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了一跳:一下子加薪三分之一!他还没听说过呢!
“应该不会,没人能一下子加30镑。”
“你觉得一年90英镑是你的理想酬劳吗?换句话说,90英镑是你能接受的薪酬吗?”
他摇头,“不是。”
“你觉得你应该年薪多少,才值得上你的知识和经验?”
他为难了,“您是什么意思?”
“让你给自己定价。”她觉得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于是很开心的笑了起来。“这是简单的算式,你现在只是销售员,还算不上商人。销售员一年最多拿多少年薪,200镑?300镑?你认为你做艺术品商人一年要赚多少钱才对得起你每天时的工作时间。”
“10小时,中午半小时吃饭时间。”
“那是销售员的工作时间,你要是自己做老板,可能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甚至更多。你会为自己定一个什么价格?”
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是,想过,但没有想过具体的金额。母亲说到他将来的职业前景,也只是说最好能像文森特叔叔那样,成为一个成功的艺术品商人,但要怎么做、需要多久、一年需要赚多少钱,母亲其实心里压根没数。
“你要这么计算,你家8口人维持一年正常生活不会饿肚子,需要多少钱?换成法郎。你一年至少要赚到这一半的钱,才算是‘可以’。”
他在心里将荷兰盾换成法郎:父亲有牧师的津贴,加上一点地租,也就只够全家勉强温饱;他上学期间尽管不太快乐,但在学校接受教育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他的成绩很不错,尤其是外语方面,可刚满15岁,他就从学校退学回家待着了——
“至少1500法郎。”
维塔丽微笑,“瞧!也不是很多嘛!不过,1500法郎是你的年薪的3倍,你要在古皮尔工作几年才能达成年薪300英镑?又要几年才能达成年薪600英镑?”
文森特顿时灰心,低声说:“10年也达不到。”
“你学画10年的话,怎么也能达到福兰的水平吧?福兰现在卖画一年能赚1000法郎,将来肯定比这赚得多。就是你学不会绘画,顶多用一年时间你就能知道自己适不适合成为画家,也不算浪费时间。”
真的好有说服力!
文森特·梵·高十分心动,“我可以试试看。”
他腼腆的看着她,“这几天我试着画了一些素描,我想我还算画的有点、有点……还可以吧。”
他热爱绘画艺术,所以他做销售员一直做得很不错,他在销售方面最有名的是可以根据客人的需求,挑选合适的画作,并且告诉客人这些画作的优点在哪里,这样当客人回家向亲友们介绍自己的收藏品的时候,可以照搬他的讲解,客人满意度很高。
但他心底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无法说清的不满足,只是他一直没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现在,维塔丽用非常俗气的金钱告诉他,他的“不满足”到底是因为什么。
“钱”和“价值”有时候是等同的,你觉得一位画家的画作值多少钱,那就是画家的“价值”。相同的,他的年薪是多少钱,就意味着古皮尔公司认为他这个员工的“价值”是多少——他当然不止90英镑啦!
钱是好东西,他的叔伯们都很有钱,有钱人过的是什么生活他早就知道,他一点也不反对拥有富裕的生活,这样他可以吃的很好、住上宽敞的房子、穿材料很好的西装和大衣,还可以给喜欢的女孩子买花。
维塔丽喜欢花吗?女孩子都喜欢花,她喜欢什么花?吗?
但他突然又开始自卑起来:维塔丽谈起钱的模样太轻松,她很懂钱的重要性和魅力,还不会让人觉得她俗气;而他,只是一个荷兰穷小子,一年90英镑,可能还不够她买换季裙子的开销。
他心底泛起一阵酸楚。
*
“绘画是你的事业,现在你该考虑你的职业。”少女娇柔的声音又说:“你有没有想过,最舍得在古皮尔公司花钱的都是什么客人?”
“有钱人,但不是太有钱,也不是至少传了3代的贵族。”
“对。他们手里有钱,但艺术修养不怎么样,亟需一些艺术品来点缀他们的家居。我听说,莫奈和德加的画卖的不好,也几乎卖不了高价,是因为现在法国的室内装饰风格跟他们的画风不配套。”
“对。他们的风格客人们不是很喜欢。克罗斯瓦庄园的内部装饰风格比较简单,还算适合。”
这就是室内装饰的风格问题了。巴洛克和洛可可风盛行的年代,房间内壁装潢得富丽堂皇,除了人物肖像画和宗教画像,其他风景画、花卉静物等都很难上墙,是因为人物肖像画相对简单纯净,以人物为绝对主体,这样放置在金碧辉煌的墙壁上很醒目而和谐;但如果鲜亮的花卉摆放在繁丽的墙壁上,会给人过于凌乱的感觉,无法突出画作。
就像后世为什么有钱人都喜欢买画,是因为21世纪室内室外的装潢风格普遍都是科技冷灰色调,性冷淡风,几乎什么风格的画作都很适合上墙;再加上半个多世纪没有世界性的大战,经济繁荣稳定,艺术品市场随即也繁荣起来。
普法战争当然也影响到了古皮尔公司的销售额,但很快就恢复了市场,今年从春天开始,生意持续火爆。
维塔丽想了一下要怎么说,组织了一下语言。“古皮尔公司有没有高级业务经理?就是专做大客户的那种。”
“有的,那天你在德加先生画室见到的泰松先生就是。”
“他的年薪多少?”
“我没法知道具体数字,但年薪加上佣金应该不低于6000法郎。”
6000法郎在巴黎也就能维持一家四口过的很不错了。文森特要是能坐上高级业务经理的位置,至少也要10年时间,按资排辈在哪儿都是一样的。6000法郎可能有点难,但要是1500法郎应该不是很难。
“巴黎是艺术之城,为什么你没到巴黎,却去了伦敦?”
“我也不是太清楚。其实我更想留在海牙,我之前在海牙工作了4年。”
那就是16岁就开始打工了。想想他居然也跟阿瑟一样,16岁就没再上学,要不是她使劲给哥哥洗脑上大学的好处,阿瑟估计也就是找个工作,赚着菲薄的一点薪水的层次。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没那么快开始买画,你可以先回伦敦,用这段时间考虑一下,是继续在古皮尔公司拿90英镑的薪水,还是努力赚更多的钱。我要你做的事情不是在什么展览厅或是什么公司里就能办到的,你要根据庄园的内部装饰帮我挑选合适的画家、合适的画作,然后去谈价格。其实只要肯花时间,这事我自己能做,但问题在于我没有时间一个一个的去找。你要做的工作不需要你自己有多少流动资金,其实就是一个中间商的作用,你从卖家找到合适的作品,然后告诉我要多少钱,我付了钱,你把作品带给我,我不需要跟卖家见面。将来,你也不要让你的其他买家直接跟卖家见面。”
她说的简单直白,文森特很快就理解了。这对他来说真的是非常合适的工作,他实际上不用每天早出晚归,早期艰难一点,名声传出去之后,他甚至可以挑选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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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在克罗斯瓦庄园住了三夜两天,第四天上午,带着挑选出来的画作,返回巴黎。几天后,离开伦敦,坐火车到勒阿弗尔,乘船前往英国。
巴黎到勒阿弗尔的火车线不从鲁昂走,他没能向维塔丽告别,只能给她写了一封告别信。
冬天了,花店里有卖温室的,很贵,他本想买一束粉色送给她,但无法保证运到克罗斯瓦庄园还能保证完好。于是他用彩色铅笔在素描纸上画了一束粉色,放在信封里,一同寄给她。
*
维塔丽很快就把伦敦的梵·高抛在脑后。
兰波太太写信给她,说已经决定了,要带她和伊莎贝尔去伦敦看望阿瑟,趁着圣诞节假期,提前一周关店,准备在伦敦待到过完新年再回沙勒维尔。她要维塔丽从鲁昂回家,然后母女三人乘火车到加来,从加来乘船去英国。
维塔丽拿到出发日期,赶紧写信告诉加百列她去英国的大概时间,加百列回信说他会去英国这边的多佛尔接他们,多佛尔有火车到伦敦,很方便。至于住处,阿瑟住的伦敦公寓很宽敞,足够他们一家四口居住。
维塔丽想着公寓是在他名下的,他想给谁住就给谁住,他的父母也不能说什么,但还是要问问。
“亲爱的加百列:
谢谢你的盛情,但我有一点不是太明白,母亲需要去拜会你的父母吗?或者,你的父母会想要见见我吗?法国这儿的社交礼仪我不是很懂,更不懂英国的社交礼仪。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以免我没有准备。
想你,想到下个月就能见到你,我可高兴了。
亲亲你。
维塔丽,克罗斯瓦庄园。
Ps:12月10号之后你就不要往鲁昂寄信了,你可以寄到沙勒维尔。”
*
维塔丽这段时间很忙,庄园里在重新装潢,但不是全面重新装潢,她跟福楼拜的外甥女康曼维尔夫人商量过了,第一阶段先更换福楼拜卧室的壁纸和窗帘、帷幔,同步更换楼下书房和客厅的壁纸、窗帘、帷幔。福楼拜在父亲老福楼拜去世后继承了庄园,但从来没有大面积更换过室内装潢,是因为他的母亲还健在,老太太不愿意更换已经熟悉的装潢。
现在福楼拜成了真正的主人,也为了改换心情,更换装潢还是必要的。
福楼拜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求将卡罗琳太太的卧室保持原样。
这肯定没问题。
分阶段进行改造也适合福楼拜现在的经济状况。
要不是维塔丽做主卖掉一些画作,他没有多余的钱进行室内装潢改造。维持一座庄园耗费不小,房屋是需要维修维护的,木制的楼板会损坏,屋顶可能会漏水,管道会生锈、堵塞,样样都要花钱。
维塔丽跑了几趟鲁昂看窗帘布料和帷幔布料,挑选新壁纸,整体风格换成了较为明亮的颜色,壁纸也挑选了一种花纹不太显眼的图案。
福楼拜搬到较远处的另一个房间。
工人撕下旧壁纸,换上新壁纸;窗帘换上了清新的淡天蓝色,带有雅致的树叶图案;地板铺上新地毯,床也重新修葺过,用砂纸打磨掉旧漆,再涂上新漆。因为天冷,新漆受冷产生了裂纹,不得不又重新打磨、刷漆,最后放到点着好几个炭盆的房间里烘干。
到维塔丽离开庄园、返回沙勒维尔的前几天,福楼拜搬回了自己房间。
对于新装潢的卧室,他很满意:一切都是新的,床虽然是旧的,但重新刷了漆,跟新床没什么分别;墙壁上挂着新式画风的油画,色彩饱满,令人心情愉快。
楼下客厅和书房也都换了新装潢,新景象让人眼前一亮,似乎更令他有创作**了。
这是好的改变,花费还不算很大,他满意极了,觉得自己在“新环境”里面一定能写出更好的作品。
*
维塔丽在沙勒维尔火车站下了火车。
夏尔·居夫到火车站去接她,“维塔丽!”
身材娇小的少女在火车站出站人群里非常醒目,主要是穿得太漂亮了:嫩黄的印度棉长裙,戴着一顶毛皮饰边的呢帽,帽子上有两朵布制的半开花。
“你可真漂亮!”19岁的大男孩当然已经知道自家表妹是个小美人了,想着就在几年前他还打过她,可真是蠢到极点!无论如何都不敢在她面前大呼小叫,始终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讨好的模样。
夏尔不学无术,词汇量极其有限,翻来覆去只会说她“漂亮”、“好看”,听一百遍也内心毫无波动。
“舅舅在罗什村还是在沙勒维尔?”
“伯父在罗什村。”夏尔接过她的行李箱。
“他最近好吗?还喝那么多酒吗?”
“姑妈常说他,不让他喝太多酒。不过他总是不听。”
“夏尔舅舅最近来过了吗?”
说到父亲,夏尔表哥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不太情愿的说:“来过了。”
对这个不负责任的舅舅,维塔丽没什么好说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远离家乡,宁可到处打零工也不回家。兰波太太从来不说夏尔遇到了什么事情,但维塔丽根据菲利克斯舅舅有时候不小心漏出来的几句话,猜测是夏尔被戴了绿帽子……
男人嘛,普遍都有绿帽恐惧,农村群众其实一点也不纯洁,有不少人男女关系相当混乱,偷情出轨私生子,不是城里贵族才有的时髦玩意,一年只赚几百法郎的农夫农妇照样一有机会就瞎搞,家暴是常事,对打也是常有。
小时候夏尔还带她去偷看别人夫妻俩打架呢,能从屋里打到屋外,罗什村和附近的村子都不大,全村人口1、200人的规模,两口子打架,全村能有一半人过去围观。看热闹从不嫌事大,男人们总是会喊着“揍死那个臭婆娘”。
所以夏尔舅舅大概是羞于在家乡待着,扔下老婆孩子。夏尔的太太么,也不愿意在罗什村待着带孩子,索性把孩子扔下,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