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早上,丽莎在穿衣服时,突然感觉到生命中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那份艰难;她深深懊悔自己已经把新裙子穿了出去,再也没有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出风头的机会了。于是她叹了口气,穿上了平日里所穿的普通的工作服,开始准备早餐,因为她的母亲前一天晚上很晚还出门庆祝街道上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因此今天早上,她的“风湿病”又犯了。
“哦,我的头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两手放到前额的两边,“我又开始神经痛了,我该怎么办啊?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它总是会在周日早上发作。哦,还有我的风湿病,它们让我这一晚上难受死了!”
“妈妈,你最好去医院看一下。”
“不,我不去!”这位尊贵的女士坚定地说,“那里只是些年轻人在跟你捣乱,他们会看着你,然后告诉你要远离酒精。那么,我怎么说?我说,没有啤酒,我就活不了。”她敲打了一下枕头,以示强调。
“我每天必须做很多事情,照顾你,做饭,将一切收拾妥当,并做完所有的家务,当然还包括清洁工作——哦,我说,要不是靠这点儿啤酒撑着,我可能早就垮掉了。”
她一边用力咀嚼着黄油面包,一边喝茶。
“丽莎,吃完早餐后,”她说,“你可以打扫一下壁炉,还有,我的靴子需要上点儿油了,你找隔壁的蒂克先生要些黑色鞋油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
“丽莎,我认为今天我不应该起床。我的风湿病犯得很厉害。你收拾一下屋子,并负责做饭吧。”
“好吧,妈妈,你就在床上待着吧,我会为你做好所有事的。”
“哦,考虑到你小时候给我带来的麻烦,考虑到你出生时,医生认为我绝不可能挺过来,这一切都是你应该做的。丽莎,你是怎么处理你每周挣的钱的?”
“哦,我把钱放起来了。”丽莎平静地回答道。
“放哪里了?”她母亲问。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是哪里?”
丽莎被逼到了角落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问。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以为我是想要偷你的钱吗?”
“不,不是那样的。”
“哦,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哦,只有一个人知道的地方会更为安全。”
这个回答非常谨慎,然而这却让坎普太太更加激动。她从床上站起来,冲女儿挥动着她那紧握的拳头。
“我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她的语气极为强硬,形容词也非常独到,但却太过粗暴,不适宜呈现她的原话。“你以为我会偷你的钱,”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会那么想!你以为我会拿你那肮脏的钱吗?”
“哦,妈妈,”丽莎说道,“从前我告诉过你以后,那钱就会变少。”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钱变少了。”
“哦,那么我也帮不了你,不是吗?任何人都可能进来偷走你的钱。”
“妈妈,如果是藏起来的,他们就偷不走,不是吗?”丽莎说。
坎普太太挥了挥拳头。
“你这个肮脏的小贱人,你,”她说,“你认为我拿了你的钱!那么,你应该把你每周的薪水交给我,而不是去买些乱七八糟的垃圾,而我却还要省吃俭用地供养你。”
“你知道,妈妈,如果我不稍微存点儿钱,你把你的钱花完后,我们就会相当缺钱。”
坎普太太总是到周二便花光了她的钱,之后,一直到周六,丽莎就得负责两人的生计。
“哦,别说了!”坎普太太接着说道,“在我还是个年轻女孩时,我把所有的钱都给我母亲。她从来就不需要开口。每个周六,我都会在领到工资后将我的钱如数上交我母亲。这才是一个女儿该做的事情。我敢说,我是像一个女儿该做的那样对待我母亲的。不像你们这些挥霍的人!她从来就不必为了买啤酒喝而开口问我要钱。”
丽莎是个聪明人,她没再说话,只是戴上了自己的帽子。
“你现在是要出门,把我一个人丢下吗?我不知道你跟那些男人在街上搞些什么名堂。那不是什么好事,我敢肯定。你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可能会死掉的。”
这位老妇人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并哭了起来;而丽莎则溜出房间,往大街上走去。
汤姆斜靠在对面一所房子的墙上,看到丽莎出门,他立刻迎了上来。
“天哪!”在看到他后,丽莎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丽莎,我在等你出来。”他回答说。
她很快地看了他一眼。
“我今天不跟你一起出门,如果你是为了这个。”她说。
“丽莎,在听到你昨晚对我说的那些话后,我绝没有想要再问你那件事了。”
他的声音有些伤感,丽莎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但你确实是想要跟我讲话,是吧,汤姆?”她更为温和地说道。
“你明天不用上班,是吧?”
“是的,明天是法定假日,怎么了?”
“是这样,他们弄到了一辆车,打算明天去清福德玩一天,我也要去。”
“哦!”她说。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丽莎,你愿意去吗?就是个普通的聚会,去的都是这条街上的人。你说呢,丽莎?”
“不,我不能去。”
“为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钱。”
“我是想问,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谢谢你,汤姆,但我真的不能去。”
“丽莎,你就跟我一起去吧,这对你又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不,总觉得怪怪的;我不能跟你一起出去却又对你没意思!这就好像我白白地骗你请我出去玩一次。”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可以。”他非常失望地说。
“在我说完昨晚那些话之后,便意味着我不能再和你待在一起了。”
“丽莎,如果没有你,我觉得那些旅行都完全没有意义。”
“汤姆,你可以找其他人一起。没有我,你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她冲他点了点头,随后便向她朋友莎莉的家走去。到门口后,她将双手举到嘴巴前,做成小号的形状,叫道:
“我!我!我!莎莉!”
一些人站在一旁模仿她。
“我!我!我!莎莉!”
“滚开!”丽莎说着,也扭头去看他们。
然而莎莉却没有出来,于是,丽莎又开始叫喊起来。男人们又开始模仿她,因此,他们一起制造出来的噪音已足以吵醒所有沉睡的人。
“我!我!我!莎莉!”
顶层的窗户伸出来一个脑袋,丽莎把帽子拿下来挥了挥,喊道:
“快点儿下来,莎莉!”
“好了,老伙计!”楼上的人大声喊道,“我马上就来!”
“圣诞节也马上就来了呢!”丽莎机智地回答道。
楼梯上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莎莉飞奔下楼,与她的朋友紧紧地抱在一起。她们回忆起最近一起去看的一部情节剧,她们开起了玩笑。
“哦,亲爱的!”丽莎一边说,一边亲吻并紧紧搂着她,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神情。
“我最亲爱的爱人!”莎莉回答,同时也回应着丽莎的表演。
“小姐今天还好吗?”
“哦!”莎莉满怀柔情地回应道,“棒极了,殿下今天可好?”
“我感到非常遗憾,”丽莎回答道,“今天我总是觉得肚子疼。”
莎莉是个瘦小的女孩,留着浅茶色头发,长着一双蓝眼睛,脸上有些雀斑。她的嘴很大,方方的牙齿排列稀疏,看起来甚至能嚼得动铁条。她的穿着与丽莎类似,一条黑色的短裙以及一件旧的老式紧身胸衣,间杂着绿色、灰色和黄色。她将袖口挽至了肘关节处,腰上围着非常肮脏的围裙——我们还依稀可以看出,那围裙在很久以前曾是白色。
“你干吗在你头发上弄那个东西?”丽莎指着莎莉头上的卷发垫纸问道,“你今天要跟哪位年轻小伙子出去吗?”
“不,今天我会在家里待一整天。”
“那你弄头发做什么?”
“是这样,哈里明天要带我到清福德去。”
“哦,是坐‘红狮’马车吗?”
“是的,你会去吗?”
“不。”
“啊,你为什么不和汤姆一起去?他会带你去的。能带你出去玩,他一定高兴极了。”
“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去了,但我没有同意。”
“天哪,为什么?”
“我不能和他待在一起。”
“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和他玩啊。”
“不行。你会和哈里一起去,对吧?”
“是的。”
“你打算跟他在一起了吗?”
“你又猜对了!”
“哦,不过我不能跟汤姆去了之后,最后又抛弃他。”
“唉,你真是个傻瓜!”
两个女孩开始沿着威斯敏斯特桥大街散步,莎莉在遇到她的意中人后,便跟他走了,剩下丽莎一人独自往回走,心里想着要赶紧回去做饭。然而她这一路却走得很慢,因为她几乎认识这条街上所有的居民,经过一户户人家时,她发现很多人坐在门口;但与昨天傍晚不同的是,他们大多正在削土豆皮或是剥豌豆,而她总会停下来与大家聊几句。所有人都喜欢她,也很高兴能有她的陪伴。“丽莎这人可真好,”在她走后,人们会这样评论道,“她真是个少见的好姑娘,对吧?”
她会关心所有老人们的病痛,并巧妙地向刚出生的和尚未出生的婴儿们问好。孩子们会围在她的裙边,央求她和他们一起玩,这时,她会拿起跳绳的一端,在她的挥舞之下,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姑娘们总是跳不上两三下就被绳子绊住了。
快要到家时,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早上好!”
她往四周看了一下,认出了汤姆告诉她叫作吉姆·布莱克斯通的那个人。他在一户人家门前的板凳上坐着,有两个很小的孩子骑在他的膝盖上玩耍。看到那浓密的棕色胡子,丽莎立即想起他来——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样还有他那高高的个子。事实上,今天早上,丽莎发现他确实又高又壮,此外还长了一张粗犷的男性特征十分明显的脸和一双漂亮的棕色眼睛。她估计这男子的年龄可能在四十岁左右。
“早上好!”见她停下来看着自己,他于是又说了一遍。
丽莎羞红了脸,不知该做何回答。
“你不必表现得好像我想要吃了你似的,因为我是不会那样做的。”他说。
“哦,是吗?我才不怕你。”
“那么你为什么会脸红?”他尖锐地问道。
“哦,我没有。”
“你不会是因为我昨天亲了你而生气吧?”
“我没有生气,但考虑到我并不认识你,这样倒挺特别的。”
“哦,是你自己冲到我怀里的。”
“我没有,是你跑出来抓住我的。”
“并在你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亲吻了你。”他为自己的这想法乐了起来。“哦,丽莎,”他接着说道,“鉴于我亲吻了不情愿的你,你现在能做的最恰当的事便是心甘情愿地亲我一次。”
“我吻你?”丽莎说,同时张大嘴巴看着他,“哦,你可真是个混蛋!”
孩子们又吵着要接着玩被丽莎的到来打断的骑马游戏。
“这是你的孩子吗?”她问。
“是的,这是其中的两个。”
“哦,那你有多少个孩子?”
“五个。最大的女儿十五岁,二儿子十二岁,然后是你眼前的这两个以及一个刚出生的。”
“哦,那你的经济压力可不小。”
“不仅是不小,对我而言,这压力太大了——并且接下来还有。”
“啊,这个,”丽莎笑着说,“那也是你的错,不是吗?”
接下来,丽莎向他道了早安,然后便转身离去。
他目送着她离去,看见五六个男孩缠着她,请求她和他们一起玩板球。他们抓住她的手臂及裙子,将她拽到他们的“球场”边。
“不,我不能陪你们玩,”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离开这里,“我需要回家准备午餐。”
“你要做饭吗?”一个小男孩叫道,“噢,铺子里不总在做猫肉吗?”
“你这个小混蛋!”丽莎粗俗地骂道,并推了那孩子一把。
他躲开她,然后大叫了一声,接着,他转身抱住丽莎的腿,然后另一个男孩吊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倒,三个人于是在地上揪作一团,一边还滚来滚去。很快,其余的男孩子也加入进来,压到他们身上,于是便有了成堆的手臂、腿和脑袋在那里混乱地挥舞。
丽莎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取下帽子来拍打那些孩子,口中各种“生动”的词句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接着,在清理完战场后,她凯旋般地撤回自己的屋子,开始准备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