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花钱使我快乐

维塔丽兴高采烈的给加百列写信,说马赛真是个不错的城市,要是有时间,真想住上好几个月,还给他列了一个清单,说在市场上看到有什么,她又吃了什么。限于运输时间和存储条件,内陆地区远没有港口城市物资丰富,对于一个见识过在后世只要有钱,4时之内能吃到遥远异国食物的人来说,最大的问题可能不是没有网络和电灯,而是食物品种不够丰富,毕竟“吃”比什么都重要。

作为船运公司的少东家,路易·维尔莫兰-芒达里安有几乎花不完的零花钱,陪维塔丽出门,吃喝玩乐交通费用打赏小费,全是他掏钱,还送她很多远东来的珍贵礼物,光是衣料就整整一口大箱子,她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小摆设,每天早晚各一束薰衣草;说话讨喜,做事小心,当然,都只是为了维塔丽。

文森特之前对金钱的魔力有所认识,但认识不够深刻,现在,他见识到了有钱到底都能做些什么。路易年纪不大,但已经很懂花钱,很会花钱,能让维塔丽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维塔丽要去参观教堂,他就备好马车,准备好路上的食物、饮水、饮料,带她去教堂;维塔丽想吃什么特别稀罕的外国食物,他就派人找遍所有的交易市场;维塔丽想乘船去基督山伯爵被关押的岛屿,他就借了继父的游艇,带她去看;

他叫来一大堆女裁缝给她做新裙子,各种蕾丝花边、珍珠、水晶、白银、黄金的配饰,她要是待在酒店里,房间里总是有人来来去去,裁缝为她量尺寸,鞋匠为她量鞋码,帽子匠为她量头围,刺绣女工问她喜欢什么花样,带来一本大大的刺绣图案画本;

房间里总是有鲜花,有吃不完的新鲜水果,女仆随时打扫卫生,还有两个机灵的男孩跑腿。

文森特痛苦的意识到,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钱不一定能买来很多快乐,但没有钱一定只能有更少的快乐。

路易从早到晚陪着维塔丽,而他是一个漂亮的少年,她也是美貌少女,他俩是多么和谐完美啊!

文森特十分心酸,他现在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要是没钱,或是没有名气,维塔丽根本不可能考虑他。她会带他来马赛,只是因为她身边现在没有合适的成年男性陪伴,一位淑女出远门,身边不能没有年长女性或男性的陪伴,而雷瓦尔太太只是女佣,不够资格当她的陪伴者。

他原本想着利用这次旅行,能跟她更亲近一点,毕竟他们绝大部分时间的交流都是职业化的谈话,他们是中介人和客户的关系,但他怎么可能满足于这么一点可怜的关联。他想前进一点,亲近一点,至少在维塔丽去伦敦之前,能够更多的陪在她身边。

他知道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话,维塔丽会跟奥兰结婚,路易只会是马赛这段时间的回忆,而他,可能连“回忆”都算不上。

他在忧郁伤感的心情下,为维塔丽画了一些肖像画,有几张肖像画里出现了路易。

从“美”的角度来说,两个少年都是很美的,不够有特色到适合成为画家的模特,但画年轻的美人也是会让人心情愉快的。他既感到愉快,又觉得苦涩,还很嫌弃自己抓不住人物的型,没有办法表现心爱女孩的美貌。

他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院派的基本功训练。要是10年前他就开始学画,准保会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从基础线条开始练起,但他现在21岁了,他的思想就不会是11岁的男孩的思想,只知道闷头苦练,他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没有形成一个清晰的概念。

跟维塔丽的娴熟基本功相比,他的画就总是显得不那么“美”,有时候还很“丑”,到了自己都嫌弃的地步。

而维塔丽真的很好呢,她会安慰他,鼓励他,总是说,再过几年就能画的很好了。唉!他没有信心,但又满怀希望,于是心情总是在这两者之间飘来荡去。

他俩都喜欢写信,睡觉前会给家人写信,文森特跟大弟弟西奥的关系很好,西奥从小就是他的小尾巴,跟着他到处去;西奥今年17岁,比维塔丽大13个月,去年已经开始了在海牙古皮尔公司的学徒生涯。他的信件大部分时候是写给西奥的,说他在巴黎的生活,说他到了马赛之后的感触;还会给父母写信,但数量少多了。

维塔丽也不太常给兰波太太写信,精确的保持着一个月一封信的频率;她的信多数是写给加百列和阿瑟的,说她在马赛住的可开心了,将来要是他们能在地中海国家旅游个好几年就好了。

*

接到信后,加百列琢磨着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个路易·芒达里安,是什么人?”他纳闷的问阿瑟。跟大舅子住在一起的好处就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马上问。

阿瑟·兰波也在看信,妹妹在信里详细的描写了马赛的风景,简直就像异国一样,都“不太法国”了。

“芒达里安?”他皱眉,心想这个姓太陌生了。但他记忆力很好,很快记起来,是费雷德里克跟他说过的,在第戎见到的男孩,还欺负了维塔丽,差点掐死她。“他们多年前见过几次,路易打了维塔丽。”

阿瑟略过兰波上尉的那些糟心事,不想跟加百利说。

加百列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前因”,愣了好一会儿。

“我看看她是怎么对你说的。”阿瑟接过他手里的信,看了半天。维塔丽不可能在信里写什么腻腻歪歪的爱意,就是挺规矩的说了一下在马赛的生活,说做了很多新裙子,够穿好几年的;说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画了什么,等到回鲁昂的时候,准要带一大堆箱子回去。

其中装作不在意的提到了路易。

“我记得他比维塔丽小两岁,也就是个14岁的孩子。”其实是弗雷德里克记错了路易的年龄。

这下加百列算是放心了:就是一个小破孩!至于她信中提到的文森特,他现在倒不是那么在意了。维塔丽身边没有合适的男性陪她出远门,文森特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她和文森特倒腾着绘画生意,这事他早就知道了,还给了她钱买画,当然不是说他也认为印象派的绘画风格大有前途,而是因为维塔丽觉得可以作为长期投资,他是为了支持她。

他俩是生意伙伴的话,他反而不担心维塔丽会喜欢那个红头发的荷兰人了。

维塔丽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她出身低微,爱慕虚荣,喜欢华服美食,致力于提升个人地位,你没有钱或者没有名气,她连正眼都不看你一下。这种坦率的世俗还挺可爱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因为她长得漂亮,美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阿瑟要好一点,他也爱慕虚荣,很快就适应了更优越的生活条件,变得讲究起来,指使仆人做事态度自然,朋友们和同学们要是不知道他的出身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家境;他还是挺有点天才的狂傲,但也因为长得漂亮,很多人都容忍了他。

“你想去马赛吗?”他问阿瑟。

“她说的这么好,我真想去看看。”

“我们可以在暑假的时候过去,能在马赛住上将近两个月。”有钱的好处就在想去哪儿就能去,压根不需要考虑钱的问题。

“行啊,我来问问她准备在马赛住到什么时候。她说要在马赛办事,但没说是办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她去办什么事?”加百列随口问。

“她没有说,可能是给福楼拜先生办事。”

加百列便了然的点点头。

兰波家家庭简单,兰波太太的娘家居夫家的亲戚都在阿登省,没理由去遥远的南部省份,所以只能是帮福楼拜办事了。福楼拜最近身体不好,她在上一封信里说了,还很含糊的说到福楼拜的病情严重,没法治好。

他俩都猜出来是福楼拜得了梅毒,所以维塔丽才大惊失色的严重警告他俩。

加百列已经兴高采烈的憧憬着跟维塔丽住在马赛的情形了,有阿瑟在,维塔丽就不担心会被人指责“轻浮”,他不介意阿瑟跟他们一起出去玩,要是她愿意的话,他也可以带上文森特。他和阿瑟都不懂绘画,维塔丽要是能有个懂绘画的朋友在身边应该会很高兴。

即将到来的暑假会是一个多么美满的假期啊!

*

路易派去第戎的人在5天后回来了。

说兰波上尉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房子里有女主人,一个“不怎么样”的年轻女人,一看出身就不好;还有了一个叫“让·尼古拉·卢卡斯·兰波”的小男孩,快满5岁;兰波上尉十分喜欢年幼的儿子,经常带他去常去的俱乐部,不过不怎么带那个年轻女人出门;

经济方面还行,没听说有欠债,但好像也不是太富裕,只用了两个仆人,一个男仆一个女仆;没有自家的马和马车。

nbsp; 派去的人非常懂得怎么做调查,连续3天记录兰波上尉的日常作息:几点出门,到哪里,见了什么人,几点回家;年轻女人是否出门,跟什么人来往;小卢卡斯的出生证手抄副本;小卢卡斯是否生过病,生了什么病;兰波上尉的身体状况,等等,交给路易一个文件夹。

路易没有翻看调查报告,直接转手给了维塔丽。

维塔丽一听“父亲”到底还是给她添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好生气啊!所以当年他抛弃了妻子子女,躲避了父亲应尽的责任,居然到了晚年还是想要有个儿子在身边?

她气得都不知道要怎么骂才好了。

路易倒是无所谓,甚至还很庆幸当年维塔丽去闹了一场,母亲受不了被她挖苦羞辱,于是终于离开了那个男人。从这一点来说,他觉得是需要感谢维塔丽的,没有维塔丽,就没有现在的维尔莫兰太太,他也不会是船运公司的少东家。

母亲之前也就是个“不缺钱但也不太富裕”的收入水平,她没有别的本事,只能靠嫁人来获得更多的财富,但跟兰波上尉在一起,显然是她“脑子里进了水”——这是维塔丽用的比喻,可把他逗笑了。

他留意维塔丽的神色,见她气得眼圈都红了,忙安慰她:“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用不着生气。”

“我是因为卢卡斯生气吗?”她气愤得喊了起来:“我是因为他——那个男人!要是有可能的话,我真不想用他的姓!”可要是往“兰波”前面加个“福楼拜”容易,要是彻底不要“兰波”这个姓,兰波太太准会骂她个贼死!唉!没办法,这个气她必须忍着,但她又不想忍着。

“他就是个混蛋!”路易顺着她的意思,“不过你想怎么样呢?你之前有什么想法?”

“我想让他——”她本想说让他去死,但实际上在很多人看来,兰波上尉顶多就是个不名誉的抛妻弃子的男人,够不上什么“犯罪”。她憋闷的改了口,“我想让他的日子过的不那么快活,我想让他把房子卖了,我要拿到卖房子的钱,他没有钱,怎么养活情妇和私生子?”

“这样啊……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路易蹙着眉仔细的想了半天,“最好的方法是让他借钱,或者赌博。他在军队里待了二十年,军队里从士兵到军官都最爱两件事情:酗酒、赌博。”

维塔丽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我也是想让他欠下一大笔赌债,然后找人天天上门讨要赌债,让他没空想别的。你手里有能办这件事的人吗?”

“我回去找找。”路易点点头。

船运公司里人才济济,很多人有犯罪前科,维尔莫兰先生实际上是个极有手段和城府的生意人,精明,在业内名声居然还不错,真是很会做人了。维塔丽稍微打听了一下维尔莫兰的名声,觉得芒达里安太太这次总算没有眼瞎。看路易也就知道,维尔莫兰把继子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他有一个早逝的前妻,留下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芒达里安太太再婚后很快就生了一个男孩吕西安,现在3岁半。亲生儿子还小,而继子就快成年,维尔莫兰一心想要继子继承家业,吕西安是路易的同母异父弟弟,肯定不会亏待小弟弟。

想到吕西安,维塔丽就想到了卢卡斯,卢卡斯居然比吕西安大1岁多,所以,当年兰波上尉在芒达里安太太之外,还有个情妇?

“你母亲知道卢卡斯吗?”

“不知道。我们之后没有去打听过他。”路易这会儿也想到两个孩子的年龄差了,是有点气恼,但很快就不在意的挥挥手,“不过是个野-杂-种。”他用了一个马赛俚语,非常的不好听。

维塔丽笑了一下,“这事我不能出面,也不需要我出面,总之,目的是让他别想过什么轻松快活的日子,他只要不会饿死就行了。”她打开调查报告,里面附有一张小卢卡斯的照片,小男孩长得居然很像阿瑟小时候,圆鼓鼓的小脸,短短的头发,一副乖巧的模样,算是个可爱的男孩。她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卢卡斯,但,他们兄妹没能得到父爱,这个孩子却能得到他们永远得不得的父爱,想想真是很不公平!

她还好一点,因为压根不记得两岁前的事情,但当时弗雷德里克7岁半,阿瑟5岁半,都记事了。阿瑟肯定会很生气,缺乏父爱又敏感的男孩对自己生命中缺少的感情都会耿耿于怀,她不想告诉他这件事。

*

路易做事很麻利,两天后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派了两个人去第戎办事。

维塔丽从头到尾没有出面,没有见过那些办事的人,只是告诉路易要达成什么目标,要怎么做,要安排妥当,别让当事人事后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办事的人认为做赌局时间线太长,万一对方不上当,或者拿了钱跑了,不太好操作,提出建议,不如布置一个更简单快速的美人局,在马赛雇佣一个妓-女,打扮成家境不错的小寡妇,勾引事主,然后在两人啪啪啪的时候闯进去来个当场捉奸,逼事主写下巨额欠条,然后上门讨债,事主为了不丢脸,只能掏钱了事。

维塔丽想了想,这不就是“仙人跳”吗?果然这一招全世界不法分子都在用啊。用什么手段不重要,只要达成目的就行了。原本她只是想侧面了解一下兰波上尉的现状,然后再雇人去做这事,但隐患就是你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并且对方还有可能反过来敲诈你一笔。路易现在的情况完全在她意料之外,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她完全不介意用路易的人手,路易这是还利息,当年差点掐死她,这笔账他一辈子也还不清。

路易一方面很高兴能为她做一点事情,一方面当然也是自己的报复心。他没跟母亲说这事,倒是跟继父说了。维塔丽得知他跟继父关系很好,想着这孩子这么别扭,当年对兰波上尉都看不顺眼,想必继父对他是真的很好。当然了,一个是母亲的情夫,不能跟她结婚,一个是正经的继父,法律关系就不一样,路易会更喜欢继父也很正常。

*

维塔丽在马赛住了半个月,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一口装衣服的大行李箱,一个装随身物品的行李袋;文森特带的更少,就一只行李袋。回程可算是带了一大堆:光是装各种衣服裙子就整整两个大行李箱,装画材一个木箱,装各种习作一个木箱,还有维尔莫兰先生送的一大堆外国特产。

回程没有在里昂多做停留,只在火车站附近的咖啡馆坐了几个小时,等候开往巴黎的火车,文森特为她画了一张坐在咖啡馆里的素描。

解决了一件重要的烦心事,维塔丽的心情还算不错,头一次问到他的家人。

文森特便说了父亲是牧师,母亲是家庭主妇,但学过绘画,画的还很好呢;大妹妹安娜在伦敦找了一份法语家庭教师的工作,大弟弟西奥在海牙古皮尔公司当学徒;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年纪都还小,在家上学;他赚的钱有一部分要寄回家里,希望下面这几个弟妹能获得更好的教育。

维塔丽这也是头一次知道梵·高家的真正情况,想着他家里的负担还挺重的。

接着文森特又不无沮丧的提到,他那个有钱的画商伯父,古皮尔的股东,本来是想着培养他成古皮尔的高级经理,这样将来他会继承文森特伯父的家产,但现在……伯父对他颇为失望,认为他辞职就是瞎搞,不过因为他还年轻,所以伯父的意思是,等他创业不成,还叫他回古皮尔公司。

他有点茫然,“我知道伯父是为了我好,牧师也认为我不该轻易辞职,将来,我应该做到古皮尔的高级经理,在海牙或是巴黎担任店长,一年赚1万5到2万法郎,继承伯父的家产,这样我就会是一个富有的画商,也能让科尔去上大学……但我心里一直有什么在呐喊,我不该成为那种无趣的人,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比如,地中海的蓝色,土地的黑色,麦田的金黄,夜空的幽暗。总之,要生机勃勃,要变幻无常。这之前,我是想过要过那样的生活……伯父和牧师希望我过的生活,要是……要是乌苏拉答应了我的求爱,我和她现在应该已经订婚了。”他蹙着眉,小心的看着她,“我想结婚,是因为一个男人不能不结婚。”

维塔丽点头,“大部分人都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