软,全朝着一个方向:海门镇。

两人一路从杨河奔赴赤燕,日夜赶路不敢松懈。还未进入赤燕,阮不奇就在边境处发现了岳莲楼留下的暗号。两人追寻着暗号而来,中途还因为是直接去找靳岄还是先去寻岳莲楼与章漠而起了争执。

最后是贺兰砜让步。阮不奇所说确实有理:如果不能借助岳莲楼力量,两人在赤燕必定举步维艰。

于是跋山涉水,历尽艰难,阮不奇笑称他们是来赤燕取经的。赤燕山岭众多,潮湿闷热,林中溪中毒虫毒蛇数不胜数,两人赶路时把自己蒙得密不透风,愈发难熬。此时站在姑姥山上,面向海面,才敢松一口气。

“这便是海么?”贺兰砜问。

浪涛声绵绵不断,令从未见过海的贺兰砜诧异。

阮不奇循着山道往前走:“等白天再看吧,这么黑,你以为自己真长了狼眼睛么?”

因夜深,镇上百姓早已入睡。阮不奇和贺兰砜很快把镇子走完,面面相觑。镇上没看到岳莲楼的记号。

“白天再看吧,这么黑,你还没有狼眼睛。”贺兰砜对阮不奇说。

阮不奇不服气:“不对的,既然暗号指向这个破地方,岳莲楼不可能不继续留记号,除非他还没进来就死了。”

两人在弥漫腥气的路面又走了几个来回。都是泥地,浸透了鱼汁海水,隐隐散出古怪臭气。阮不奇在别人铺子门口偷了盏灯笼提在手中,照着屋角。贺兰砜忽然发现这镇上的房子十分奇特:它们紧紧挨着,几乎黏连成一片,房子先用铁架搭好外廓,然后才填入砖瓦之类的东西,造成房子模样。

“这儿风大。”阮不奇说,“每年都被刮走一层,若不是铁架的房子,根本固定不下来。这铁架子一直往地里延伸,根本拔不出来。”

她终于在一处墙角发现了被涂抹去的记号,只剩半片花瓣仍在。暗骂一声后,阮不奇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声音,连忙灭了灯笼火光,拉贺兰砜蹲在暗处。

未几,房门吱呀打开,一壮实高大青年边穿外袍边走出来。他草草系好腰带,把手中拎着的两把长刀负在背上,直接往前走。门里追出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搂着他亲热。

房中透出微弱灯光,阮不奇看着青年背上两把长刀,眼睛发亮。

“郑舞,你啥时候带我去你船上看看呀?”女人挂在青年身上,声音软得要滴出水,“我还没坐过大船哩。”

郑舞揉她身上软肉:“女人不得上船。”

女人不悦:“骗人!你跟我说过,你的老大就是个女水盗。”

郑舞:“你跟她能一样么?”

两人一开始黏糊得不堪入目,渐渐吵得不堪入耳。郑舞拂袖而去,那女人气得在门口跺脚大骂。阮不奇悄悄从暗处追着青年而去,贺兰砜拉住她:“你干什么?”

“那两把是好刀。”阮不奇兴奋不已,“这肯定不是大瑀铁匠的手法,大瑀没人能打这么大的刀。”

贺兰砜:“高辛人可以打。朱夜现在用的兵器就是这样的长刀。”

阮不奇羡慕坏了:“这么好!……不说了,我问他要来玩玩。”

贺兰砜一把没拉住,阮不奇往前窜去。

郑舞此时已经走上姑姥山的山道。阮不奇借助黑暗夜色,几乎贴地而行,从袖中抽出长鞭,迅雷般袭向青年双足!

鞭子还没碰上那人衣物,眼前忽然一空——青年消失了。

阮不奇当即在地上一按,旋身打滚,双足踏在树干上,几步跨上树枝。就在她脱身瞬间,方才停留的位置上砰的一声巨响:郑舞持刀落地,狠狠砍入土中。

“青虬帮郑舞,敢问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郑舞收刀站起,仰头去看站在树上的阮不奇,“看阁下这副身手,不像是赤燕人的功夫。”

他顿了顿,又低笑道:“噢,两个人?”

贺兰砜已在弓上搭箭,于暗处探出箭头,直指郑舞持刀的手。他善于打猎,也善于隐藏气息,与姑姥山丛林几乎混成一体,郑舞只知道地上还有人,却无法辨清贺兰砜藏在何处。

树上传来阮不奇拍大腿的声音:“妈呀,总算碰上个能说大瑀话的人了。”

郑舞:“……什么?”

贺兰砜和阮不奇自从进了赤燕,便举步维艰。因语言不通,两人无法跟人交流,比划多了又怕引来赤燕人的怀疑,遂全靠偷吃偷喝过活。在阮不奇的教导下,贺兰砜学会了不少偷东西的法门。

阮不奇蹲在树上嘿嘿地笑:“这位少侠,你功夫倒也挺俊。我们确实是从大瑀来的。不过青虬帮……这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小女子,你这年纪晓得多少事情?若海一霸青虬帮的名号都没听过,你也白活了这十几年。”

阮不奇很讨厌别人说她年纪小或是不懂事。她抄起自己鞭子,站在树上,双足不丁不八,随着树干轻轻上下晃动:“管你青虬帮还是红虬帮,姑奶奶要借你双刀玩玩,你给是不给?”

郑舞方才并未真正抽刀,听到这句话,便将长刀从刀鞘中拔出,刀刃雪光般亮。“不妨来试试。”郑舞笑道,“也让我瞅瞅别的大瑀江湖人都是什么身手。”

贺兰砜一看那长刀便知道郑舞也是练家子,忙收箭喊:“干正事,阮不奇——”

郑舞一怔:“阮不奇?”

阮不奇已经跳了下来。她人在半空,鞭子朝郑舞一卷。郑舞架刀格挡,鞭子缠在刀上,竟迸出星点火光。

郑舞不禁长笑:“好鞭!”

原来那鞭子嵌入铁丝,十分柔韧。只听一串刺耳的拖拉之声,郑舞力气极大,竟用那刀牵着阮不奇的鞭子,把她往前拖了几步。阮不奇双足在地面一蹬,飞身跃起,速度快得贺兰砜的眼睛根本追不上。她跃到郑舞身后,在郑舞未来得及完全转身之时竟去抽郑舞背上的另一把刀。

郑舞矮身一滚,躲开阮不奇的手。他双手握刀狠狠一抖,长鞭随之震颤,阮不奇一声大笑:“好大的力气!”但长鞭仍紧紧握在她手中不见松脱,反倒是她借着刀刃动势,把长鞭抽了回去。郑舞一口气未喘匀,长鞭直冲脸面而来。他连退两步,挥刀平砍,又是铮的一响,阮不奇长鞭鞭尾被长刀借力一甩,闷响一声,扎入树干之中。

郑舞低笑,双足点地前跃,单手握刀,另一手抓向正奋力拔鞭的阮不奇。眼看就要碰到阮不奇,忽见她松手,原本握在手中的鞭柄似有弹力,径直往郑舞脸上袭来,呼呼有声。

郑舞此时已经躲闪不及,立刻侧头旋身,仍被鞭柄重重砸在肩膀上。

他失声一哼,连退几步跪倒,抬头再看阮不奇,眼中尽是惊讶之色。

“我这鞭子重四十余斤,鞭柄用精铁打造,是破脑袋的利器。”阮不奇嘿地落在他面前,“幸好你躲得快,受伤了是不?”

她按郑舞肩膀,郑舞疼得一缩:“好男不跟女斗。我见你是个小姑娘,所以手下留情。”

阮不奇伸手去拔他背上另一把刀:“我不是小姑娘。好汉,你记住了,我叫阮不奇,是大瑀最大的江湖帮派明夜堂的阴狩。明夜堂,你听过吧?”

郑舞:“……原来你就是那闹得山中不得安定的女山匪。”

阮不奇捏他下巴:“你说什么?”

郑舞打不过她,只得服输:“你们明夜堂还有个山匪头子在我船上住着,带着他的夫人。”

阮不奇捏得更狠:“你说谁是山匪???”

郑舞呲牙咧嘴:“岳莲楼!”

一番忙乱,郑舞带着两人进了吞龙口。阮不奇轻功比岳莲楼好得多,她直接从崖上跳落,几下翻滚后稳稳着地,看郑舞与贺兰砜攀着铁索往下爬。郑舞又惊又奇,虽然肩膀仍疼着,但也不由得要夸两句阮不奇:“山匪奶奶,你的轻身功夫真不错。”

“明夜堂里还有更好的呢。”阮不奇抹了把脸,当先走入吞龙口。

此时岳莲楼正仔细给章漠包扎手腕伤口。章漠腹中蛊虫几乎日日发作,今日疼得章漠蜷成一团,铁环裹布松脱,便伤了手。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同时抬头。章漠内力仍在,听觉敏锐,微微一惊:“不奇?”

话音刚落,舱门已被阮不奇大力推开。章漠不能视物,只隐隐看见一个人影扑来。贺兰砜站在门前,愣得不知是否要迈步踏入。此夜一切都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令他吃惊。岳莲楼扒拉不开大哭的阮不奇,只得把贺兰砜拽到一旁细问情况。

在门外郑舞揉着肩膀,小声嘀咕:“一个破山匪窝子,高手还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