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洛招了一辆计程车,坐车大约二十分钟可以到家。车子转上康奈特大道,很快驶过“钟塔”和“广场”,壮伟矗立的“维多利亚纪念堂”就在左边。
此刻真是思绪万端,他内心有着无限的感慨。听到的一些话,都叫人泄气。
来到新加坡已经六年了,大都会的魅力开始渐渐消逝。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归属这里。这儿既不是中国,也不是真正的西方都市。他无法使自己像叔叔或一些朋友那样,把这个外国港埠与自己结合为一体,情感上对它不觉得亲切。
在这座城市里,做生意和搞船运是每日的生活,新洛天生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此地大多数的人,为了讨生活而日夜汲汲于自身的工作,根本没有闲暇思考旁的事——成千上万赚不到旅费回中国的移民,背负一百五十磅货物但求换得一碗饭吃的码头工人,他们离开大陆故乡的时候,都曾梦想自己会发大财,个个两手空空,背上几件薄衫,一无所有地从中国远渡重洋来到这里,为的不外是想寻找财富。他们曾经看到,也听说过,不少人到了海外,一年总能寄几次钱回家。他们也希望自己能够这样,寄钱回去给父母、妻子、儿女。所以每个人都咬紧牙关忍受一切,晚上倒头就睡,累得什么也不去想了。这是艰苦的生存挣扎!人生自古如此。有少数人凭借恒心和辛劳的工作,把每一分钱都省下来,如今闯出了名堂,有人变成百万富翁,但多数人却仍然只够温饱而已。还有小部分的人因为寂寞、想家、绝望变成了“癫狂”。“癫狂症”是一种大家都知道的精神病,移民们却把原因归咎于马来妇人给他们喝下的一种魔药。
很多人因为有亲戚在这儿开店,前来帮忙看店。成千上万的移民一年一年地涌进来,散布在马来亚、印度支那、婆罗洲、荷属东印度群岛等地,为的是逃避家乡人口的压力。
东、西方的冲击向来是痛苦的,新洛可以亲身感受得到。这里是著名的国际港口,却实行着英国的法律、公理、薪聘警察(和中国完全不同!)、公仆、银行和财政制度,等等。所有规章制度均强制施行于这些生活习惯及社会标准完全不同的人民身上。反而有些人,仅仅为了这里能找到家乡所没有的法律和公理——就这唯一的理由——不惜离乡背井来到此地追逐和平与安全感。
英国人在这儿,大多自比为流浪者。他们宁愿远离熟悉、了解的伦敦、比卡德利广场、汉普斯德、爱丁堡或约克郡。中国人也觉得自己是侨民,为了做生意才旅居此地,梦想有一天再回到故乡时,家乡的一切仍会像往日一样,依旧熟稔如昔。这都是观念使然。
当然还有马来人,他们是这儿真正的土著,他们对其他国家一点都不了解。此外,还有不少的欧亚混血人种,是东、西方文化接触的产物,他们也在这个东方大港过惯了混血杂陈的生活。
新洛想起了韩沁,他今晚跟她有约会呢。
也许需要一个女人,才能使他在这儿觉得自在,让他真正安定下来。很多移民来此的中国人,在结婚、定居后,就永远不想回故乡了。
他回到家,他们已经开始吃晚饭了。他的位子摆得好好的。
“我们知道你马上回来,所以没有等。”婶婶说。
“噢,婶婶,应该的。”
婶婶就是这样,就算在家里,也永远客客气气的。
她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样子,其实只有四十五岁,外貌予人圣洁、贤淑的感觉。毫无疑问的,她已适应了自己也知道不好受的生活。叔叔到了四十岁还没有子嗣,立刻遵照儒家传统说法,娶了琼娜当姨太太。于是,婶婶自幼承习的优良教养,那种敏感和体贴的本性都派上了用场。不过,她的眼睛仍然保留了难以言喻的目光,显示出她少女时代,也曾憧憬自己拥有儿孙满堂的婚姻,而不是现在无儿无女的情景。她将甘之如饴地静度此生,绝不无谓动气伤感。
阿花拿了一块热毛巾给新洛。下午喝了两杯姜汁露后,他精神奕奕,胃口大开。
“爱丽打过电话来找你。”琼娜说。
“什么时候?”
“你刚走她就打来了,我也正要出门,我告诉她你晚上会回来。”
“她找我有什么事?”
“她没有说。”
“她有没有叫我打过去?”
“没有。”
她打电话来干吗?真叫人搞不懂,他想。
他们继续吃饭。新洛觉得叔叔不时地瞥他一眼。他以为今天碰面的时候叔叔会大发雷霆,或是像平常一样狠狠训他一顿,但是他却一句话也没说。新洛十分意外,难道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赖鹫……”他一开口就觉得这种气氛不适合讲笑话,猛然停顿说,“喔,算了!”
吃完晚饭,新洛上楼的当儿,电话铃响了。
“少爷,你的电话。”女佣大喊。
新洛从楼梯转身下来,到客厅接电话,琼娜和叔叔都望着他。
“是……喔,是你呀,爱丽……不,不……我很抱歉。不!一点也不……好的……”
“是爱丽。”他转身说。
“她说了些什么?”
“她打电话来替她母亲道歉,说她感到很抱歉……我不会放在心上的……问我能不能见个面,要我明天到她家跟她打网球。这种情况下,我只好答应了。”
叔叔舒了一口气,表情轻松下来。
琼娜盯着新洛说:“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跟母亲吵了一架,她气得要死,还问我气不气。”
“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激动,”琼娜说,“看样子她是非常爱你,你打算怎么办?”
“至少在礼貌上,我还是应该去看看她。”
他摆了摆手转身上楼去。
叔叔满腔怒火,心中咕哝不悦。他走出客厅走到铺砖的阳台上,琼娜随后跟了出来,他默默地点燃在家常抽的约一尺长的中国烟杆,闷声不语,把点过烟的纸灰在地板踩熄,长叹一口气说:“水往低处流,永远不逆流的。自从新洛的父亲过世以后,我就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待,我供他读完大学。大学毕业后,我还期望他能够在我的事业上帮点忙,只要他对我这个做叔叔的多体谅一点、敬重一点,将来我这些产业都是他的。但是水往低处流,从不往上流。年轻人只想到自己,好像我对他没有半点儿恩惠似的……”
“其实他也并不完全像你说的那样,”琼娜解释说,“他很尊敬你,我看得出来。他也不是不了解你对他的栽培。他曾经对我说过,为了多吸收一点实际经验,所以才进法律事务所做事。这是每一个学法律的大学毕业生应该走的路子,何况坚守本身的行业,对实现他的抱负,可以说意义重大。”
琼娜早就发现,老爷看起来很自信,其实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无论讲话或吐痰,他的声音总是很响亮、很坚定,但那只是他天赋的声音。她发觉,只要别人用甜蜜、礼貌的态度来提出相反的小意见,他会乐意接受,这样可以考验他的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叔叔是愈来愈依赖琼娜,而且发现她是值得倾谈的女人,总觉得有她相伴是愉快、有益的。如果她的意见和他相同,他就更坚定自己的信念,为自己感到满意。
“我懂,但是你看看我,今天咱们是新加坡人人景仰的家庭。我花了二十年的光阴才获得今天的成就,又过了五年我才有把握买下这栋房子。二十二岁来到这儿,一直在橡胶园做苦工,两只手什么都干过,辛苦十年好不容易省下五百块,回到家乡讨了一个中国太太。现在年轻的一代根本不知道想存一点钱,要流多少汗、挨多少饿。”(他说“年轻的一代”,其实只是指新洛)“新洛有点像他父亲,他父亲也是我把他接来这里的,以为他能帮帮我的忙,可是待不到三年他就说在新加坡不习惯,要回家去,后来我还为他在漳州买了一栋房子。”
“他父亲长得什么样子?”
叔叔的笑声宏亮而低沉。“哈!哈!长得倒跟新洛相像。他一向是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的个性。祖父过世后,我很希望两兄弟住在一块儿共同奋斗,但是他不肯,执意要回家乡去教书。喔,他自尊心很强!有时候我汇钱给他,但是他就从来不开口向我要一文钱。其实我也很骄傲家中有他这么一位学者……不过这个新洛啊,我倒期望他能增长一些见识,而不必像我一样费那么大苦力开创事业。如果他以为赚钱容易,就让他到热带丛林去采一天橡胶,让他尝尝那种苦头!我年轻的时候,多么希望能和有钱人家结成亲家!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我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
琼娜望望他,想了一会儿才说:“他好像不喜欢爱丽。”
“那他就是不知好歹,将来可能跟他父亲一样潦倒终生……”
他们昕到侄儿下楼来的脚步声,渐渐往大门的方向消失了。
他们坐在向海的凉台上,看不到他,不过他们知道他要外出。
夜色很美,海面吹来习习的凉风,从这里望去,海角向南弯曲蜿蜒,远处市区的灯光,把海湾上的天空照耀得异常明亮,使地平线上映出桃红色的烟雾。在他们正前方的大海仿佛沉睡了,只有点点小浪花懒洋洋地拍击着泥泞的岸边。海湾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黑影,闪着几盏灯光,那儿是渔家居泊的地方,四周围有桩材和渔网。近处的草坪上矗立着一盏灯火,照亮了旁边几株高大、歪斜,约有三四十尺高的椰子树。天色渐暗,附近传来断断续续的蛙鸣,像谁在不停打嗝似的。
“他到哪去?”叔叔问道,“年轻人整天整夜往外跑!”
“今晚是周末嘛。”她想庇护他。
“一定是去和女孩子约会。”
琼娜听得出他口气中微微带有嫉妒的意思,她没有搭腔。她不仅仅是维护新洛,在她内心深处,她从来不希望此刻的生活有任何的变化——圆满、充实的小家庭生活,毫无疑问的,她就是家里丈夫唯一的伴侣,也是这个家中的女主人。她知道,新洛迟早要成家,一切总会改变,但她下意识地要阻挠这档子婚事,而且一意坚持到底。因为她不喜欢这一个势利的亲家,将来万一新洛跟吴家成了亲之后,他们一定会处处冷落她、轻蔑她。
韩沁倒不同了。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见过这个女孩,但听新洛说过她是一个欧、亚混血儿,叔叔要是知道,不气得跺脚才怪。从另一方面来说,欧、亚混血的女孩子很少能适应中国家庭的。她们的观念跟欧洲女人一样,她也许要搬出去住。
琼娜不希望情势过于复杂。她想自己拥有这一栋房子,她现在已经帮着丈夫管理产业,认识了所有员工,也通晓生意上一切进账和开支的情况,她真希望自己能有个亲生的骨肉!此外,她既年轻又时髦,若有一个西洋女人当亲戚也蛮有意思的。
他们听到一声铃响和女佣上楼的脚步,一定是婶婶需要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壶茶或一杆止痛的鸦片烟吧。这是例行之事,他们一动也不动。假使要找叔叔或琼娜说话,女佣会下楼通知他们。婶婶沉迷于鸦片烟和佛教中,日子过得很自在,身心两方面也很平静。她通常每两个礼拜到外头的庙里烧香。这时候或是晚一点,她一定在念《金刚经》——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万物众生,若胎生、若卵生……俱如浮眼梦幻,如泡影、如珠露,亦如闪电……
真的,她在苦心修炼,深信人生在世肉体的生命、感性甚至心灵,都不过是一种幻觉。摆脱了不可靠的感性所造成的幻觉,超越一切私、贪、嗔的世俗情欲,就可以达到无限平静的境界。
她的生命是一场空?琼娜是一场空?人可以瞬间达到超脱的境地,而又在刹那之间再回到有形的世界,重新对万象产生感性,使心灵引领形体。
“但是这样太傻了,”女孩甩甩头说。“我不在乎,你懂吗?很多时候人就是不在乎别人的说法或想法。从小我就说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也同情那些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懂我的意思吧?”
女孩边说边吐出一口烟圈,呶呶嘴唇,脸上绽放迷人的微笑。甩头的时候鼻孔微扬,她迅速把秀发向后拢,粉颊再次用手托住,目光凝望着黯黯的夜色。
新洛不断盯着韩沁的脸孔,用手轻轻地爱抚她那乌黑的发丝。她也望着他,妩媚地笑着,缓缓伸出手握着他,脸上流露一份幸福、满足的表情。两张脸相距不到一尺,四目交投,热情不亚于一对已经订过婚的恋人。露天台子上方的灯光,映照着韩沁白哲的轮廓,以及她那鹰挺的鼻子和长长的波浪型秀发。
她握着他放在台子上的手,热情地揉捏着,双眼在浓密的睫毛下盯着他,握住他手的表情,似乎在说,她要拥有它——永远、永远。
新洛提起她雪白、涂着寇丹的纤手,温柔而热烈地亲吻着。他从来没有和白种女人这么接近过。她的外国式发型、高鼻子,尤其浓密漂亮的睫毛,使他像喝了烈酒一般。她的眼睛,有时候严酷、漠然或尖刻,现在却充满了柔情。刚刚她开口大笑一件傻事,还展露出满口的皓齿。
今晚,她逛东岸路的夜市穿了一件惹人注意的水手装——白长裤、低领的蓝白条子套头衫——还配上一顶别致的小帽。她把小帽摘下搁在台子上。
突然她把背靠到椅背上,用力过猛,连头发都弄乱了。然后把头一仰,双手搁在脑袋后面,望着满天星斗的天空,懒洋洋地说:“我才不在乎呢!”
是的,她不在乎这种坐姿,穿着紧身内衣的胸部,已在不知不觉中格外地蹦挺起来,予人遐想。
她骤然起身站了起来,一手“啪嗒”戴上帽子,一手牵着新洛的手说:“来,我们走吧!”
这对年轻的恋人倚偎着,她用手臂环着他的腰,两人乐陶陶、怡怡然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自从两三个月前认识韩沁以后,他就被她直爽的个性、孩童般的活泼气息以及略为成熟、毫不做作的模样给迷住了。
有一天下午,他在离家不远的海边大道漫步。三个少女骑着自行车向他驶来。其中一位由后面擦了他一下,自行车摇摇摆摆了一下子又骑正了。她回头看看还开怀大笑。他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见那辆自行车猝然翻倒,她的红裙子就摊在地上了。
这次轮到他笑了。他走上前去想扶她,她却自己先站了起来,一手压着膝盖,一手摸摸头发,前面那两个少女也停了下来。她扶起自行车,想推着走,但是膝盖疼得厉害车子差一点倾倒。新洛立刻上前,车子才没有整个倒下去。
“我替你推吧。”
她谢谢这位不知名的男士,把自行车交给他,一跛一跛跟在后头。
他们来到岸边一排大树的浓荫下,树底下有草坪可坐。就在走路的当儿,女孩曾两度打量着他,眼神显得非比寻常。那两个女孩把车子分别倚在树旁,新洛也把他推的这一辆倚在另一棵树旁。
“痛不痛?”苏珊问道。
韩沁掀起裙子一角,发现膝盖上有一处血红的伤口,上面还掺杂着一些灰尘,盖骨上淌着一行鲜血。
“你一定得坐下来。”另一位少女说。
她小心翼翼地坐下身来,背靠着一棵大树,把受伤的腿伸直。
“你们俩先走,别管我,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新洛站在她前面,望着她搁在草地上受伤的膝和小腿。
“要不要我帮忙?伤口必须消毒上药才行。”
韩沁的双眼慢慢由他晶亮的皮鞋、白色帆布裤子一直打量到他纤尘不染的丝质衬衫上。这是她第三次好奇地看着他。
“噢,没关系的。”她说。
“我就住这附近,我可以找一些绷带来为你包扎伤口,为了安全起见……我可以借你的脚踏车用吗?”
另外两位少女抬眼笑了笑。
“嗨,你该不是故意跌倒的吧?”她们问韩沁。
“别胡扯了。”
几分钟后,新洛带着一瓶清水、红十字药膏、纱布和消毒棉花回来。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伤口表面发亮,小粒的血珠在膝盖附近渗流。
她的两位朋友正要往海滩走去,特意转身走过来帮忙。
“去吧!我自己会弄。”
她的朋友吃吃暗笑,然后一步步走下海滩去。潮水渐涨,水深正适合游泳。海面下的滩面平整,水色深灰,要想好好游上一回必须再往前走出二百尺以外。那两位女孩站在五十尺水深及腰的地方,游了几下,潜潜水显得十分愉快。
新洛蹲下身替韩沁疗伤。他觉得能为这么一个长得匀称,而又大大方方展伸在面前的玉腿敷药和清洗,实在是难得的殊荣。她没有穿裤袜,热带的女孩子大多是不穿的。至于她,似乎也很乐意被这位英俊、不知名的青年所摆布,她的目光随着他的双手移动,然后向上瞟,最后落在他脸上。
新洛小心翼翼、格外轻柔地洗掉了她膝盖上仅剩的一点血迹。“好了,可以了。”他边说着边站起来。
很意外,他发现自己脸上在淌汗。他拿出一条白色手帕把汗抹掉。搞了半天,他还没看清楚少女的容貌呢!
她正面带笑容地注视着她。“喔,你领带上沾了一块血迹。”
新洛低下头看了一看,发现白领带上有一个小小的血渍。“没关系。”
“来吧,坐下来,我替你擦掉。”
新洛乖乖跪在地上。她倒出瓶中的清水,用剩下的棉花沾湿以后,仔细用心地把污迹洗掉。他很欣赏她这副迷人的体态,以及胸衣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胸脯。
水中的两位少女不停地叫嚷、大笑,互相泼水嬉戏,大喊说:“嘿,韩沁你在那里干什么?”
新洛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我不过是一个傻丫头。你又是谁呢?”
“我也不过是一个愣小子,将来会更愣,为你痴狂而变得更愣。”
“喔!”
新洛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那一刻注定了。无形的红线把他们紧紧拴在一起,他们一次又一次约会。他发觉韩沁豪放不拘的个性与他很相像,而且两个人都具有健美、活泼的外形,不仅充满活力而且富有冒险的精神,彼此嗜好也颇近似。他喜欢她的声音、脸孔、秀发,尤其那双深邃、乌黑的睫毛,在中国女孩子是很少见的。有许多方面,他们也都具有共同的喜好。她认识他也正是时候,有了她,他可以忘掉一切寂寞。年轻的他,在这位异国风情的女子身上,寻获了往日罗曼蒂克美梦的答案。韩沁也深深被他吸引,所以她从来不爽约。他们两个愈来愈分不开,彼此都极需要对方。
韩沁很奔放、冲动,对礼教俗套满不在乎,这一点特别吸引他。她属于半孩子、半成熟的女人,很容易纵情于一时的欢乐,而把一切后果都置诸脑后。新洛自己也是社会习俗的叛徒,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些超乎寻常的事,来打破生活上的单调。身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他却感到寂寞,心中渴望女性的声音、女性的爱抚,希望瞧瞧女性的鞋履。他最感高兴的,莫过于那天初次见面时,她心悦诚服地让他为她玉腿疗伤,而丝毫没有虚伪的做作、矜持样子。念大学和在市区里他曾经遇见过不少欧、亚混血的女孩,但是从来很少注意去看她们。这已不是第一次女孩子对他表示好感,然而在韩沁身上,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理想中的女孩——冲动、大胆、放任、愉快、热情而又少有责任感。
后来他才知道,她母亲是中国人,在她三岁那年葡萄牙籍的父亲遗弃了她们母女。当时她们住在香港,后来才搬到新加坡,现在是住在城东的贝多区。她在果园路的一家奶品店工作。很多操英语的人,尤其是许多英籍家庭主妇和儿童下午常常到那儿吃冰激凌,喝冷饮或者购买一些奶品。
大约两个多月以前,除了琼娜和好友韦生之外,他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过他热恋中的这个女孩。
就在这当儿,新洛的叔叔想撮和他和吴家这门亲事,但叔叔就是搞不懂为什么他这么钝,竟然一点儿都不热衷这档人人钦羡而求之不得的美满良缘。
大家都觉得,新洛应该结婚了。他自己也已拿定了主意,他要等适当的时机,再把事情向叔叔和盘托出。他不想让叔叔失望,或伤害爱丽,但是他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迟早……
一个冷静的男人一旦恋爱了,他会为爱痴狂不已。
韦生曾经取笑他。
“喔,哈!哈!你也掉下爱情的陷阱里去了。”
“那可不?韩沁使我感到年轻,有朝气。”
“我从来没想到,你是属于这一型的人,江山美人!”
韦生曾写给他一段描写狂恋的中国散文。
女人的爱
肆意破坏男人的心灵、野心、计划,
愚弄我们每一个最优秀、最聪睿的男子,
他不爱国土,一心恋惦艳姬,
不爱江山爱美人。
这简洁的片段,意指历史上每一位伟大的英雄,都逃不过美人关。无怪乎他的挚友新洛最后也向爱情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