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18岁生日后,他就在法律上是个“成年人”了。他身上还有那种少年的傲气,这是不会变的;但在有些方面,变得比较圆滑了,也可以说“世俗”了,他那股怒冲冲的不平愤懑的心境改变了一些,这是跟他的生活质量提高了分不开的。
维塔丽在生活上照顾他,衣食住行都为他打点妥当。她雇了一个钟点女佣,每天来4个小时打理家务,主要负责洗衣、擦地、擦桌子等等杂务;三餐是房东太太包早餐,阿瑟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午餐,维塔丽在佩斯泰尔先生家吃午餐,福兰自己在外面吃午餐,晚餐三个人大多数时候在公寓附近的餐厅吃,阿瑟和福兰有时候会有一些晚餐邀请,都会尽量带维塔丽一起去,主人家一般也不介意多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一起吃饭;
换季的时候,维塔丽会带阿瑟去成衣店买新衣,将账单挂在贝弗利夫人名下;阿瑟则给维塔丽买两套新裙子,她今年个子长得快,差不多每个季度都得买新裙子。
这种生活是舒缓惬意的,他有地方好好睡觉、有钱好好吃饭,还跟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在学校里一起上课,这是他以前从没有想过的生活。
学校里几乎没人知道他跟魏尔伦的事情,其实就算有人知道也没什么,维塔丽早已经对此做过预案:要是有人嫉恨他,八卦他的不名誉情-事,他只需要轻蔑的否认就行了;你不承认,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他很勤奋,白天上课,晚上在家点着煤油灯写作。他开始写一系列散文诗,写他的孩提时代、他混乱的少年时代、他放荡的“爱情”,他写的很是隐晦,以至于维塔丽看不懂到底是说的他和魏尔伦那短暂又疯狂的“恋爱”,还是在说他和一些“失足妇女”的接触。
她要他从这些散文诗和其他诗歌中挑选一些,誊抄清楚,收纳在一个文件夹里,以备万一福楼拜问起他还有什么作品。她为他挑选衣着,认真对待这次晚餐邀请。阿瑟虽然对于隆重打扮颇不耐烦,认为才华又不是非得用200法郎一件的外套才能衬托出来的,但既然是维塔丽的意愿,他也就默默接受了,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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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公寓里的餐厅灯火通明,餐桌上摆放着烛台,靠墙的橱柜上放着明亮的煤油灯。
菜色不多,也不特别丰盛或是昂贵,就是普通家常菜的较高水准。法国人爱美食和美酒,寻常的厨子都会有一两道拿手菜,只要不是特别挑食或是有什么食物过敏,几乎不会踩雷。
福楼拜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阿登,沙勒维尔。”阿瑟回答。
“那是——”
“在色当附近。”维塔丽马上说明。色当这么著名的地方,对普法战争稍微关注的人都知道。
福楼拜充满同情的说:“那你们这几年可真是过的不容易。”
“还好,已经过去了。”维塔丽并不在意。“战争是对沙勒维尔和梅济耶尔的民众有影响,但直接死于战争的平民不是很多。”
“我听说战争期间物价高涨。”
“比之前涨了2到3倍吧,还好时间不算长。”
福楼拜觉得很有意思:女孩的描述非常客观,像是一个旁观者;男孩对战争似乎有些讳莫如深,根本不想提及。
接着他又问他们的父母,得知父亲不过是个退伍军人,而母亲干脆就是个家庭主妇,是有些小吃惊的:比他想象的社会地位还要低。不过再一问经济状况,又觉得还过得去,能供养孩子在当地最好的中学就读,经济就不能算太差了。
吃过晚餐后,福楼拜又跟年轻的客人聊了快两个小时,读了阿瑟带去的诗歌,谨慎的表示,确实是很不错的作品,但恐怕不合那些编辑们的欣赏水平。
这也是阿瑟的诗歌一直没法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的原因之一:如果你写的诗歌连编辑都看不太懂,怎么能指望普通读者看得懂?
阿瑟这时候傲气露头,颇是不屑的说:“我也不指望那些愚蠢的人能看懂。”
维塔丽低头偷笑,没有拦阻哥哥。在知识渊博的大佬面前,适当显露少年的傲气多数时候不是坏事,天才允许骄傲,只要不令人讨厌就行。
福楼拜以一种纵容的语气,幽默的说:“愚蠢的人会掏钱买你的诗集或是。你或许应该考虑创作。”
阿瑟犹豫,“我还没有想好要写什么。”
“不要着急,你还年轻,可以慢慢寻找合适的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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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很快返回鲁昂郊外的克罗斯瓦庄园。
兰波兄妹的信件随后不断寄来,福楼拜不是每一封信都回,但回信的频率也能算得上很高了。
这时是1873年的年初,过了两个多月,到了3月底,福楼拜邀请兰波兄妹前往克罗斯瓦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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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塔丽的成功经验令让·路易·福兰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缠着她,非要她也帮他想办法认识马奈和德加。维塔丽专门用了两周的时间调查了巴黎的画家们都爱去什么地方聚会,也给福兰做了一份计划;福兰准备充分,积极行动,到了3月底,已经跟埃德加·德加搭上话了。
福兰之前跟帕尔纳斯派诗人们混在一起,认识的都只是一些二三流的画家,他跟阿瑟很像,都想在巴黎出人头地,赢得名声和金钱,所以他们才会成为好友。
之前魏尔伦称福兰是“小黑雌猫”,而阿瑟是“小黄雌猫”,维塔丽非常反感这个称呼,认为魏尔伦将他俩视为宠物,福兰被她说服了,也觉得魏尔伦给他俩的绰号过于轻佻,实在不是什么好绰号,渐渐就不怎么给魏尔伦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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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塔丽之前想的没错,魏尔伦已经尝到了纵乐的愉悦,很难再安分守己的回归家庭。他在上诺曼底的海滨城市认识了一个漂亮男孩,从玛蒂尔德那儿弄了点钱,带着男孩私奔去了伦敦——福兰没有告诉阿瑟这事,只是在接维塔丽放学的路上,偷偷告诉她。
维塔丽目瞪口呆:所以,原本应该跟阿瑟私奔去伦敦的魏尔伦,最终还是去了伦敦,只是身边的男孩换了一个。
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可怜的玛蒂尔德再次受到打击,但她还没有最后绝望,还是给魏尔伦写了好几封信,祈求他回家,只要他肯回家,她仍然会既往不咎,原谅他的背叛。
维塔丽超同情玛蒂尔德,可并不赞同她的努力,“但她应该明白过来了,魏尔伦再也不想掩藏自己的性取向,他们的婚姻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我懂你的意思,要是换成你,你可能会一刀捅死魏尔伦。”
“就是啊。没人能背叛了我还能好好活着。”
福兰就笑,“你跟阿瑟真像!都是这么一个激烈火爆的脾气。”
“那当然!我们是兄妹,当然脾气都是一样的。”维塔丽撇了撇嘴,“弗勒维尔家还能再忍受魏尔伦吗?”
“恐怕不能。”福兰摇头,“我听说,弗勒维尔先生准备让玛蒂尔德申请分居,然后是正式离婚,乔治也归玛蒂尔德抚养。”
“对,最好别跟他姓魏尔伦,就改姓弗勒维尔好了,将来乔治会是弗勒维尔家的继承人。”维塔丽虽然不知道真实历史上魏尔伦最后的下场,但他跟玛蒂尔德离婚后没有稳定的收入,显然是得不到抚养权的;玛蒂尔德也是“丧偶式育儿”,可怜的小乔治就没怎么享受到父爱,想想真是可怜的孩子。
玛蒂尔德作为离婚女性,家里有钱,其实脱离了魏尔伦的阴影,反而还能过的不错,就是再婚也没什么问题,她还真不如找一个就看中她的钱的男人呢,至少那个男人为了钱会对她很好,哄着她,顺从她,岂不也是美滋滋?
而且玛蒂尔德还很年轻,她现在也才18岁半,未来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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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们前往鲁昂之前的一天,阿瑟才从一家咖啡馆的闲聊中听说了这桩私奔丑闻。
少年表面平静,心里早就把那个秃头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好的最爱我呢?全特么是放屁吗?!
他气闷的想起之前维塔丽说过,男人的诺言全是放屁,他到现在才真正认清魏尔伦的真面目:他就是一个淫-荡**纵欲的丑八怪!妹妹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懦夫!还是个狗-杂-种!
距离他们在旅馆的那一夜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他已经不太记得魏尔伦到底长什么模样。偶尔临睡之前想到那几个月的纵乐,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似乎跳出他的肉-身,悬浮在半空,追忆当时的场景——他回味那段时间的虚幻如梦,多数情况下是因为吸食了大-麻或是喝了好几杯苦艾酒,他放纵肉-体的享乐,也放纵头脑。魏尔伦带给他的见识是一个小镇少年前所未见的,也许就是因此,他才会迷失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