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这么好吃?”那男人的老婆问。
“你那蛇丈夫的血肉,我把他炖成羹了。”男人回答。
那女人怒不可遏,跑到蛇丈夫住的那棵树那儿。她敲了三下树,但蛇没有出现,她知道那条蛇真的死了。她离开时,她丈夫趁机把两个儿子藏到地里,想护他们平安。
“听起来不稳妥啊!”拉罗斯说。
这次,伊格纳西亚没回答,只是继续往下讲。
“当那女人跑回来时,她丈夫砍下她的头,然后他升到空中,逃到了天上。”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拉罗斯问。
“在远古那些日子,”伊格纳西亚说,“记住,在天地存在之前,那些人拥有各种各样的力量。他们能跟万物交谈,还能得到回应。”
“我是问他怎么能砍下他老婆的头呢?”拉罗斯说。
但伊格纳西亚已决定对所有的问题置之不理。
“过了一会儿,”伊格纳西亚说,“那女人的头睁开了眼睛。”
“真恐怖!”拉罗斯说,语气中充满敬畏。
那颗头颅问那道肉羹,她的孩子在哪儿。她问起木屋里所有的物品,但它们不肯说。最后,一块石头告诉她,她丈夫把孩子们藏进地里,现在孩子们正在偷偷逃亡。那块石头说,她丈夫交给两个孩子四件东西,分别是制造河流的力量、制造火焰的力量、制造大山的力量和制造荆棘密布的森林的力量。
所以,那颗头颅开始追赶两个孩子,它喊着,我的孩子,等等我!你们离开我,我会哭泣的!
伊格纳西亚发出邪恶的哄骗声。拉罗斯似乎吓呆了,可身体越发靠近伊格纳西亚。
“真可怕!”他说,“请继续讲吧。”
“小男孩骑在兄长的背上,哥哥不停地告诉弟弟,那颗脑袋不是他们的母亲。‘是,是母亲!是的,就是母亲啊!’弟弟说。”
“‘我的孩子们,我亲爱的孩子们,不要丢下我,’那颗头颅喊着,‘妈妈求你们了!’”
“弟弟想回到母亲身边,但哥哥拿出一块引火用的干燥朽木,抛到身后,高喊,火烧起来吧!远远地,一大片火烧起来。可那颗头颅不断地滚动,穿过火堆,快要追上他们了。”
“哥哥扔下一株荆棘,它立刻蓬勃生长,成为一片荆棘林。这次,那颗滚动的头颅真的被挡住了。但那颗头颅唤来了那条蛇的兄弟,就是蛇王;蛇王一路啮咬那些荆棘,咬出一条通道。所以,那颗头颅又追上了他们。哥哥扔下一块石头,石头立刻变成一座大山。可那颗滚动的头颅找来一只牙齿锋利的海狸,咬碎大山吃了下去,头颅继续追赶孩子们。”
“这时,两兄弟累得筋疲力尽,洒下一皮袋水制造了一条河。可放错了地方,水没落在他们身后,而是落到了他们面前。这下,他们陷入了困境。”
拉罗斯点点头,沉浸在故事中。
“但蛇王可怜兄弟俩,让他们坐在它背上过了河。滚动的头颅赶到河边,乞求蛇王带她过河。蛇王允许头颅待在它背上,可走到河中间时把头颅甩了下去。”
“‘你以后的名字叫鲟。’蛇王说。头颅变成了第一条鲟鱼。”
“鲟鱼是什么?”拉罗斯问。
“鲟鱼是一种丑陋的鱼,”伊格纳西亚回答,“它曾经像水牛一样是我们族人的生活来源,现在还有人在北方的大湖大江里养鲟鱼。”
“知道了,”拉罗斯说,“那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那两个孩子四处流浪,弟弟不小心被丢下,他独自一人。‘现在我得变成一只狼。’小男孩说。”
“有意思。”拉罗斯说,“要变成一只狼啊。”
“哥哥后来找到了他,他俩继续结伴同行。哥哥变成了一个多才多艺的人:有些地方叫他维西柯查克,有些地方叫他纳纳波宙,他还有别的名字。他有点傻气,也很聪明,他变成狼的弟弟,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创造了第一个民族,阿尼什纳比,他们是第一批人。”
“唔,”拉罗斯说,“那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什么?”
“寓意?我们的故事不讲究这个。”伊格纳西亚恼怒地鼓起腮帮子。
“他们把这叫作起源故事。”马尔文说,她很恼火,但话说得很准确。
“就像,啊,就像创世纪,”伊格纳西亚说,“但发生的事情不止这些,其中有故事说大地是一只小麝鼠创造的。”
“我们的纳纳波宙,就像他们的耶稣一样。”马尔文说。
“有点像耶稣,”伊格纳西亚说,“但他老爱放屁。”
“那么,那个滚着跑的脑袋就像耶稣的妈妈马利亚?这个故事就像《圣经》里的第一个故事创世纪?”
“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们的马利亚就是一颗滚着跑的脑袋。”
“一颗滚着跑的邪恶的脑袋。”伊格纳西亚说。
“我们可真酷,”拉罗斯说,“不过,还被追成那样子。也许会被抓住,也许被摔到地上,连气都喘不过来。”
“故事是关于迫害的,”伊格纳西亚说,深深吸了一口氧气,“我们受人迫害,过成现在这样。天主教徒认为是魔鬼,是原罪在背后迫害我们。眼下是白人的所作所为在迫害我们。”
“那叫精神创伤。”马尔文说。
“真是感谢你啊,”伊格纳西亚说,“我们因自己对他人的伤害遭受迫害,到头来又被他人的迫害伤害。我们一直在扭头看背后,或担心接下来有什么灾难。我们一辈子,这么一眨眼就过去了。哎哟,没了!”
“什么没了?”
“现在啊。哎哟,又没了。”
伊格纳西亚和马尔文大声笑起来,笑得伊格纳西亚喘不过气来。“哎哟!哎哟!一溜烟没了!”
“什么没了?”
“现在啊。”
“哎哟,”拉罗斯笑着说,“溜走了!”
接着,伊格纳西亚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她容光焕发地看了他们一眼,两腿一蹬走了。她头向后仰,下巴一松。马尔文探过身,护士般娴熟地用手按住伊格纳西亚脖子上的动脉。马尔文往旁边瞅瞅,皱着眉,等着,最后把手从伊格纳西亚喉咙处移开,合上她的下巴和眼皮,然后握住伊格纳西亚的一只手。
“你握住她另一只手,”马尔文说,“现在她要上路了。拉罗斯,记住我今天说的每个字。以后,这就是你的责任了。”
马尔文跟伊格纳西亚说着话,告诉她方向,告诉她怎么迈出第一步,怎么向西凝望,怎么找到路,别自找麻烦带别人一起走。她说,每个人,包括马尔文自己,都非常爱她,虽然马尔文从没说过。他们久久地握着伊格纳西亚的手,静静地等着,直到她的双手不再温暖。可拉罗斯觉得,她还在房间里没走。
“她会在这儿待一段时间,”马尔文说,“我去把她的朋友们找来,让他们也跟她道个别。现在,你回家吧。”
拉罗斯把伊格纳西亚的一只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穿上外套,走出门,来到门厅。他穿过气闸门,然后走出作为前门的双层门,呼吸着外面因为霜冻反射着海军蓝光晕的空气。他应该在学校等妈妈,所以他沿着石子路,穿过崎岖不平的人行道和压塌的路牙。清冷的空气萦绕着他,沿着夹克的领口往下蹿。他耳朵冻得生疼,但他不肯把风帽戴上。他活动着手指,把手插到口袋里取暖。体内的种种感觉纷至沓来,一时之间他无法一一体验;每次体验到一种感觉,转瞬间又消逝,成为过去。
罗密欧贴在墙上的图表慢慢有了明显的进展,零碎的信息或凸显出来,或消退隐去。罗密欧的电视机没声音,不过没关系。他只要看人的唇语,看屏幕底端配的字幕就可以。这样更好,否则,他们的声音、他们对某些词语的强调会扭曲他的思考。他仍然喜欢“鸡蛋糕”这个词,喜欢它那不可知的产地,尼日尔!不过,他们已过了对鸡蛋糕的狂热劲儿了。明媚的十月渐渐过渡到黑暗冰冷的十一月,叶子都落光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言论也日渐耸人听闻。
哦,别这样!北达科他州每个人都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邻。沿着路往前走,民兵导弹存放在地下发射井里,地面上只有一方石块和链状栅栏作为标记。你经过时,会好奇是谁孤零零地在那深深的地下,肯定是个疯子;这疯子抬头盯着屏幕,就像罗密欧一样。
罗密欧从口袋里把当晚的收获倒出来,放到自助餐托盘上。他仔仔细细地翻拣了一遍,把蓝色小药片、白色大药片、圆形的绿色药片和椭圆形的粉色药片挑出来,放到一边。他相信,那晚的新闻里隐藏着另一个线索,虽然新闻里只是说一个人因为浅表性伤口流血至死。这消息跟他的发现大致吻合。一枚图钉。一次定位。一条线把这个词组与它的含义连接起来。他同时服用多种药,然后又吃下一种药。他的发现真是绝妙,就像一件大型艺术作品,他现在所做的就像一件艺术品。
玛吉软磨硬泡,求母亲教她开车上学,诺拉立马就进入了状态。每天早上,父亲走后,玛吉就出门发动家里的吉普车。诺拉穿着睡袍,外披一件宽松的长外套,光着脚,睡眼惺忪地把脚塞进彼得那双毛毡垫的冰熊牌鞋里。她手里拿着一个装有咖啡的保温旅行杯,惬意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拉罗斯坐在后排。在半小时的驾驶过程中,诺拉不断地发出各种表示鼓励的声音,调着收音机电台,找到耶稣十四处苦路频道。里面传来语速极快的长篇大论、欢快的流行音乐和不带感情的农场新闻。广播唤醒了诺拉,把她从苯二氮类镇静药物织成的严密罗网里解救出来。广播里熟悉的喧闹打开了玛吉心中的快乐开关。因为她确定,母亲系着安全带,安然无恙地坐在她身边,拉罗斯也安全地坐在后排;因为一切在她掌控之中,所以她很放心,很轻松。她嘴里哼着曲子,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穿过积雪,开过黑乎乎的冰面,穿越滑腻冰冷的雨幕,玛吉是个绝对自信而又谨慎的司机。
到学校的下车区时,母亲神情恍惚地亲吻了玛吉,然后绕过去坐在方向盘前面,开车回家。玛吉送走母亲,送走拉罗斯,走过中学部的走廊,甩甩头发,跟一群女生打过招呼。有时,她会去学校办公室往家里打电话,就是想听听母亲的声音。一方面,现在的玛吉是个稳重、有爱心、对母亲有过度保护倾向的女儿了。母亲自我伤害,她很担心,但正慢慢适应。另一方面,她仍旧是个问题女孩。
一个极其自律的问题女孩。
她像刚出道的超模雪浓·提格丝一样可爱,不过她是一头黑发,眼睛时而金色,时而黑色,斜视时,眼神里透着强烈的不屑。她特意研究过男生,研究他们的头脑、心灵和身体是怎么运转的。她不想要男朋友,可她觉得自己能掌控任何男生。也许能掌控所谓的恶少四人帮中随便哪一个,抓到他们,刺穿他们的心脏,拿他们当午餐。不过,她正打算改吃素食,因为素食对皮肤好。她自我要求很严格。
不管怎么说,大个子韦伦不在这些男生之列。他守在玛吉的储物柜旁边,看着她换好成套的书,把早上的课本换成下午的。
“你还好吧?有人骚扰你吗?”
韦伦竟然问的是这个问题,她觉得很意外。更让她意外的是,她回答说很好,没人骚扰她了。
韦伦生动鲜明的五官在玛吉的眼里变得清晰。他长着猫王埃尔维斯一样的脸;玛吉知道猫王长什么样,还是因为斯诺真心喜欢那种老音乐。韦伦身躯宽厚结实,打橄榄球练出了结实的肌肉,皮肤柔滑。他的双手没干过粗活,善于表达,简直就像老师的手。他夏天因为橄榄球训练剃了平头,现在头发柔软浓密,像动物毛发做成的帽子。他比乔塞特个头高,但没有斯诺高。玛吉专注地盯着他的头发,然后确认,自己的确喜欢他的头发,非常喜欢。
韦伦的眼神变得清醒。
“是谁?”他终于问道。
“什么?”
“谁骚扰过你?”
“不是这儿的男生,”玛吉说,“我原来学校的。”
他郑重地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改用表情说话,垂下眼睛,向她表示,他在等她继续说。玛吉也很喜欢这一点。
“是几个男生,他们自称恶少四人帮?”
韦伦下巴往一侧歪,露出醒目的牙齿,上齿咬住下唇。他脑袋一歪,眯起似睡非睡的眼睛。
“哦哦,耶耶耶,”他拖着调子,“我知道那几个家伙。”
“那些家伙对我的骚扰太过分,”玛吉说,脸上带着让人舒服而明亮的微笑。“尤其是巴奇。想陪我去上课吗?”
韦伦边走边晃,好像他沉重的身体每走一步都要挺直一下。有那么漂亮而有头脑的玛吉在他身边,人人都朝他俩看,羞涩和喜悦烧得韦伦脸颊泛红。
每次诺拉和彼得去参加玛吉在普路托镇学校的家长会,老师的反馈总是千篇一律:作业不认真,上课捣乱,多嘴多舌,也许厕所里骂女生的脏话就是她写的。不过,考试分数一向没说的。这说明她很聪明,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改正自己的行为。很明显,她都是故意的,玛吉的老师们都说。彼得总是拼命克制自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逃离教室。诺拉一言不发,紧抓着他的胳膊,嘴唇颤抖。他俩脚步不稳地离开学校大厅。不过,自从拉罗斯开始到普路托上学后,拉罗斯的老师们就不再理会玛吉那让人忧心的评价了。
啊,拉罗斯!也许不是优等生,可真是个踏实的孩子,安静又善良,恭敬有礼、脾气随和、态度和善,有点害羞。那一双睫毛,多可爱的孩子!他有时像在做梦似的,多才多艺,想画什么就能画什么!他唱起歌来虽然走调,但充满感情;穿上黑色正装,唱起约翰尼·卡什的歌,简直是才艺表演的最佳人选。拉罗斯人见人爱,老师们对他赞不绝口,有他什么都值了。他俩知道,老师们的意思是就算玛吉麻烦点也值了,只要拉罗斯能升到他们班,为挽救玛吉的灵魂付出的努力就是值得的。
也许玛吉上九年级,情况就不一样了。她现在更自由了。另一个家里所有的孩子,包括霍利斯、斯诺、乔塞特、威拉德和拉罗斯,也在她的新学校上学。
大厅里摆着装有饼干的盘子,彼得和诺拉各拿了一块饼干不知滋味地吃着,呷了一口带煳味的咖啡,等着第一位老师结束与前一位家长的谈话。终于轮到他俩走进教室了。
“如果她想强迫班里的同学跟她相处,这个选择可不对。”英语老师杰曼·米勒说。
“我竭尽全力不让她不及格,因为我看得出她很聪明。”社会学老师说。
“要是她认真做作业就好了!”数学老师卡尔·多弗曼看着她的数学成绩直摇头。
诺拉解释说玛吉每天晚上都做数学作业。彼得说他以前还检查过,但玛吉现在很独立,不再让他检查。他们三人沮丧地面面相觑。老师叹了口气,说玛吉不交作业很可能是因为缺乏组织能力。从现在起他每天都会停课,等她完成数学作业。情况就是这样。
物理课是个例外。当他们自我介绍时霍塞尔先生露出苍白的微笑,可他已滔滔不绝,说他们的女儿多用功,推理能力强,擅长逻辑思维,自觉上交家庭作业,小组项目完成得非常出色,他们一定感到非常骄傲。比方说,她好像挺痴迷牛顿的运动定律,擅长计算运动速度。
诺拉目瞪口呆,彼得脸颊泛红。霍塞尔先生越说越激动。
“她对电磁频谱的描述非常精彩。”他大声说。
“我们是玛吉·拉维奇的父母。”他们提醒霍塞尔先生。
这位物理老师挠挠双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往下讲。
“我希望更多学生能像玛吉一样积极参与课堂活动。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玛吉勇敢无畏,对犯错误满不在乎。这在年轻人身上难能可贵——他们受不了同学的嘲笑——这个年龄的孩子你们了解!但玛吉会反复琢磨一个想法,提出问题引发大家的讨论。什么时候惯性会转变成动能呢?我们能计算出那一刻吗?她的话直指问题的核心。”霍塞尔先生思索着,吸了一口气说道。
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几个珍贵的字眼:“你们一定感到非常骄傲。”
然后给他们看了玛吉的成绩:优异。
彼得和诺拉满面春风地走出霍塞尔先生的教室。他们手牵着手穿过停车场,因为其他老师的负面评价而彼此靠近。
“终于有老师欣赏她了。”彼得说。
“他说的真是……”诺拉迟疑地说,“他说的真是玛吉,对吧?”
“也许在学校里,她只肯向他表现真实的自己,”彼得回答说,“她就像相信我们一样相信霍塞尔。我知道玛吉具备那些品质,她那股勇气,你知道吗?那种自律。霍塞尔老师为玛吉打开了一扇门。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可宝贝,有这种体验,玛吉的前途不可限量啊!她一向这样,不是吗?向来这样。”
“我们没搞错。”
诺拉抓着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他们坐进车里,一路开回家,没再说话,诺拉一直紧抓着彼得的膝盖。
当他们在车道上停下时,玛吉打开门,朝他们挥着手,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通常,开完家长会后,她会开心地招呼父亲,努力减轻带给父亲的痛苦。她知道父亲很难过。前些年,她不在乎诺拉是否难过。可现在,她真的在乎。她尽量不让母亲难过,不想让母亲旧病复发。他们不在家时,玛吉做好了牛尾蔬菜汤,还有小小的油炸面包,乔塞特教过她。玛吉喜欢做汤和油炸面包,至少假装喜欢。等油炸面包变凉的工夫,拉罗斯开心地来偷吃,把烫手的、油乎乎的炸面团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玛吉在厨房这片小天地里追着他跑。诺拉看到这情景大笑不止,笑得发晕。彼得本来也该笑晕,但这场景中有什么东西让他不安,好像两个孩子正演戏给诺拉看,让她瞧瞧姐弟之间正常的吵闹是多么温馨。他们不时瞥一眼母亲,急切地想确定妈妈是真的很开心。
那个周末,为了庆祝玛吉的物理课得优,诺拉想烤个蛋糕,写上女儿的名字。玛吉跟她说,她吃蛋糕拉肚子。
“可你喜欢吃蛋糕啊。”诺拉说。
“妈妈,我以前想哄你高兴才说喜欢。别准备蛋糕了。”
玛吉在图书馆的杂志上读过讨论强迫症的文章,早就决定不让母亲患上强迫症,而且她确实对蛋糕深恶痛绝,因为达斯提死后,拉罗斯来到他们家,诺拉做过不计其数的蛋糕。蛋糕唤起的是坏心情,尤其是写有名字的蛋糕。她不想在家里看到蛋糕。
“我们看个老电影,比如八十年代的电影,吃点爆米花,好不好?”
因为西内克斯便利店打折促销,他们买到几部没看过的电影录像带。像《春天不是读书天》《十六只蜡烛》和《早餐俱乐部》这样让人放松的老电影。这些电影拍摄的时间和地点让人难以置信,在这些电影中只有汽车里才有移动电话,有鞋盒那么大,但玛吉跟诺拉聊天,说这些电影仍然能让她这样的青少年感同身受。没错,她们在聊天。或者说,一个不同的玛吉在说话,好像她就是那个莫莉·林沃德,终于学会应对错综复杂的生活。诺拉跟玛吉聊着,好像一个反应慢半拍的妈妈终于学会了关心孩子。彼得回到家,看到她俩懒洋洋地蜷缩在靠垫上,一个睡得正香,一个对着空中微笑。
他在微笑的诺拉身边坐下,轻声问。
“怎么了?”
“什么意思?”
她一直在微笑,没看他。奇怪。
“你在看什么?”
彼得指指屏幕上的电影。
诺拉张张嘴,摇摇头,仍沉浸在两个少年的对话里。她歪着脑袋靠在彼得肩头,玛吉在靠垫上移动了一下,靠垫被推过去,靠在诺拉身上,三个人恰好连在一起,像平凡的一家三口那样坐在一起。
也许问题就在这儿,彼得思忖着。我觉得古怪,因为这一幕太正常了。我成了她俩之外多余的人,只有我不知道我们会好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屏幕上的电影一结束,诺拉问彼得。
“没什么,”彼得说,“随口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