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把信放在一边。
木箱长度有1米多,宽高都挺可观,以至于需要两个男仆抬上来;里面塞的满满的,布袋和纸袋之间用棉花和团成团的报纸絮着防震,一件一件拿出来,摆放在桌上,她兴趣盎然的一一打开看。
手镜很精美,手柄看着是古董,新换的镜面,嗯,很好,这个很实用,女孩子嘛,谁不喜欢闪闪发亮又漂亮的小物件呢;
皮拖鞋鞋面缀珍珠,珍珠直径不大,但也是足够能用在项链上的大小,拿来直尺量了一下,颗颗都有5毫米直径,光泽度很好,可以算是高品质强光珍珠;
烫金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印着她的全名,挺大一本,不知道送这个给她是要她拿来做什么用;初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剧本;好几把扇子,材料不一样,有蕾丝扇面,也有中国丝绸扇面,这个她懂,上流社会的淑女,手持扇子是“掩口而笑”的必备工具;
看了几样物品,拆礼物的激动过去了之后,她拿起信封,坐到沙发上看信。
他又写了3张信纸,有一半都是絮絮叨叨尽在说想她,在教室里还好,但下课走出教学楼,走哪儿都会想到她,吃饭的时候想她,睡觉的时候想她,因为不能见面,每天都要看着她的照片才行;还要她经常去拍照,然后寄给他;当然他又给她寄了自己的照片,英俊少年西装笔挺,神气活现。
这大概是因为他刚有了“女朋友”,但又不得不很快分开,所以总觉得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珍贵,往她身上加了滤镜——这应该算是“初恋”的美好,她当然也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没哪儿不好,简直可以说是很愉快了。
她美滋滋的又看了一遍信,然后让雷瓦尔太太将现在就能用得着的礼物放到她卧室去。
*
给加百列的回信很好写,就写她今天收到礼物。
“亲爱的加百列,”按照他的要求,她要用英文给他回信。“今天收到了你寄来的木箱。镜子很漂亮,我很喜欢,我把它放在我的梳妆台上,每天都会用它;拖鞋很暖和,正适合现在穿,上面的珍珠很好看;
我喜欢收礼物,特别是你的礼物,可我不知道要送你什么。你想要我送你什么?康曼维尔夫人说,我应该送你我亲手绣的带有你名字首字母的手帕,这是在我的能力之内、你又能随身携带的物品,我想我还是能做好这件事的。不过,我现在告诉你的话,是不是就不是‘惊喜’了?我也送你一些你平时能用的东西,这样你每次用到的时候就会想着我。
我想早一点见到你,或者你不用来巴黎,兰波太太想去伦敦看望阿瑟,圣诞节她会关店几天,弗雷德里克又不回家,所以她想带我和伊莎贝尔去伦敦。但我们还没有商量好这件事,等她决定后,我再写信告诉你。
我也想你,每天都想你。亲亲你,再一次。
你的,维塔丽。”
*
兰波太太惦记在外国的“乖宝贝”,但又舍不得家里的小店,于是打算乘着圣诞节假期去伦敦看望阿瑟。阿瑟手受伤了,本来她也是想到克罗斯瓦庄园来看他的,但维塔丽不让她来,说阿瑟伤势不重。
一直以来,她都为了阿瑟和魏尔伦的事情心烦意乱。她不愿意多想她的宠儿都遭遇了什么,这是自欺欺人,因为她没法左右阿瑟的行动。在她看来,自家的小宝贝当然是个纯洁的小天使,都是那个男人的错!好在有维塔丽保护他。
对于这个事实上的长女,兰波太太也已经觉悟了,女儿主意很大,自己即使是母亲也没法左右她的行动和思想。她是不懂文艺界的事情,但福楼拜她还是知道的,是了不起的大作家,女儿现在居然住在福楼拜家,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她担心维塔丽不够钱用,被福楼拜家的仆人看不起,每个月都给她寄钱,赚的多给的多,赚的少就少给一点,她现在只带着伊莎贝尔,经济压力大大减轻;弗雷德里克现在不需要她花钱,侄子小夏尔在她这里打工,就住弗雷德里克的房间,满打满算她只需要维持三口之家。
维塔丽开店用了不到1万法郎,其中大部分是进货的周转资金和房租,小店收入维持三口之家绰绰有余,兰波家的生活质量一直在慢慢提高,也能轻松的让伊莎贝尔去皮埃尔先生家上课;弗雷德里克服兵役离家之后,夏尔找了两个罗什村的玩伴来做店伙计,慢慢摆脱了乡村顽童的顽劣,渐渐有些城市孩子的样儿。
因为小夏尔在沙勒维尔,去年夏收季节,兰波太太的弟弟夏尔回了罗什村夏收,之后到沙勒维尔来见了姐姐,交待了一下儿子的前途问题,说就让他在姑姑家做工,也收敛一下他的野性,等到20多岁要是小夏尔看中什么人家的女孩想要结婚,请她这个做姑姑的操持一下。之后也偶尔寄钱过来,数量不多,100法郎到300法郎不等,说是将来给小夏尔结婚用。
兰波太太将弟弟寄来的钱都存着,预备将来给侄子。
不成器的酒鬼弟弟惦记自己的儿子,兰波太太当然也已经开始考虑子女们的婚事了。两个男孩还不用着急,男人么,到30岁结婚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女孩的结婚年龄不能太晚了。她自己就深受其苦,拖到27岁才结婚,即使在沙勒维尔都算是大龄未婚女青年,更别说罗什村那么一个小村子,她是绝无仅有超过25岁还没有结婚的女人,村民们从她过了24岁就开始背后说闲话,说她没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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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塔丽爱读书不是坏事,所以当年她不想去修道院女校,想学更高深的知识,她也尽量满足女儿的要求,这点眼界她还是有的;伊莎贝尔同理。甚至她还很骄傲:瞧!我的两个女儿都是爱读书的好孩子。
肯读书的女孩结婚年龄可以稍微放宽,但最好也还是要在22、3岁就能结婚,再大一点,很难找到各方面都合适的丈夫。奥兰家的小少爷她是知道的,从英国寄来的信件在兰波家太醒目了,要说奥兰少爷只当维塔丽是普通“朋友”,她是不相信的;她不满意奥兰少爷,他家是贵族,这个分寸她懂,兰波家和居夫家都是普通平民,身份地位不匹配。
她将自己的钱分成四份,每个孩子一份;小店留给弗雷德里克,圣洛朗小镇的房子留给阿瑟,罗什村的地产平分给两个女孩。这个分配方案考虑了很久,小店是家产也是工作,弗雷德里克有了小店,不用犯愁上哪儿找工作、会不会被解雇的问题;阿瑟要是偶尔回家,可以住旅馆,圣洛朗的房子租金收入一年有2、300法郎;女儿们有地产收入,一年地租也有几百法郎。
将来等菲利克斯过世,想必会将居夫家的地产留给小夏尔和维塔丽,夏尔是侄子,姓居夫,大头是他的;维塔丽再能有一小笔地产遗产,将来结婚不用发愁嫁妆;伊莎贝尔是最小的孩子,现在也是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孩子,这些年她多攒一些现金留给她,也就算是平均分配,每个孩子都差不多,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算是安排妥当了。
兰波太太自觉已经将之后的人生和孩子们的大事安排好了,生活总算不再困苦,有了一些余钱,心情也随之变好了很多,也就不再总是唠叨。维塔丽去年圣诞节回家,惊觉母亲不再总是唠叨,心想果然还是有钱比较好,人过的舒坦,也就没那么多抱怨和不满了。
*
到了10月底,福楼拜又带维塔丽去了巴黎。
他隔几个月才去会一次情人,又不怎么给情人生活费,维塔丽寻思着要么这位秘密情人是别人的妻子,要么就是还有其他情夫,不过这不关她事,她管不着,也不想非得打听清楚对方是谁。
老师去会情人了,学生便回了自己家。
阿瑟不在巴黎,但公寓还是没有退,也没有转租,欧内斯特·德拉埃一个人住在公寓里,过的很不错。维塔丽的房间久无人住,提前写信给德拉埃,叫他找女佣打扫一下她的房间,换上干净床单和被子,弄个炭盆点上半天,祛除湿气,德拉埃按照她的要求一一照做。
她自己的东西大部分都带去了克罗斯瓦庄园,公寓里留着一箱旧衣服、两床被子、几条床单,这次回来,又新买一对枕头放在床上。
德拉埃下午下课回来,带来了福兰。
“维塔丽!”福兰眉飞色舞的,“快跟我们出去吃晚餐,吃过晚餐,我带你去见德加,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德加的画吗?”
“你跟德加现在很熟悉了吗?”
“还行吧。”
“是去咖啡馆还是沙龙?”
“去他的画室。他不是每天晚上都在外面。”
那可不错。“我还没见过画家的画室是什么样子呢。你呢?你有自己的画室了吗?”
“还没有,”福兰挠挠头,“我只能在阁楼上放一个小画架,但适合工作的时间不多。”
“因为光线?”
“对。”画家对光线的要求很高,不同的作品对光线的要求也不一样。
“你应该重新找一间公寓。”
“暂时没办法,我得先弄点钱,要足够付租金才行。”
“你的资助人呢?”
福兰笑了笑,“她没有更多的钱给我。学绘画很花钱,什么都要钱。”他愁闷的叹气,但很快就高兴起来,“快点,我们快点出去吃饭。你需要换衣服吗?”
“等我10分钟。”
实际上当然花了不止10分钟,但两个年轻男人也没觉得有什么,等她换好裙子出来,便说着笑着离开公寓,去了常去的餐厅吃饭,3个人花了20多法郎。
离开餐厅后,福兰又在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一小盒新鲜无花果,三个人坐马车去德加的画室,一路吃光了无花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