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宥到底是不可能逃难时节自己借口做项目出差,而将儿子丢给简宏成去带。她说什么都得带着儿子。
因此希望落空的郝聿怀嘀嘀咕咕地追着宁宥问:“你带着儿子出差好吗?别人看着会怎么想?”
宁宥跑进跑出地整理大旅行箱,一边回答儿子:“宁总做什么都合理。”
“会影响你的形象。”
“宁总同时兼具人、母亲、专业人士、高管等高大上形象,兼顾家庭只会锦上添花。”
郝聿怀作恶心状,坚持不懈地道:“但是你的领导会反对。”
“我的顶头上司只要看到我做好本职工作,最乐意看到我受家庭拖累、不思进取的形象。有句话叫屁股决定大脑,坐在什么位置,就有那个位置上的考虑。我的顶头上司最怕有能人顶掉他的位置,目前对他的位置有威胁的包括我和其他两位副总工。可我从不想坐他那位置,那位置行政事务性工作太多,影响我对技术的钻研,我不喜欢。那么我就应该积极表明我不思进取的态度,积极主动地令上司不误解。人别抱着什么清者自清啊,时间会证明一起啊,这种清高想法,只要把握两个宗旨:把事情做好,不伤害他人,那么……”
宁宥长篇大论半天,将箱子一关,回头看听众是否作陶醉状,发现听众早溜到不知哪儿去了。她只得放弃,将箱子竖起来。
郝聿怀这才从他房间里探出脑袋,夸张地摘下耳塞,“老妈,你知道广场舞为什么烦人吗?”
宁宥只好投降,让儿子推行李箱出门。关防盗门瞬间,她还是忍不住又说话了,“我弟抓进去超过两个24小时了,为什么有关部门还没联络我?”
郝聿怀道:“那不正好吗?他说过不要你管。”
宁宥道:“他说了白搭,他要是还有其他亲戚朋友可以通知,我乐得甩包袱。”
郝聿怀道:“可爸爸还有很多亲戚,为什么还是得你管他?”
宁宥悲怆,“能者多劳啊。”
但郝聿怀坐上宁恕的专车,帮司机设定GPS终点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妈,你出差地方离你老家很近。”
宁宥心里叹一声,嘴上道:“我妈妈去世后,还有很多后事要处理。这样安排,方便我晚上有时间就过去一趟。”
郝聿怀不禁翻个白眼。宁宥自己也忍不住翻个白眼。那房子署名没有她,她也没想跟宁恕争房子的遗产分配,她还就是多管闲事。
陈昕儿家终于来了个亲戚,是个跟陈父陈母同龄的老同事闲着没事,带孙儿过来串门。陈母并不情愿地开门,而好不容易看到家里有外人来的小地瓜赶紧跑出来,羞答答地站在陈母身后看陌生人,偷偷地冲来串门的小朋友笑。
老同事一见到小地瓜,就八卦心大盛,屁股粘着椅子不放,试图问出个来龙去脉。陈母却不愿细说,也没法细说,又赶不走来人,只好左支右拙地应付着。反而小地瓜好不容易见到个小朋友,赶紧献宝地讨好地争取与小朋友玩,奋力打开冰箱掏出冰棍与小朋友分享。
老同事看着拍拍小地瓜的脑袋,曲折地问:“小地瓜真大方,这么友善的小朋友很少呢。他爸爸做什么的?教育得真成功。”
爸爸是谁,基本上是陈母心中的死穴,她还在磨蹭,小地瓜就骄傲地道:“我爸爸是简总。”
老同事眼睛一亮,就问小地瓜,“那你爸爸简总什么时候回来呢?让奶奶看看好吗?”
“行,我问问妈妈。”小地瓜小屁股一扭,飞一样地打开一间卧室门。陈母来不及阻止,一张脸顿时墨黑。
老同事本来心说好戏上场,可睁眼一瞧,却见卧室里面老式扶手椅上绑着一个中年女人,她顿时知道这事儿太尴尬了,忙将孙子抓回来,赔笑道:“哎呀,我们煮中饭去了,煮中饭去了。”
陈母沉着脸送老同事出门,即使老同事千万阻拦,她依然将老同事送到楼下。老同事内疚之极,又加上是个多嘴好管闲事的,忍不住道:“陈姐,我女儿跟我说,我们有些观念得改改了。像抑郁症这种病,很多人以为它是精神病,怕去医院看了病就变成精神病人,掉面子。结果挺多挺好挺善良的人得病了没去治,家人一个没看住,就给自杀了。其实这病也是跟平常一样吃药能好的病……”
陈母道:“不碍事,我家女儿就是想入非非,给她点儿时间,自然会服帖。”
老同事听了赶紧想逃走,可还是忍不住临别赠言,“可别不拿抑郁症之类的不当病,哎哟,我多事又多嘴,再会,再会。”
陈母送走老同事回来,看着陈昕儿,与老伴商量,“要不要带昕儿去看病?人家说得也有理,这一关对昕儿打击太大,她会不会熬不过去?”
陈父道:“两个月前她逼婚不成闹到割腕,几天后不照样活蹦乱跳还能上班吗?”
陈母忧虑地看着女儿,道:“这回好像更不对劲。你快去银行拿一千块来,我下午陪她去看看。”
陈父应了,又问:“她医保有了吗?要是没有,这回去先找专家,以后找社区相熟的医生,拿你的医保卡去配药。”
陈母心烦气躁地道:“没医保,没医保。还有啊,你反正下午还是去找教育局问小地瓜上小学的问题。带支笔去,问清楚点儿。”
陈父叹道:“她要是没搞得一团糟,人家还好好放她在加拿大供着,什么都不缺。”
陈母听了眼睛一瞪,灯泡一样地照得陈父赶紧不敢再说。陈母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道:“不敢求你去教育局,我明天自己去。”
陈父扭头冷漠地瞅女儿一眼,赶紧逃去阳台上伺弄花草,即使太阳还晒着阳台,他都不敢回屋。
但陈母发现更大的挑战是领陈昕儿出门去医院。她勉强地很不放心地将小地瓜交给陈父一个人带着,她带陈昕儿出门。那简直不是带,而是押解。陈昕儿压根儿不愿出门,但也不大吼大叫,只是千方百计挣脱妈妈的挟持,一溜烟逃回家里原位置上坐正。陈母累得汗出如浆,都还没讲陈昕儿押出门。那边小地瓜看到妈妈这样,吓得大哭。陈母急了,“啪啪”就是果断两个耳光,“走不走?”她狰狞地问。
陈昕儿给打得一下子没了脾气,虽然小声说了句“让人家看见多没面子”,可还是乖乖跟陈母出门了。陈母恨得牙齿痒痒的,走到客厅却见老头子拿棒冰贿赂小地瓜让别哭,她又大吼一声:“又给他吃冰棍,小孩子肠胃弱,早上已经吃过一支,不能吃了。睡午觉去。”
吓得小地瓜赶紧躲到陈父身后,都不敢再哭泣。
陈母领陈昕儿上了公交车,只好漠视别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一路漠然着进医院,然后恨不得钻进挂号窗口报个神经心理科,省得让周围人听见。幸好,陈昕儿终于不再反抗,只是像个木偶一样随便她牵着走。
宁宥在工地里接到一个电话,对方以皮笑肉不笑的职业腔道:“请问你是宁恕的姐姐宁宥吗?”
宁宥立刻想该不会是司法机关来通知了吧,忙走到安全处,道:“是。请问你哪儿?”
“我是翱翔集团办公室的,我们接到检察院的通知,说是宁恕因为**接受调查。我们考虑到与宁恕有冲突,拒绝接收通知,建议检察院通知宁恕亲属。但检察院说宁恕交代家中亲属已经死绝。我们只好查了一下,现在通知你。具体检察院的联络方式,我立刻发到你手机上。”
家中亲属死绝?宁宥听了以为自己得噎气而亡,结果她发现自己视若寻常地道:“谢谢通知,我会尽快与检察院联络。”
收回手机,宁宥不禁又想到,家中亲属死绝?她哼哼地笑了出来。一再被宁恕气得发疯,妈妈去世终于让她对宁恕绝望,她现在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对待宁恕。她又回去跟同事汇合。宁恕的事不急,通过郝青林的事,宁宥已经自习成才懂得各项规程,她知道离她可以出力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
审讯室里,检察员讯问宁恕。
“你坚持认定由赵雅娟指使你**?”
宁恕答:“是。”
检察员问:“你确认在以下时间你与赵雅娟的会面,或与赵雅娟的通话中,赵雅娟指使你**?”
宁恕仔细查看纸面上的时间,正是他此前交代的各个时间段。他便继续简洁地答:“是。”
检察员道:“赵雅娟提供这几个时段与你的电话录音或者会面视频,均表明她未曾有一个字涉及到指使你**。你如何解释?”
赵雅娟有录音与录像?原本一直抱着鱼死网破心态,淡定地应付讯问的宁恕一下子脸红了,灯光下,他脸上渐渐汗珠密布。他不禁仔细回顾与赵雅娟的一切对话,搜索赵雅娟可能指使他**的一切字眼,可似乎,真没有。他紧张地道:“我要求听录音,我指点给你们。”
检察员道:“你只需要回忆并复述赵雅娟如何指使你**。不急,你仔细回忆。”
赵雅娟有所有电话与会面的录音录像?宁恕闭上眼睛开始思索。他很累,很困,可只要调动脑细胞,他还是能回忆得起那些对话,他甚至能将当时的场景也一一回忆起来。可是,一条条的对话回忆出来,一个个的场景复制出来,他竟是找不到赵雅娟的丝毫纰漏。越回忆,宁恕的脸越红,额头的汗滴越沉重,终于有一滴冷汗经不起地球引力,唰地沿鬓角滑了下来。
检察员冷静地揪准时机,问了一句:“哪个时间?哪一句?”
宁恕粗暴地道:“你说不急,急什么?让我安静回忆!”
检察员索性道:“你睁开眼睛。不如我们一个时间段,一个时间段地解决。7月10日,下午两点左右,手机通话。哪一句?”
宁恕的嘴唇颤抖了好久,坚决地将眼睛闭上,强硬地道:“有。忘了。要求听录音。”
检察员道:“200万的**,如此重大的指使,怎么可能忘记。你即使不记得每一个字,你可以回忆大致内容。”
“忘了,我那几天被仇人迫害,晚上睡眠不足,记性不好。”
检察员道:“但你分明记得每一次通话或会面的时间、地点、在场人物、基本场景,你也在此前详述过所有通话与会面中的每一句对话。对不对?”
宁恕的嘴唇抖得更厉害,知道自己入圈套了,他此前是绝对想不到赵雅娟将所有电话与会面做记录。这下,口说无凭、常理可鉴一下变成赵雅娟有凭有据地开脱了她自己。他在检察员要求他回答的讯问声里,忽然爆发出喊叫:“我要求通知家属。”
检察员道:“你说亲属已经死绝,我们已经依法通知你单位。”
“不,不,我有亲姐姐,叫宁宥,宝盖头下面有没有的有。我以前胡说八道,妈妈去世后我生她的气,但有就是有,你们得依法通知她,她得给我请律师。她是我亲姐姐!”宁恕冲着检察员大吼,“她是我亲姐姐!你们必须先通知她!”
检察员依然不动声色地问:“你和你姐姐感情这么差,到诅咒她死的地步,她会如何待你?你不如丢弃一切幻想,好好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宁宥会如何待他?宁恕飞快地回忆起他与宁宥的一场场冲突,以倒叙方式从办完妈妈后事那最后一场冲突,郝聿怀骂他“疯子”开始回忆,到宁宥连回他一句话看他一眼都不愿,再往前去,每一场冲突都是他把宁宥往死里整……可是,宁宥在他与赵雅娟交锋那天早上发来一条情真意切的短信……宁恕清晰地回忆起短信的每个字,如抓稻草一样抓住每一个在心中的记忆,还得不断敲桌打断检察员的一再提问,可是他将短信翻来覆去咀嚼之后发现,那条短信压缩后的意思是:既然你作死作活,那么我不再管你死活,但我会尽人道收留你。那意思是,宁宥不会帮他打官司?他不禁想到简宏成的警告,简宏成晚上特意找到他,提醒他找好给他送牢饭的人。那意思是,简宏成早已获知宁宥不会管他的牢饭。正如短信里宁宥说得很清楚,她只管最后收留。
但,这不可能。宁恕焦躁起来,面对检察员的再一次催促,他激动地大喊:“不,通知她,她不管也得管,她会管,她会管,她会管……”——
相比医院其他科室菜场般的热闹,心理科就显得冷清得多,进出的人也显得不怎么理直气壮。还有一个郁闷的病人站在走廊大声控诉他挂号的是神经内科,医生非要赶他来这儿。陈母神色阴郁,陈昕儿一脸茫然,两人坐等了会儿就很快可以见专家了。
也不知怎的,专家问的问题总是能一针戳到陈母的话痨穴,专家问到病情从什么时候开始,陈母一下子回顾到陈昕儿的高中时代,上海工作无缘无故地丢失,深圳遇难等等,滔滔不绝。专家认真听着,随时插话问一句该阶段陈昕儿的精神状况。
与以往看病不同,以往都是排半天队,医生在一帮病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中三言两语就将病人打发了,若医生多言语几句,旁边等候病人便会躁动不安。而这次,医生一个个问题仔细地提出来,都很切中要害,陈母考虑着,回忆着,回答着,不知怎的,越想越心酸,头一低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哭,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旁边陈昕儿看着开始烦躁不安起来,左右张望着旁人的反应,站起身遮挡在陈母面前,又悄悄推妈妈几下,暗示其克制。
专家早已习以为常,耐心等了会儿,问:“你们看起来没有医保?”
陈母忙点头道:“这几年把工作都敲掉了,连朋友帮忙找的铁饭碗都没保住。”
专家道:“看起来历年常规体检也没怎么做。诊断还需要体检排除脑部疾病和身体其他脏器的疾病,我给你开好各项检查,为你女儿身体计,最好全部检查一遍。然后拿检查结果再来找我。”
陈母红了脸,局促不安地道:“我不知道……还以为……我只拿了一千块钱……”
专家道:“嗯,不急,我替你算一下……够了。你拿去付费预约吧。先给你开的一种药,你一定要观察服用后的反应。不用担心,如果排除脏器疾病的话,现在许多国产常规药价格并不高。”
陈母想不到医生这么体贴,她面红耳赤地起身,想说感谢,可又怕自己一张嘴就软弱地大哭起来,她只能鞠个躬,拖陈昕儿离开。
检察院的通知终于降临宁宥的手机。而翱翔集团办公室转达时说的传唤已经变为拘留。宁宥从格式化通知中听出三个关键词:拘留、诬陷、**。
宁宥忍不住问通知人,“请问,我这手机号码是翱翔集团退回通知时跟你们透露的,还是宁恕向你们透露的?”
检察院的同志倒是实事求是,“宁恕跟我们说的。”
宁宥不禁“呵呵”一下,才道:“我正出差,不如我今明两天找时间去你们那儿拿一下。”
转身,宁宥便一个电话打到简宏成那儿,“回上海了吗?我出差呢。”
简宏成笑道:“你纯粹是躲我,别狡辩,心照不宣吧。”
宁宥不禁笑了,“不是狡辩,我是真的在躲人,但躲的是被灰灰爸检举的人的家属。等下我去检察院拿宁恕的拘留通知,他最先还跟检察官们赌气,说全家人都死光了,没有家属可以通知。不知怎么今天忽然反悔了,要求通知我了。罪名是诬陷和**。你要是还没回上海,一起吃个饭,我请客感谢你。”
简宏成道:“我在深圳!我上海的公寓钥匙要不要给你?呵呵,你肯定不要。”
宁宥也笑,“我只要外出躲几天,有结果就能回去了。请教你,宁恕为什么忽然想到要通知我了?”
简宏成道:“可能他在审讯中发现翱翔集团的赵董对他早已有了防备。你记得我特意找宁恕说起蛐蛐草逗蛐蛐的比方,让他尽快收手吗?那蛐蛐草是我出主意递给赵董,赵董从那时开始防备。宁恕本来有恃无恐,以为是抱着重要人物一起跳楼,重要人物为保全自身性命,一定对他心存忌惮,即使不忌惮,他也起码能拉人陪绑。那么同一个案子里面,他**的就不可能重判。现在他可能发现整个案子里别人都有证据表明清白无辜,唯有他一个人背起全部罪孽。再加上他拉重要人物陪绑跳楼的企图已经公开,他知道重要人物不会放过他了。这案子,对于重要人物,不过是说几句话,对宁恕,则是增加几年徒刑。宁恕陷入恐惧了,他知道他只能从你这儿寻求到帮助。”
宁宥讪讪地道:“你倒是知无不言。”
简宏成笑道:“我所做的一切问心无愧,我只是算准宁恕会狗急跳哪堵墙,就先手把墙做一下手脚而已。再说我也一直真心诚意在阻止他,他不要听。”
宁宥也是无奈,确实如此。她继续讪讪地道:“可我还是得向你讨教,我接下去得做两件事,一件是替宁恕找个外地律师,我估计本地律师不敢接这个案子;一件是请求赵董手下留情。你只要回答是或者否就行。”
简宏成想都不用想就道:“第一件是必须,第二件……求赵董还是其次,关键得求邝局。后者为洗白自己,只能拿宁恕下手,而且是下狠手。他若是一边下狠手,一边被你请求得原谅了宁恕,不正说明他与宁恕有一手吗。你劝不转邝局的。宁恕的事走到今天,你能帮的余地不大。我也帮不了。”
宁宥悻悻的,“那他还找我干嘛,全家人全死光法院给指定一个律师,最终弄出来也一样结果。找精神支柱?呵,我又自作多情了。”
简宏成道:“你就是他唯一够得着的救命稻草。”
宁宥道:“要是我使劲浑身解数,但结果不尽如他宁恕的意,必定的,会不会宁恕放出来第一个要找的仇人是我?嗳,别告诉我料事如神,这种推理不需要智商。”
简宏成补刀,“但你能不管吗?”
“Whatthefuck.”
宁宥打完电话出完气,就没情绪了,照旧按部就班地工作,提前下班赶去老家检察院拿书面通知。
宁宥在司机开的奥迪车里舒舒服服凉快地坐着,还可以与儿子磨牙。
而做完一系列检查的陈母牵陈昕儿从医院出来,她倒是想坐公交回去,可是下班时间,只见每一辆公交都是挤得满满当当。陈母见女儿在拥挤的人流中一个劲儿地躲闪,满脸畏惧,只得放弃公交。而且她也累了,一下午奔波,她两腿酸软,只想找个地方坐。她想,奢侈点儿,打车吧。
可是,好不容易等来一空车,司机低头一看陈昕儿,立马一脚油门溜了。陈母气得想骂。可是看看女儿阴郁浮肿的脸,陈母的骂化为一声叹息。只得继续奋力打车。
郝聿怀一直戴着耳机,坐在下班时间龟速的车里朝外看,忽然他大叫一声:“陈阿姨。”
正在翻来覆去看刚拿来的通知书的宁宥下意识地朝外一看,见郝聿怀指的地方是医院,但她没看清陈昕儿,再从后挡风玻璃看去,也不知路边站着的两个女人是不是陈昕儿。宁宥没出声,她想起田景野告诉她陈昕儿推三阻四延误了田景野救妈妈,她当然对陈昕儿心怀不满。可是,她也不禁想到陈母被宁恕摔在地上用脚顶着滚来滚去,一下子冷汗都出来了。
郝聿怀不知,他摘下耳机终于用正常人的声音道:“她看上去在生病,人……好像很可怕。我没看错,我们要不要送她一程?”
宁宥不想跟儿子解释她心里的心潮澎湃,连忙吩咐司机掉头去接陈昕儿。车子一停,她便下车道:“两位看病?现在打车不方便,我送你们一程。”
但陈昕儿一看见宁宥便转过身去想逃离。只是被陈母牵着,走不开。陈母不知陈昕儿这是为啥,将她拉回来,对宁宥赔笑道:“没啥,我们再等等,高峰很快过去,你忙,你忙。”说话间,后面被堵的车子已经喇叭声响成一片。
宁宥道:“快上车吧,后面车子已经不耐烦了。早点回家早点吃晚饭。”
陈母见宁宥执意让她上车,便将陈昕儿大力推上车,自己使劲挤进去,挤出一个位置给后面的宁宥。一边讪讪地问:“你妈大好了吗?我那天……”
宁宥道:“我妈妈去世了。”
陈昕儿与陈母都是一愣,陈母道:“呃,我那天还……还……”
宁宥将车门一关,道:“是宁恕丧心病狂。陈阿姨身子骨不要紧吧?你来看病?医药费让我来吧,聊表我的歉意。谢谢你那天轻易放过宁恕。”她随即吩咐司机,“你等下找个车少的地方靠边停一下,把后面的儿童安全锁锁上。”
陈母愣愣地看着宁宥,等宁宥说完,她才道:“你节哀。我那天不该去医院,害你妈妈了。我没事,不要紧。我给昕儿看病。”
宁宥忙道:“谢谢阿姨宽宏大量。”但宁宥不愿搭理陈昕儿,没接“昕儿看病”的茬,而是道:“我弟弟宁恕坐牢了,他在为他做的坏事付出代价。”
陈母再度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还有比她家更倒霉的人家。
宁宥道:“家家都一堆破事。”
陈母默默地点头,轻轻地道:“昕儿……基本上是抑郁症了。今天查了一下午。”
宁宥“啊”了一声,一时也无言以对。
陈母依然是轻轻地道:“我该怎么办哦,我该怎么办哦。唉。”——
宁宥忍不住也轻轻地道:“一件件应付吧,有什么办法呢,是你的,你逃不掉。只能相信朝前走着走着,忽然会柳暗花明。”
陈母叹道:“这辈子从没遇见过这等好事,倒是做完一件事,后面肯定紧接着三件坏事撞上来,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一辈子了。”
这说的不正是眼下的自己吗?宁宥悚然心惊,看向陈母苍老疲惫的脸:没完没了,一辈子就这么没了。可是当初又是怎么开始的呢?陈母当年也以为自己精力无穷能力过人是个好依靠吧。
忽然陈昕儿道:“这下你可以名正言顺霸占简宏成了。你要对他好点儿,别辜负他这么多年……”
宁宥不得不果断阻止:“陈昕儿,说话请注意回避孩子。”
陈母赶紧一把捂住陈昕儿的嘴,连声道:“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得吃药。”
宁宥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作罢。难怪自高中起陈昕儿就不断公开地在寝室里教室里“帮助她改进错误”,原来与陈母的风格一脉相承。
但送走陈家母女,郝聿怀还是跟下车,将宁宥扯远一点,轻声问:“妈妈,班长叔叔对我们好,是有企图?”
宁宥不慌不忙地将手机搜索到抑郁症,拿给儿子瞧。等儿子翻到症状,才道:“典型的。看来发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早前一会儿找我吵闹,一会儿找我闹跳楼,原来都是因为疾病导致的思维紊乱。还以为多年不接触,她人品怎么差到这地步了呢。”又赶紧表扬一句:“你有这种涉及隐私的疑问单独找妈妈说,这个分寸感掌握得非常好。像陈阿姨的妈妈当众指责陈阿姨‘控制不住自己,得吃药’,不好。实话不一定可以当众说。”
郝聿怀最初还有几个小疑问在心里咕噜咕噜冒泡,但听了表扬就有点儿找不到北了,赶紧道:“陈阿姨的病又不是普通的感冒,即使普通感冒什么的,也别到处瞎嚷嚷自己在吃药。换我要是有抑郁症,肯定不想让人知道,免得不懂的人拿怪怪的眼光看我。那么我遇见抑郁症病人的时候就要替他们想想,不做会令他们心里不愉快的事。对吗?”
“对,你的想法已经包含同情心和同理心,对待他人光是同情心还不够,还得设身处地为对方想想,怎么说话做事让大家都愉快。可也不能一味做滥好人,害得自己非常不愉快,那时候就得大声阻止,或者赶紧逃离。”
郝聿怀跟着妈妈上车,坐在后面,小声道:“可是你刚才没做对。陈阿姨每次都给你找麻烦,你当时应该拒绝转回去接她上车。结果又不愉快了,是吧?”
宁宥心说还不是因为你提出吗,但只好尴尬地道:“我有时候滥好人,以后你得提醒我。”
郝聿怀道:“行。第一个提醒,你弟那儿,你得注意了。”
前面司机笑道:“宁总跟儿子说话真有趣,像个大姐姐。”
郝聿怀吐吐舌头,只能趴到妈妈耳边道:“对不起,还是让司机叔叔听见了。”
宁宥忍不住笑出来。但刚才遭遇陈昕儿,让她心头一亮,一个主意横空出世。
但好心情在打开妈妈家门的瞬间完全消失。只见一地狼藉,仿佛龙卷风满屋扫荡了一遍,让人无法落脚。屋子里还满是馊味儿,碎玻璃碎瓷片间开着雪白的霉花。
宁宥和郝聿怀都惊呆了,倒退三步看着门里面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弟一定是发疯了。”
“要真疯了倒好了。就怕没疯装疯。”
“万一是真疯呢?”
“真疯就不会一开始骗检察院说全家都死绝,随后发现面临绝路立刻来认姐姐。”
郝聿怀问:“你可以不认吗?”
宁宥摇摇头。郝聿怀的脸皱成一团。“妈妈,我陪你打扫是可以,可是我会把刚吃的晚饭呕出来。”
宁宥将门一关,“我也没准备。不戴防护手套,这活儿没法干。”
随即宁宥给田景野打电话,“田景野,忙吗?帮我找个本地律师,需要能配合我的。我得给宁恕打官司。”
田景野道:“简宏成她姐跟宁恕的案子明早开庭,那位律师介绍给你要不要?”
宁宥笑道:“不用,价格太高,牌子太大。呃,明早开庭?宁恕会到场吗?简宏成会到场吗?”
“简宏成明天早班飞机过来,宁恕好像只能坐旁听席吧。你都不知道这场官司的开庭时间?”
“人家不认我这个姐啊。”
郝聿怀等宁宥结束通话后问:“你不是说找外地律师吗?还跟我解释一大堆理由呢。”
宁宥领郝聿怀下楼,两人站到路边等律师,宁宥一边解释:“我想请律师申请给我弟做精神鉴定。弄不好还真像陈昕儿一样,宁恕脑子里有问题了,那就可以减轻罪责。刚才我看着陈昕儿,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再看楼上那一滩,算证据吧,我请律师来看看能不能用。既然为宁恕的辩护不再是走程序,这么看来以后宁恕的律师会事情很多,如果请外地的,我付不起差旅费。”
郝聿怀即使天再黑也非要白宁宥一眼不可,身子退开几步,不高兴地道:“又替他打算。忘了他怎么待你?”
宁宥淡淡地道:“能不管吗?你爸的律师也我请的呢。”
郝聿怀“啊”了一声,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知道,他肯定得管爸爸的。
陈母回到家里就立刻让陈昕儿服药,她守在一边看着女儿将药吞下去,才长舒一口气,洗菜烧饭去。即使忙碌得喘不过气来,她几乎每隔十分钟就进卧室看一眼依然绑在扶手椅上的女儿的反应,看药效是否出来。
终于做出一桌饭菜,陈母放陈昕儿出来吃饭,见陈昕儿无精打采的,就问:“怎么了?下午累了?没胃口?”
陈昕儿面无表情地道:“困,想睡了。”
陈母顾不得吃饭,赶紧找说明书看。放大镜下面找半天,终于找到药物反应里有嗜睡这一项。陈母舒口气,道:“没关系,药吃下去来反应了。饭得吃点儿,起码吃一碗。我看着你,快吃。小地瓜也别光顾着看你妈,外婆给你夹块鸡肉,外婆做的鸡肉最好吃了。”
陈母一眼关六,女儿外孙一起照顾,依然将饭吃得飞快。吃完见陈昕儿睡眼朦胧的,坐在椅子上头歪来歪去,有气无力的,就放心地给小地瓜擦擦嘴,道:“外婆先去洗个澡,人真是快给汗腌成咸肉了。小地瓜看外公洗碗去。”
小地瓜显然是感受到今晚气氛的微妙不同,他似乎能感觉到外婆身上少了点儿沉重,就活跃地跳着跟着进进出出拿衣服的陈母道:“外婆咸肉能吃吗?啊呜,啊呜,好好吃。”
陈母都忍不住笑了,俯身捏捏小地瓜的小脸蛋,关门进去洗澡。
陈昕儿懒洋洋地看着小地瓜。而小地瓜跟不到陈母,只好走到妈妈面前,但远远地站着,怯生生地道:“妈妈也没洗澡,会变咸肉吗?”
“会,早变咸肉了。要吃吗?”
小地瓜好不容易等来陈昕儿眼神正常地与他说话,开心地蹦跶起来,做出小老虎状,“要吃,嗷唔,嗷唔。”
陈昕儿懒懒地笑,“小地瓜笑起来真好看。妈妈都好几天没看见小地瓜笑了。”
厨房里洗碗的陈父扭头看一眼,不禁叹了声气。
陈昕儿见小地瓜欢乐地围着她转,嘴里一直嗷唔嗷唔的,开心地道:“想吃吗?不知什么味儿呢。咸肉什么味道啊?”
“咸咸的。”小地瓜骄傲地回答。
“还有呢?”
“肉肉的。”小地瓜想当然地回答。
连一直垂头丧气的陈父都笑了出来。陈昕儿更是努力地起身,笑着进厨房取一把菜刀,笑着对小地瓜道:“那妈妈切一片给你尝尝。”
陈父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陈母听得听外面一声尖叫,然后是小地瓜哇哇大哭,她吓得赶紧湿身套上衣服出来看,只见陈父扑上去与陈昕儿抢菜刀,而陈昕儿所站的地方已经血迹模糊,显然是从腿上滴下血来。陈母赶紧将吓傻了的小地瓜抱进卧室反锁,回来与陈父一起将陈昕儿制服。
而陈昕儿忍痛道:“小地瓜很高兴呢,快让他尝尝咸肉。”
陈母看着陈昕儿悲痛不已,她再坚强,眼泪也止不住了。“你怎么能傻成这样啊,昕儿,你怎么能吓你妈,吓你儿子啊。”
此刻还是陈父清楚,“谁家有车,赶紧打个电话,我们送昕儿去医院缝针。”
陈母翻出一卷纱布交给陈父,让裹伤口。忍不住看一眼关着小地瓜的房门,忍心不理小地瓜的哭喊,拿出通讯录找到田景野的电话。
田景野亲自开车捎来洪律师。洪律师八零后,矮胖的身材,却不显得难看,只因他笑容可掬。洪律师现在是田景野的御用律师,所以一招即来。宝宝见了灰灰哥哥很开心,特意捧来有签名的篮球给灰灰哥哥看。自然是不会去管大人在那儿说什么。
田景野听了宁宥的思路,不禁笑道:“申请精神鉴定?你的想法当然好,唯一救宁恕的路子。但宁恕能不气死?那天你儿子骂宁恕疯子,宁恕气得车子撞了树。”
宁宥道:“我考虑过,但宁恕再气也只能忍着吧。毕竟他有脑子,知道我这是救他。”
说着,宁宥领大家上楼,她打开了门。一股恶臭又是打得大家一个踉跄,打开灯,田景野看了更是惊讶。洪律师道:“这现场可以有助申请。我记录一下。楼上楼下与你们有矛盾吗?我想问问当时情况。”
宁宥摊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妈性格不爱惹事,应该没矛盾。”
说话间,田景野接到陈母的电话,他一说是陈昕儿妈妈来电,宁宥立刻警惕起来。
陈母哭泣着,但冷静地道:“小田,请你帮个忙。昕儿砍伤自己,我想用你的车子送医院,行吗?我真想不到别人了。你家里要是有别人,最好也带个来,帮我照看一下小地瓜,他吓坏了。我来不及喊亲戚,近亲都没车。”
田景野听到一半就打开免提,让宁宥一起听。没听完就连声道:“我就出发,我就出发。”然后问洪律师,“你一个人行吗?我带宁宥去救人。”
洪律师道:“当然行。宁姐留个电话给我。”——
田景野见宁宥发呆,就替宁宥报了电话号码给洪律师。回头对宁宥道:“你得帮我,回头我得扛陈昕儿得开车,你得帮我照顾宝宝,还可能有……小地瓜。”
“我当然去。”宁宥虽然答得义不容辞,可心底有个声音在狂喊: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这几天几乎是天天在救火,无一刻停息。她已经强打精神奋力应对,可她心里早很累了。陈昕儿这一刀,本该作为临时应急事件刺激她的神经,宁宥却觉得神经一下子反而疲了,浑身都是厌倦,厌倦,厌倦。可她还是得快步跟上田景野,而且细心地扯上儿子一起跑。于是更加心力交瘁。
田景野盯着儿子坐入后座的儿童座,宁宥催他快去开车,后面的扣保险带之类的事都宁宥帮他做了。
田景野一边发动车子上路一边问:“要不要告诉简宏成?”
“暂时别,先搞清楚状况。下午我遇见陈昕儿,她妈妈陪她去医院看病出来,说是暂定抑郁症。我还不清楚陈伯母为什么电话叫你帮忙,按说亲戚邻居总有几个有车的可以叫上。我们先静观其变。”
田景野道:“简宏成那天在陈家说明情况后,一直非常担心小地瓜。但我又担心他再度被赖上,我们等下都得小心把关。”
宁宥有感而发:“最终累死的肯定是有爱的,有责任心的。暂时别通知简宏成,免得他婆妈。你我都见机行事。”
宝宝一直冷冷地盯着宁宥,盯得连宁宥也感觉到了。宁宥扭头问他:“宝宝怎么了?保险带不舒服?”
宝宝道:“我不要你做我妈妈。我不喜欢你。”
郝聿怀立刻回头道:“别瞎讲。我妈是我妈,你妈是你妈,谁生的谁才是妈,你千万别认错,我的妈才不让给你。”
宝宝被绕晕了,弱弱地问:“可是,你妈妈为什么对我爸爸好?”
郝聿怀道:“别见着风就是雨。你以后有怀疑直接问你爸爸,可别不分青红皂白仇视别人,错了怎么办?多冤枉人啊。记住啊,先问你爸爸,你爸爸最可靠。”
宝宝心悦诚服,道:“我错了,灰灰哥哥。”
宁宥听着好生欣慰,得意洋洋,毫不掩饰地道:“田景野,怎么样,我儿子!”
田景野也毫不谦逊,“五年后,我儿子也一样。”
宁宥道:“那得你主动创造环境,跟你儿子混成哥们,投入大量时间解释沟通交流分享,还有平等。”
田景野道:“正在努力。”
郝聿怀回头道:“我们不平等,只有我跟你出差,没有你跟我出差。”
宁宥道:“等你成年,我们划拳定谁跟谁好了。现在法定的你还是限制行为能力人啊。”
田景野在前面一笑,原来对付儿子也可以这样。
郝聿怀吐舌头,“你又不会划拳。”
“你教我好了。”宁宥也无所谓被戳穿,大吸一口气,道:“好了,田景野,我不郁闷了。有你我的儿子在,真好。”
随即,宁宥便精神饱满地对此后一直眼睛圆溜溜打量着她的宝宝道:“宝宝,你的妈妈是唯一,你只有一个妈妈。没人会强行替代你妈妈的位置。即使你爸爸以后跟别的女人结婚,那个女人也不会抢着做你妈妈,但你会多一个爱你的阿姨,多好啊。你别担心啦。当然,我不会跟你爸爸结婚,你更不用担心我了。我们握握手,做好朋友。等下我们见到小地瓜,特别懂事的宝宝帮灰灰哥哥和我一齐逗小地瓜弟弟玩,好吗?”
郝聿怀在前面若有所思。
田景野听了道:“宁宥,我支持你的想法,不大正统,但我看着挺人道。别扭曲人性假装一个是另一个的妈,另一个是一个的娃,有些东西无法替代。大家友爱对待就好了。相处久了如果感情深厚的话,再自己决定要不要多一个父母,多一个孩子。宝宝,听懂爸爸的意思没?”
宁宥笑道:“宝宝跟我在握手呢。好了,右拐,进小区了。咱别光顾着说话,还有正事要做。等下,灰灰和宝宝听着啊,天黑,我还得照顾小地瓜,你们两个注意跟紧我,别走丢,跟我的距离超过两米就赶紧回到我身边。否则晚上黑天黑地的很难找到你们,会有危险。OK?”
郝聿怀笑道:“又不平等了。其实可以你跟我,我也挺高的,目标很大,你的司机找得到我。”
宁宥道:“主要是我还得照顾小地瓜,跟不上你。只好要求你们合作。”
郝聿怀道:“小地瓜听我,要不我照顾小地瓜,你和宝宝跟紧我。”
宁宥爽快地道:“行,小地瓜扑到谁怀里,大家都跟紧谁。要是小地瓜扑到宝宝怀里,我们都跟紧宝宝。”
田景野找着小区的路开进去,道:“本来很紧张,你们后面闹哄哄的,我也轻松许多。”
宁宥道:“每天扑火,再不自我排解,就该轮到我喊救命了。”
田景野道:“到底不是至爱亲朋,老是被狼来了,别人总归会同情心疲劳。帮忙是会帮,但要别人一起心痛就勉为其难了。再闹下去,即使知道是病变,别人也会悄悄逃离不再来往。”
宁宥叹道:“亲人之间何尝不是如此。但有些亲人即使再无爱,也不能逃离责任。”
郝聿怀一直认真地听着,有些接受困难,但也听懂不少。而宝宝则是完全摸不到门。
车子一停在陈昕儿家楼下,宁宥立刻跑出去绕到另一边,抱宝宝下来,飞快拆儿童安全座椅。反而是田景野一愣,郝聿怀也很快领悟过来,这一方面是给伤者腾地方,另一方面是需要将儿童安全座椅转移到宁宥的专车上。郝聿怀得意地跟田景野道:“我妈妈很牛。”
田景野道:“一向的,而且还不到危急不露声色。你跟我上楼,我去背陈昕儿下来,你抱小地瓜。”
宁宥见此只得留在原地看车管宝宝。
却不料此刻陈昕儿药性上来,竟是不觉得痛,坐那儿腿上捆着血糊糊的纱布打瞌睡。田景野一个人背不起来,只好陈父与郝聿怀一起打下手,三个人簇拥着终于将陈昕儿扛了起来。田景野一边气喘吁吁地道:“陈伯母,你在这儿管小地瓜,还是一起去医院?”
“一起去医院,当然去。”她这才去打开卧室门,将依然撕心裂肺地刨着门哭的小地瓜放出来。
田景野忙道:“宁宥在下面等,不如你把小地瓜交给宁宥带,等我们医院回来,再把小地瓜交给你。”
但小地瓜被一放出来,就飞奔去抱住郝聿怀的大腿,试图爬上去,陈母拉都拉不开。郝聿怀到底还小,立刻给压得站不住,他那头就塌陷了。陈母赶紧接替了郝聿怀,踉跄着三个人一起扛陈昕儿下去。
郝聿怀忙背起小地瓜跟上,听着陈母的嘱咐将防盗门锁好,摸黑小心的下楼梯。小地瓜如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住郝聿怀的脖子,郝聿怀只觉得自己快给勒死了。只好大叫:“小地瓜,松松手,灰灰哥哥给你勒得透不过气来了。”
小地瓜干脆地一声“不要”,反而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紧贴住郝聿怀,依然满脸惊恐地大哭。
田景野更是辛苦,他走在最下面,陈昕儿的体重几乎全压他身上。要是平地里走路倒也罢了,可这是摸黑下楼。他知道自己只要腿一软,便是四个人一起倒下,陈家父母是完全撑不起的,然后是四人都进医院。于是田景野咬紧牙关支撑着,等好不容易下了楼,他整个人衣服都湿透了。幸好有宁宥冲上来帮忙接住,一起将陈昕儿塞上车。
陈母的嘴都忙不过来,得感谢田景野和宁宥,得喝醒陈昕儿配合,得指挥老头子坐车前头,还得管后面跟来的小地瓜,一个人将一张嘴磨得跟耍口技似的。还是宁宥奋力将她推进车里坐下,将门使劲一关,田景野连忙冲去医院。陈母还在车里喊小地瓜别哭别怕。
小地瓜完全不要宁宥抱,只是死命抱住灰灰哥哥的脖子不放。宁宥既看着儿子被勒心疼,又看着小地瓜的惊恐心疼,还得管住宝宝东问西问,还得想办法怎么止住小地瓜的哭。她让儿子索性坐地上,省得儿子支持不住小地瓜的体重。但郝聿怀百忙当中仰起脸来了一句:“今晚听我的。”
宝宝一够得着小地瓜,就决定帮灰灰哥哥的忙,在旁边扯着小地瓜的领子教育:“这么大男孩子不能哭了,有话好好说,跟宁阿姨说,跟灰灰哥哥说,都可以。”
这下轮到小地瓜的脖子被勒。但小小孩对于被大小孩折腾这种事有极强的抵抗力,回首一把推开宝宝的脸,自己趁机转移到灰灰哥哥怀里,然后继续哭,不停地哭。
宝宝不甘心,也走到郝聿怀面前,与小地瓜拆招。两个小孩各自以郝聿怀为堡垒,打得不亦乐乎,大哥哥郝聿怀都喊不住。但小地瓜不知不觉忘了害怕,停止了哭泣,一径认真与宝宝过招,不肯服输。害得郝聿怀一个人忙于拉架。
宁宥旁边看得笑了,索性退开一边看戏。
郝聿怀好不容易一手揪住一小儿的胸口,张开双臂奋力将两人顶开,不让两人接触,才开始教训:“不管是谁先动手,都不许打架!”
小地瓜才又想起恐惧,嘴一咧又开始哭,但这回的哭夹杂着“爸爸,爸爸”的呼唤。宝宝跃跃欲试地试图挣脱郝聿怀的手,但被郝聿怀瞪得皮兮兮地解释:“我是帮灰灰哥哥的忙。”
郝聿怀道:“帮哥哥忙就别动了。哥哥累死了。”
宝宝道:“那好吧。我跟宁阿姨去。”
小地瓜一看宝宝走开,就努力蹭回来,又抱住郝聿怀不放。“灰灰哥哥,我要爸爸。”这一哭,就又止不住了。
宁宥的司机开车来,宁宥将儿童安全座椅绑好,先送宝宝上去。又让灰灰抱小地瓜坐前面。她让司机等等,只能放弃坚持,走远点儿给简宏成打电话。
“本来不想拿这事烦你……”
“尽管烦,欢迎烦。”简宏成不知,还笑着打趣。
“陈昕儿下午去医院初步诊断是抑郁症。回到家里不知怎么砍了自己大腿一刀,现在田景野和她爸妈一起背她去医院……”
“小地瓜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小地瓜……”
“小地瓜吓着了,抱着我儿子不放,一直哭。你要不要声音出现一下。你要是出现就得考虑……”
“我跟他说话,我跟他说话。”
宁宥拿手机回去打开免提,“小地瓜,爸爸跟你说话。”
简宏成才喊一声“小地瓜”,小地瓜就哭得更厉害,在郝聿怀怀里双脚乱蹬,扑到拿手机的宁宥怀里。但宁宥看得出,原来小地瓜一直是惊恐地圆睁这双眼哭,现在是闭上眼睛委屈地哭,不一样了。她便也坐进后座,听简宏成透过手机安抚小地瓜。一边温柔抚摸小地瓜,让他安心。
旁边宝宝坐在儿童安全椅里鄙视着小地瓜,拿脚打着拍子大声开唱做了小学生才会唱的少先队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非常铿锵有力,嘹亮骄傲。郝聿怀真是笑死了。
简宏成对着大人能巧舌如簧,对着孩子只会说“别哭,听爸爸说”,说了半天还是这句话,但对小地瓜有靶向疗效,小地瓜终于慢慢地停止哭泣。
简宏成趁机对宁宥道:“这样下去不行。”
宁宥道:“你明天来解决。今晚还是得一切照旧。”
简宏成道:“他外婆找田景野,是不是借机释放信号给我?”
宁宥冷笑:“然后让他妈再度吧嗒粘上你?刚才要不是我实在住不住娃的哭,本来不想找你。”
简宏成一个寒颤。但挣扎着道:“田景野跟他外婆在一起?我找田景野。”
宁宥心说真是连命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