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仔细介绍过“大先生”的老婆。我应该说几句。
根据犹太传统,每个男孩出生前四十天,上天会有一个声音宣布他将会娶谁为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萨拉”这个名字应该在一九一七年就向着阿尔伯特宣布了。他们的结合年深岁久,充满了爱和韧性。
他们是在布赖顿海滩的一个招聘会上认识的——他是校长,她正在找寻一份英语老师的工作——面试时,他们在几个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她走的时候心想,“这份工作看来没戏。”但是,他非但雇用了她,而且爱慕她。数月之后,他把她叫进办公室。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他问她。
“没有,”她回答。
“好。请保持这样的状态。因为我想我会向你求婚的。”
她觉得很好笑。但她竭力没有表露出来。
“那还有其他事情吗?”她问。
“没有了,”他回答。
“好的。”就这样,她离开了办公室。
因为害羞,他隔了好几个月才再度开口。他们开始约会。他带她去餐厅。他带她去科尼岛游玩。他第一次试图亲她的时候,紧张地打起了嗝。
两年后,他们结婚了。
在共同生活的六十年中,阿尔伯特和萨拉·刘易斯一共抚育了四个孩子,其中一个早夭。他们一起在孩子的婚礼上起舞,为彼此的父母送终,迎来了七个孙子孙女,住过三幢房子,从来没有停止过支持对方,也从来没有停止过争论。他们互相爱护,彼此珍惜。他们之间也有争吵,甚至互不理睬,但到了晚上,孩子们透过门缝,看到他们坐在床边,手拉着手。
他们是真正的一对。有时候站在讲道坛上,“大先生”会拿她开玩笑,“对不起,那位年轻的女士,你能够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会用她的方式来反击他。她告诉人们:“我和我的丈夫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三十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们结婚的日子,1944年11月3日。”
“等等……”听的人打断她,“那这样算起来,你们结婚的日子可远远不止三十年啊。”
“没错,”她回答。“周一时有二十分钟在一起。周二还不错,有一个小时。如果把这些时间都加起来,那可不就是三十年么。”
大家都笑了,她的丈夫也不禁莞尔。在给年轻的神职人员提的建议中,“大先生”曾写过一条:“找一个好伴侣”。
他找到了他的。
丰收能够让农夫更明白耕种的道理。同理可证,多年的婚姻也让“大先生”更明白如何才能让婚姻成功——或者说什么样的情况会不成功。他主持了近千场婚礼,从最简单的到喧闹庸俗到让人尴尬的。有很多长久的婚姻,也有很多不成功的。
你能够预测哪些婚姻会成功吗?我问。
他回答:“有时候。那些能够很好地沟通的夫妻成功的几率很大。如果他们的信仰相似,价值观相似,那么成功的几率也就大一些。”
那么爱情呢?
“他们应该一直有爱。但爱是会变的。”
此话怎讲?
“爱——那种神魂颠倒的情感——‘他真帅,她真漂亮’——那是会萎缩的。一旦情况改变,那种爱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另一方面,真正的爱能够自我丰富。真爱会生出信任,越长越强大。就像《屋顶上的小提琴手》里描述的那样。你记得吗?当特伊唱起‘你爱我吗?’的时候?”
他提及这出音乐剧,我应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觉得《屋顶上的小提琴手》差不多代表了“大先生”的世界观。宗教。传统。社区。丈夫和妻子——特伊和格尔黛——他们用行动,而非语言,证明了他们的爱。
“她说,‘你怎么能够问我是不是爱你呢?看看我为你做的。除了爱,你还能怎么称呼这样的感情呢?’
“那种爱——那种通过生活创造出来的爱——那种爱是持久的。”
“大先生”和萨拉能有这样的爱是幸运的。他们历经磨难,互相依赖——而且无私。“大先生”喜欢这样告诉年轻人:“记住,婚姻和战争的唯一区别在于把‘我’字放在什么地方。”
有时候,他也会讲这样一个笑话:“有一个人向他的医生抱怨,说他的妻子发起怒来‘就变得非常有历史感。’
“‘你的意思是她有些歇斯底里?’医生没有听明白,如此问。
“‘不,是历史感,’那个人回答,‘她会把我从前做错的每一件事情都一五一十列举出来!’”
不过,“大先生”也明白,在当今社会,婚姻是多么不牢固。他为很多新人主持婚礼,看着他们的婚姻破裂,然后在他们再婚的时候再为他们主持婚礼。
“我觉得现在的人对婚姻的期望过高,”他说。“他们期望完美。每一刻都是幸福的。那是电视剧或者电影中才可能发生的事情。那不是正常的人类经验。
“就像萨拉说的,这里有二十分钟的好时光,那里有四十分钟,加起来就是一段美好的婚姻。秘诀在于当一件事情不那么美好的时候,不要把整件事情看得都很糟糕。争吵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另一个人烦你了,恼你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和一个人亲近相处必然发生的情况。
“但是,从这种亲近中所换得的快乐——当你看着你的孩子们,当你醒来的时候互相望着对方微笑——那就是幸福,那是我们的传统所教导我们的。很多人忘记了这一点。”
为什么他们会忘记?
“因为‘承诺’这个词失去了它的意义。我上岁数了,我记得过去这可是一个褒义词。一个有承诺的人是人们仰慕的对象。他是忠诚的,可靠的。现在,承诺变成了人们极力避免的事情。人们都不想让自己安定下来。
“顺便说一下,这和信仰一样。很多人不想让自己被一种信仰所束缚,因为这样就要一直去做礼拜,或者遵循某些规矩。我们不想承诺上帝。我们只在需要的时候接受他,或者在情况还不错的情况下。但真正的承诺?那是需要持久的力量的——无论是信仰,还是婚姻。”
那如果不承诺呢?我问。
“那是个人的选择。但那样就错过了另一边的风景。”
那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他笑了。“那是你一个人无法找到的快乐。”
过了些时候,穿着外套的萨拉走进房间。像她丈夫一样,她也八十多了,一头浓密的白发。她戴着眼镜,笑容非常具有亲和力。
“我要出去买点东西,阿尔,”她说。
“好的。我们会想你的。”他的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有那么一刻,他们两个相视而笑。
我想到了他们之间的承诺,六十多年了。现在他是多么地依赖她啊。我想象着他们两个晚上坐在床边,互相握着手。那是你一个人无法找到的快乐。
“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大先生”对妻子说。
“什么问题啊?”
“啊呀……我把这个问题给忘了。”
她笑了。“好吧。反正我的回答是‘不。’”
“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
她走过来,开玩笑似地握了握他的手。
“好了,反正很高兴遇见你。”
他笑了。“很高兴。”
他们亲吻。
我不太敢肯定那个关于出生前四十天定婚姻的说法,但是在那一刻,如果我听到天上有人喊出这两个人的名字,我想我是不会吃惊的。
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很肯定自己不会娶非犹太教的女孩为妻。
长大成人,我还是娶了非犹太教的女孩。
我的妻子和我是在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岛上结婚的。夕阳西下,天气温暖而舒适。她的家人朗读了《圣经》里的篇章。我的兄弟姐妹们则给了我们幽默的祝福语。我踩破了一个玻璃杯。主持婚礼的是当地的一个女法官,她给了我们她的祝福。
尽管我们来自不同的信仰,但我们达成了一个爱的解决方案:我支持她,她支持我,我们参加对方的宗教仪式。尽管在进行某些仪式的时候,我们会静默地站在一旁,但我们总是会说“阿门”。
不过总有艰难的时刻:遇到问题的时候,她会向耶稣寻求帮助,我听到她的低声祈祷,总感觉自己被锁在了外面。当你和不同信仰的人通婚,相结合的不单单是两个人——结合的是两种历史,两种传统,就好像圣餐故事和成人礼的照片混在了一起。尽管她有时候会说的:“我也信《旧约》;我们还没有那么不同。”但其实,我们是不同的。
你会不会因为我和外族通婚而生气,我问“大先生”。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他说。“生气有什么用处呢?你的妻子是个非常好的人。你们互相爱着对方。我看得出来。”
那从工作的角度,你是怎么考虑这一点的呢?
“如果有一天你来跟我说:‘猜猜发生什么了?她想要改信犹太教了,’那我会非常开心的。但在此事发生之前……”
他转而唱起来:“但在此事发生之前,我们会友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