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转学生

2014年7月中旬。

骄阳似火,蝉鸣不歇。

对于才放了半个月暑假就返校的准高三生来说,简直是闹心。

即便黑板报上写了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低头是题海,抬头是前程,即便周围所有人都在告诉你,高三了,不能再松懈了,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投入到学习中,上学的第一天,还是有一部分人没完全进入状态。

嘉南三中C65班,第二节课课间闹哄哄一片,第一列中间位置有几人在闲聊。

“听说我们年级有个从市一中转来的新同学。”

“啊?从市一中转到我们学校?他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精准扶贫呗。”

“扶你个头。”刘曦收起粉色边框小镜子,猛地拍了下姜豪的脑袋,“我听说他是因为打架被一中开除才来我们这的。”

“靠,又打我头。”姜豪不满地踢了下她的椅子,“你又知道了?”

“我刚去找老班,正好碰到对方爸爸在跟校长聊天。”刘曦啧啧两声,“那穿着、那气质、那谈吐,非富即贵!”

能让校长亲自接见,看来对方身份着实不简单。

姜豪想起什么,伸手戳了戳前座的钱澄,“喂,你们一中的,说不定你认识。”

钱澄属于为数不多在埋头苦干的那批人,她手握铅笔在草稿本上奋笔疾书,时而拧眉,时而叹气。

看上去像是被手中的题难住了。

然而凑近看你会发现她压根没在做题,草稿本上是一副素描,枝叶繁茂的绿植中蹲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猫。

姜豪戳她,她本能地回头,说出来的话牛头不对马嘴:“你说,如果一只猫躲在草丛里朝你一直叫,是不是在向你求救啊?”

姜豪张了张嘴,手动把她的头扭正:“都说几次了,睡觉要趴着睡。”

“……”钱澄没好气地挥开他的手,“你才睡觉。”

她只是在想事情,今早过来上学的路上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她把自行车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为了维持平衡一只脚踩在花坛边缘。

等了几秒,钱澄听见花丛里传来微弱的猫叫声,一开始她吓了一跳,毕竟那声音怪渗人的。

没一会,她听出了一丝可怜的意味。

钱澄弯腰,目光穿过交错的枝叶看向花坛深处,一眼就看到了躲在里面的小猫。

很小的一只,灰麻色的毛带了点天然的卷。

她们家没养过小动物,不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刚出生的幼猫。

钱澄看着它,它也看着钱澄,喵叫的频率慢下来,拉长的尾音好似在讨好。

它是不是饿了?

钱澄这么想着取下身后的书包,在里面找了一圈没找到适合小猫吃的食物。

前面的红灯转绿。

身侧的车子相继越过她冲向前方,钱澄看了眼小猫,有些为难。

“对不起啊,姐姐没有吃的。”她跟小猫道完歉,咬咬牙,骑着自行车走了。

到了学校,小猫看她的眼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导致她整个人心不在焉。

万一那小猫当时饿到极致,她岂不是见死不救?

“你知道那人多嚣张吗?”刘曦还在说着转学生的事,“他爸爸跟校长说他今天请假,给出的理由竟然是:有点事。”

当然这不是他爸给校长的理由,他爸说的比较得体——家里有点事。

刘曦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听到他给他儿子打电话,他问对方现在在哪,请假做什么。

“有点事?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有什么事?”刘曦听到他说完这句没隔两秒就深吸一口气,无奈又挫败地拿下电话。

不难猜出是那边的大少爷率先结束了通话。

“我还听到了他的名字。”刘曦想了下,说,“叫什么……邢澈?”

正在经受道德谴责的钱澄听到这个名字,明显一愣,“你说谁?”

“邢澈。”刘曦目光转向同桌,“你真认识啊?”

“认识。”钱澄点点头,“一中的人应该没人不认识他。”

应该也没有第二个叫邢澈的人。

刘曦整个上半身趴了过来,显然来了兴趣:“他这么有名啊?帅吗?”

姜豪哼了声:“再帅有老子帅吗?”

刘曦斜他一眼:“你一边去。”

“帅。”钱澄回想起一件事,小声嘟囔了句,“不过有点自恋。”

高二开学前那个暑假的某个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钱澄走出艺术培训楼,一眼看到的不是夕阳,而是路灯下的少年。

邢澈套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T恤,站在花坛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很明显在等人。

见到有人出来,他微微掀起眼皮。

那是钱澄第一次跟他对视,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这位一中的风云人物。

少年眼神散漫,却不闪不避。

钱澄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像觉得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似的,目光直直地迎上去。但她忘了停下脚步,一个不注意,踩空一脚,她整个人往前趔趄了一下。

一声轻笑自对面响起。

钱澄面红耳赤,恨不得钻到下水道里去。

然而他还可以更恶劣:“小心点啊,站稳再看。”

“帅哥自恋点怎么了?”刘曦往后努努下巴,“你看他长这样不一样自恋。”

钱澄忽视无辜躺枪的姜豪同学,问:“你刚说他是因为打架被开除了?”

“是啊,我听隔壁班人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我觉得这事假不了。”刘曦有理有据地分析,“你看啊,这都高三了,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理由让人放着好好的省重点不读跑来咱们郊区读普高?这不脑子有毛病么?”

话音刚落,感觉椅子被踢了一下,刘曦烦躁地回头:“姜豪你皮痒——”

话说到一半在看到姜豪不断朝她暗示的眼色后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啊,澄澄。”刘曦顿时偃旗息鼓,心虚地找补,“我不是说你脑子有病。我的意思是……是……”

是了半天是不出个所以然。

钱澄贴心地接下话:“没事。”

钱澄高二下学期才转来三中。

在这之前她就读于整个嘉南市的初中生挤破头颅都想进的市一中。

作为省重点中学且教学楼紧挨着市政府,里面除了各个学校的尖子生还有不少优秀的官家子弟。

而钱澄不属于这两者之间的任何一种。

她走的是特长生路线,凭借美术考进去的。

钱澄本来以为她的高考也将延续中考的老路,中等偏上的文化成绩加上出色的艺考成绩,应该能顺利上一所不错的大学。

变故发生在高二上学期寒假。

一月中旬,她学习画画的培训班所处的大楼发生火灾,好几个年纪跟她不相上下的学生葬身火海。她当时也被烟呛晕过去,庆幸的是,她被好心人及时救了出来。

从那以后父母便不再送她去上美术课,也没有另外帮她报班。以前明明很宠她的爸妈一夜之间开始疏远她。

他们变得越来越忙,没时间管她。

后来干脆把她送到郊区奶奶家,并自作主张帮她转学到了三中。

他们的态度转变太快,快到钱澄被丢到三中才反应过来——她……好像被抛弃了。

说被抛弃也不完全正确,他们毕竟还在花钱供她读书,也会按时给她生活费。

那就是被放弃了。

莫名其妙就被父母放弃的钱澄,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刘曦见她沉默下来,试着拉回话题:“那个邢澈,他以前在学校也打架吗?”

“没有。”钱澄敛了敛神,说,“他成绩很好,年级前十。”

邢澈在学校可不是因为打架斗殴横行霸道而出名。

他成绩优秀,形象出众,家世优越,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

“班长,听到没有。”姜豪手肘碰了碰他同桌,“你的年纪第一要被抢走了噢。”

任凭周围的人聊什么,有多吵,都在安静做题的蒋学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高三了。”

“……”姜豪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我知道。”

蒋学才语气理所当然:“那你还打扰我学习?”

姜豪瞬间闭了嘴。

蒋学才重新抓起笔,笔尖落在试卷上之前,忽地扭头:“你刚说的是真的?”

“?”姜豪脑子慢了半拍,“当然,钱澄不说了么,他们一中的年级前十,到我们这来不随便秒杀?”

蒋学才抿了抿唇,而后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新试卷,“那我以后每天再多做一套。”

“……”

一群渣渣自愧不如,也开始拿起笔刷题。

落花街离三中不远,走路到校门口十五分钟左右。

一整天都不在状态的钱澄上完最后一节课,走得比谁都快。

她踩着自行车来到早上遇到猫咪的花坛前,找了半晌没找到那只猫。

骑自行车路过的姜豪瞥见她猫着腰绕花坛转圈很是不解,他一脚踩在地上刹住车,“你鬼鬼祟祟在那干嘛呢?”

钱澄站直身子看过来,“找东西。”

坐姜豪自行车后座的刘曦朝她招手,“别找了,要下雨了。”

七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钱澄仰头看了眼天上黑压压的乌云,从善如流地走向自行车。

刚回到小卖部,哗啦啦的雨点便从天而降。

钱澄吃完饭回到房间做作业,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跟雨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交相辉映。

做完一道数学题,她抬眼看向窗外。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钱澄又想起了那只小猫。

它那么小,没东西吃会死的吧?

她并非圣母,只是这事恰好被她碰到,又恰好跟那只可怜兮兮的猫对视了几秒。

总觉得它要是怎么样了,有自己的一份责任。

这该死的良心。

钱澄合上作业。

最后一次,她在心里跟自己保证。

再去找它一次,找到了给它点吃的,找不到就算了。

钱澄到客厅跟奶奶打了声招呼,一个人撑伞出了门。

夏天的雨时常伴随着雷电。

街上没几个行人,很多店面也提前关了门。

离目的地大概还有五百米时,钱澄目光不经意扫到某处,倏然一怔。

某个大门紧闭的早餐店前倚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少年微低头,淋湿的碎发被他全捋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左手握着手机,右手自然下垂,身上的黑T和黑色工装裤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钱澄跟他不熟,但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邢澈。

甚至脑子里自动浮现出那双透着清冷感的漂亮眸子——深邃明亮,如天上星辰,又如山间幽泉。

勾得人想伸手去摘又怕溺毙在其中。

就在这是,一道惊雷劈下,钱澄条件反射般发出一个小小的惊呼声。

正在发消息的邢澈闻声抬头,视线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少女清澈的小鹿眼里满是惊慌。

不知是被雷声吓的还是为这突如其来的对视。

对视只维持了短短两秒,钱澄便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

很奇怪,那一排店面都关了,且路灯的光没晕过去多少。

两人隔着夜色隔着雨幕,她却能清晰地看清对方的眼神——淡漠中揉进了一丝怅然。

跟他以往的阳光形象相悖,宛若她今天早上遇见的那只猫。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水泡。

看这趋势一时半会停不了。

她今天拿的是爷爷的大黑伞,撑两个人问题不大。

前面就是大马路,有可以躲雨的便利店,也方便打车。

钱澄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

犹豫两秒,她调转方向朝少年走去。

这该死的良心。

离他三步远的时候,她抬高伞面,两人目光再次撞上。

钱澄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她稳住心神试着把伞往屋檐下靠,在唇齿间滚了好几圈的话被她平静地问出口:“一起吗?”

邢澈眼皮抬了下,似乎有些意外。

一股黏腻的血腥味钻进鼻息,钱澄原本白皙的脸蛋霎时被抽去了血色。

一道白光闪过,周围亮了一秒,映照出邢澈垂在身侧且正在往下滴血的右手。

她僵着身子后退一步。

邢澈把手机放回口袋,伸手想接过她的伞,怎知对方转身就跑。

他神情微愣,紧接着气乐了——

逗我呢?

显摆你有伞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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