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澈的语气很认真,认真到像小朋友在告状。
钱澄反应了两秒才低低地噢了声,心说你撒什么娇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见邢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旁若无人的坐下来继续扇蒲扇。
“给我拿包烟。”邢澈站了会终于开口。
钱澄扇扇子的动作缓了下,随即摇头:“没有。”
邢澈轻抬了下眉梢,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重复:“我说,买包烟。”
许是心虚,钱澄看向了门外,“没有。”
邢澈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上,原本贴在上面的刘海被扇子扇得胡乱挥舞。
发梢时不时拂过她白皙圆润的耳珠。
邢澈视线往上,擦过女孩轻轻发颤的睫毛,他忽而一笑,探身去够她身后那排玻璃柜上的烟:“这不是有么?”
钱澄倏地看过来:“不卖。”
邢澈动作顿住。
两人隔着柜台对视,一个仰头,一个倾身,前者眼里带着点不甘弱势的倔强。
气氛僵持间,有路人来买烟,钱澄二话不说拿烟给对方。
“……”邢澈收回手,目光却没从她脸挪开。
“澈哥,什么情况啊?”跟过来的朋友见到这一幕,笑着调侃,“你是不是欺负人小姑娘了?”
按邢澈的性格应该不会理这种调侃,可他偏偏顺着那人话问:“是吗?”
他语气漫不经心,脸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调笑。
钱澄内心莫名涌上一丝委屈,这种委屈不是此时此刻产生的,而是尘封在心底深处的陈年情绪。
鼻子不受控地发酸,她觉得难堪,却不肯低头。
“走了。”终归是邢澈败下阵来,他走出小卖部,下巴往前一抬,示意吃瓜朋友跟上。
不知道为什么,钱澄明明占了上风,心里的委屈感却更重了。
一股酸涩直冲眼眶,眼里渐渐泛起泪花。
她微微仰头想把眼泪别回去,视线移动过程中,她倏地顿住。
那个猥琐男怎么还在这?
收银台角落有个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半圆形铁叉,钱澄顾不上擦眼泪抄起铁叉就往外跑。
有个姑娘估计想拍花墙的全景,半蹲在这边的马路边缘找拍摄角度,猥琐男就蹲在她斜后方。
钱澄走过去动作利索地抽出他的手机,并提醒前面的女孩,“他在偷拍你。”
周围几个小姑娘吓得退开好几步,猥琐男回过神来凶狠地欲上前抢手机:“我又没拍你,要你多管闲事。”
钱澄用叉子制止他靠近,“拍没拍你自己心里没数?”
猥琐男还在狡辩:“我拍的是那个帅哥。”
钱澄一边把手机丢给刚刚被偷拍的女孩,一边回:“你要真拍他,他才不会打你。”
“为什么?”猥琐男听见有女生报了警,试图用问题分散她的注意,想逃走。
“因为他自恋。”钱澄看穿了他的意图,眼睛紧紧盯着他,脱口的回答不假思索。
“……”
此时另外几位女生叫来两男生控制住猥琐男。
钱澄目的达到,收回叉子打算回小卖部,转身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去而复返的邢澈懒散地靠在小卖部的柜台边,不知道看了多久。
邢澈看她“勇斗猥琐男”看得倍感欣慰,心想她这些年一个人外面生活确实长了点本事。
当撞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时,他眼皮跳了下。
还是这么脆弱啊。
“哭了?”他问得很随意。
钱澄白皙的脸上迅速爬上一绯红。
丢人。
“没有,风吹的。”她拒不承认。
“嗯,我还以是因为我,毕竟……”邢澈笑了声,“我自恋。”
“……”钱澄有种在背后讲人坏话被抓包的窘迫感。
好在邢澈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他抬手指了指墙上的电风扇,“插座上有个蓝色的按钮,按一下。”
说完又潇洒离去。
钱澄打开风扇,一个人吹着风发呆。
临近中午,刘曦发来微信:【晚上九点,落花烧烤店见。】
落花烧烤是姜豪家开的夜宵店,店面不大,生意异常火爆,就在这条街的尽头,以前她还去帮忙做过服务员。
时隔七年,整条街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落花烧烤也由之前的一个店面,扩展到现在的三个店面,招牌升级成了发光大字。
钱澄晚上到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
坐在露天餐桌前的刘曦用力朝她招手,“这边。”
“啊啊啊,我的澄澄,想死你了。”待她走近,刘大小姐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
店内走出来的姜豪嫌弃地将两人分开:“抱什么抱,恶心巴拉的。”
“嘶,姜豪你有病吧,掐到我肉了。”刘曦用力锤了他一拳,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嫉妒。”
姜豪也不恼:“是,我是嫉妒。”
他拿过一瓶啤酒打开,换上一脸玩世不恭的笑:“要不你也给我抱抱。”
“你想的美。”刘曦把搭在大波浪卷发上的墨镜拿下来放包里,“本小姐可不是谁都能抱到的。”
钱澄着看他们拌嘴,心里感慨万分。
回家真好。
“豪子,进来帮一下忙。”
店内传来姜妈妈的叫唤。
姜豪啧了声:“说了今天给钱澄接风洗尘,别老叫我。”
姜妈妈来到门口探出头,“澄澄啊,想吃什么跟阿姨说,阿姨亲自给你烤。”
听了她的话,桌前的三人齐齐朝她摆手:“别别别。”
姜妈妈佯装生气:“怎么?阿姨烤得不好吗?”
三人点头后又摇头:“烤得很好,但没必要。”
他们说完相视一笑。
一起长大的朋友,即便隔了几年没见面,再次相聚,还是能找到以前的感觉。
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回忆。
几人吃吃喝喝到十一点,姜豪手机响了,目光触及到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他偷偷瞟了眼钱澄。
“怎么了?”钱澄不解。
“没什么,我去接个电话。”姜豪走到路边,滑下接听键,“澈哥。”
电话那边的邢澈声音略显沙哑:“在哪?”
“我啊,我……我在吃东西呢,今天上午去把摩托车修了一下,晚上顺道去市里接了刘曦下班……”
邢澈散漫地打断他:“我对你那些破事不感兴趣。”
姜豪卡了壳。
“你把车开过来,车钥匙不给我?”邢澈说,“我现在过来拿。”
“啊?要不我给你送过去吧?”
邢澈咬着烟轻笑:“你在怕什么?”
“……”
“我知道你跟钱澄在一起,我上午见过她了。”
姜豪回到座位上,吞吞吐吐说有个朋友要来。
刘曦端起啤酒杯跟钱澄碰了下,“谁啊?”
钱澄抿了一口啤酒,神色自若地回:“邢澈吧。”
除了邢澈,她想不出还有谁能让姜豪出现这种为难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何况他接电话前看她的那一眼就……挺明显的。
刘曦立马朝姜豪看去:你吃饱了撑的?你把他叫来什么意思?
姜豪烦躁地迎上她的视线:我没叫,他非要来我能怎么办?
两人眼神交流完没多久,邢澈便出现在烧烤店,他兀自拉了把椅子在钱澄对面坐下来,“吃烧烤怎么不叫我?”
姜豪把车钥匙递给他,打着哈哈:“不知道你在家。”
一群朋友中如果有一对分手的情侣,那么很多聚会的场合会变得很尴尬。
“阿澈来了?”姜妈妈显然没有这种尴尬,见到邢澈开心得不行,“你要多来,你来一次,阿姨未来一周的生意能翻好几倍。”
上次邢澈跟朋友在这撸串被一网红拍了照片发到网上,吸引了一大波顾客前来偶遇帅哥。
“不是,阿姨。”刘曦郑重其事地指了指自己,“我一个女明星来这吃烤串不必他一个素人有影响力?”
“啊,你看我这记性。”姜妈妈讪笑,“我都忘记咱们曦曦现在是明星了。”
姜豪狂笑不止。
“别理他。”钱澄见刘曦要发作,忙开口,“十八线明星怎么就不算明星了?”
“……”刘曦朝她咧开嘴,捅回去一刀,“对哦,插画师怎么不算画家呢?”
姜豪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姜妈妈出来打圆场:“你们都来,都是阿姨的招牌。”
“阿姨您自己就是招牌,我朋友上次还问你是不是单身。”邢澈拿起一瓶啤酒用开瓶器打开,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见半分心虚。
姜妈妈手搭在他肩上,笑得合不拢嘴:“是嘛?”
姜豪眉毛拧成一条毛毛虫:“这你也信?”
姜妈妈拍了下他脑袋,“阿澈从来不撒谎。”
“……靠!”等姜妈妈离开,姜豪把怒气转移到“罪魂祸首”身上,“做个人吧。”
邢澈老神自在地道:“阿姨喜欢听,你就说给她听,她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
姜豪一下熄了火。
邢澈刚来落花街那会,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姜豪特看不惯。
后来发现,这人拽但是很有分寸,他爱玩,但他各方面都很优秀,他看起来不着调,在正事上却从不拖后腿。
也难怪一年时间不到就成了落花街的团宠。
姜妈妈端来一盘没撒葱花的羊肉串,“阿澈不吃葱,这盘就没给你们放葱。”
姜豪看不下去:“妈也你太偏心了吧?今晚的主角是钱澄。”
“噢对,听澄澄的。”姜妈妈笑着转向钱澄,“澄澄说要,我就去给你们撒。”
换做是以前,钱澄肯定会说不放葱也没关系。
但是此时,从始至终没正眼看过邢澈一眼的她如实道:“放葱花更好吃。”
邢澈无声一笑,并未在意。
他没怎么吃东西,坐边上负责给他们开酒。
一个小时后,他各开了一瓶给左右两边的姜豪和刘曦,开完第三瓶,钱澄主动来接,他却没给。
钱澄抿了抿唇,手转而伸向姜豪:“再给我一瓶。”
默默喝酒的姜豪缓缓将头转向邢澈,一脸郁闷。
别搞我行吗?
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邢澈轻轻掀起眼皮,视线落在钱澄酡红的脸上,“还能喝?”
钱澄肯定地点点头。
其实她的头已经很晕了,不过是犯倔。
邢澈把酒递了过来。
喝完这一瓶,她就软趴趴地伏在了桌上。
主角的倒下宣布今晚的聚会到此结束。
“还是这么菜。”刘曦失笑着扶起钱澄,问:“还能走吗?”
“能。”钱澄只是头晕和没劲,意识清醒得很。
跟姜妈妈打完招呼,刘曦搀着钱澄往街口走。
邢澈因为顺路,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路过一个药店,刘曦说要进去买点东西,“邢澈你帮忙扶一下……”话说到一半她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我带她进去好了。”
邢澈却先一步抓住了钱澄的胳膊,“你进去买,我在这看着。”
刘曦目光闪了下,温吞地松了手,“行吧。”
钱澄胳膊拐了下,却没挣脱他的手,她抬眼瞪过去。
邢澈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别闹,等会摔着了。”
“谁跟你闹?”钱澄用力抽回手,走到路边蹲下来,“想蹲着。”
她下巴搭在膝盖上,盯着地面。
银白色的月光穿过梧桐树的缝隙,在地上洒下一片形状不一的光斑。
初夏的晚风拂过树梢,光影随之晃动。
她身体的重心好像枝头发黄的枯叶,摇摇欲坠。
视线里出现一双运动鞋,伴随着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好似一面墙,给她一种就算摔下去也没关系的安全感。
邢澈身上总是有种干干净净的香皂味,烧烤味都没能将它覆盖。
钱澄闭上眼睛。
鼻息间都是他久违的、熟悉的气息。
危险又让人沉沦。
我也没要天上的月亮啊。
她心酸地想。
远离了夜宵店,这里很安静,只有夏蝉还在孜孜不倦地鸣叫。
邢澈见她一直不动,正要蹲下身查看她是否睡着,便听见她说了句话。
邢澈身形顿住,还没做任何反应,买完药出来的刘曦已经走过来将钱澄扶起,“走啦。”
目送她们回到家,邢澈转身进了别墅区。
偌大的别墅只有他和外婆两个人住。昨晚被他们弄得乱糟糟的房子已经被钟点工打扫干净。
邢澈洗完澡躺在床上,耳畔回荡的是钱澄气息微弱的两个字:“是的”。
不知道在回答“他欺负了她”还是“哭是因为他”。
两者之间好像也没差。
这两个字像紧箍咒一样,箍得他头有点疼。
邢澈这晚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他做了很多关于以前的梦,梦里的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昏暗的巷子内,他搂着钱澄的脑袋,偏头跟她接吻。
少年的吻带着势不可挡的热烈,唇移开,轻轻咬她白嫩的脸蛋。
怀里的姑娘哼唧了声。
邢澈含糊地低笑:“疼?”
钱澄细声细气地嗯了声,却没有躲开。
邢澈又坏心眼地咬了下,且行径越来越恶劣,他的吻顺着脸颊往下,来到纤细脆弱的脖颈……
外面一辆车疾驰而过,吓得小姑娘一个激灵,下一秒,他便被推开了两步之遥。
他笑着去揽小姑娘想安抚她,怎知手一伸,只抓住一阵风,人不见了。
邢澈在这样失落慌乱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起来去浴室冲了个凉,出来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
睡意全无的他来到阳台的躺椅前坐下,手拢着火点了根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婆的声音出现在身后:“这么早就醒了?”
邢澈嗯了声,把烟捻灭,反问:“您怎么起这么早?”
外婆在另外一张躺椅前坐下,“老人家觉少,我每天都这个点醒。”
“对了外婆,”邢澈想起一件事,“您今天是不是有叮嘱钱澄别把烟卖给我?”
“是啊,她没卖给你吧?”外婆笑,“澄澄这孩子白白净净的,又听话,真讨人喜欢。”
白白净净倒是真的,梦里的画面再次浮上脑海,邢澈嗓子有点干,他拿起放在地上的冰水灌了两口。
听话?
他轻轻勾了下唇。
那你是没见过她偶尔露出来的小獠牙。
很久没听到他说话,久到外婆以为他睡着了准备起身给他拿毛毯,却听见他低声唤:“外婆。”
“嗯?”
“为什么这世界总有些事情,谁都没做错,却谁都很难过?”
他声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语,外婆没听清楚,“什么?”
“我说,”邢澈睁开眼目视前方,“天亮了。”
远处的天穹显出一线光源,如同青灰色的幕布上开出一朵暖色的花。
天刚刚破晓。
作者有话要说:很早之前就想写的一个故事,在叙述方式上纠结了挺长时间,最后选择了倒叙,因为我觉得他们的十八岁很重要,不是插入几段回忆就能讲清楚的,所以下章回到高三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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