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在那个展厅花的时间太多了,”他看了看尼柯尔的监测器后说,“我想咱们也许应该重新调整一下行程。”
他们正肩并肩坐在车上。“你这是在委婉地告诉我,我的心脏衰竭比你预计的还要快吗?”尼柯尔强打笑容说。
“不,真的不是,”鹰人说,“我们在那儿花的时问确实差不多是我预计的两倍……比方说,我就没估计到要飞法国,或去八爪蜘蛛城……”
“那个部分真精彩,”尼柯尔说,“希望能再去一趟,让蓝医生当向导,多看看他们是怎样生活的……”
“这么说来,你对八爪蜘蛛城比对宇宙的壮观景色更为欣赏啦?”
“我没那么说,”尼柯尔说,“都很精彩……我参观过的东西进一步说明我选对地方……我在平台上的时候,意识到死亡不单是思维与意识的终结,”她说,“而且也是感觉的终结……不知道过去为什么我就不太明白这一点。”
短暂的沉默。“因此,我的朋友,”尼柯尔生气勃勃地说,“我们从这儿要走向何处?”
“我想咱们下一步去参观工程展厅,在那儿可以看到诺德号、运载号及其他宇宙飞船的机舱。在那之后,如果还有时间,我打算带你去生物展厅看看。你的一些体外孕育的孙子就住在那个地区,那是个比地球上居住条件更好的地方。附近还有一个带围墙的场所,里面关了许多具进攻性的鳝鱼或水蛇,有一次咱们一起在诺德号见过的。那儿还有一个分类展览,对我们在这一地区研究的所有宇宙旅行生物,从生理上进行分析对比……”
“听起来真不错,”尼柯尔说着,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人的大脑啊,可真是个怪玩意儿……猜猜看,刚才我脑子里冒出个什么东西……安德鲁·马韦尔的诗歌<给他娇羞的情人)的头一行……‘假若我们占有天下,占有时间,这种娇羞,我的宝贝,就算不上罪犯’……不管怎么样,我想说的是,因为我们不会永远占有时间和天下,就先去参观运载号的展出吧。我想看看帕特里克、奈、伽利略和其他人要在那儿生活的宇宙飞船……看完之后,我们看还剩多少时间。”
车子开始移动。尼柯尔注意到对观察监测器的结果,鹰人什么也没说。她又感到恐惧,而且更强烈了。“坟墓是一个私人的好地方,”她想起这么一句诗,“但不接纳我的任何希望。”
他们一起站在运载号模型平坦的表面上。“这是六十四分之一比例的模型,”鹰人说,“这样对它到底有多大,你总算有了个概念。”
尼柯尔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我的天啦,”她说,“这艘飞船肯定差不多有1000米长。”
“猜得好,”鹰人说,“真正的运载号上层大概有40千米长,15千米宽。”
“每个泡泡舱都有一种不同的环境吗?”
“是啊,”鹰人说。“大气和其他条件都由在这个表面上的设备,以及船体内部另外一些操纵系统控制……每个栖息场所都有自己的旋转速度,以造成一种引力……如果需要,在每个泡泡舱里还可以把各个物种分隔开。海星号去的居民都安置在同一地点,因为他们在条件多少相同的环境中会感到舒服一些。但是,他们相互之间却不能往来。”
他们在泡泡舱和表层上的设备装置中穿行。“有的栖息场所看起来太小了,”尼柯尔看着一个离地面高不过五公分的椭圆形突起物说,“只装得下几个动物……”
“宇宙生物中有的很小,”鹰人说,“有一种从你们附近星系来的生物,只有一个毫米大小,它们最大的飞船也不过像这辆车这么大。”
尼柯尔尽量想象一群智慧型的蚂蚁,或者蚜虫,共同努力,修建宇宙飞船。想着想着,禁不住笑了。
“这所有的运载号都在一个个诺德号之间往来穿梭吗?”她换了个话题问道。
“主要是这样的,”鹰人说。“如果某个泡泡舱里一个活物都没有了,就要到诺德号上去修补翻新。”
“就像拉玛号。”尼柯尔说。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这样的。”鹰人说,“但也有许多重大区别。对拉玛号这一级的宇宙飞船上无论什么物种,我们总要仔细进行研究,尽量把他们安置在理想的环境中,才能在‘自然条件’下观察他们。与之相反,对安排到运载号上去的动物,不需要更多资料。那就是为什么不再管他们的原故了。”
“除了不准生育之外……顺便问问,照你们的伦理学看来,禁止生育,或你们用的任何别的字眼吧,是不是比直接处死这个动物更加人道昵?”
“我们是这么考虑的。”鹰人回答说。
他们到了运载号模型上面的一个地点,那儿有一条向左拐的岔路。通向去知识舱的坡道和走廊。
“我想我要做的事到此为止了,”尼柯尔说罢,又迟疑了一下,“但我还有一两个问题。”
“说吧。”鹰人说。
“假设圣米伽勒所说的有关拉玛号、诺德号以及其他一切的目的都是实话,你们干嘛不直接干涉和改变观察过程呢?照我看来,只要往这儿一站,大手一挥……”
“你说得当然有理,”鹰人说,“我们在这儿出现,对进化过程的确会有一定影响。这跟物理学中的海森伯测不准原理相类似……没有影响就不能观察……但是,可以说我们的干涉是由主监控决定的,而且算进了整个安排计划之中。再说,我们也有自己的章程。可以减少对自然进化的干扰……”
“真希望理查德能跟我一起听听圣米伽勒对各种事情的解释,”尼柯尔说,“他一定会感兴趣,而且我相信,他会提出许多精彩问题哩。”
鹰人没有回答。尼柯尔叹了口气:“那么,下一步干嘛呢,向导先生?”
“午饭,”鹰人说,“车里有几块三明治,水,还有你最喜欢的一种八爪蜘蛛水果。”
尼柯尔哈哈大笑,将轮椅转到走道上。“你什么都考虑到了。”她说。
“理查德不相信天堂,”看着鹰人又看了一下监测器,尼柯尔说道,“但如果他能安排自己的来世,就一定会包括这么一个地方。”
鹰人正在研究手中监测器屏幕上奇奇怪怪的波形曲线。“我想这个主意倒不错,”他抬起头来看着尼柯尔说,“把一些参观路线省了吧……直接到下一个展厅去看最重要的展品吧。”
“那么糟糕呵,嗯?”尼柯尔说。她倒不怎么意外。参观法国和八爪蜘蛛城市前。心口阵发性的疼痛现在变成了不间断的疼痛。
心里的恐惧现在也挥之不去了。每说一句话,每产生一个念头,她都意识到离死亡不远了。“那你到底怕什么?”尼柯尔问自己,“化为乌有怎么会有那么糟糕?”恐惧依然纠缠不放。
鹰人说,没有时间到第二个展厅了。他们经过了第二个同心球体,又驱车走了十来分钟。
“这个展厅强调的是,”鹰人一边开车,一边说,“各种东西都随时间变化而变化。其中有一个单独的展区,星系中各种可以想象得到的元素都会受到自身发展的影响。或者影响自身的发展……我以为你最感兴趣的是这第一个展品。”
这个房间跟鹰人和尼柯尔在银河系里见过的差不多,只不过要小得多。他们又登上一个活动平台,可以在黑屋子里自由活动。
“你要看的东西需要解释一下,”鹰人说,“从根本上来说,那是一种慢动作摄影的剪辑,是千万个星系的宇宙地区的宇航文明发展史的缩影,包括了你们的太阳在内,大概只有这个星系的千分之一,但你看到的会是整个星系的模拟情况……
“在这个展出中你看不到任何恒星、行星或者其他实质性的结构,虽然在模拟时,他们所在的位置都是得到肯定的。咱们一旦开始。你看到的是灯光,每盏灯代表一个星系,在此星系中,总有一个物种给安排到一艘宇宙飞船里,成为宇宙中航行的物种,这艘飞船总是围绕自己那个行星旋转……只要这颗行星一直保持为活动着的宇宙航行生物的生活中心,那个位置上的灯光就永不熄灭……”
“我要开始模拟一百亿年前的情况了,就是现在这个银河系刚刚形成的时候。因为刚开始时情况很不稳定,变化又快,好长时间宇宙中都没有航行的物种出现。所以从头五十亿年到你们太阳系形成,我会放得很快,以每秒钟两千万光年的速度……为了有一个参照,模拟过程中,地球会同时出现四分钟左右。那时我会让画面静止不动。”
他俩都在大屋子的平台上,鹰人站着,尼柯尔坐在他身边的轮椅里。惟一的灯光是平台上的微弱灯光,刚好让他们可以看到对方。
尼柯尔在一片黑暗中环视四周,半分钟后,打破了沉默。“模拟开始了吗?”她问道,“什么也没发生哪?”
“非常正确,”鹰人答道。“从观察其他星系,一些比银河系更古老的星系开始,我们所看到的是没有生命出现,直到那个星系平静下来,并出现一些稳定地区为止。生命既需要相对气候环境温和的几个稳定的星球,也需要星球的发展。要是所有的物质都是由亚原子微粒和最简单的原子组成,任何原始生命,尤其是能在宇宙问航行的生命,形成的可能性就更是微乎其微。在大型星球完成其各种生命周期,制造出氮、碳、铁、镁之类更复杂的元素之前,就很难有生命出现的可能。”
他们的平台下面,不时有灯光闪烁,但在最初的整整四分钟内,出现的星星点点的灯光也不过几百盏而已,而且只有一盏维持了三秒钟多一点。
“现在到了地球和太阳系形成时期了。”鹰人说着,又打算开始放映。
“请等一等,”尼柯尔说,“我想搞清楚,我知道……你刚才给我看的是星球史的前半部分,那时还没有地球,也没有太阳,在太阳最终形成的地方,根本还没有多少宇宙航行生物,是吗?……还有,所有那些宇宙航行生物的物种寿命都不到两千万年,只有一种超过六千万年,对不?”
“很不错,”鹰人说,“现在我打算在放映中加上另外的参数……假设一位宇宙航行生物已经成功地穿越自己的星球,并在另外一颗星球上定居——你们人类当然还没做到——放映时为了表现这种发展,就会用同样的彩色,把另外那个星系照亮。这样就可以跟踪特定宇宙航行物种的发展情况……我还打算改变放映速度,从每秒钟两个场景,加快到一千万光年……”
不到半分钟,屋子的一角亮起了一盏红灯,又过了七八秒钟,这盏红灯就给另外几百个红灯包围了。它们一起发出的光非常强烈,屋子里其余部分地区除了偶尔亮一盏灯,就显得分外单调黑暗。接着,红灯照亮的地方,突然在转瞬间消失。先是中心部分发暗,周围还剩下零零星星一小组一小组的灯光。一眨眼功夫,所有的红灯全都熄灭了。
尼柯尔一边观察四周闪闪的灯光,一边以最高速度在思考。“这件事实在有趣。”她想,一边回想着那些红色灯光,“试想想,一种文明在包括几百个星球的地区传播。然后,突然噗的一下,那个物种就完了……教训是不可避免的……对万事万物来说,都有开头,也有结尾……永垂不朽只能作为一个概念存在,而不是现实。”
她环顾屋子四周,随着越来越多的地方偶尔出现一些灯光,表示更多宇宙间生物文明的出现,就产生一种反复循环。然而大多数字宙间的生物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平均还不到一秒钟。即是那些冲出去,占领了附近星系的物种,其灯光也很少能长于两秒钟。
“我们星系在地球诞生之前,就有了智能生物,还有宇宙航行,”尼柯尔想……“但这些非常先进的生物中,很少跟同类有什么持久联系……因此,孤独也是宇宙重要的原则之……至少是在这个宇宙之中……”
八分钟之后。鹰人又停止了放映。“我们现在回到了一千万年前,”他说,“地球上的恐龙也早已消失。一颗巨大的小行星影响了气候,恐龙就是因为不能适应气候变化而灭绝的……它们一消失,哺乳动物就活跃起来。其中一支开始显现其智慧的萌芽……”
鹰人住了口。尼柯尔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她脸上表情紧张,似乎显得非常痛苦。
“怎么啦?”鹰人问道。
“我们这个宇宙最终会变得和谐一致吗?”尼柯尔问道,“或者我们会成为一个数据点,去帮助作为局外人的上帝界定他正在寻找的地区呢?”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么一个问题呢?”鹰人说。
“放映的这一切,”尼柯尔挥着手说,“真是一种了不起的催化剂,我脑子里有好几十个问题,”她微笑着说,“但没有时间都问,我想只好先挑重要的问啦……”
“看看这儿发生的一切吧,”她又说,“即使是现在,经过一百亿年的进化之后,灯光遍布各个地方,但就在这个星系中相对比较小的范围内,也没有哪一组灯光能够永远存在,或者分布很广。可以肯定,如果说我们的宇宙能够以和谐而告终,代表在宇宙中航行的生物和智能生物的灯光,迟早会在各个星系中亮起来……或者说,是我误解了圣米伽勒所谓和谐的含义了?”
“我不这么看。”鹰人说。
“在这场放映中,我们太阳系在什么地方呢?”尼柯尔问。
“就在那儿。”鹰人用光束棍指着说。
尼柯尔先看了地球周围一眼,然后又很快看了一下整个房间:“那么说,一千万年前,大概有六十种生物,住在我们附近的一万个星球上……其中一种,如果我猜得不错,就是住在那种深绿色的灯光星球上的,原来离我们不太远,但后来发展到二三十个星系中去了……”
“非常正确。”鹰人说。“我要不要继续放映,速度放慢一点?”
“过一会儿吧,”尼柯尔说,“我要先欣赏一下这特别的一团,这场放映的各种东西变化发展得太快了,我简直跟不上……”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绿色灯光,其外围离鹰人指出的太阳系所在地不过十五光年。
尼柯尔示意鹰人继续放映,他告诉她说,现在的速度每秒钟只有二十万光年。
绿色灯光离地球越来越近,但又突然消失。
“停止。”尼柯尔大叫起来。
鹰人停止了放映。他迷惑不解地看着尼柯尔。
“那些家伙出了什么事啦?”尼柯尔问道。
“前几天我跟你说起过他们,”鹰人说。“他们改变了自己的基因,因此灭绝了。”
“他们差不多快到地球了,”尼柯尔想,“如果他们真的到了地球。历史将会何等地不同啊……他们会马上意识到非洲类人猿智慧的潜力,而且毫无疑问,会像先知者对八爪蜘蛛所作的那样对待他们。那么,我们……
在想象中,尼柯尔突然看到了圣米伽勒,他正在迈克尔和西蒙娜书房的壁炉前,讲解宇宙的目的。
“我能看看开头吗?”尼柯尔问鹰人道。
“什么东西的开头?”他反问道。
“万事万物的开头,”尼柯尔急切地说,“这个宇宙开始的那一霎那,还有这整个进化过程的开端。”她挥手指着下面的模拟图像说。
“我们做不到。”鹰人顿了一下说。
“我们对宇宙创始之前的事一无所知,”他们在一片漆黑中并肩站在平台上,鹰人过了一会儿才说,“但估计在宇宙诞生前的瞬间,一定有某种能量存在,因为听说这个宇宙的物质是由一种能量转换而来的。”
尼柯尔环顾四周。“黑暗,到处都是黑暗,”她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可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如果说‘某个地方’有什么意义的话——有某种能量。一个造物主……还是这种能量就是造物主的一部分呢?”
“不知道,”又过了一会儿鹰人才说,“但我们知道宇宙中各种成分的命运在开始的一瞬间就决定了。这种能量转化为物质的方式决定了亿万年的历史……”
鹰人讲话的时候,一道眩目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尼柯尔背过身去,用手捂住眼睛。
“给你。”鹰人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一副特制的眼镜说。
“为了表示原始时刻像什么样,总要用什么办法来度量吧……你瞧。”他指着下面说,“我把放映的模拟情况停止在创始瞬间之后的10的负40次方秒钟上了。宇宙只存在了无穷小的一段时间,但其物质结构已经相当丰富。这道不可思议的强光,是从我们下面的宇宙‘清汤’中的小小颗粒来的……所有形成早期宇宙的‘东西’跟我们能够认识、了解的任何东西都完完全全不同。没有原子,没有分子。其夸克、轻子、还有其他类似物的密度极大,以至一小撮这种比氢原子还要小的‘东西’,也会比我们地区一大串星系还要重……”
“只是出于好奇啊,”尼柯尔说,“你我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呢?”
鹰人迟疑着。“哪儿都找不到最好的答案,”他最后说。“为了说明问题,我们在模拟的宇宙之外,但也可能在另外一个空间里。除非原来就有一个四维空间,早期宇宙的数学才会起作用。当然,宇宙时间里的,也就是后来变成我们宇宙的万事万物,都集中在产生那种可怕光线的一团东西里。那儿的温度,顺便说说,假若这种模拟是真的话,就会比还要发展的温度最高的星球还要高亿万个亿万兆。
“我们这儿的模拟同样也把大小、距离的概念扭曲了,”鹰人顿了顿又说。“过一会儿我又要开始模拟早期宇宙的情况,等那一团压缩的放射物以惊人速度爆炸时,我们都会顶不住的……宇宙学家把这种情况叫做‘膨胀时期’。在此阶段,这间屋子假定的大小也会迅速膨胀。假若我们不改变比例,在极短时间内,如果你不用极大的显微镜,就再也看不见这个宇宙的结构了。”
尼柯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下而那个光源:“那么说,这个又烫又重的变形小球就是万事万物的种子吗?从那个小小的亚原子微粒的热锅里,就会变出刚才你在另外那个展厅里让我看过的巨大星系系列吗?看起来不太可能喔……”
“不单是那些星系,”鹰人说,“产生宇宙中万事万物的可能性都储存在这个特殊的超高温的热汤里……”
那个小球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膨胀。尼柯尔觉得小球的外表随时都可能碰到她的脸上。几百万个奇形怪状的结构物在她眼前不断形成。又不断消失。物质的性状似乎几经改变,其变换情况,如同那个滚烫的小球,奇特而又叫人莫名其妙,尼柯尔看得呆住了。
“我已经把模拟的时间往后推了,”过了一会儿鹰人说,“你现在看见的,大概是宇宙诞生后一百万年,任何一个学物理的用功学生的都会看得出来。已经出现了一些简单的原子,例如三种氢,两种氦;大量出现的是最重的锂原子……现在宇宙的密度大约跟地球上的空气相类似,温度已经相对舒适一点,降低到了一亿度,或者说其亮度比小球那个滚烫时期低二十个级差。”
他把平台移到灯光、集结的团块和丝状物当中。“要是我们真的很聪明,”鹰人说,“就会看看这些早期物质,预测哪些‘团块’最终会变成大星群……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了第一个主监控,自然进化过程的惟一入侵者……更早进行监控不可能,因为这一过程异常灵敏。”
鹰人指着几个巨大物质集结团当中的一个小金属球。“第一个主监控,”他说,“是由创世者送来的,从早期宇宙的另一个三维空闻,来到我们这个正在发展变化的宇宙空间。其目的是观察,如果需要,也用自己的智慧去创建其他观测系统,以收集整个过程的有关资料。’
“这么说来,太阳、地球、还有每个人,”尼柯尔慢慢地说,“都是从不可预测的宇宙自然进化中产生的。诺德号、拉玛号,甚至还有你和圣米伽勒,是由第一个主监控在其计划的发展中制造的……”
她歇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又回头看着鹰人:“你一定在宇宙诞生之后不久就预计到……我,甚至还有人类的存在,都在一个极其反常的过程中诞生,一亿年前根本没有估计到我们的存在,那才是宇宙诞生后百分之一的时间呢……”
尼柯尔摇了摇头,又挥了一下手。“好吧,”她说,“够了……这种无穷无尽的事我看够了。” 大屋子又黑了。只剩下平台上的一盏小灯。
“怎么啦?”鹰人看见尼柯尔脸上忧伤的表情,就问道。
“说不准,”她说,“只觉得一种伤感,好像经历了一场感情上的失落……如果我理解得不错,所有的人类都比你,甚至比拉玛号都要特殊。无论在这个宇宙,还是在其他任何宇宙的任何动物,哪怕是跟我们非常接近的动物,还要继续进化的机会很小很小。我们是大混乱的一种偶然产物。你,或至少是跟你相像的东西,在主监控观察的所有其他宇宙中可能都有……”
又是一阵沉默。“听了圣米伽勒的话后,”尼柯尔又说,“我想我已经想象到,在上帝寻求的和谐当中,一定有人类的声音……现在我认识到只有在地球这个行星上,在这个特殊的宇宙中,我们的歌声……”
尼柯尔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而且越来越疼。她呼吸困难。有好几次都以为最后时刻马上就要来临。
鹰人一言不发,但仔细观察着她。等尼柯尔最终喘过气来,才断断续续地说,“你告诉过我……吃午饭时……私人地点……我可以在那儿见到朋友和家人……”
疼痛可以忍受时,他们在车里才说说话。无须说什么,鹰人和尼柯尔心里都明白,下一次发作,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来到知识舱的另外一个展区。这间屋子成圆形,鹰人和尼柯尔所在的地方在屋子地板正中,刚好可以让鹰人站在尼柯尔的轮椅旁边。从当中往外看,只见紧靠他们的四周,有六个如同剧院的布景,一些人类模样的影子开始重新演绎尼柯尔成年生活的事件。
逼真的表演叫人吃惊。不但尼柯尔的家人、朋友看起来跟当时一模一样,就连四周的环境也毫无二致。在一个场景中,凯蒂在莎士比亚湖畔滑水,她哈哈笑着,无拘无束地挥着手。那是她的一贯特征。在另一场中,尼柯尔正在观看拉玛2号一个小文工团为纪念埃莱诺逝世一千周年的文娱演出。看着才四岁的西蒙娜,两岁的凯蒂,年轻而又朝气蓬勃的理查德和她自己,尼柯尔眼里含满了泪花。
真是令人惊心的人生啊,尼柯尔想。她摇着轮椅朝拉玛2号的场景中走去,演出就停止了。尼柯尔弯腰拾起机器人TB,那是理查德做来哄两个小女孩的玩具。玩具在她手中的重量跟真的一样。
“你们到底怎么做的呀?”尼柯尔问道。
“先进技术呗,”鹰人回答说,“没法跟你解释。”
“如果我到凯蒂滑水的地方摸摸水,会打湿手吗?”
“当然会呀。”
尼柯尔手中拿着假机器人,摇着轮椅离开场景。她刚一走开,另一个机器人又出现了,这一幕又继续演下去。
“理查德,”尼柯尔自言自语地说,“我早把你那些小小的发明刨造给忘了。”
心脏又多给了她几分钟来欣赏自己生活中的小插曲。尼柯尔又激动起来,她看到了西蒙娜出生的那一时刻;想起了理查德在纽约找到她咀后不久,他们第一次相爱的夜晚;再次经历了翡翠城大门向他们洞开,种种奇奇怪怪的场面和动物前来欢迎她和理查德的情景。
“能放放生活中我希望看到的东西吗?”尼柯尔问道,又感到胸口一阵收缩。
“只要是你们到了拉玛号以后,我可以在档案馆里找到的都行。”鹰人回答说。
尼柯尔喘着大气。最后一次发作就要到了。“求求你,”她挣扎着说,“我能看看理查德走之前,我跟他的最后一次谈话吗?……”
“不会太长了,”尼柯尔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她皎紧牙关,集中全副精力观看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幕。理查德在向假尼柯尔解释他为什么要陪阿切回到新伊甸园。
“我理解。”剧中的假尼柯尔说。
“我理解,”真的尼柯尔对自己说。“这是谁都会说的最重要的一句话……人生的全部真谛就是理解……而且我现在真正明白,我是个终有一死的凡人,死亡的时刻已经到来。”
又是一阵剧痛,但她心里却浮现出一句古老的拉丁诗句。“‘临终的痛苦折磨着我’,但我不怕,因为我已经懂了。”
鹰人在仔细观察着她。
“我想看看理查德和阿切,”她挣扎着说,“他们的最后时刻……在牢里……就在生物人到来前。”
“我不害怕,因为我理解。”
“还有孩子们,如果他们能来的话……还有蓝医生。” 屋子黑了。时间一秒秒地过去,心脏疼得可怕。“我不会害怕的……”
灯光又亮了。理查德和阿切正在地牢里,就在尼柯尔的轮椅前面。她听到生物人在走廊上开地牢的门……
“请停在那儿,”尼柯尔喃喃地说。就在理查德和阿切地牢的左边,孩子们和蓝医生像菜单一样排成一排。尼柯尔挣扎着站起来,走了几步,跟他们站在一起。她用手最后一一抚摸心爱的人的面庞,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她心脏的四壁开始垮塌。尼柯尔跌跌撞撞冲进理查德的地牢,紧紧拥抱着丈夫。
“我理解,理查德。”她说。
尼柯尔慢慢跪倒在地。她又回头看着鹰人。“我理解。”她笑着说。
“理解就是幸福。”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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