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不奇从北戎开始便跟着靳岄,之后被章漠安排到白霓身边保护她,时不时会捎信告知众人白霓如今状况。
白霓生下孩子后,仍旧处于喜将军的软禁之中。喜将军如今列兵金羌边境,与西北军遥遥对望。他一直带着白霓,但对白霓的监管没有当初在北都和碧山城那么严重。白霓不得离开,但至少不会再用铁索来限制她的活动范围。
岑煅只知道喜将军是金羌名将,却并不知道他与靳明照、大瑀有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因见到阮不奇,贺兰砜便把喜将军和靳明照的师兄弟关系告诉了他。
阮不奇是一个呆不住的人。喜将军营地和白霓住处都在附近,她常常趁夜出来溜达,反正除了白霓,没人能察觉她的行踪。若不是这日跑到了勃兰湖,又在各种吵嚷声里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大瑀话,她也不会现身与贺兰砜等人见面。
得知众人来金羌是为了擒喜将军,阮不奇放声大笑。“就你们几个人?不可能!”她乐不可支,“若是我出手,自然没有问题,但你们不行。雷师之身边跟的人很多,他自己也会武功,更是时刻身穿硬甲,你们下不了手的。”
岑煅十分固执,无论阮不奇如何说明一切不可行,他也坚持要去看看。阮不奇说服不成,气得骂人,转身攀上山壁跑了。
岑煅:“这位女侠脾气如此暴躁,实在难以相处。也不知她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贺兰砜:“嘘!”
阮不奇人已经跑远了,听到这话又折回来,气冲冲地:“老娘是明夜堂阴狩,入皇宫取你项上脑袋瓜都不是什么难事,你怀疑老娘本事?!”
宁元成噌地拔剑,怒喝:“大胆!”话音刚落,谁也没看见阮不奇做了什么,他手中那把剑忽然脱手而出,在月光里打着银色的旋儿,落进了勃兰湖。
宁元成:“……”
阮不奇心疼地看着自己指甲:“你这剑倒还挺锋利。”
宁元成扎湖里找剑,岑煅不敢再说得罪阮不奇的话。阮不奇很吃激将法,她因岑煅方才的话大感愤怒,一边给众人画金羌军的营地地图,一边决定带岑煅潜入军营。
金羌军营内每隔几个时辰更新一次口令,进出必须使用口令。岑煅和宁元成不懂说金羌话,阮不奇给他俩找来金羌军的衣装,叮嘱两人扮作兵士,三人在营外徘徊躲避,最后是阮不奇拎着二人直接从高处跃进了军营。宁元成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多谢阮不奇女侠。”
阮不奇看他两眼,十分满意:“你这姿色,倒是可以进我大宅子呆上几天。”
宁元成一头雾水,阮不奇已经拧身走了。
另一边厢,远桑扛着大刀,跳进了一座小院子。巴隆格尔和贺兰砜脚上功夫不济,比不得她迅捷,只听到院子里哼哼几声闷响,随即便是重物倒地之声。两人跑到院门,远桑从院内开门:“喜将军给那白什么安排的护卫人数虽多,可都不经打。”
贺兰砜:“是你的刀厉害。”
园中的声音已经令房内之人心生警惕。远桑话音刚落,身后一阵破风之声,两枚短箭从屋内射出,直冲远桑后脑。远桑挥刀击落,贺兰砜和巴隆格尔迅速闪入院中,一人关门,一人扬声:“白霓将军。”
片刻后,房门打开,白霓面色惊诧。直到看见走到自己面前的贺兰砜有一双她印象深刻的狼眼睛,她才忽然记起:“烨台,贺兰砜?!”
白霓住在勃兰湖附近的一处小镇内。金羌多风沙,万里戈壁,草木难生。镇上房子也都是灰扑扑的,唯有白霓所在这个小院多几份绿意。院中载着低矮的小树,长得颇艰难,叶片上厚厚一层沙,憔悴又辛苦的模样。小树是雷师之给白霓找来的,但确实不适合此地生长,眼看着就要死了。
阮不奇随后也赶了回来,她和白霓相处甚久,直呼白霓为“姐姐”。当时来到金羌的阮不奇也仍用她靠近靳岄的办法,扮作一位被拍花子卖掉的乞丐好让白霓把自己买回来。雷师之似乎从未对她起过疑心,阮不奇看起来年约十几岁,瘦削矮小,并不似练武之人。
重逢故人,白霓十分高兴。贺兰砜起初还担心白霓会因为贺兰金英诓过她而迁怒自己,但白霓并没有。“身不由己,我晓得的。你们兄弟杀北戎天君,也是惊世之举。”白霓把这几位客人请入房中。
贺兰砜紧张得坐立不安,借口去看她的女儿,远桑也跟过去凑了两眼。小孩儿被吵醒了,瘪着嘴巴想哭,乍看见陌生人,吓得眼珠子左右看了又看,开始吮手指。
“卓卓小时候也不怕生。”贺兰砜去牵小娃娃的手。小孩子手指软绵绵的,没有筋骨,圈住贺兰砜筋骨分明的小指,令贺兰砜心底陡然生出许多温情。他一身风尘,不敢抱她,摇着小车逗她笑。
小孩开始大哭,贺兰砜和远桑悻悻走开,换白霓上阵。
贺兰砜来见白霓,其实是想看看白霓现在生活得如何。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这次带岑煅和宁元成出来,他们已经说好,等岑煅和宁元成潜入喜将军军营,贺兰砜等人便不必再管,径直抄近道返回血狼山即可。
贺兰砜如今已经完成了岑煅所托的任务,一行三人也顺利离开白雀关,他见完白霓,便会北行,直奔血狼山而去。与白霓会面,是为了重见靳岄时,他可以细细告诉靳岄白霓近况,他相信靳岄一定非常非常想知道这些事情。
小院是喜将军为白霓置办的,他偶尔会来,带着金面具和白霓说说话,看看那小孩儿。
“他对我倒是不苛刻。”白霓说,“也不谈容易吵架的事情,说些旧事,说些封狐、梁京的风物而已。他说无人跟他讲大瑀话,怕是时间久了,连自己也会忘记家乡话。这样困着我,我实在不知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贺兰砜:“他对你倒是不错。”
孩子在白霓臂弯里睡着了。白霓抚摸小孩的背,低声问:“靳岄和游君山现在如何?”
阮不奇已经告诉她游君山仍活着,如今跟随岑融。明夜堂与阮不奇的通信断断续续,只说游君山现在跟在靳岄身边,并未有太多细节。
得知贺兰砜和靳岄分离许久,白霓有些吃惊。她打量贺兰砜,将他与自己印象中那位执拗、顽固又害羞的烨台孩子作比较。“你长大了,是个能上沙场的北戎好汉了。”她笑道,“以前你常去找靳岄玩儿,带着你的妹妹。可惜这样分开,不知你们何时还能再见。”
“我其实是高辛人。”贺兰砜说,“我和靳岄很快就能见面,等我把两位同伴带回血狼山,我便启程去大瑀找他。”
巴隆格尔登时惊诧:“什么?!”
白霓神色变了又变,忽然抓住贺兰砜的手。贺兰砜瞬间想起白霓当日救他的那一箭,如今握住自己手掌的力道也仍旧强劲得让人无法挣脱。“你若见到靳岄,请务必提醒他……”白霓眼中涌动着无数复杂而痛苦的情绪,“小心游君山。”
贺兰砜登时皱眉:“为何?”
“雷师之把我带到碧山城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常常夜间早睡,昏昏沉沉。随后才知,是雷师之在我饭食饮水中下了药,我吃完便会发困睡觉。”白霓说,“后来我勉强用针扎掌心,不至于立刻睡去。如此几回之后,我发现游君山来看过我。”
她虽不昏睡,但浑身没有力气,干脆装作沉睡不醒。游君山每次都从正门进入,毫无紧张之态,坐在她床边絮絮说些漫长的话,有时是对她,有时是对尚未出世的孩子。
而白霓生产当日,她因体力消耗和疼痛昏睡过去,夜间才迷迷糊糊有了点儿意识。随即她便听见房内有人说话。
游君山正抱着孩子轻唱封狐城里传唱最广的歌谣,声音很低很低。
“他多次进入我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还能在我房中吃茶喝水。”白霓盯着贺兰砜的眼睛,一字字道,“他与喜将军,不可能没有关系。”
此时军营中,脸带面具的喜将军正从数册书卷中抬起头。
一柄细剑忽然在他身后扎破帐子,直刺而入!
雷师之即便身在帐中,也必定穿着戎甲。他双手一按台面,纵身跃起,剑尖扎在背部硬甲上,无法刺入,铮地滑脱。
雷师之落地后立刻抓起佩剑,回身一挡,又是铮的一响,身后刺客果真闯入,举剑便刺。雷师之匆匆一眼,看出那是一位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的青年,扮作金羌士兵。
“哪里来的小贼!”他朗声大笑,几下格挡,忽然抬腿将那青年踢了出去。不料青年反应极快,滚落地面时踹倒一旁的武器架子,刀枪剑纷纷落下,尖锐处正冲着雷师之而来。雷师之疾退两步,从腰间抽出长鞭奋力一卷,袭来的武器全被鞭子卷在一块儿,砸回那青年身上。
就在他反击成功的瞬间,头顶忽然又有风声袭来。
雷师之暗啐,但已经来不及躲避,有人从帐顶跳下,卡住他的脖子反手擒拿,将他控制住。
倒地的青年一下跳起,满脸喜色:“将军!成了!”
话音刚落,这营帐忽然裂开,毡布分作几幅落下。帐外灯火通明,一位身形与岑煅手中喜将军无异的男子站在灯火中,火光将他脸上纵横错布的伤疤映得清清楚楚。
岑煅心中一惊,立刻扯下手中男子脸上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没有伤疤的脸。
“你好啊,”真正的雷师之抚剑而立,狰狞的碎脸上笑意盈盈,“五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