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周五的早晨。这天,丽莎起得很早,不急不忙地走在上班的路上,但她却没有碰上她的好朋友莎莉,甚至也没有在工厂里看见她。上班的铃响了,女孩子们都进了厂,但莎莉还是没有出现。丽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心想她可能是被关在外面了。然而正当发出勤牌子的男人关上他窗前的百叶窗时,莎莉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到了。
“天哪,我快要热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牵起围裙来擦拭脸上的汗。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丽莎说道。
“哦,我还是来了,我只是睡过头了而已。我昨天睡得有些晚了。”“你做什么去了?”
“我和哈里去剧院了。哦,丽莎,那出戏真是太棒了!那可真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好的一出戏。天哪!它简直让我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们竟然在舞台上吊死了一个人,我浑身都紧张得起了鸡皮疙瘩!”
接着,她开始喋喋不休地向丽莎讲述着那一切——那血,那雷,那枪击,火车及杀人凶手,还有炸弹、英雄以及逗乐的人。她激情澎湃、语无伦次地描绘着剧情,还时不时地复述几段对话——当然全是错的——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回忆着这一切时满脸通红、激动不已。丽莎听得很不耐烦,觉得莎莉讲的那些细节很是无聊——她完全没兴趣知道得那么详细。
“看你这么兴奋,别人一定会以为你这是平生头一回去剧院。”她说。
“可以说,我从未看过这么精彩的一出戏。我建议你让汤姆带你去看看。”
“我可不想去。再说了,即使我要去,我也会自己买单,自己去的。”
“住口!那样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和哈里坐在一起,他揽着我的腰,我握着他的手,我可以告诉你,那才叫美呢!”
“哦,我可不喜欢别人碰我,我可不好那个!”
“可是我真心喜欢哈里,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但我们三周后就会结婚了。哈里说:‘我们领个证吧。’我说不行,我要先在教堂里听见我的结婚预告,有结婚预告的话看起来要更正式一些。所以,我们打算在周日进行预告宣读,丽莎,你会和我一起去听那宣读的,对吧?”
“行啊,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在回家的路上,莎莉坚持要在那广告牌前停下来,为丽莎讲述了广告页上每一个场景的由来。
“哦,你的《致命纸牌》真让我觉得恶心,我要回家去了。”说着,她不顾正在解释的莎莉,转身便离开了。
“我不知道丽莎到底是怎么了,”莎莉向一个她和丽莎共同的朋友解释道,“不管怎样,她总是带着刺。”
“哦,她是有些古怪。”那朋友回答说。
“哦,我也觉得她有时确实有些古怪,真的。”莎莉回应道。
丽莎一路往家走去,心里还想着那出戏,终于,她很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
“我才不想去看那该死的戏。如果看到吉姆,我也会这样对他讲,我发誓,我一定会这么讲的!”
她看到他了,他正斜靠在自家的墙上抽着烟。丽莎知道他也一定看到自己了,然而在从他身边走过时,她却假装并没有看到他。看到她装作没有看见自己,吉姆也就让她过去了。于是丽莎心想,也许吉姆并没有看到她。可是,她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她。
“丽莎!”
她转过头去,假装很是吃惊地看着他。“我还没看到你在那里!”她说。
“你从我身旁走过时,为什么要假装没有看到我——嗯,丽莎?”
“呀,我真的没有看见你啊。”
“胡说八道!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啊?”
他想要握住她的手,然后丽莎却很快闪开了。她已经习惯于这种动作了。他们继续聊着,但吉姆却没再提剧院的事。丽莎觉得有点儿奇怪,心想着他会不会是忘了。
“哦——莎莉昨晚上去剧院了。”她终于开口道。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便没再说话。
她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我要走了。”她说。
“不,你先别走,我想要和你谈谈。”他回应道。
“谈什么?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她真想赶紧把看戏的话题从他的嘴里套出来。
“我也不知道。”他笑着回答说。
“晚安!”她不客气地说,随即转身便离开了。
“哼,我敢肯定他全忘了!”她闷闷不乐地边自言自语,边往家走。
第二天傍晚,快到六点时,她突然想起,今天是那部轰动新剧的最后一场演出。
“我确实喜欢吉姆·布莱克斯通,”她自言自语道,“但他竟然那样对我!汤姆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如果我再同他讲话,就请诅咒我。现在我根本没机会看这出戏了。我完全能够自己一个人去看。瞧,他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她感到非常愤怒,然而就像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吉姆的提议一样,她也很难说清原因。
“他说他会在门外等我的,我真想知道他会不会去那里。我一定要去看看——如果他在那里,那么我会独自进去,偏要气气他。”
她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然后,为了不被邻居们发现,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大街,而是从一些公寓楼的过道里穿过,径自来到了威斯敏斯特桥大街,并很快到了剧院门前。
“我已经等了你半个小时了。”
听见这声音后,丽莎回过头去,发现吉姆就站在自己身后。
“你在跟谁说话?我是不会和你一起去看演出的。你把我当什么了,啊?”
“那么,你是要和谁一起去看呢?”
“我准备自己去。”
“瞎说!你就别傻了!”
丽莎觉得很受伤。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要回家去了。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来?”
“是你让我不要来的。”
她为这个不尽如人意的回答而哼了一声。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说点儿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认为,如果我什么也不说,你也许还会来。”
“好吧,我觉得你是个——畜生!”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
“丽莎,别这样,我一点儿也没有要惹恼你的意思。”说完,他伸手揽住丽莎的腰,并将她带至剧院门前。两行泪从丽莎的眼里滑落出来,一直流至鼻尖,然而她却感到如释重负般的欣喜,任由他揽着自己往剧院里面带。
人们在剧院门口排成了长长的队伍,现场有些黑人在为等候的人们助乐,这让丽莎感到很开心。那些黑人又唱又跳,也做鬼脸,等候的人们都很是赞赏地看着他们表演,有如皇家贵族在聆听雷斯凯演唱。大家都没有吝惜自己的掌声,很多人还在表演结束时给了他们一些零钱。接着,黑人们退了下去,报童开始出来卖小报和“号外”。然后,三个小女孩出来演唱了非常感人的歌曲,她们也因此集得了更多的铜板。最终,那蛇形的队伍终于开始挪动起来,门后面传来了声响,大家开始聚拢,男人们让身旁的女人靠近自己并握紧了她们的手;大家听到了很大的门闩被拔去的声音。随后,门打开了,于是人们像汹涌的洪水般涌了进去。
半个多小时后,台上的幕帘打开了。这出戏果然让人感到无比震颤。丽莎专心地看着戏,几乎都忘记了她的同伴;她屏息关注着剧情的发展,激动地颤抖,好几次都几乎情绪失控。当第一幕剧结束时,她叹了口气,并擦干了脸上的汗水。
“你摸摸看我有多热。”她对吉姆说道,并向他伸出了手。
“是啊,你确实很热!”他一边评论着,一边抓住了她的手。
“放开我!”她说着,试图抽回手来。
“我可不想放开。”他大胆地回答说。
“该死的!放开我!”但他仍旧没有放手,而丽莎也并没有太拼命地挣扎。
第二幕剧开始了,丽莎对着戏剧演员尖叫起来,她笑得比任何人都要大声,因此人们都转过头来看她,说道:
“她看得可真是开心。”
接着,当谋杀发生时,她咬着自己的指甲,豆大的汗珠从她的前额滑落下来;激动之中,她甚至扯破嗓子般地冲受害者喊“小心!”,这引来了现场的一片笑声,也使剧场的气氛不那么紧张了。那时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那恶棍在门口听着动静,并蹑手蹑脚地前进,就像是老虎正悄悄靠近它的猎物。
丽莎一直在浑身发抖,恐惧中,她紧挨着吉姆,而吉姆则伸出两手抱着她,并说道:
“别害怕,丽莎,不会有事的。”
最终,坏蛋们一拥而上,一场搏斗后,那可怜的人儿被杀了;接下来便是广告牌的那一幕——受害人的儿子在敲门,而门内则是凶手们以及那被杀害的人。最后,剧场终于落下帷幕,观众们如释重负般地爆发出阵阵欢呼。那英俊的男主角戴着高高的帽子迎接着人们的掌声;而那依旧衣衫不整的“被杀害的人”也得到了大家满是同情的高呼;对于那些恶棍,人们咆哮着,发出各种嘘声,而那些可怜的“畜生”们还不得不为大家鞠着躬,表现得像是很喜欢人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一样。
“我今天真是开心,”丽莎说道,一边靠紧了吉姆,“吉姆,你能带我来看戏,这真好。”
他轻轻地抱了一下丽莎,让她突然意识到,她正处于莎莉所处的状态,并且也像她一样,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幕间休息的时间很短,不久,台上的幕帘又一次展开了,喜剧演员们出场,脱起了衣服,对着观众展示里面的衬衣衬裤,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接下来又是更多的悲剧,最后一幕是发生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那决定命运的场地,还有爆炸。
当一切结束,大家走到剧院外时,吉姆咂了咂嘴说:
“我想喝点儿东西,我们一起去酒吧吧。”
“我也很口渴。”丽莎回应道,于是,他们便往酒吧走去。
到达之后,他们都觉得有些饿了,又看到了一些很能刺激食欲的香肠卷,于是各自吃了一些,然后又喝了一些啤酒。接着,吉姆点燃了他的烟管,二人开始出门散步。快要走到威斯敏斯特桥大街时,吉姆建议他们可以在酒馆打烊前再去喝几杯。
“那恐怕会太晚了。”丽莎说。
“这有什么关系?”吉姆笑着回答说,“你明天早上又不用上班,完全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好吧,那我们就再去喝几杯吧,反正已经喝酒了,也不妨再多喝一点儿。”
走到酒吧门口时,丽莎突然又犹豫了。
“我说,吉姆,”她说,“里面可能会有这条街上的人,他们会看到我们的。”
“不,那里不会有人的,不用害怕。”
“我还是害怕,我不想去了。”
“好吧,就算他们看到我们了,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并且,我们可以去私人吧台,我敢打赌,那里怎么也不会有人了。”
丽莎终于顺从了,于是他们便走了进去。
“小姐,请给我们来两品脱苦啤酒。”吉姆对服务员说道。
“我说,朋友,我最多只能再喝半品脱了。”丽莎说。
“别说废话了,”吉姆回答说,“你是有多少就能喝多少的,我知道。”
到酒吧打烊时,他们离开了,来到宽阔的路面上,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们再坐一会儿吧。”吉姆指着两棵树中间的一条长凳说道。
“不了,已经很晚了,我只想回家。”
“这是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就这么回去了真的好可惜。”说完,他将未加抵抗的丽莎拉到了凳子上,并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她误引了一个情节剧中的句子;然而吉姆只是哈哈大笑,她也并没有反抗的意思。
他们默默地坐了很久,丽莎的酒劲儿上来了,而那和煦的微风更是让她心醉神迷。她感觉到他的手臂揽着她的腰,高大的身躯紧贴在她身旁;她再次感受着这不寻常的感觉,感觉心像是快要爆炸了,这感觉使她透不过气来——这感觉是如此难以忍受又令人痛苦,几乎让她觉得想吐。她的手颤抖起来,呼吸也变急促了,似乎就快要窒息一般。快要晕倒之际,她倒向了身旁的这个男人,随即,全身上下不禁流过一阵寒战。吉姆低头靠向她,伸出双手将她抱起,给了她一个持续时间极长而又充满激情的吻。最终,她感到有些难以呼吸了,于是将头扭向一边,并呻吟起来。
接下来,他们又一起默默地坐了很久。丽莎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幸福,觉得自己本可以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然而却被静谧的夜给压了下来。在他们身后,教堂的钟声响了一下。
“天哪!”丽莎终于开口道,“已经一点了,我得回去了。”
“这样待着可真好,丽莎,请不要走,”他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丽莎,你知道吗,我爱你——简直爱得要死。”
“不,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走吧。”她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同时也拉起了他。“走吧。”她说。
他们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此时,他们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没再抱着她了,两人只是并排走着,略微还隔了些距离。这一次,又是丽莎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最好沿着这条路走,绕过教堂,上维尔街去,我会从小道里绕过去,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了。”她对着吉姆耳语道。
“好吧,丽莎,”他回答道,“我就按你说的去做。”
他们走到了丽莎提及的小道口,这是位于两壁高墙间的一条羊肠小道,是工厂的背面,而小道的尽头就是维尔街的前端。入口处的中间有两根铁支柱,以防止马匹或者推车小贩从此处经过。
他们走到那里时,一个男人刚好从小巷里往大马路中走来。丽莎很快地转过了头。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们,”待那人走过后,丽莎说,“他还在往回看。”她补充道。
“为什么?他是谁?”吉姆问道。
“是我们街上的一个人,”她回答道,“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你觉得他看到我们了吗?”
“我觉得没有,黑暗中是很难看清谁是谁的。”
“但他回头看了,如果他看见了我们,那么整条街上的人都会知道这事儿了。”
“好吧,我们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伸出手来,向他道晚安。
“我再陪你走一段路吧。”吉姆说。
“不,你别跟着我,你从大路上走吧。”
“但这里太黑了,我有点儿担心你。”
“不!你回家去,别跟着我。”她回应道,随即便走入那巷中,隔着一根铁柱子回头望着他。
“晚安,老朋友。”她伸出手来说道。他则拉过她的手说:
“丽莎,我希望你不要离开我。”
“该死的!我必须离开你!”她试着收回手来,但吉姆却牢牢地握住了它,并将它放到柱子顶上。
“放开我的手。”她说。他没有再做出什么动作,然而却直直地看着丽莎的眼睛,看得她很不自在。她开始后悔跟他一起出来了。“放开我的手。”她握住拳头捶打按住她的那只手。
“丽莎!”他终于开口了。
“哦,怎么?”她回应着,一边继续自己的挣扎。
“丽莎,”他对她耳语道,“你愿意吗?”
“我愿意什么?”她低头回答道。
“你知道的,丽莎。说吧,你愿意吗?”
“不。”她说。
他朝她低下头来,又问了一遍:
“你愿意吗?”
她没再回答,但却仍在击打着他的手。
“丽莎,”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变得愈加厚重沙哑,“丽莎,你愿意吗?”
她仍是没有搭话,眼睛盯着别处,并一直挥舞着拳头。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则停止了打他手的动作,此刻开始半张着嘴,抬起头来看他。突然,他振作了起来,握紧拳头,狠狠地往她的腹部一击。
“走吧。”他说。
于是,他们便一起往那漆黑的小巷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