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宏成的眼皮快速眨了几下,心中若有所动,可他没来得及深想,一个电话进来打断他的思路。若是其他电话,他早扔开不管了,可那是他派去协助简宏图看账的税务专家。
税务专家电话里明确告诉简宏成:“我仔细查了买卖双方的收发货流程,宏图公司这边的发货或许还可以蒙混过去,但理论上收货的那家公司,原材料仓库就在车间,一个月来有无收到货物,收到多少,分别是什么货物,所有工人心里都有一本明细账,只要税务人员去那家公司真查彻查,那家公司完全无法统一那么多人的口径,必然被查出虚开。因此原定的AB方案都无法施行。除非……税务机关不查。”
简宏成眉头紧锁,“那么说,我是不是该准备一笔罚款,替我弟请一位律师了?”
“这两年经济不景气,每年的税收任务完成不易,税务局抓偷漏税本来就积极得很。完全不可以有任何侥幸心理。”
简宏成叹了一声气,脑袋里再也顾不得风花雪月。他拿出手机翻查在老家的各种关系。
可简宏图很快气急败坏地来电:“哥,税务老爷到我朋友公司了。怎么办?”
简宏成不由得看一眼手表,都还没到下午上班时间呢,可见税务稽查对此事之重视。但他没把这么严重的情况告诉简宏图,只是道:“你朋友在场接待吗?”
“在。他本来想下午出去避避风头,不想饭还没吃完就让税务老爷堵在食堂了。”
“你电话他,让他好好接待,不要有抵触反抗。”
“税务老爷上门,谁敢说个不啊。哥,我问的是我怎么办,是不是该洗个澡,吃顿饱的,换套松紧衣服,等着坐号子?”
简宏成毫不犹豫地道:“你带上出纳,立刻把公司账上所有现金转走,你自己账上的现金也转走。完了后你别回公司,让朋友帮忙开个房间住下,再让朋友给你买只手机卡。我必须千方百计不让你坐牢,拘留也不。你安心。你立刻行动,一刻也不要耽误。”
“好!”
“出门直奔银行,不许拐弯进饭店。”说话时候,简宏成满脸不乐意。
简宏图忍不住大喊起来:“哥,谁是你亲弟弟啊,你干嘛护着那无赖?我一定要揍宁恕,很快,不会耽误。反正税务老爷都上门了,留着他没用了。”
简宏成只得大喝一声:“有用!你少给我再惹事,我没空总给你揩屁股。”
简宏图虽然相当不服,走出公司进自己车子之前还忍不住冲宁恕在的那饭店挥拳头,却终究是没越雷池一步。
几乎是简宏图的车子刚走,简宏成的车子就到了。简宏成一到就直奔助理指点的那家饭店。那一桌两个人谁都没看到简宏成来,助理正安心对付一只鱼头,而宁恕则是直着眼睛看着助理对付鱼头。
简宏成本来是镇定的,可看见宁恕,尤其是看见那张五官立体可以看出宁宥影子的脸,一下子火气上涌,双手握拳大步直冲过去。
二十二
宁宥与妈妈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中饭。桌上摆了几色酱菜和炒青菜,两人面前的则是刚煮出来的白粥。本是母女俩最爱的素净吃法,可谁都没胃口,四只眼睛更多的时候还是落在桌面的两只手机上。
虽然两只手机都定了闹钟,可宁蕙儿终于忍不住了,拿起手机按亮屏幕看时间,自言自语地道:“该有一个小时了吧。”
宁宥索性直接拨通宁恕的电话,电话一通,她就打开免提,问:“没事吧?”
宁蕙儿立刻扔下自己的手机,费力地爬到桌上的手机面前,也抢着问:“你在做什么?”
宁恕强打精神,道:“吃饭,等人。没事。你……”
可没等宁恕说完,他忽然被人劈胸抓住,一把从座位拎了起来。宁恕猝不及防,自觉得两肋生风,完全没反抗地被叼小鸡似的抓起,他站立不稳,惊恐地看到简宏成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前所未有的凶神恶煞,两眼如吃人一样盯着他。他一时脑袋一片空白,手机不由自主地掉到椅子上。
这边,听得宁恕话说一半,却在一阵嘈杂后“噗”地一声闷响,便只剩饭店悠扬的背景音乐轻轻传递了。宁蕙儿一下子脸色煞白,哀叫一声,整个人软软地沿着桌子滑下去。宁宥吓得赶紧扑过去将妈妈扶住,哪里还有心思管宁恕。可宁蕙儿挣扎着用所有的力气道:“听……听……”
宁宥只得一手扶着老娘,一手费力摸到桌上的手机,放到老娘怀里。可手机里依然只有很轻很轻的背景音乐,完全抵不过宁蕙儿痛苦的喘息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两人都不知宁恕那儿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宁恕现在必定是受到别人控制,因此连招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宁蕙儿强撑着睁着眼睛,不让自己晕过去,胸膛起伏得如暴风降临海湾,顶得手机时不时滑下。但她尽力控制自己呼吸的声音,免得压过手机里传出的任何可疑的声音。她甚至阻止宁宥扶她上沙发去,她宁愿地上躺着,先等宁恕的消息最要紧。
而在饭店里,简宏成拎着宁恕,两眼如充血一般,死死盯着宁恕,剧烈的呼吸直喷宁恕脸上。他的脸色如此可怖,连他的助理都站着不敢伸手,惊恐地看着他。
此时,宁恕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原来简宏成阻止简宏图,是为了亲手收拾他。他怔怔地回视,都忘了挣扎这回事。
简宏成的左手握拳,拳头都硬得跟石头一样了,上面布满爆绽的青筋。可这只拳头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终究是没有动作。反而,右手一推,松掉对宁恕的掌握,闷喝一声“滚”。
宁恕完全没有料到,他身不由己地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手软脚软却赶紧抓住旁边的椅子站起来,愣愣地站着看简宏成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拔腿就逃,跌跌撞撞逃出饭店而去。
简宏成一动不动站着,只有眼睛狠狠盯着宁恕,随着宁恕的背影移动,直到宁恕不见了,他才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宁恕原来坐的椅子上。坐上就感觉屁股下面有异物,简宏成摸出来一看,是手机,而这手机还在通话中,手机屏幕显示,电话的那一头正是宁宥,那个表态支持亲弟弟的宁宥。
简宏成一言不发,板着脸盯着手机,激动得呼吸“呼呼”作响。
那一边,宁宥似乎感觉到异常,趴下身去凑近搁在妈妈怀里的手机,仔细辨别手机里传出的细微声响。
两边,都是死死地盯着手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听不见,可仿佛又意识到什么。
终于,简宏成抡起手机,狠狠将手机摔在地上。
手机四分五裂。
随着一声巨响冲出宁宥的手机,顷刻,手机里传来断线的蜂鸣声。宁蕙儿惊得眼睛一翻,再度晕倒。
宁宥拿起手机呼叫120,完了后看着手机,试图拨打简宏成的电话,可始终没动手,最终长呼一口气,将手机揣进包里。不问,既然妈妈没有逼着,她就不问宁恕的下落。宁恕的罪有应得。
简宏成盯着四分五裂的手机发了一小会儿呆,可眼下事情紧迫得他完全没时间发呆,他很快收起眼光,看向还呆立在一旁的助理。“你结账。我约了朋友帮忙,立刻过去。”
助理跳起来,招呼服务员。可忍不住提醒:“那人还没跑远,简总您反悔还来得及。”
“税务稽查都已经到对方公司查半小时了,检举的是些什么还能不全撂出来?还留着他有什么用。”
“这种人……也没必要这么痛快放了他。”
简宏成闻言,满脸皱成一团,好不容易才咬牙切齿地道:“不想……计较。”
助理一边说一边付钱。简宏成看着道:“不用找了。走。”
助理伶俐地抢前一步,先走到门边替简宏成开门。两人上了车,司机小心地看一眼简宏成,忙坐端正了,唯恐惹无妄之灾。
可助理还是忍不住,道:“干嘛放过疯子。我们一不算限制人身自由,不怕犯法,二即算是强制了,可还没到二十四小时呢。那种人,说什么都要让他吃足苦头,让他心有忌惮。放哪儿我们都说得响,理直气壮。”
简宏成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对,他即使揍宁恕一顿,他见到宁宥照样理直气壮,谁让姐弟一起表明立场。可想到这儿,一小时前车上被电话打断的思路去而复返。以宁宥的聪明狡猾,明知弟弟面临险境,应该是放出柔丝万千牵绊他简宏成的手脚,让他对宁恕的出手有所收敛才是,可宁宥的短信实际作用不是反而解脱他的顾虑,让他放手对付宁恕吗?宁宥有这么傻吗?简宏成死也不信。
想到这儿,简宏成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开来。他不禁轻轻哼出两声,坐直了身子——
助理却一眼看见在路上快速行走的宁恕,他轻蔑地追踪着宁恕的身影,但谨慎地道:“宁恕的大小行李包括手包都在我车上,我们的计划是请他去北京呆着别回来,可这下他走不了啦。”
简宏成扭头看向人行道上的宁恕,又是哼了一声,“你让人开你那车跟来,行李放到我车后面,我回上海交给他至亲去。”
助理很职业地拿出一只Pad,调出记录,“嗯,他姐公司离我近,回头我拐过去一下,顺路。”
简宏成扭头看向一本正经的助理,不禁噗嗤笑出来,“他姐是我高中同学,他姐要是……他姐要我手下留情的话,他可能已经到北京了。”
助理一愣,这得多大交情,忙道:“我对宁恕没太过分吧?”
简宏成道:“他姐也看不下去了,要我给他点儿苦头吃。可你说,如果他姐直接来跟我讲:宁恕不是东西,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我看他姐这么向着我,我还好意思下手吗?那么宁恕此时也可能已经到北京了。”
助理力持一本正经聆听状,心里却鬼鬼祟祟地想,老板怎么字字贱兮兮啊。
简宏成意犹未尽,自顾自道:“所以,要么是笨,考虑不到别人的反应;要么是奸猾虚伪,明着表现为倾向我,实际是柔性压迫我放手,不仅看不起我,也对不起我。这分寸真难,真难抓,真是艺术,毫厘不差,艺术。”
连司机都忍不住偷偷与助理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觉得有鬼,可都不肯出声,默默听简宏成实在忍不住需要两个听众的自言自语。
可简宏成终究还是个有自觉地,很快便将心中澎湃的情绪压下去,因眼下有更急迫的大事需要加急处理。简宏成沉默了会儿,便克制住了自己,一本正经地对助理道:“等会儿你跟我进去见同学,为了不让我同学太为难,我们务必统一口径:宏图不是故意,错误是无知导致,我们诚恳认错,甘愿认罚,但希望从宽,也希望不要扩大税务稽查范围,必须避免宏图坐牢。你旁边听着,我如果有偏离,或者我同学有偏离,你提醒我。”
但助理还是尽责提醒道:“宁恕留在本市是祸害。再说他现在手机摔坏,我们联系不到他,更无法控制他。不知会不会我们在加紧弥补,他却加紧破坏,他……可能认定您不会伤害他,有恃无恐。”
简宏成脸一沉。即使车子已经在停车场停下,他也没挪动的意思。过了会儿,他打开车门下车,“他手机被我摔坏,比我更急的是他家人……他姐会处理好。”
助理跟着下车,却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这两句话前后是怎么逻辑关联的?
简宏图带着司机与出纳,完全照着简宏成的吩咐飞快办完所有挪移,已是日近黄昏。他让司机将车开走,请朋友用朋友的身份证开个套房,他老老实实地躲了起来。简宏图是个活泼爱玩的人,寻常那是一刻都关不住的,可此时也只能自缚手脚拔出手机卡关在房间里看电视,玩电子游戏,甚至都不敢叫他的咪咪瞄瞄等女友上门。
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络,即使电视开得山响,简宏图还是觉得烦闷。他满怀心事,倒有大半时间站在窗前发呆,直到看着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终于,简宏成的电话进来,无聊又惊慌到了极点的简宏图赶紧抓着电话汇报工作,“哥,我把钱都回到你那儿,现在已经到账了,安全了……”
但简宏成果断打断:“嗯,知道了。你自己吃饭,叫送餐到房间,不要出去。早点睡觉。”
简宏图老实答应,“哥,我朋友怎么样了?你有没有跑关系?对了,宁恕那贼种到底告了些什么?”
简宏成道:“你那朋友被监视居住,暂时没坐牢。安心,有我在。”
“是,是,哥。要不你把宁恕交给我,我盯着,我不信问不出他究竟举报了些什么内容。”
“稽查已经进入程序,宁恕告的内容已经揭盅,留着他也没意思了,再说搞不好容易被他反攀非法拘禁……”
“你放了他?”简宏图跳了起来,“该不会你都没动他一根手指头?嗷!”简宏图在屋里张牙舞爪,愤怒异常,“你怎么能便宜那贼种,哥,起码让我……嗷……罚税啊,五倍,多厚一刀肉,我又不是真逃税,钱是容易赚的吗?起码给他两个耳光啊,哥,你怎么……嗷……”
简宏成让弟弟发泄了会儿,才道:“行了,我有数。罚款是从我腰包掏出去,我比你心疼。再说事情本身是你先错。好了,安心躲着,我会处理好。”
“哥!”简宏图顿足大喊。
简宏成只得正色道:“克制。要不然我只好请朋友到你房间盯着你了。”
简宏图无奈,从窗边窜到门口,捏着锁头扭来扭去,可终究不敢出门,憋了一肚子的烦躁跳回床上打滚。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可人在躲祸,什么都干不成,只好嗷嗷叫着打滚出气。
滚了几圈,忽然计上心头。他记得大姐今天从澳大利亚返回。他不知大姐飞机落地的时间,又不敢乱用新手机怕暴露身份,思来想去,他往大姐的手机里发短信,两手一起打字,激动得忍不住自言自语:“我当然听话,但大姐不听话,我可管不了大姐,哥你也管不了大姐,哈哈。”
宁宥再度徘徊急救室外。这回略有不同的是,她一边关注里面的妈妈,一边还得关注手机拨过去总是提示不在服务区的弟弟。宁宥想来想去,宁恕是不可能遵守一小时报个平安的约定了,她很担心妈妈救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宁恕,而她如果答没消息,估计妈妈会再度一头晕过去,一把年纪的人一晕再晕,身体怎么撑得住。宁宥当然可以骗妈妈,可如果妈妈要与宁恕通一下话,谎言立刻戳穿,也不行。而且,坏就坏在她一条短信向简宏成表明立场,现在可没法出尔反尔打简宏成电话咨询宁恕的情况。总之,她无法面对即将苏醒的妈妈。
无奈之下,宁宥花钱请来一个看护,让看护照料妈妈,她躲在外面听汇报,拨宁恕电话。
而病房里的宁蕙儿醒来既不见女儿,更没儿子消息,只有默默垂泪,可好歹没再度晕厥。
宁宥打门缝儿里瞧着,心都揪成渣了。无奈之下,她终于硬着头皮给简宏成打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宁宥不知该焦急还是松口气才好,她无措得团团乱转。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宁宥一会儿跟公司同事打招呼表示今天不会再去上班,一会儿给儿子打电话说明情况,让他放学自己回家,外面饭店解决晚饭,一会儿又不放心让朋友到家看看儿子安好否。还有公婆陪着小心来问亲家好不好,最终图穷匕见问的还是宁宥能不能再给郝青林请律师。没地方坐,几乎是站了一下午,她累得筋疲力尽。
终于,夜幕降临时,简宏成打完弟弟的电话后,鼓起勇气给宁宥打电话。
宁宥看见显示,喜极而泣,可又只能强自镇定,开口先道歉,“你好。宁恕又给你添麻烦,对不起。可他现在在哪?我妈又进急救病房,我亟需他消息。”
“啊,他没给你电话?我虽然气得摔他电话,可当时就把他放了,没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当时虽然在气头上也没动他,我不是那种人。现在领悟过来你的用意,当然更不会动他。他的行李证件都在我这儿,他逃得匆忙,忘拿走了,我估计他哪儿都去不成,应该是在哪儿蹲着生气,或者谋划下一步攻击计划。本来我还想请你透露一点儿情报给我……”
简宏成一边说话,一边当然侧着耳朵关注宁宥的反应,几乎是每说一句,稍微顿一顿等宁宥回话,可好几句说下来,都没等到,他唱了会儿独脚戏,只得戳穿真相,“在哭?”
既然被戳穿,宁宥索性放开捂住嘴巴的手,哭着道:“谢谢。”——
简宏成只是“嗯”了一声,想说什么,更想表功,可终究一言不发,默默听宁宥哭泣。这一年来,他在西三店附近看宁宥哭,但宁宥一只大墨镜掩了脸;在宁宥公司附近告别时看宁宥哭,但宁宥要么是钻在臂弯里,要么一张面纸遮脸;唯独这次,即使宁宥远在电话那头,简宏成依然能感觉到泪水滴在他脸上,犹如高考前那个夏天。他另一只闲置的手精确无误地摸到当年泪水滴落的那个位置,这么多年,一点儿不会出错。
直到宁宥一句话打断简宏成的回忆,“宁恕的手机是你摔的?”
简宏成乖乖地应了声“是”。
“当时你很生气。”
“你听见了?”
“听见。还配着饭店背景音乐。”
“哈。哈哈哈。”
“你弟的事要紧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弟这儿……尽量不让他坐牢吧,案底不能留。我那边……客人已经到了,我得过去招呼,就为我弟的事。你弟如果有消息,你通知我一声。我只担心他丧心病狂没完没了。”
宁宥不禁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才能道:“他会没完没了。真对不起。你去忙吧。”
难得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简宏成非常不愿结束通话,虽然走廊那头包厢门口助理已经频频打出sos,简宏成还是磨蹭了会儿,才说了再见。
于是,助理看到简宏成走过来的脚步轻快得似乎能跳起来。助理毫不犹豫地想到,与老板通话的肯定是那个让老板字字贱兮兮的女人——宁恕的姐姐。他真不能理解,这是什么世道,什么复杂关系。
宁宥结束通话后,擦掉泪水站着平静了好久,脸上紧张了一天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她这才走进病房,到妈妈床边,俯身轻道:“妈,醒着吗?”
宁蕙儿立刻睁开眼睛,果然,第一句话就是:“弟弟有消息吗?”
宁宥道:“弟弟没给我打电话,但我向简家老二问来消息,他毫发无伤地把弟弟放了。”
宁蕙儿却是看着女儿,眼睛里有疑虑,“可能……他在飞机上呢,去北京了?”
宁宥顺着道:“可能的,飞机上不能打电话。他也不说路上给我们个电话,好让我们放心。”
宁蕙儿看着女儿,好一会儿,道:“弟弟有事,否则不会不给我电话。”
宁宥严肃地道:“我问的是简家老二,我信他。妈,医生让你今晚留医院观察,我请阿姨照顾你。我得回家一趟,安顿好灰灰再过来。”
“啊,灰灰,对,灰灰一个人了。你别过来了,我这儿有人照顾就行了。”可宁蕙儿嘴上这么说,两只手却一齐伸过来抓住宁宥的手,“可总要听到弟弟声音才能放心啊。”
“我会继续跟踪,有消息立刻告诉你。”宁宥狠下心挣脱开来,扔下妈妈回自己的家。妈妈牵挂妈妈的儿子,她又何尝不牵挂自己的儿子呢,何况她的儿子还未成年呢。
但宁宥走到大楼外面,往妈妈家的固定电话打了一个电话。她不奇怪电话没人接。可心里还是有点儿小失望。
而其实,宁恕已经潜入妈妈家里有半天了。他比同样自我软禁在套房的简宏图安静得多,他整个下午几乎都躺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冲天花板发呆,除了上厕所,什么都没做。脑袋里翻滚的都是助理给他看的视频,那视频令他恐慌至致,无法思想。
来自宁宥的电话响了。宁恕看看来电显示,没接。他现在完全没兴趣与任何人有交流,他只想让脑袋空白着。
简敏敏看着西天的落日降临浦东机场。下飞机时天光还有点儿亮,等办理好出关,看玻璃窗外天色已经全暗。儿女没听她的话换学校换电话换住址,虽然表态站在她一边,可显然持骑墙心态,等他们爸爸联系他们,简敏敏心里很是失望。又是长途飞行十个小时,她毕竟已是中年,疲累之极,推着行李车都嫌重,稍不用力就走S形。可她还是打算雇车连夜赶回去,再苦再累都得回去,她不放心刚刚得手的简明集团,若非为了亲生儿女,按说她是一分钟都不敢离开集团的,唯恐被张立新杀了回马枪。
等推着行李刚走出密实的人墙,一只大手扶在行李车上,简敏敏一愣,抬头一瞧,竟是刘之呈的笑脸。简敏敏开心得少女一样地笑了,“嗳,你怎么会来?你怎么会来?”
刘之呈接了简敏敏的行李车,笑道:“我想简姐一定会不顾劳累赶回家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晚上打车危险。”
“呵,是,是啊。本来还想商店买罐红牛灌下,省得路上睡着,被出租车拉到不知哪儿去。公司那儿,你离开不要紧吧?”
“放心,我安排好工作才出来,又让朋友帮我盯着财务部,朋友很专业。再说我下午三点多才出发,再过一个小时银行关帐,即使有人想出点儿什么事,也没路可寻。”
简敏敏听了点头,这才放心。
两人说着话,直奔下停车场的电梯。进了电梯,刘之呈稍稍俯身,看着简敏敏的脸,关切地道:“简姐的脸色很苍白。累惨了吧?”
刘之呈的话音低沉温柔,正正儿地戳中对儿女满心失望的简敏敏,她苦笑地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刘之呈便不再与她说话,只关心地看着她,等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刘之呈很是绅士地挽起简敏敏的手臂,温柔地推着她走,另一只手继续有力地推行李车。那种力度用得恰到好处,简敏敏顿时又轻松不少。可是她惊呆了,似乎无数年了,她还未曾被如此温柔地对待过,仿佛她一下子如珠如宝变得矜贵起来,她心里酥软得想哭,可硬是拼尽所有内力忍住,不让眼泪在眼睛里打滚,依然一脸强硬。
坐上车子,刘之呈不急着开车,先是从后备箱拿来一双拖鞋一只靠垫,让简敏敏坐得更舒服,又拿出一盒水果,让简敏敏充饥。惊得简敏敏连连道:“你这么周到,这么周到呀,哎呀,让你费心了。”
刘之呈笑道:“我还以为简姐十个小时飞机坐下来,得我背着上车呢,还好,除了脸色苍白点儿。回去还好长一段路,简姐如果觉得累,不妨躺会儿,我会开得很稳。”
“行,劳驾你开夜车。”
刘之呈一笑,退出后座前,又伸手替简敏敏矫正了一下靠垫。那手就在简敏敏的肩膀旁边掠过,简敏敏扭头就能碰到,她还真扭头了,虽然没碰到,可那气氛亲密令她浑身汗毛爆绽。简敏敏心中不禁一阵荡漾,她在儿女面前吃瘪了的心越来越温柔。
刘之呈照顾好简敏敏,终于开车了。黑暗中,简敏敏看着前面刘之呈的侧脸,思绪万千。而车里冷空调渐渐将车内温度降下来,再说刘之呈暂时忙于找路上高速,简敏敏的脑袋得以冷静。一冷静,简敏敏就习惯性警惕地想到,刘之呈这个又年轻又有能力还有不错家境的男人,怎么可能对她有那种好感。除非刘之呈心里有鬼。想到这儿,简敏敏躺了下去,沉入黑暗里,不让前面的刘之呈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脸。她在黑暗中目光炯炯盯着刘之呈的后背想,为什么。
简敏敏心中无数疑问,越来越担心她离开时期简明集团的安慰,她忽然想到下飞机后还没开过手机,差点儿被刘之呈的迷魂汤给灌晕过去,她赶紧打开手机,试图寻找点儿蛛丝马迹。这一瞧,先入眼帘的却是简宏图的十条短信。崔家人现身?简敏敏越看越惊,崔家人已经出手?——
简宏图了解的只是东鳞西爪,虽然写了十条短信,内容却是有限。可简敏敏却敏锐地想到前不久简宏成才对着她否认崔家人在本市的信息,还说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言之凿凿。简敏敏后悔当时只顾着警惕简宏成利用比特屋加盟的噱头诱骗她的钱财,而没对崔家保持警惕,抢来简宏成桌上的崔家调查资料看一眼。她不得不想到,最近她家麻烦事不断,远超往年平均水平,最初她怀疑是简宏成作怪,现在被简宏图一提醒才恍然,难道是崔家出手的缘故?
简敏敏更是深入一层,将目光进一步瞄向前面的刘之呈。虽然她对此人知根知底,可人心叵测,万一此人的背后是崔家人呢?简敏敏觉得处境如眼下的黑夜,危机四伏。因此,简敏敏警惕地看了刘之呈一会儿之后,起身舒服地靠坐着,给简宏图发短信询问,以免询问内容被前面的刘之呈听见。万一刘之呈对她的财产有企图,那么当着刘之呈打电话岂不是打草惊蛇?
简敏敏的短信很快发了出去,“我刚回国,你告诉我崔家那宁恕的单位、家庭地址、电话、社会关系、长相。”
百无聊赖的简宏图接到大姐短信,欢呼一声跳跃起来,在床上翻了个跟斗,可惜此人酒色财气,下盘不稳,一个跟斗就翻到了床底下。好在这儿有厚实的地毯,他只是稍受惊吓。既然大姐的手机已经启用,那么能通话,简宏图是绝不肯费劲打字的。他拨通了简敏敏的手机。但听到简敏敏只是简单严厉地一句“你说”,他一时惊惧了,小心地道:“我说什么?”
简敏敏很难回答,只得装模作样地道:“嗯,嗯,你继续说。”
简宏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才醒悟过来,忙道:“旁边有人?噢,明白了。宁恕的工作不是已经给我搅了吗,单位没了。家庭地址我已经发短信给你了啊,你再翻翻。他手机被哥砸了,联系电话也没了。没结婚。长得不错,帅哥,鼻梁高高的,头发卷卷的,皮肤白得不像男人,气质是上海金茂大厦白领那种。”
简敏敏原本一直“嗯、噢、啊”地表示她在认真听着,听到外貌描写,一下子触动心中最恨的回忆,阿才哥所在公司大楼电梯里莫名其妙打她一个大耳光的男人不正是这长相吗。简敏敏没握手机的左手狠狠抓着坐垫,可她心中好多问题,此时却不能问,只好道:“见了妈跟她说一声,我后天有空去看她。”
“我哪见得了妈啊,我现在让宁恕害得躲起来呢。全靠哥在对付宁恕。可哥不是地头蛇啊,下面没人手替他做脏活,抓了宁恕也只能放走啊,我急得七窍流血啊。”
“什么,什么?这么没用?哪会,故意的!”
遇到这种时候,简宏图是立场坚定地为哥哥说话,“故意你个头,没法跟你说话,你这人谁对你好你怀疑谁,活该一个人。拜拜。”
简敏敏急了,可她再“喂喂喂”,那边简宏图还是将电话果断挂了。简敏敏不肯主动拉下脸打电话回去,但无所谓,重要信息她已经得到,其他嘛,她自己会做拼图。
第一块拼图是她在阿才哥的办公楼挨打;第二块拼图是就那么巧,她挨打那天的电梯监控头据说坏掉,没有拍到监控;第三块拼图是阿才哥手下渣土车堵厂门那晚她看见躲在阴影中的SUV时心头的异样感觉,以后再与阿才哥的接触中,没再见到那辆车。简敏敏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泼辣地发短信过去追问简宏图,“宁恕的车子是不是越野车?深色?”
简宏图捧着手机开心地说“对对对”,再度开心地在地毯上打个滚,振四肢欢呼:“挑拨成功啦。”他欢呼一会儿,才坐端正了,干咳一声,回复短信一条:“对,美国吉普指挥者,就是那种越野车。”
简敏敏一看,果然。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可她还是克制着,编了个谎,问刘之呈:“小刘啊,我儿子想买一种美国车,什么吉普指挥者,国内有没有那种车啊?”
“有,挺不实用的,车子重,耗油大,油箱却只有40升,出门路上净惦记着找加油站。要真越野呢,功率又不够,才四缸。你等着,这一路上肯定有这种开不快坐着又不舒服的尴尬车子,我指给你看。”
说来也巧,这种车子路上本来不多的,可他们却很快遇到一辆。刘之呈见了就“哈”一声笑出来,“简姐看到没有,前面那辆就是。就是小Polo都能超它的,我开到它右边去。”
简敏敏立刻兴奋地竖起身,不管高速风大,打开车窗看个仔细。
就是它!简敏敏一点儿不会认错。她拉上车窗,嘴角冷笑,却对刘之呈道:“样子蛮好的啊,难怪我儿子喜欢。原来中看不中用啊。那不行,不能买,买了我儿子也中看不中用了怎么成。”她忍不住讽刺一下开这车的宁恕中看不中用。
刘之呈笑道:“孩子还小嘛,不会考虑什么功率啊加油站啊之类的琐碎事儿,像我们买这种车还得考虑都是进口零部件,买得起修不起啊。澳大利亚可能不一样点儿。”
“是啊,要是活一大把年纪还选这车,就有些奇怪了哈。”简敏敏说着又躺下去,省得费劲在刘之呈面前装糊涂。但躺下之后当然不会睡觉,她在细细考虑宁恕这个人。
但是,此人与阿才哥联手?简敏敏在黑暗中的眼睛瞪得老大。她怎么敢惹阿才哥。但是,她再度起身,给简宏图发去短信,“你弄掉宁恕的工作,阿才哥没派人揍你?”
简宏图最恨打字,因此只三个字,“翻脸啦。”
简敏敏一看,情不自禁激动地一拍车椅,大声赞叹:“好!”
刘之呈忍不住笑道:“什么事,这么激动。”
“修理一个小畜生!”简敏敏不再躺下,兴奋地打电话给一个朋友,“嘿,有件事麻烦你。我往你手机上发了一个地址和名字,你带几个朋友立刻过去,他要是在家,你立刻通知我。我刚从浦东机场出来,立刻赶过去与你汇合。”
“谁啊。”刘之呈在前面问。
简敏敏放下手机,诡异地笑:“保密!回头请你看好戏。”
宁宥回到家里,见好友还在家陪着儿子。她激动得忍不住又眼泪汪汪,拉着好友到主卧,坐在床上诉说最近的辛苦。
好友听了半天,打断道:“还不离?都已经水到渠成了啊。”
宁宥叹息,轻道:“总归是夫妻一场,我怕这会儿离婚对他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对他打击太大的话,往后他破罐子破摔,好路不走走歪路,对谁都不好,尤其对我儿子。我见过走极端的,不敢去想这种事发生在我家。”
好友道:“可你不想想,你几岁啦,还能美几年?等他坐完牢出来,你再领着小孙子去公园寻第二春吗?做人啊,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才想想别人呢,可后半夜大多是睡着了算数。明白了吗?”
宁宥虽愁肠百结,还是一笑,“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
好友爽气地道:“别可是啦。找个空闲,头发去染一下做一下,有白发了。还有啊,你儿子好像有心事,你问问他。我走了,老公明天出差。”
宁宥只得放走好友,回来看儿子做作业。看着小小的儿子,想想医院里的妈妈,怎么都扔不下儿子再去医院。而且,儿子还有心事,总得问出来才好,不能留着过夜。
郝聿怀倒是没啥异常,只扭头来问一句:“外婆怎么会来?不是跟我们吵架了吗?”
“我弟昨晚闯祸,她担心坏了,来找我商量呢。结果一生气就晕倒了。”
“她不是还帮着你弟跟我们吵架吗,你弟闯祸了却又来找我们,真……”郝聿怀吐舌翻白眼,以示不屑。
“没办法,外婆年纪大了。你爷爷奶奶也跟我提不合理要求,好嘛,今天撞南墙了,只好也找我表示他们回头了。有什么办法。沈阿姨说你有心事?要不要我替你分担作业?”
郝聿怀竟老声老气地叹口气,“老师放学跟我谈,希望我放弃下学期的班长竞选。她说是为了让同学们轮流当班长,可我心里觉得不对味儿,肯定是她觉得一个某某某的儿子做她班里的班长,说出去不光彩。”
“嘿!怎么可以。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我说这理由我不接受。你要么独裁,直接指定一个班长。可你既然让同学们选举班长,就得听选票的话。”
“说得好。老师一定很生气?”
“她脸都憋红了,然后就使劲批评我这几次考得不好,说是因为我考得不好才不让我当班长,但又怕说出来伤我自尊,才说轮流当,说我不识抬举。”郝聿怀又做一个吐舌头翻白眼的鬼脸,“跟外婆爷爷奶奶一样,自以为是正确的大人,其实我们看到他们总在犯错又不承认,真可笑。”
“老师这么做显然是错误的,而且是一错再错。”
“显然,哼。”
“但既然她是老师,她就自认为有自我豁免权。所以她可能不仅不认错,还会坚持错误。”
“不公平!”
“但是你有个小尾巴被她抓在手里,成绩不好,总是说不响。”
“还没大考呢,谁说成绩不好啦?”
“那就先把成绩搞上去。以后说话更理直气壮。”
“行。但是妈妈,离大考的日子不多了,要是家里总是有事,我会心情不好啊。像今天,我很担心你,没心情做作业看书。”
宁宥一下子噎住,无奈地看着儿子。“可是……可以预见,未来半年内都不会很太平。我跟沈阿姨说了,以后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让你直接去她家吃饭做作业睡觉。”
郝聿怀皱眉苦思,过会儿才道:“我努力争取考好,拼了,到时候看老师怎么说。妈妈,你去忙你的,我也忙我的,今晚我晚一小时再睡。拼了。”
“好。别担心晚睡,明早我送你上学,做好早餐让你车上吃,我们就能挤出多点儿时间睡觉了。”她忍不住摸摸儿子的脑袋,才走出书房。
而是宁宥心里很烦,一天里发生太多的事,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脑袋已经膨胀到极点。她又累得只想栽倒睡觉,可她不能睡,只能熬着忍着。典型的人到中年啊。
宁宥又给妈妈家里座机打了个电话,依然没人接。不知宁恕在哪儿。
然后只得给妈妈打电话,硬下心肠告诉妈妈,她晚上不能去医院照顾了。听着妈妈电话里的软弱依赖,她只能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当做没听见。打完电话,她将面膜刷到脸上,可是那面膜越来越湿。
简敏敏接到朋友的电话,“简姐啊,那房子黑灯黑火,好像没人。我们敲门也没人应。但我们一个盯着电表看一个盯着水表看,电表走走停停应该是冰箱什么的在动,水表半小时后大动了一次,你想,会不会是有人上了个厕所?嘿嘿!”
简敏敏哈哈大笑,“哎哟,神了。难怪天底下没有你追不到的债。你等我,这件事我连夜就得把它办妥。”——
简敏敏说完电话,看看前面的刘之呈,再看看已经找到的简宏图的电话号码,但她脑袋里立刻映出当初简宏成瞒着她已经找到崔家姐弟的事实,她不会忘记简宏成骗她崔家姐弟已离乡背井,等她离开,简宏成又将办公室门死死关上那一幕。她不知简宏成为什么瞒着她,因此行动决不能让简宏成预知,免得被简宏成破坏。而她深知,简宏图就是个两头通风的传声筒,跟简宏图说就等于跟简宏成说,因此简敏敏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便将手机收回包里。她自个儿行动。
门外人获悉屋里有人吼,就压根儿没避着藏着,门里面躺在床上的宁恕很快意识到有人摸上他家了。是谁?是前几天冲着他家玻璃窗放焰火的阿才哥手下,还是当下正与他作对的简家?可,简宏成不是放过他了吗?
屋子里黑天黑地的,宁恕有些心慌。他悄悄起身赤脚走到门边贴着门板偷听,他听到外面人呼出的电话。简姐?难道是简敏敏的人?简敏敏也开始对他动手?宁恕愕然。经与简宏成几番交手,再加上他将简敏敏与宁宥的旧事抛给简宏成,他相信简宏成会千方百计想办法隔绝简敏敏,以免二十多年后,简敏敏再度对上宁宥。当然,他也将因此受惠,不用于泼妇对手。可外面的人明明喊的是简姐。
宁恕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脸色大变,惊慌失措。他下意识地摸手机,没摸到,这才想到手机被简宏成一怒之下砸了。宁恕的两只手僵硬地停滞在裤兜边,小指头微微发抖,眼前仿佛又看见二十几年前血流满面的宁宥。
天雨偏逢屋漏,外面有个声音肆无忌惮地道:“你们看看哪条是电话线?他妈这种老房子到处都是管子,谁知道哪条是电话线?”
有人应道:“这条这条,我家门口的电话线也是从这种管子里伸出来。你看我手机光照着的地方就是接头。”
“看到了,我抱你上去,你拔掉它。简姐可能还得过个把小时才能到,拔掉它省得里面的人惹事。”
宁恕听着,冷汗吱吱地从额头冒出来,两眼不由自主看向电视柜上的电话座机。刚才那电话时不时地响,他还嫌它烦,不去接。可现在……外面明明有人在说,“拔了,会不会拔错?要不要我打电话找个电工?”另有人说,“不会错,粗的是有线电视线。再不行把这条也剪了呗。”
可在屋里,宁恕听见的是自己的呼吸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掩盖外面的人声。他尽力屏息,怕外面的人听到,可他做不到。此时,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连滚带爬扑向电话座机,希望听到座机里传出声频,证明外面的人拔错线。可宁恕拎起话筒贴到耳边,话筒里却是死寂。
简敏敏即将打上门,他却与外界断绝了联络。宁恕面如死灰,脑袋一片空白,摊开双手在屋里茫然地转圈,仿佛答案就在屋里,他这么转就可以看到。
转了会儿,宁恕来到阳台窗前。而前几天差点儿烧起来的窗帘还没来得及换下,正好飘荡在他面前。
对!天无绝人之路,没有通讯设备,还可以用最原始的办法呼救。宁恕打开窗户,才刚试图有所作为,下面就有两个男子对着这窗户指指戳戳。当有路人经过时,一个男子上前拦住,让路人另找道路。宁恕呆住了。他原本还想拿晾衣杆敲隔壁邻居的窗户,让邻居报警呢,这么一来,谁还敢帮他呢。果然是简敏敏的出手,一举切断他所有的联络渠道。一如二十几年前,他们一家三口在简敏敏的打压之下如蟑螂一样地逃窜,居无定所,甚至改名换姓。宁恕原本不想面对简敏敏,可简敏敏打上门来了。
宁恕站在窗前不由自主地发抖,心底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恐惧,他自己都不能理解。可是,现在他为什么还如此怕简敏敏?
宁恕逼迫自己回想那个夜晚,阿才哥的渣土车堵住了简敏敏公司的大门,那一夜,简敏敏形如崩溃,软弱无力地从他的车边走过,隔着贴膜的车窗,目光闪烁地与他对视,对,她非常没用,她不过是个寻常的中年妇女,一个只要三辆翻斗车就能吓倒的中年妇女。宁恕还逼迫自己回想在电梯里与简敏敏的偶遇。那一次,强弱易势,那个从他幼年起就在他记忆里张牙舞爪的简敏敏从他的手掌底下飞出去,像纸扎的风筝一样,相当没用。可怕?哪来的可怕?
宁恕压迫着自己平静下来,立刻平静,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想办法。外面的人在等简敏敏,这就意味着等简敏敏一来他们就会有行动。而落到简敏敏手里会遭遇什么,他清楚得很,最起码,他打简敏敏的那个耳光将获十倍奉还。他必须立刻想办法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