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丽的好心情放在写作上面,也对她最近这段时间的创作风格产生了影响。她的文风忽然变得轻快了,于是让《浮生梦》的女主角谈起了恋爱。
加百列现在是她的的第一个读者。
她上午画画,下午写作,晚上吃过晚餐后,跟加百列在沙滩上散步,回到别墅,就在壁炉前面聊天。马赛的夜晚不冷,但湿度高,维塔丽不喜欢湿漉漉的气候。
《浮生梦》写了一个小城女孩的故事。特蕾莎·蒂尔科曼出身于一个没落贵族家庭,父系家族因为没有合法男性继承人而失去了爵位,特蕾莎的父亲一辈子都在唠叨他没能得到的爵位,特蕾莎的母亲哀叹她本该是个贵夫人,现在只能是个普通的已婚妇女;
特蕾莎9岁就离开了小城,被姑母齐默尔太太接到家里,按照一位淑女的标准养育长大,特蕾莎的在齐默尔家的地位微妙而尴尬:她没有一个好姓氏,父母也没有钱,不是齐默尔家的女孩,接受了超出自己家庭出身的良好教育。她相貌美丽,但又天真,齐默尔太太并没有教她太多有身份地位的女性应该学习的东西,而只教她如何讨好男性;她学习音乐、舞蹈、歌唱、绘画,目的都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价”。
特蕾莎16岁第一次参加社交舞会就一鸣惊人,令人惊艳,成功吸引到齐默尔太太的潜在目标的注意,特蕾莎成了某位中年富有男性的情妇,得到了之前从没有得到的极为丰富的物质享受。
一段时间后,特蕾莎在一个沙龙上结识了英俊青年阿尔芒,阿尔芒是外省来的商人之子,他热切的爱上了特蕾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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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是“自传体”,实际当然不是,但加百列能看得出来,特蕾莎的一部分性格和经历应该还是取材于维塔丽本人的经历,不过占比不大,可以忽略。
就像《巴黎梦》一样,《浮生梦》也同样引发了一波讨论,只是没有《巴黎梦》引起的反响大。争议之处仍然在女主角的设定上,特蕾莎仍然不是那种传统的“真善美”的女性主角,不过比起《巴黎梦》的米娅,特蕾莎没有那么尖锐了,生存环境也相对优越的多。
《浮生梦》淡化了“阶级对立”,而将矛盾主要集中在“性别对立”上,美丽少女只能沦为男性的玩物,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现实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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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现在是维塔丽的贵族生活顾问,有什么细节不确定的,就去问他,他说了好些贵族们“贵圈贼乱”的故事,没有避讳其中最大的主题:各种混乱的男女关系。但会在说完之后,先批判一通,说她要辩证的看待问题。贵族不分性别都在性关系上很混乱,做丈夫的不在意妻子是国王或是高等贵族的情妇,做妻子的也不在意丈夫有多少情妇;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贵族子弟也没有什么贞操观,实际“贞操”或者说“贞操观”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发明出来限制贵族的;
男女、男男、女女各种排列组合,有些是捕风捉影,但绝大部分时候,绯闻就是绯闻,偷情就是偷情,绝不带冤枉的。
维塔丽没敢问奥兰家到底怎么样。加百列是说奥兰太太只是“被绯闻”,但是吧,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她倒也没什么兴趣一定弄清楚,他的父母跟他不是一回事,知道的太多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选择性的告诉她,将来她需要了解、学习的事情。光是一大堆贵族谱系表就够她学习好几个月的,奥兰家族的法国亲戚,祖父家族的英国亲戚,只听他说了几个家族名字,维塔丽就要呼吸暂停了。
“你家亲戚可真多!”她不满的嘀咕。她自己家就简单多了,兰波家祖父母早已过世,也没什么父系的亲戚,将来她顶多只需要应付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兰波太太娘家居夫家的人口也很简单,两个舅舅过世后,外祖父家只有夏尔表哥和几个外祖母那边的表亲,加起来不超过5家,她要不回罗什村,就连这几个表亲都不需要打交道。
“很多贵族家族都是互相通婚的,特别是伯爵往上,因为数额很少,很少会有新的伯爵,相熟的家族总是互相沾亲带故,大家都是亲戚。”
“你那个牛津的表哥也是这么来的吗?”
“对,他叫查尔斯,阿瑟见过他,将来你也会认识他。查尔斯还不错,至少不是一个讨厌的家伙。”
“能被你说‘还不错’的人,一定真的挺不错。”
“那当然了!”加百列洋洋自得,“别担心,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觉得你不是贵族出身,他们会嘲笑你。我要是说他们绝对不会嘲笑你,那肯定是假话。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来参加我们的订婚宴会和婚礼的,我会让母亲挑选那些说话不会太刻薄的客人。”
她笑了笑,“我是有点担心,但不是害怕。别人嘲笑我,可我还是我,我又不会突然变丑,或是别的什么。父亲说,我只要有名气,多得是人想认识我、赞美我、说我的好话;如果我是一位有名的作家,而又成为贵族的妻子,那我简直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
加百列也忍不住笑,“他说的没错!”他手指卷起她的鬓发,在指节上缠缠绕绕,“真想快一点到圣诞节!”
“夏天还没有过去呢。”
“是啊,夏天还没有过去。”
他匆忙扫了一眼阿瑟,阿瑟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低头看书。趁着阿瑟没有看他们,赶紧吻了一下维塔丽。
唉!在大舅子眼皮底下谈恋爱好辛苦!他不由得暗自怨念阿瑟为什么不走远一点。他是知道阿瑟超担心他们现在就做出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他是想过啦,但当然不是现在,怎么也得订婚之后吧?他寻思着,似乎还没有和维塔丽讨论过这件事。
真不好开口,也没有机会,阿瑟几乎不让他和维塔丽有独处的时间,每天他们只有在沙滩上散步的时候才能有不到1个小时的独处的时间,可这点时间光是亲吻都不够,没空想到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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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他终于在一次散步时间,小心的说到这事。
“你知道男人是怎么想的——不是,我是说,你不知道男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看了很多书,很多里都会写到……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我想,你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还有具体的那些细节不知道。兰波太太很严肃,不到你结婚,她大概都不会跟你说到那些事情。”他有点窘,脸庞微红,想着要跟未婚妻说这些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行。
维塔丽发现她没法说“嗨!你想说的那些我早就知道了”,那可能会吓坏他,只好默默低头,表示一下害羞。“你别跟我说这个。”她小声嘀咕。
“我原本准备订婚后跟你说的,但我怕母亲会先跟你说,她会很严肃,你会吓坏的。”
“她会跟我说什么?”她好奇的问。
“母亲很疼爱我,所以可能……对你会不太满意,她对你的要求会很严格,你要小心应付,就是学一些礼仪,你其实也不是不会,只是所谓的‘宫廷礼仪’确实有点复杂。”他迟疑了一下,“她还可能会要求你的贞洁,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但要是你觉得不愉快,或是她的用词让你难受,你千万为了我,忍受一下她。”
这下子,维塔丽开始担心了,“她、她会对我怎么样?”哎呀!发愁!她是想过可能会遭遇婆媳问题,可对此完全没有概念。兰波太太再怎么严厉,那也是亲妈,她撒个娇,或是流几滴眼泪,兰波太太也就心软了;自古以来,婆媳问题都是个大问题,就连维也纳的奥地利皇后也还会遭遇婆媳问题呢!
“她要是为难你,你先忍一忍,等我回家,你跟我说,然后我去跟她谈,好吗?”
她想了一下,点点头,“好。可她不能骂我,也不能骂我的母亲。”
他微笑,“母亲不会骂人。”
维塔丽只想翻白眼:那是你亲妈,她当然不会骂你,就是骂别人,你也没听到过。唉!男孩真是天真!
“她只要不用难听的话骂我以及我的家人,她提出的要求再严格,我也能接受。就是,你要记住,以后我是要跟你结婚的,陪你几十年,你要向着我。我很好的,我不会无理取闹,我还会很听奥兰太太的话。”
他果然一脸放松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放心吧,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母亲是很爱我,但我最爱的肯定是你。”说着笑嘻嘻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接着又在她耳边低声说:“要不要我跟你说说,在床上的那些事情?”
“才不要听呢。”
“你知不知道两个人在床上都会做些什么?”
“知道一点。”
“说说看。”
“就是……两个人会脱光嘛,然后——我不要说这个。”
“脱光了,然后呢?”
“你真是个坏蛋!”她瞪他一眼。
“我很坏吗?”他笑着一手抱住她的腰,紧紧贴向自己,另一只手摸着她脖子,手指在她锁骨上点点,又往下点点,勾起领口。
她吓了一跳,“喂!”
“我都没看过。”他一副委屈兮兮的语气。
她紧张,“会被人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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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啦,旁边没人。”
“阿瑟会看到的。”
“他在阳台上,看不到这儿。”他非常心机的选了一块岩石旁边。这附近没有几家别墅,别墅都相距很远,算是高级别墅区。岩石确实能挡住阳台上的人的视线,还不会被其他别墅的人看到。
有一种偷偷摸摸的兴奋和快感。
说起来因为阿瑟的缘故,他俩的亲密接触也就仅限于亲吻了。加百列是一个身心健康的即将年满19岁的年轻男人,会有性冲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很正常。他已经算是非常克制的男人了。
他有点紧张,又很兴奋,脸红了,手按在她胸口。
她紧张得心跳加快,觉得脸庞发热。
没说话,只是他将她推了一下,让她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岩石上。
岩石坚硬冰冷。
她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你、你以前摸过别的女人吗?”
“嗯……摸过。你别生气。”细致的吻在她唇上,“就是那种女人,牛津的小酒馆里会有那种陪酒的女人。不过你放心,我向你发过誓,你会是我第一个女人,我才不是那种笨蛋。”
“好,我不生气,总之你记住,你向我发过誓。”
“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
又过了一会儿,他摸到她胸前的系带,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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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一股儿异样的凉意。
她更不敢睁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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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掌心贴在她肌肤上,很奇妙。
她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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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之后,他拉起她的领口,叹了一口气,在她耳边用极为低沉的声音说:“真希望你早点成为我的,完全的、毫无保留的,成为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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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的生日是8月10日,他们在马赛为他庆祝了19岁生日。
维塔丽花了两周时间为未婚夫画了一张肖像画,加百列准备带回牛津,挂在他的卧室床头,就放在维塔丽的画像旁边。
愉快的假期总是过得那么快,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是如此愉快,简直想不到别的事情。
到了分别的日子,两个人都依依不舍,在鲁昂火车站加百列差点想带走维塔丽。
维塔丽恹恹不快的回了克鲁斯瓦庄园。
卡罗琳便说:“将来你们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还没有订婚,你不能现在就跟着他去英国。”
她没精打采,“我知道。”
“订婚之后到结婚之前,你都要乖乖留在家里待嫁。操办一个婚礼要做无数事情,也别以为你就能什么都不做,只等着美美的做新娘。”
她懵懂:“奥兰太太会准备好婚礼所需的一切,我没什么要做的。”
卡罗琳失笑,“你是真的不懂。好了,这不能怪你,兰波太太当年的婚礼肯定很简单,用不着怎么操办。”
“嗯,是啊,好像他们当时就是去教堂举行了一个很简单的婚礼。”平民么,请一些亲朋去教堂围观一下就是婚礼了,兰波太太都没有专门买婚纱,就是买了一条还不错的新裙子,披了一块头纱,简单又简陋的完成了婚礼。
“你是嫁给男爵的继承人,听说奥兰的祖父家族爵位更高?伯爵?那就更麻烦了,会有一大堆贵族礼仪等你去学。这个你现在不需要考虑。不过,我现在就得告诉你一些婚礼之前你需要做的事情。你需要准备婚纱,奥兰家也可能会为你准备,或者会为你支付账单,你要到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找一家不错的女装店,订做婚纱。”
“有钱不就行了吗?”
“还有其他的服饰,你要做一大堆裙子,分为家居裙、外出裙、舞裙、宴会礼服裙;加上配套的帽子,配套的内衣,内衣需要一百套,衬裙衬裤也需要每样一百条。”
维塔丽还没听她说完就惊呆了,“这么多!这得需要多少衣柜才能装下啊!”
卡罗琳瞥她一眼:天真!
“你还需要一个贴身女仆,吉塞拉应该不会跟你去伦敦,你要在伦敦找一个贴身女仆,其他的仆人就用奥兰家的仆人,他们会给你准备仆人,这倒不用你操心。订婚后到结婚前,你主要要忙着嫁妆的事情,现在至少有钱可以去订做,不用自己做,这可省事多了。以前,外祖母结婚的时候,那可都是全家姐妹一起为出嫁的那个姐妹做衣服裙子的。”
“真吓人!加百列没说过我要准备那么多衣服和裙子。”她开始发愁了:光是做衣服就要花上万法郎!她表示拒绝,“现在哪有一下子做那么多裙子的!要是过几年不流行了怎么办?”
“真是傻瓜!年年都做新衣服新裙子啊!不过到时候就是奥兰家花钱了。”
“没理由在衣服上花这么多钱吧?”
“要是你的嫁妆太寒酸了,是会被人嘲笑的。”
“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我肯定会被他家的一些亲戚嘲笑出身太低,随便吧。”唉,有阶级差异就是这点不好。奥兰家要只是个没落贵族之家,没什么钱,也就不会讲究这些了。她重新开始为了钱心烦:怎么感觉自己已经赚了很多钱,可居然连一场婚礼都顶不过去呢?
这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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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从伦敦写信过来,说跟父母谈了一次,请求他们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不要为难她。
维塔丽觉得加百列在这方面还是太天真了。
接着他又从牛津写信过来,说想念她,希望她能在伦敦过的愉快,钱的方面不用担心,他给她留了零花钱,要是有时间的话,11月初他会回伦敦一趟看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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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塔丽在克鲁斯瓦庄园的生活过的很有规律:早上要是福楼拜的身体允许的话,陪他在草坪上散步,然后回来吃早餐;上午福楼拜在书房工作,维塔丽在藏书室摆了一张写字台,在藏书室里工作;午餐过后,午睡;下午,福楼拜继续工作,维塔丽在外面画画。
卡罗琳上午用来处理家务,下午带着女儿罗密玩,罗密还不到5岁,已经学了一身小淑女的范儿,坐得笔直,喝下午茶都在学规矩。
维塔丽看到卡罗琳是如何教育女儿的,深切认识到,她要想学好贵族的那种“礼仪”,可能真不是简单容易的事情。
她从小没有接受过这种“淑女”教育,就没有那种时刻“端着”的意识,坐姿首先就不合格,她琢磨自己可能最适合那种罗马式的生活形式,吃饭也躺着,那就不需要“端坐”了。
吃食物也要讲究,餐桌规矩多得不得了,也不是说餐桌上就不说话了,相反,贵族和有钱人很多事情都是在餐桌上解决的。兰波太太那种“吃饭不许说话”的规矩也就只能在宗教气氛浓厚的乡村小家庭里才能实施。
还有宗教问题,卡罗琳要维塔丽搞清楚奥兰家的宗教信仰,因为法国是天主教国家,英国则是新教国家。她之前没有关注过宗教信仰问题,是因为加百列几乎从没说过,他俩也从来没有一起去过教堂。
她忙写信去问他,加百列很快回信,说祖父家是新教,但父亲因为要继承奥兰家的爵位,所以改信了天主教,奥兰家是天主教徒,不过自从到了伦敦后,奥兰一家就几乎没去过教堂。
所以,到时候会在哪家教堂举行婚礼呢?多半还是天主教堂吧,伦敦也还是有天主教教堂的。
宗教问题还是比较严重的,兰波家是天主教徒,这样一来在宗教上就没有分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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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这几个月算是很勤奋,除了发病期间坐都坐不住,头疼得没法思考,其他时间还是相当积极的开始工作。卡罗琳雇了一个秘书,为他整理之前的手稿;福楼拜改变了写作形式,逐渐开始习惯口述,口述也是很多作家都在用的,比如维克多·雨果,年纪渐长视力下降,很多时候就只能口述,由秘书写下文稿,誊抄整理成文。
维塔丽去度假了,福楼拜就在庄园跟秘书磨合工作。
秘书叫吕西安·苏耳扎克,鲁昂本地人,23岁,卡罗琳安排他住在三楼,距离维塔丽的房间最远的一间客房。
维塔丽现在有两个仆人,仍然是雷瓦尔太太住在她起居室,吉塞拉住在仆人房间。
吕西安不常见到维塔丽,他很忙,福楼拜的手稿极多,但绝大部分都是很零散的文字,而且由于得了梅毒后字迹改变,越来越潦草,辨认困难,他最费力的工作就是辨认字迹,誊抄倒不是什么累人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