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福楼拜家的下午茶

几天后,伦敦,奥兰家。

加百列放学回家,急匆匆的问:“阿尔文,有我的信吗?”

“有的,少爷。”仆人用银盘子托了几封信,送到他面前。

他急匆匆的一把抓起信封,飞快浏览:最上面一封就是维塔丽的信。他乐滋滋的扔下其他信,抓着维塔丽的信,飞奔回自己房间,小心的用拆信刀拆开,抽出信纸。

字很娟秀,因为书写习惯的原因,整段文字往右上略为倾斜。

他很快看完了信。他们通信两年多了,这还是维塔丽第一次托他办事。

在伦敦的法国人大部分都是因为皇帝被迫退位而跟着逃离法国的,还有一部分是巴黎公社失败之后逃出的,两拨人微妙的保持距离,几乎没有重叠。保皇党是旧贵族和皇帝的亲信,而另一拨人自诩“革命战士”,政治立场对立。

退位皇帝对巴黎公社的参与者和同情者视而不见,也从不讨论他们;皇后则怨恨巴黎公社“背叛”了皇帝和帝国,以至于普法战争最终失败。奥兰夫妇都很讨厌欧仁妮皇后,皇后也讨厌奥兰夫妇。皇帝病逝后,奥兰夫妇就不再是皇室家庭的亲信了。

不过这对于奥兰家几乎没有什么打击,他的父母相当机智的早早就把财产转移出来了,一部分转移到了西班牙,另一部分转移到了英国。他们失去了大部分的土地财产,但珠宝、艺术品、现金有很多,足够他们过着跟在巴黎的时候相差无几的生活。

流亡国外对他的影响就是,他的生活圈子改变了,昔日的好友没剩下几个。他跟皇储欧仁年龄相近,皇帝让他跟欧仁一起去伊顿公学上学,但似乎身为父亲的皇帝并不在意欧仁很讨厌他这个同学。

大概是因为曾经有谣言说,他是皇帝的私生子,也因为如此,欧仁妮皇后非常厌恶他的母亲。

被传不是自己父亲的亲儿子是羞辱,加百列也同样不喜欢欧仁,但奥兰男爵似乎并不太在意。欧仁有一次故意用马鞭抽在他脸上,差点抽瞎了他的眼睛,他愤怒的跟皇储打了一架。

这事他写信告诉了维塔丽,维塔丽还夸他揍的好呢!

他想了一会儿,维塔丽让他办的事情不算什么大事,也不难,流亡国外让他明白两个真理:到哪儿都要有钱、有人。钱他不缺,但没什么合适的人手。他找来父亲的副官,问他要了几个人。

*

重返克罗斯瓦庄园,维塔丽带了一名30多岁的女仆。

她在三楼重新挑了两个房间,找人将两个房间之间开了两扇对开的门,改成了卧室带起居室的套间;女仆没有住到主屋旁边的仆人专用房间,而是在隔壁房间住下。

庄园现在只有福楼拜一个主人,房间多得是,除了卡罗琳太太和康曼维尔太太的房间不能占用,其他房间她可以随便支配。

女仆的薪水是一年500法郎,这是巴黎女仆的平均年薪,包吃住和仆人制服。

福楼拜给维塔丽一年1200法郎的零花钱,其他费用都算在庄园的日常开支内,所以她不但不用交学费,日常生活费不用自己掏钱,还能拿零花钱——大概就相当于奖学金了?还是国家委培那种?

她乐滋滋的。

福楼拜没有问她怎么带了自己的女仆来,他几乎没有注意到新女仆。

维塔丽安顿下来后,很快就开始了正式的学习。

早上,早餐前她会陪老师散步20分钟,回来吃过早餐,福楼拜去书房工作,她在旁边的藏书室看书;午餐两个人一起吃,吃的简单而营养丰富,到底是医生家庭,很重视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吃过午餐后,福楼拜要喝药,那就是帕科的事情了;家庭医生每周来给他进行一次例行检查,他也要医生给维塔丽做体检,他觉得她太瘦了,也太矮了;

下午,她要写小论文,有时候会按照老师的要求写片段习作,就从身边的的人和事开始;福楼拜的理念是创作者要高于自己的作品,使用的文字要能够清晰的表达创作者的意图,写作的素材要尽可能的“微不足道”,也就是选取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那些故事:一场不名誉的通奸、父与子之间的矛盾等等,文字与素材的结合,细心雕琢成为一部完整的作品。

他要求严格,经常把她的习作改的全是红墨水,以至于有好几个月她都以为自己一点写作天赋也没有,可能更适合搞理论工作,小论文倒没有-->>

被改的那么惨。

福楼拜对阿瑟的习作改动极少,这可让维塔丽十分愤愤,觉得他太偏心了,他就是喜欢阿瑟。不过她也承认,阿瑟确实写的很好,更——可能是更意识流,所以福楼拜这种实际上的现实主义作家没法去改他的习作。

阿瑟每两周来一次鲁昂,将自己的习作带给福楼拜看,过个周末,周一下午返回巴黎。到了6月底,学校放暑假,他带着行李又来了克罗斯瓦庄园。

*

哥哥来了之后,维塔丽总算从每天都被打击的日常中解脱出来了。

“你太拘谨了。”阿瑟看过她最近的习作后,发表自己的意见。“你不该总想着‘我要这样写’、‘我要那样写’,或是‘这样会不会好一点’。文字应该是从你的心里流淌出来的你的思想,你用自己的语言将你想要叙述的故事写下来,这就是你要做的。”

“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写作了。”她闷闷不乐。

“你该放松一下。”他把稿纸随手放在她书桌上,“这几天你就别看书,也什么都别写,来吧,我知道这儿有马厩,他们养了几匹马,虽然只是拉车的马,但也可以骑出去玩玩。现在是夏天,就该好好玩玩。”

*

克罗斯瓦庄园的风景很不错,主屋前面有花园,主屋后面有大片草坪,不远处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更远的地方还有一条河。

维塔丽放下功课,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跟阿瑟在外面玩:骑马、野餐、跑步、游泳。几天之后福兰也来了,就更热闹了。

福楼拜觉得维塔丽有点儿偷懒,但想想她只是个刚满15岁的少女,这个年纪正是应该玩的时候,催的她太紧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想到他自己在这个年龄也只是一脑子只想着玩而已,也就罢了,随他们去了。

家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年轻人了,小卡罗琳在家的时候,就她一个孩子,也没有这么热闹,年轻人带来了笑声,给这座老旧的庄园带来了生气,他常常坐在后院的草坪上,看着三个年轻人在草坪上追逐、玩耍、野餐;有时候福兰会支上画架,画下兰波兄妹;并且征得福楼拜同意,也给他画了肖像,名字就叫“福楼拜在草坪上”。

仆人们在草坪上摆放好桌子和带靠背的室外椅子,竖起大阳伞,厨娘做了十几种下午茶点,摆放在净白的中国瓷碟子里,放在桌上,配着一壶热可可,还有维塔丽每天都要喝的热牛奶。福兰还画了一张水粉画,名叫“福楼拜家的下午茶”。

维塔丽也给福楼拜画了速写,她的速写画的很不错,型抓的很准,能准确抓住模特的神韵。当然也给阿瑟和福兰都画了很多速写。

“你喜欢绘画吗?”福楼拜问。

“还行,绘画也是艺术,是——创作,创造。”

“需要大量的练习和临摹,对吗?”

“对。”现在可没有什么铜版纸印刷的精美画册,想要临摹就要对着真迹临摹,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年轻画家到卢浮宫排队进馆临摹。巴黎现在已经有了艺术画廊聚集的“艺术区”,不少年轻画家都想在某家画廊举办画展,档次最高的当然是巴黎高等美术学院主办的“巴黎沙龙”画展,几乎所有画家都想参加巴黎沙龙的画展。

“还需要一个好老师指导。”福兰在一旁搭话。

“对,还需要一个好老师。”福楼拜跟雨果不熟,但雨果的绘画功底相当不错,经常送给亲朋好友自己的画作作为礼物,这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据说不少知名画家都说,要是雨果跨界做画家,也会是大名鼎鼎的大画家。这说明只要有天赋,同时成为作家和画家不是什么惊人的事情,想想几百年前的莱昂纳多·达·芬奇!那可是天文地理绘画科学几乎无所不精的超级大牛啊!就是比不了达·芬奇这样惊世绝艳的天才,也可以向维克多·雨果靠拢嘛!

做人嘛,当然要有自信“我能行”。

福兰总是夸她有绘画天赋,这次过来开始教她画水粉了,比起昂贵的油画颜料,水粉颜料便宜的多,适合新手上路。她也觉得自己大概算是有点绘画天赋的,拿起笔一点不怵,还画的很不错,先画静物,再画风景、人物,每天画个几张,要求不高,压力不大,可以作为文学学习中的调剂。

福楼拜没有拦着她练习绘画,毕竟她还年轻,潜力无限,没准她更适合当个画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