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蝉鸣聒噪,人也聒噪。
邢澈嘶了声,用手掌压了压自己的耳朵,“别这么大声。”
“是你讲话太难听了。”姜豪拿下快戳到他鼻子的水,拧开喝了几口。
钱澄表示赞同,“就是。”
邢澈注意到姜豪喝的是另外一个女孩的水,眉尾扬了下,“那你为什么给我水?”
“不是你自己总盯着我的水看吗?”钱澄没好气地反问。
邢澈总算明白过来,“你以为我想喝?”
“难道不是?”钱澄抿了抿唇,朝他伸出手,“那还给我。”
姜豪这时候也轻嗤着插上一句:“你还真是不见外啊,快还给她。”
“等会。”邢澈晃着脑袋后退一步,视线带过姜豪又落回钱澄身上,“你刚说侮辱人,指的是他……还是你?”
这个问题一出,其余三人脸色都变了。
刘曦简直想给他鼓掌。
侮辱人还得是你!
钱澄眼神飘忽,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姜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把视线转向钱澄,“他什么意思?不对,你什么意思?”
“我……我的意思是……”钱澄找不到借口,索性放弃,“那之前别人误会我们俩,你不也这么嫌弃我啊。”
应付完姜豪,她郁闷地看着让她陷入这种尴尬境地的罪魁祸首,“你把水还给我。”
“不好意思啊,渴了,下次还你一瓶。”邢澈愉悦地笑了声,并没依然把水递过来,而是拧开瓶盖喝下一大半。
他皮肤很白,刚刚晒过有点泛红,扬起的脖颈上青筋偾张,喉结凌厉凸出。
透出几分野性的张扬。
算了。
钱澄移开视线,小声问刘曦要不要先回教室。
她很热,热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行,你们继续。”刘曦迫不及待地挽起她的手往教学楼走。
等远离了篮球场,她问:“你跟邢澈之前就认识?”
“不认识啊。”钱澄一手遮在眼睛上方,如实道,“他连我名字都不知道。”
“这样啊,那这哥们脾气还挺阴晴不定的。”刘曦边说边回头看了眼,“他们不热吗?”
当然热。
正午气温接近40℃,光站在外面就是一身汗,更别说在太阳下运动。
两人衣服都汗湿了。
邢澈拎着校服领口扯了扯,好声好气地跟姜豪打商量:“要不算了?”
姜豪顺杆往上爬:“你想认输是吧?”
“认输?”邢澈有点烦一身汗,想赶在上课之前回去冲个凉。
他把手里剩了一半的水瓶往上抛起又接住,“看在你朋友这瓶水上,也不是不行。”
“朋友”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姜豪也热,再打下去估计要中暑。
“既然你认输的话就算了。”
少年最后的倔强维持得有点狼狈。
邢澈轻笑,肩膀懒散跟他贴了下。
“下次找我PK记得选你擅长的项目。”姜豪听见他用他那特有的散漫语调说,“有点没劲。”
————
“你说他嚣不嚣张?”
放学回家的路上,姜豪说起这事还是气得不行,自行车把手成了他的泄愤的工具——莫名其妙被锤了两拳。
刘曦忍着笑道:“你没告诉他这就是你最擅长的项目?”
钱澄推着自行车心不在焉地附和:“对啊,你不告诉他,他怎么知道?”
“都这么玩我是吧?”姜豪自尊心受挫,长腿一跨,骑上自行车欲离开。
刘曦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自行车后座,“别生气啊,开玩笑呢。”
两人闹出的动静把钱澄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她茫然地问:“你们刚说什么来着?”
“……”姜豪被她整得脾气都没了,“你在想什么啊?”
钱澄嘴角往下,闷闷地说:“我在想后天要不要去一趟市区。”
这话一出,边上两人神色秒变正经。
刘曦挽上她胳膊:“想去就去呗,自己爸妈想那么多做什么?”
钱澄鼻子微微泛酸:“可是他们都没叫我去。”
后天周日,学校放半天假。
爷爷奶奶几天前就告诉过她,周日要去市区参加姑姑女儿的升学宴,吃完晚饭才回来。
她当时就问了她爸妈会不会去,奶奶说爸爸要值班,妈妈应该会到。
奶奶回答她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她充满期待的目光,钱澄心神领会,懂事地把嗓子眼那句“我可不可以一起去”给咽回肚子里。
换做是以前,她肯定会执意跟过去。
她都很久没见到爸爸妈妈了。
可是现在,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她的妈妈龚斯琴女士比较强势,家里的事情她说一不二。
妈妈肯定知道她周日下午没课,没说让她一起,就是不想她过去。
连奶奶也在纵容他们对她的疏远。
爸妈不想她,钱澄却很想他们。
她想念那个会趁午休时间回家给她做饭的妈妈,在她美术集训期间偷偷赶来看她的爸爸。
刘曦摸摸她脑袋,“我觉得你得好好跟你爸妈聊聊,总有个原因吧?未必那场火灾给他们留下的阴影就这么大?”
钱澄不是没问过,他们总说很忙,没办法照顾好她,把她丢在奶奶家是为了她好。
她爸妈都是医生,共同就职于嘉南市最好三甲医院——华南医院。妈妈是神经科主任医生,爸爸是外科主任医生。
他们工作忙,她一直都知道。
从她出生起就这样。
可即便再忙,他们都会抽出时间陪她。
没道理现在就一点时间都挤不出,这不明摆着骗小孩么?
晚上用餐期间,钱澄装作不经意地问:“奶奶,我妈妈是不是想生二胎啊?”
钱奶奶哭笑不得:“他们连照顾你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生二胎啊?”
钱澄噢了声,“我以为他们把我丢在这就是为了准备二胎。”
这是刘曦提出来的可能性,她自己都没想到这点。
“没有。”奶奶夹了一块排骨放她碗里,“你爸妈很爱你。”
每次一聊到这个话题,都是以这句话结尾。
像一面华丽的墙,把真相藏在后面把她的探究堵了回来。
周日下午不上课。
爷爷奶奶不在家,小卖部也关了门。
往往这种情况,落花烧烤店便是钱澄解决用餐的地方。
姜豪家是落花街的托儿所。
刘曦几乎全托。她爸妈常年出差在外,一栋三层楼的别墅大部分时间只有她一个人。
以前她家请了个做饭的阿姨,后来阿姨辞职了,刘曦便主动跟爸妈提出想寄在姜豪家吃饭。
不为别的,单纯被姜爸爸的厨艺所吸引。
午饭过后,三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二楼的客厅写作业。
下午四点,写完作业的他们很有默契地同时下楼帮姜妈妈串烤串。
这个点开始一直到凌晨,是姜爸姜妈最忙的时候。
串好烤串,钱澄洗完手打算上楼吃晚饭,怎知被姜豪一把扯进厨房,他指着案板上两盆烤串吩咐:“你帮我把这两盘串送到985包厢。”
“你为什么不送?”钱澄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他行径有点可疑。
姜豪不自在地说:“就那谁,邢澈在那个包厢。”
“……”
得,不能为他服务不然会掉面子。
钱澄叹口气,好心领下这个任务。
烧烤店一共就两包厢,一个985一个211。
钱澄走进985,愣了一下。
里面坐有六七个少年,她几乎全见过。
也仅仅是见过,除了邢澈,叫不出其他人的名字。
她把盘子放下就想走,不料被一个红衣男生叫住:“同学,我是不是见过你?”
有人了然地笑,也有人附和:“是有点眼熟。”
邢澈坐在门对面的角落,他椅背靠着墙,右脚脚腕搭在左边膝盖上,兀自低头玩手机。
听见他们的话,他头也不抬地嗤笑了声:“都什么年代了还整这出。”
“不是,真的,以前好像是我们学校的。”红衣男子脑子里有个名字,就是想不起来,“运动会上跳舞很厉害那位。”
钱澄额角划过三道黑线。
她合理怀疑“厉害”这两个字是在打趣她。
高一校运会开幕式要求每个班出一个节目,她们班准备的是一段女团舞。
钱澄因为跟文艺委员一个宿舍,加上她曾学过一年爵士舞,有点舞蹈基础,所以很“荣幸”地被拉过去凑了个数。
大部分班级准备的节目都很简单,甚至有直接喊几句口号敷衍了事的。
她们班五个女生身穿统一的黑色短款T恤配阔腿牛仔裤跳舞的节目,算是开幕式上的一大亮点。
当天有人拍了视频发到学校论坛。
结果引起热议的不是站在C位、唯一不戴鸭舌帽的文艺委员,而是后排的她。
他们说她给人一种像跳舞很厉害的大佬在随便扭几下的松弛感。
还有人说她身上那股要死不活的劲特别逗。
即便知道同学们没有恶意,钱澄还是觉得委屈。
她真的很努力在跳了,鸭舌帽都差点给甩出去好吗!
一男生恍然啊了声,“钱澄,你是钱澄对吧?”
“对对对,3班的,跟郭亦舒一个班。”红衣男生说,“你也转到三中了?”
钱澄点点头。
她在一中虽然不像邢澈那么人尽皆知,但由于那次出圈表演外加长相出众,也算小有名气。
他们一开始没认出她来,估计是因为她的发型。
她原本及腰的长发在转来三中之前被妈妈带去理发店剪成了齐耳短发,现在长长了些,发尾盖住了耳朵,额头上覆着几缕她自己剪的空气刘海。
身着白T陪灰色卫裤,整个人干净又乖巧。
邢澈大概是听到了郭亦舒的名字,缓缓抬高视线。
至少钱澄是这么想的。
见到站在门口的女孩,他放下脚往后靠在椅子上,笑问:“你怎么在这?”
“这店是姜豪家开的。”钱澄迎上他的视线,清澈的眼睛闪闪发亮。
她在努力传递消息:看吧,我也是一中的,知道你名字很正常。
邢澈轻抬了下眉梢。
什么意思?显摆你朋友的店?
没等他琢磨明白钱澄的意思,红衣男子略显不正经地笑了声:“你怎么一直盯着邢澈看啊?”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喜欢他啊?”
钱澄常年跟姜豪他们混在一起,按理说面对这种揶揄,不应该出现什么较大的心里波动才对。
可事实是,她慌了。
你们可别乱开玩笑,他会当真的啊!
邢澈明显察觉到她眼神变了。
变得跟那晚在便利店门口一样,说不清是无措还是害怕。
“够了啊。”他眼神扫过看起哄的几人,重新落回钱澄脸上,“别理他们,他们嘴欠,看见漂亮姑娘就喜欢逗。”
没误会就好。
钱澄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便转身要走。
“钱澄。”
这是邢澈第一次叫她名字。
清冷低沉的声线仿佛让她的名字都变得好听了。
钱澄回头:“嗯?”
邢澈目光在她眼周停留一秒,而后一笑:“没事。”
她出去后,屋子里几个男生集体对邢澈发起攻击。
“骚啊,到底是谁在逗人小姑娘?”
“上次遇到个姑娘你怎么说来着,‘别听他们瞎扯,他们在路上看见条母狗都要说喜欢我’,搁这就漂亮姑娘了?”
“双标狗,你也太明显了。”
邢澈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手机,懒得反驳他们。
最后他收起手机,从盘子里取出一串小黄鱼,招呼大家:“快吃,吃完我还得去医院。”
听到医院这两个字,大伙都收起了脸上的不正经,默默开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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